范佩阳敛下眼睛,缓缓开口:“我有一个朋友,叫唐凛……”

背景说明刚起了个头,就被打断。

【鸮:你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请说愿望……】

范佩阳顿住,下一秒毫不犹豫:“让唐凛痊愈。”

【鸮:不符合限定条件。】

范佩阳:“让唐凛长命百岁。”

【鸮:不符合限定条件。】

范佩阳控制不住,心底泛起焦躁:“让唐凛进入鸮总可以吧!”

【鸮:这个可以,但你确定想清楚了?后十关险恶异常,友情建议,最好选择可以增加自身战斗力的愿望。】

范佩阳深吸口气,态度坚决:“我就要他进来。”

半空中忽然出现一团紫色星云,像宇宙撕开了一个口。很快,一个平躺着的身影落到许愿屋的地面。

唐凛在沉睡,但睡得不大安稳,眉头皱得紧紧,额上一层薄汗。

范佩阳走到他身边,步子放得很轻,站定,抬手,点击手臂上的猫头鹰图案,进入<文具盒> 。

历尽千辛万苦搜集来的数十个文具,整整齐齐排列在<文具盒> 里,随时等待着被使用。

文具,是闯关时的重要辅助,可以经由通关、刷新通关记录、无尽海等渠道获得,不同的文具有不同的属性,有的可以攻击,有的可以防御,有的可以治疗。

此刻,范佩阳的目光就锁定在一个治疗文具上<[幻]完好如初> 。

自从得知许愿屋存在,他就在等这一天。文具是没有说明书的,一个文具会造成什么样的效果,全凭文具属性和文具名称去推断。给唐凛用哪一个文具,才能万无一失,范佩阳在心里模拟试验了无数遍,最终,才选定这一个。

如今万事俱备。

范佩阳的神情很平静,指尖也已经悬在了<[幻]完好如初> 的上方,可就是迟迟落不下。

【鸮:你还在等什么?】

耳内突来的声音,让范佩阳浑身一震,他猛地抬头:“再等一下。”

半空中并没有人。

他这话更像说给自己听。

范佩阳怔了怔,又去看唐凛,目光落在对方的身上,脸上,眼眉间。

他想起他们相遇的时光,心动的时光,相爱的时光,奋斗的时光,那么多的时光才组成现在的他和唐凛……

范佩阳站着一动不动,可他的心脏已经开始狂跳,如擂鼓,如重锤,一下下击打着胸腔,理智被打散,冷静被粉碎,被压在最深处的胆怯,趁乱出逃,肆意侵袭。

纵然他模拟了无数次,原来临到关头,他还是会害怕。

他害怕文具没有效,他害怕唐凛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文具,他害怕自己的一意孤行带来更灾难的结果。

可在这些害怕底下,又是不可抑制的期待。

唐凛已经成功进到了这里,那被医生宣判死刑的病症,在不讲理的文具面前,根本不值一惧。没有道理无效果,没有道理不成功,从在关卡中获得第一个文具那天起,他就在想,如果能把文具用在唐凛身上,该有多好!

他静静凝望着唐凛,脸上无波无澜。

只有看进他的眼里,才能发现冰雪在消融,荒原在复苏,一切美好的,活泼的,富有生命力的都在破土。然而它们又是那样小心,那样不安,拼命忍耐着躁动,压抑着喜悦,害怕这温暖稍纵即逝,害怕这希望黄粱一梦。

【鸮:宝贝儿,你在许愿屋里可以停留的时间,还剩十秒哟~~】

【鸮:十,九,八,七……】

机械音毫不迟疑开始读秒。

范佩阳深呼吸,定了定心。

【鸮:……六,五,四,三,二……】

一。

范佩阳在心里默念,同时点击文具。

【鸮:有人对你使用了<[幻]完好如初> 哟~~】

这提示音是给唐凛的,可意识混沌中的他,根本听不见。

二人被一起送回许愿屋的大门前。

郑落竹支着胳膊撑着头,心想老板也该出来了,下一秒,就见范佩阳被传送回来。

只是,地上还多躺了一个人。

郑落竹胳膊一滑,脑袋连同上半身一起猛闪一下,错愕地张大嘴,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料到范佩阳的愿望和唐凛有关,但死也想不到老板直接把人带进来了,这思路会不会太生猛。

范佩阳压根没看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唐凛身上。

唐凛的皮肤本来就白,生病后少晒太阳,如今更是白得过分。可现在,他的气色似乎恢复了一些,不算红润,是桃花一样淡淡的粉。

范佩阳看得出神,竟一时辨不出是真的,还是错觉。

无声的安静里,唐凛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

范佩阳立刻伸手,扶着他慢慢坐起。

唐凛还有些晃神,眼中茫然,他懵懂地四下看看,看见有过几面之缘的郑落竹,也看见了湖蓝色的奇怪大门。

最终,他还是选择直接问范佩阳:“这是哪里?”

范佩阳沉吟一下,说:“医院。”紧接着他又关切地问唐凛,“有没有觉得身体好一点?”

唐凛蹙眉看他,用刚苏醒还略带沙哑的声音说:“范总,你想骗我,也搭个好一点的景。”

范佩阳沉默下来。

良久,他抬手擦掉唐凛额头的汗:“我们回家。”

同一时间,所有人耳内都听见了戏谑的机械音。

【鸮:恭喜许愿完成!距离新关卡开启还有一个月,请回去认真准备哟~】

作者有话要说:使用文具前,范总裁看唐总那一眼,我写的时候感觉自己看了唐总一万眼,被冬日惊雷敲小心脏的不是范总裁,是我……TAT

☆、痊愈

提示音一结束,郑落竹、范佩阳、唐凛就被弹回了现实。

许愿屋对应的现实坐标点是新疆,后半夜的温度寒意逼人。先一步出来的张、万、滕三人没走,本想着再和老板吃个散伙饭,没想到老板还多带了一个人出来。

范佩阳一刻没耽搁,直接带唐凛去了机场。

三人满腹疑问,只能揪住郑落竹。

好在,郑落竹没打算这么快落跑。四个并肩闯关了几个月的伙伴,就近寻了个地方,既是小酌,也是散伙。

“老板许的愿望就是把人带进来?”听郑落竹讲完,三张脸整齐划一地瞠目结舌。

“我只能说,老板一个人进去,两个人出来,至于在许愿屋里发生了什么,你们可以自由脑补。”郑落竹严守一个围观者的本分,只传播,不渲染。

三人大眼瞪小眼,也没瞪出什么眉目,最终放弃高深莫测的前老板,一致把目光对准了郑落竹。

“竹子,你为什么还要继续?”

郑落竹放下酒杯,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我要说是为了钱,你们会不会骂我俗?”

滕子晏无语:“靠。”

张潜鄙视:“俗。”

万锋芒唏嘘:“俗不可耐。”

郑落竹眯起眼:“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视金钱如粪土……”

话还没说完,三张再也按捺不住兴奋的脸就凑过来了:“快说,你到底跟许愿屋要了多少钱?”

“……”他就知道,谈钱最有利于培养感情。

一顿散伙酒喝到天亮,张潜喝高了,一直抓着万锋芒问“真结束了?”“再也不用进那鬼地方了?”,问得万锋芒想再给他塞回去。

其实谁也不能保证,事实上直到这时,三人对于彻底结束噩梦这事儿,也没什么真实感,连带着都不敢太喜悦,就怕峰回路转,来个空欢喜。

郑落竹叫来两辆出租车,一辆送三人回宾馆,一辆送自己去机场。

“这就走?”滕子晏有些意外,“折腾一夜了,多少休息休息吧,你不是说新关卡一个月后才开吗。”

“没事儿,飞机上睡呗。”郑落竹打个哈欠,还不忘叮嘱,“倒是你们,不急着回的话就多待几天,当旅游了。”

滕子晏没好气地拍他后背一掌:“范总真该给你评个优秀员工。”

新疆的天,亮得比北京晚。郑落竹到机场的时候日上三竿,去北京的早班机已经起飞很久了。当然这和他关系不大,因为他暂时还没打算回北京,所以如果自家老板像滕子晏说的那样,颁个优秀员工,他还真不好意思领。

引擎的轰鸣声里,飞机急速攀升。

郑落竹看着窗外,地面越来越远,建筑越来越小,最终,只剩白茫茫的云。

他咽了下口水,因气压而堵住的耳朵忽然通畅,原本隔了一层似的飞机轰鸣,机舱嘈杂,霎时清晰真切。

一同真切的,还有他的心跳。

自许愿屋出来后的所有轻松,调笑,云淡风轻,都在这一刻坍塌剥落,他站在假象的废墟里,呼吸不稳,手心发热,露出了最真实的自我。

“先生?”甜美的声音传来。

郑落竹愣愣转头:“嗯?”

推着饮料车的空姐微笑:“先生,您要喝点什么?”

“水。”郑落竹条件反射地回答,过了半秒,又回过神似的礼貌笑一下,“麻烦加冰块。”

下午时分,飞机降落在一个北方的城市。

郑落竹给出租车司机报个了地址,四十多分钟后,司机准确将他送到目的地。

这是一栋老国企的家属楼,有些年头了,周围好多类似的楼已经拆迁,盖起了新的小区,只有它还立在那儿,一如那个年代的工人们,淳朴,倔强。

楼虽旧,却有暖融融的人情味,不时有住户从楼里出来,多是上了年纪的,楼上若有人趴窗台望天,还会和下面打个招呼。

郑落竹在离它不远的花坛边坐下来,从下午坐到黄昏,终于看见一对老夫妇,相携出来遛弯。

他安静地目送他们走远。

天色将暗未暗,老夫妇又一同归来。

他悄悄地望着他们回家。

夜幕彻底降临,一扇扇窗亮起温暖灯火。

路灯也亮了,驱散树荫的黑暗,清晰了树下人的侧脸,和那双眸子里的决心。

郑落竹拿手机定了回北京的票,起身前往机场。

……

三小时前,北京,某私立医院。

“脑瘤已经完全消失,身体各项指标也正常,这根本不可能……”医生很想保持自己理性权威的专业姿态,但检查报告带来的冲击,生生将他的知识体系推到了崩塌边缘。

“确定真的没问题了?”范佩阳只关心这个。

医生极快地平复了情绪,心中的震荡仍存,但镜片后的目光,却渐渐变得审视和怀疑:“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医生愿意相信医学奇迹,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天方夜谭,尤其这还是自己的病人,唐凛什么身体情况,他太清楚了。

范佩阳神色未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全然没听见医生犀利的质疑,只认真地问:“后续护理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没有后续,不用护理,他现在就是一个完全健康的人。”医生揉揉疼痛的太阳穴,知道问不出什么了,毕竟这位油盐不进的病人家属,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

“谢谢,”范佩阳起身,“我的人等下过来办出院手续。”

离开医生办公室,范佩阳没急着回病房,而是站在走廊敞开的窗前,静静看外面。

这是个晴朗的下午,北京难得一见的湛蓝色的天,碧空如洗,白云似棉。

范佩阳扶着窗台望了许久,久到指关节有些泛白,才缓缓地,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不再耽搁,范佩阳转身回了病房,一推门,就见唐凛坐在床上,还穿着做检查时的病号服,但脸色已不见丝毫病容,白里透粉,元气的好看。

范佩阳情不自禁地嘴角往上,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迫不及待:“收拾东西,我们出院。”

唐凛茫然地看着他,眼里没了平日佛系的笑模样,就显得有些冷。

但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没办法和范佩阳一样,全身心地去感受康复的喜悦。从在那个奇怪的地方苏醒开始,他就被巨大的疑惑包围,随后回北京,做检查,他几乎要被这些疑惑吞没了。前一秒还被脑瘤压迫得痛苦不堪,后一秒就能跑能跳一身清爽?

“范佩阳,”唐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到底发生了什……”

声音戛然而止。

范佩阳单手捧住他半边脸,拇指温柔地压到他的唇上。

“我们换个地方说。”

范佩阳的别墅离他的公司不远,但闹中取静,环境极清幽。

已近黄昏,夕阳映得客厅暖意盎然。

唐凛坐在沙发里,望着茶几上的水杯出神,一下子接收了大量信息,他需要时间。

范佩阳静静地等着。

“所以,你的意思是……”唐凛终于开口,“你拉我进了一个闯关世界,用那里的道具让我康复,代价是从今以后,我会和你一样,每天晚上闯关,凌晨返回现实?”

范佩阳点头:“总结基本正确,不过不是道具,是文具。”

唐凛:“有时效吗?”

范佩阳:“治疗性文具的效果可以永久保留。”

唐凛:“我以后都不会再生病了?”

范佩阳:“……据我了解,它只是一次性治疗文具,不带终身保险。”

唐凛:“闯关会死人吗?”

范佩阳:“不会,一旦判定受到致命伤害,就会被强制弹回现实,最多受一些轻伤,但会在弹出那一刻,感受到死亡的痛苦。”

唐凛:“我是从头开始闯,还是和你一样,只需要闯剩下十关?”

范佩阳:“目前还不清楚。如果分开,我会想办法和你汇合。”

客厅重新静下来,落日的余晖洒在绿植上,叶影斑驳。

事情远没有唐凛想得那样严峻,治愈绝症这种近乎起死回生的愿望,他以为会像很多传说或者名著里那样,要拿灵魂和魔鬼交换,再不济,也得来个倾家荡产,或者夺走什么最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