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到现在,冰瀑上已经不知换过多少个词,徐望忽然意识到,这“词库”未必就是无穷的,或许已经见底,或许接下来的每一个词都有可能是最后一个,而只要再答错,满盘皆输。

突如其来的压力让徐望心慌,却也让他有了背水一战的觉悟。

轻轻深呼吸,徐望让自己的心静下来,慢慢将身体和意识分开,身体交给肌肉记忆,维持轮滑绕圈,意识全部集中在词上。

这是吴笙当年教给他的考试秘诀,尤其解题思路卡住的时候,有奇效。

徐望:“咱们高中教导主任天天什么样?”

吴笙愣了半秒,只半秒,而后铿锵出声:“凶神恶煞,横眉立目,怒目圆睁!”

“叮”

久违的清脆。

“对了?答对了是不是!”况金鑫第一个喊起来,比徐望还要兴奋。

徐望没时间给他回应,但扬起的嘴角已是答案。

读秒尚未结束,冰瀑已经换词,这是第一次。

徐望看着新词,一鼓作气:“佘海洋唱歌!”

吴笙:“鬼哭狼嚎!令人发指,人神共愤!”

“叮”

徐望:“张雷要追邹璐璐!”

吴笙:“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叮”

“钱艾吃东西!”

“风卷残云!”

“叮铃铃”

【鸮:恭喜过关,1/23顺利交卷!亲,明天见哟~~】

熟悉的声音在耳中响起,只是内容从昨天的“提前放假,送你回家”变成了今日的“恭喜”,语气则是不变的欠扁风。

徐望眼前一黑,只觉得那失重感又来了,他想喊其他人,喊不出声,想抓住些什么,但只有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很漫长,又像是只有白驹过隙的一瞬,双脚终于重新踩上地面。

清风吹过脸颊。

徐望四下环顾,一片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有点慌,下意识出声:“吴笙?”

“在。”回答响起,很近。

“徐哥,我也在!”不用人点名直接报道的必然是况金鑫。

“这他妈又是什么鬼地方!”永远处于暴躁边缘的孙江。

队友都在,让徐望稍稍安心。

从明亮雪原回来的双眼终于慢慢适应黑暗,徐望抬头,看见了月亮在乌云背后映出的皎洁光边。

又是一阵清风过。

明明该是微凉的深秋夜风,吹在冻得通红的脸上,竟是暖暖痒痒的。

是夜,北京的夜。

他们回来了。

徐望终于安心下来,收回目光,四下环顾,想当然认为自己还和昨天一样站在十字路口,可这一看,就愣住了。哪里有什么马路,他们四人正站在一座湖面的桥上,湖不算太宽,看起来像是公园的人工湖,桥栏杆是铁艺的,精致中透着古朴,桥对岸似有绿树成荫,草木繁茂,树枝在月色下随风轻摆,影影绰绰……

慢着。

徐望眯起眼,仔细打量,越看越觉得这景色十分眼熟:“这不是青年湖公园吗!”

经他一提醒,同样住在附近、时不时过来呼吸新鲜空气的况金鑫和孙江恍然大悟:“可不是!”

徐望一肚子疑问,正要继续和队友交流,忽听吴笙念出一串数字:“1164085,399616。”

循声而望,只见吴笙低头盯着手机,屏幕反射的冷光映亮他紧锁的眉头。

“你……哪来的手机?”

“今晚被吸进去之前特意放口袋里的,不过没用,在里面根本没信……”话没说完,吴笙忽然反应过来,“手机不是重点!”

“OKOK,”徐望赶忙安抚,回归正题,“你刚才念什么呢?”

“坐标,”吴笙把手机拿起来亮给徐望看,那上面是带有坐标抓取的卫星地图,“我们现在的位置和小抄纸里的坐标完全一致。”

在旁边听着的况金鑫第一反应就是看自己胳膊,想重新回顾一下坐标,结果找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手臂上的诡异图案已经随着他们回到现实而消失了。

“你的意思是那里和现实在地理位置上共用一套经纬度?”徐望没费力气求证,吴笙的脑袋堪比计算器,他说坐标一致,那就是一致,但这事儿没道理啊,“那里是白天,这里是晚上,那里是雪原,这里是公园,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用同样的坐标体系有什么意义?”

“谁在那里”

桥头忽然传来巡园保安一声大喝,打断了四人的“钻研”,随后一道手电筒光直射而来,照亮了夜色下四个“可疑分子”的身影。

徐望向来遵纪守法,吴笙脑子还在坐标上,况金鑫就没在十二点以后出门过,故而手电筒下,三脸呆愣。

这时候就显出孙江社会阅历来了,立刻热络回应:“哥们儿,我们锻炼身体呢,夜跑!”

保安警惕皱眉,将信将疑。

孙江立刻振臂一呼,小碎步颠起来:“哥儿几个,歇差不多了吧,继续,一二一,一二一!”

徐望、吴笙、况金鑫连忙跟上,呈一竖排,跑得还有模有样。

凌晨三点的青年湖公园上空,响彻他们的嘹亮口号

“一二一!一二一!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

若仔细听,还有些许闲话混杂其中

况金鑫:“徐哥,后来猜词你说的那些人都是谁啊?”

徐望:“高中同学。”

况金鑫:“……”

孙江:“啧,你俩念书的时候是不是光在背后编排同学了。”

徐望:“他们也没闲着啊,说他装逼。”

吴笙:“说他话痨。”

徐望:“说他总拍老师马屁。”

吴笙:“说他和谁都是闺蜜。”

徐望:“操,最后这句谁说的?!”

吴笙:“……”

青春已逝不可留,何必还要猛回头。

第6章 整理

踏着夜色,四人一口气跑出公园。公园外就是安德里北街,两侧大厦也好小区也罢,都熟睡一样安静着,只路灯幽幽的光,映着地上的片片落叶。

“现在怎么办?”况金鑫气喘吁吁地擦了一把汗,因穿着御寒的厚外套,又“夜跑”了半天,这会儿脸蛋红扑扑的。

吴笙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抬眼:“还有三小时天亮。找个地方坐下来,我们需要从头到尾整理一下这件事。”

“还整理什么,”徐望已彻底从魔幻的不真实感里切回现实,现在脚踏地,头顶天,恨不能一棍子扫清全部牛鬼蛇神,“报警啊!”

“没用。”说话的是孙江,一边说一边摸口袋,最后什么都没摸到,只得抬头环顾队友,“有烟吗?”

得到的回答是两个摇头,一个“没有”。

孙江本就郁闷的脸色又多了几抹烦躁。

徐望却还在意着他先前的话:“孙哥,你刚才说报警没用是什么意思?”

孙江克制不住疲惫打了个哈欠,然后一指自己和况金鑫:“我俩昨天都报警了,但是电话一接通,我俩就开始头疼。我以为头要炸了呢,这辈子没那么疼过,别说说话了,连他妈手机都拿不住!”

“你俩都是这样?”徐望感觉自己在听鬼故事,将信将疑地看况金鑫,得到的却是对方可怜巴巴的点头。

“你呢?”徐望又不死心地问吴笙,“你也疼了?”

吴笙果断摇头。

徐望以为自己抓到了突破口,刚要继续追问,就听吴笙很自然道:“我没报警。”

徐望:“为什么?”

吴笙:“他俩都疼得满地打滚了,身体力行证明报警是一条死胡同,我干嘛还要重蹈覆辙?”

徐望:“……”

孙江:“……”

况金鑫:“……”

如果说昨天每个人心里都还存着“也许只是个噩梦,醒了就好”的侥幸,那么今天的二入雪原让他们清楚明白,这事儿没完。既是持久战,那再坐以待毙,就真成傻子了。

但去哪里“聊”,这是个问题。

“麦当劳?KTV?酒吧?”徐望尽可能地提供适合“凌晨大讨论”的场所。

被吴笙一次性否决:“都不行,我们需要一个既足够安静又足够私密的地方,安静便于整理思路,私密可以降低泄密风险。”

徐望瞪圆眼睛仿佛听见了天方夜谭:“大哥,我们是受害者,还得给凶手提供保密义务?!”

“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吴笙四下张望,像在搜寻什么,随口问,“你和谁住?”

徐望想也没想便说:“我自己住啊。”

吴笙收回目光,欣慰点头:“去你家。”

徐望:“……”

这是个坑,这绝对是个坑,他必须要爬出来!

况金鑫:“我就住附近,但是跟人合住的……”

孙江:“我家也在附近,老婆孩子睡着呢。”

吴笙:“我住公司,离这里不远,但如果讨论到天亮,被上班的员工看见,我没办法给出合理解释,会引发不必要的八卦和猜想,不利于维持我高冷的形象。”

你对自己的形象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徐望:“来,都跟我走,天黑路滑,注意脚下……”

半小时后,一行人抵达徐望家。徐望租的是个老小区的一室一厅。别看小区老,架不住位置好,装修还是翻新过的,租金一点都不便宜,不过对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徐望,负担起来倒也不算压力太大。

“哇,徐哥,”况金鑫第一个进来,没不懂礼貌地往卧室闯,只站在客厅里上下左右地看,就足够惊讶了,“你家好干净。”

徐望被夸得高兴,刚要接茬,就听后进来的吴笙一声叹息:“天哪,又回到了222。”

“222?”况金鑫难得灵光一次,“你和徐哥当年的高中宿舍?”

“不,”吴笙认真纠正,“是你徐哥自己的,我们另外三人只是借住,因为我们衣服乱扔、东西乱放、逃避值日、还总忘记把垃圾带下楼,没有‘以舍为家’的信念感。”

徐望“啪”地把刚找出的拖鞋扔到吴笙脚下,并随鞋附送一个大大白眼:“用不用这么记仇啊,你是不是把我说过的话都记小黑本上了?”

吴笙不语,只乐,一边换拖鞋一边乐,乐得神清气爽,乐得眉目飞扬。

徐望懒得再理他,转身去倒了四杯水,端水回来的时候,另外三人已经坐到了沙发里。他把水放到茶几上,又从卧室捞过来一把椅子。

杯子里倒的是开水,热气袅袅,温暖而舒缓。

历经两日磨难的四人,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坐下来说说话了。

吴笙第一个开口。斗嘴归斗嘴,真等谈到正事,他便全然专注起来:“我们现在已知的有四点。一,被选中的人会在夜里十二点进入那里,无论是否自愿;二,在那里受到的实质性伤害会带回现实;三,一旦想要报警,就会头痛欲裂;四,那里的地点和现实中的地点是一一对应的,距离相等,坐标体系一致,比如我们在家里进入那里,又在那里前进了两公里,那么当回到现实时,我们所处的位置也会是距离家里两公里的地方……”

徐望恍然大悟,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何他昨天弹出来的时候是在楼下的十字路口,而今天则已经到了更远的青年湖公园,因为今天在那里他们坐雪橇跑了一段路。

“知道这些有什么用?我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到底是谁在耍我们!”孙江打断吴笙的话,提出了他迫切想要得到解答的问题。

这又何尝不是徐望、况金鑫甚至吴笙自己想要弄清楚的。

但“想”和“能”,是两码事。

“我不知道,以我们现阶段积累的经历和线索,根本没办法回答这些问题。但如果放任不理,顺其自然,那永远都别想解出答案。”吴笙语气未变,神情平静自然得就像在问,你今天想不想喝粥?

孙江颓丧地靠进沙发里,仰望天花板,两夜没睡的眼里布满血丝,尽是疲惫。

徐望知道,他也清楚问不出答案,但不这样发泄一下,他憋着难受。

其实大家都一样,包括现在看着没事的吴笙,也不是真的不郁闷,要是不郁闷,何必拿出当年和模拟考试卷最后一道超高难度大题拼死一战的气势呢。

他在较劲,徐望看得出。

说白了,这种无妄之灾,谁摊上都怒。

“能确定的是这四点,还有四点待确定的,”吴笙继续抽丝剥茧,思路没有因为孙江的干扰而乱掉半分,“一,那里是否真的能对人进行精神控制,比如阻止报警;二,那里是否存在某种保护机制,在被卷入其中的人遇见巨大危险时,会像徐望被熊扑时一样,直接将人弹回现实,将伤害降到最低;三,今天再进入时,孙江和况金鑫的文具盒都空了,根本没有使用过的‘鱼卷风’和‘铃儿响叮当’消失,是对于他俩企图报警的惩罚,还是另有原因?四,是不是还有别人和我们一样被卷进了那里。”

“那个……交卷,”况金鑫犹犹豫豫地出声,“弹出来之前你们听见有人说恭喜过关、顺利交卷了吗?”

徐望连忙点头:“我不光今天听见了,昨天还看见成绩单里有一条别的队伍交卷的信息。”昨天新信息弹出的时候徐望还一头雾水中,今天前后一想,便关联上了。

“对对,那个我也看见了!”况金鑫脸上出现喜色,但又本能地收敛,一看就是老实孩子,不习惯张扬,但脑子绝对清晰的,“我记得成绩单里那个队伍是3/23交卷,好像叫岳帅……还有什么阿南的……”

徐望看向吴笙:“关于第四个待确定的问题,我觉得可以归到确定里了,有。”

吴笙拿起水杯吹了两下,喝一口,微微摇头:“还不够。他们可能是人,也可能不是,可能是和我们一样被迫的,也可能是自愿的,可能和我们共享那里,随时相遇,也可能在那里的平行独立空间,永远不会和我们碰头。”放下茶杯,他幽幽一叹,“确定不了这些,就不能归类。”

徐望看了他半晌,认输:“这么多年了,我就服你的严谨。”

吴笙蹙眉,不可置信得十分真诚:“只有严谨?”

徐望忍住一拳揍过去的冲动,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昨天交卷的那个队是3/23,今天我们过关交卷是1/23,你怎么看?”

“和你想的一样。”吴笙耸耸肩,似早已接受现实,“这意味着还有22关等着我们。”

孙江猛地坐直身体,这会忍住了没咆哮,但一脸错愕和绝望清楚传递了他的心情。

讨论一直持续到清晨五点半,徐望也在后面得知,第一夜他提前被弹出后,剩下三人使用了吴笙的<鱼卷风>和<铃儿响叮当>与熊周旋到坐标点,之后因为没触发冰瀑,不得不逃下山,没等到山脚,便被弹回现实,时间正好是凌晨五点。

这样算一算,他们前后脚回到现实的时间差了一个小时,徐望自然早就已经没影了,于是才有了吴笙第二天满北京寻人的心酸。

而当天晚上,带着况金鑫跑了一天的吴笙索性就把车停在寻人的最后一站,西五环,孙江则找个由头离开家,躲进了一间从来没去过的KTV。结果十二点一到,诡异的入口还是出现了,一个在车后座,一个在KTV包间的墙壁上,随意得仿佛百无禁忌,却如影随形。两分钟后,奋力抵抗的三人同当天晚上的徐望一样,被生生拖入。

队友们的遭遇让徐望寒意顿生,彻底打消了“跑路”的念头。

讨论的最后,况金鑫说:“总‘那里’‘那里’的好别扭,要不咱们给那里起个名字吧。”

孙江无语:“你过家家呢,还给那破地儿起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