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映雪没等来抬头一笑,有点失落,连带着刚刚相认时,对方眼里的那点欣喜,都好像成了幻觉。

况金鑫好几天没冲他笑了就在那晚之后。

被拒绝的是自己,被数落分不清喜欢和寂寞的也是自己,结果被人躲着的,还是自己。

而且况金鑫不是明躲,他还会和他说话,讨论战术,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但如果只有两个人,每次聊不到几句,他就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跑掉,溜得比泥鳅都快!

池映雪从来没执着过什么,他只拿抬手就拿得到的,伸手就碰得着的,轻松省心,想留就留下,不想留再松开,事实上他也从没真正想留过什么。

最开始况金鑫也是在他面前的。

他都不用伸手,抬起眼,就能看见那人冲他笑。

但是那人冲谁都笑,他就想把他扣在自己身边,只看自己一个人。

……

池映雪还想和况金鑫多说会儿话,哪怕只是聊聊他为什么来程家这种干巴巴的支线,看况金鑫以“抓紧时间”为由,让他带他去前院找吴笙,到时候一起说。

池映雪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得绑了个下人,扒了褂子,套况金鑫身上,盖住他原本的衣裳颜色,然后一并赶往前院。

哪知道一进院,就撞上一场大戏做法事的一个小和尚,被程老太爷鬼上身了。

院里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事情虽然惊悚,但仗着“人多阳气重”,一点没打消下人们看热闹的热情。

池映雪和况金鑫扎进人堆里往前挤的时候,小和尚正在灵堂里,指着程啸南的鼻子骂。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生”

“毒害亲爹……咳咳……畜生不如啊”

“老二啊!你在哪里啊!爹来找你了啊”

骂得声嘶力竭,涕泪横流,压低的嗓音无比沧桑,再配以密集的咳嗽画龙点睛,别说看不见只能听的外围人群,就是看得见的,盯着小和尚那张脸,也生生盯出了程老太爷的音容笑貌。

何况老太爷的尸体还在旁边,进行音容笑貌的印象加成仪式刚开始,程老太爷就还魂了,尸体还没来得及入棺,仍躺在灵床上。

程啸南的脸已经白了,他本来就是强撑着过来参加仪式的逝者成殓入棺,要孝子亲自抬来的时候已然脚步虚浮,这会儿被一顿痛骂,又怒又惧,哆嗦着嘴半天,愣是说出一句话。

谁也不敢出声劝,更别说上前拦鬼上身啊,谁疯了敢插手。

就连应九爷和海云隆,都只在旁边看着,一个眉头深锁,一个眼神慌张。

严一法师也在,全程神情未动,只专注默念经文。

小和尚骂完一通,忽然转头,深深看了严一法师一眼。

严一法师的经文,有一瞬间的停顿。

小和尚“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像是魂魄抽离,彻底昏迷。

混在围观最前线的下人群的钱艾,叹为观止。

还用附体?自家队长根本是戏精本精。

整个灵堂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动。大约过了两三分钟,程啸南像缓过来一口气,脸色惨白地冲下人们嚷:“来、来人……把他抬走!”

几个胆大的下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起战战兢兢上前。

刚走两步,昏迷在地的小和尚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了!

这一次,他精神奕奕,双目放光,一阵风似的冲到程老太爷的灵床旁,嚎啕大哭:“爹,我回来了!老二回来了啊”

上前的下人,纷纷瘫坐在地。

围着灵堂的人群倒吸一口冷气。

程老太爷的鬼魂,还真把自己二儿子从阴曹地府叫回来了!

鬼上身20,场面比10更大,因为“程家二少”哭完亲爹,忽然冲向灵堂大门!

那里本来已被围观群众堵得水泄不通,见人冲过来,尖叫四起,哗一下全散了。

“程家二少”冲出灵堂,轰然大乱里,没人注意到一个家丁正悄悄举手。

而“程家二少”则直奔那家丁方向而去,最终准确扑倒了他旁边的一个福寿会弟兄!

“为什么害我!还我命来”“程家二少”叫得凄厉,双目通红!

一直跟踪锁定这人顺便看热闹的钱艾,悄悄混入人群。军师交代的任务已完成,现在可以专心看热闹了。

“啊啊啊”那人一边蹬腿,想把扑身上的“恶鬼”弄下去,一边叫得声嘶力竭,“别找我!别找我!我是绑了你,可我没害你啊”

正往这边挤的应九爷,闻言脚下一顿,脸彻底沉下来。

既定目标达成。

徐望掩住喜色,正准备开启针对严一法师的第三Part,整个程家大院上空,忽然一声枪响。

徐望心里一惊,对危险的本能让他立刻趴到那个福寿会弟兄身上,不动了杀青,收工。

吴笙混在人群里,看着一大队警察从外面冲进来,转瞬就将整个前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带队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放枪的也是他,一脸横肉,虽然穿着警察制服,但怎么看都有土匪气质。

见局面稳定下来,他环顾人群,朝某个方向迅速的、不易察觉的轻点下头,之后才看向程啸南这边,对着程家众人道:“有人报案,程老太爷是中毒而亡,程家大爷昨夜也遭人蓄意投毒,还有杜锦年在程家失踪”

吴笙看得清楚,对方是在和应九爷隔空颔首。

这边,程啸南已在丫鬟搀扶下,上前来招呼,他脸上赔着笑,可眼底惊惧还没散,又泛起焦躁:“鲁队长,是不是弄错了,我们没报案啊……”

鲁队长笑:“程大爷,总归是有人报了案,人命关天,您家这白事,可能得往后推一推了……”

“鲁队长。”海云隆上前来。

鲁队长佯装惊讶:“少帮主也在啊。”

海云隆懒得寒暄应酬,今天这阵势必然是冲着程家来的,冲程家,就是不给海帮面子,他和他们客气不着:“既然要查,何不把我妹夫的事一并查了。”

鲁队长没想到他提这茬,程既明被绑架撕票是去年的事,到现在都还没个结果,这事儿上他们也的确硬气不起来,但一码归一码:“程二爷的案子,我们还在查,其实已经有些眉目了,只是还不方便透露……”

海云隆耐心等对方打完太极,转头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很快,“昏迷中”的徐望被扒拉到一旁,压在他身底下那位福寿会的弟兄,就被拧着胳膊送到鲁队长面前。

“正巧,我这里也有些眉目了,”海云隆笑,目光阴冷,“这位福寿会的兄弟,刚刚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承认是他绑的程二爷,鲁队长看,是继续让这位小兄弟讲一讲,还是”他抬眼,目光越过人群,准确找到应九,“九爷给个说法?”

这变故不在吴笙的计划之内,不过,他喜闻乐见。

对于僵局,乱,才好取胜,他让徐望演鬼上身,也是这个意思。更重要的是,警察把“杜锦年失踪”的案子,明确提出来了。

先前连上的所有线索,终于和主线任务,合上了。

……

吴笙和钱艾,趁着全场注意力都在海云隆和鲁队长身上时,冒充热心群众,把徐望轻轻扶起。

徐队长随之“苏醒”,一脸懵懂无邪地看四周:“嗯?我怎么了?”

况金鑫看了一场恐怖片转悬疑片转警匪片,脑袋有点跟不上。

池映雪借着人挤人,特别自然揽着况金鑫肩膀,心思压根没走剧情,管你眼前鬼上身还是枪声响,我自清风徐来,末了还拿回已经送给况金鑫的荷兰水,认认真真喝了一口。

第165章 杜锦年

鲁队长三管齐下, 这边派人去给程老太爷验尸老太爷毒杀案;那边派人去搜整个程家大宅杜锦年失踪案;自己则继续坐镇前院,压着场子。至于程啸南被下毒, 还有海云隆刚刚拎过来那位“绑架嫌疑”的福寿会弟兄, 显然鲁队长并不着急问。

趁着警察四处搜查, 人心惶惶的当口,五个小伙伴悄悄汇合。

顾不上喜相逢, 况金鑫第一时间把自己这边的支线经历奉上。

他跟着的飞贼师父姓陈,据说曾夜入戒备森严的大帅府, 什么金银首饰都没摸来,但做贼的最忌讳走空门,最后生生从后厨顺走一斗米,自此, 陈一斗的名号就叫开了。

昨夜是他们初探程家, 陈一斗熟门熟路地偷走一箱子古玩字画;今朝是他们二探程家,但陈一斗只让他在外面望风,对于还要再偷什么, 只字未提。

“他就说还是同一个主顾,他欠了那人人情,这个忙不想帮也得帮。”况金鑫竭尽全力,也只套来这点信息。

“同一个主顾……”吴笙沉吟着, “所以陈一斗是不愿意再来的?”

况金鑫点头:“嗯,他说白天下手容易栽, 而且程家今天必出大事,他只要栽了, 就是个死。”

“那他还让你望风。”一直随意听着的池映雪,忽然认真起来,眼中闪过不快。

“我也不会飞檐走壁,只能做这个……”况金鑫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话是回池映雪的,眼睛却还看着吴笙,像是专心致志等着军师破解其中关联。

池映雪敛下眸子,没再说话。

徐望在他俩之间看了个来回,不确定是自己多心了,还是气氛里真有一点微妙。

陈一斗究竟还要偷什么?为什么不在昨晚一起偷了呢?吴军师完全沉浸在推理中,对于周边微妙的空气流动,毫无所觉。

钱艾一直眼观六路,忽然出声提醒:“出来了。”

灵堂也就是验尸现场跑出一个小警察,到鲁队长耳边说了些话。

鲁队长脸色一沉,目光环顾一圈,宣布:“程老太爷的确是中毒而死。”

整个前院鸦雀无声,死一般寂静。

鲁队长又小声和身旁另一个警察说了句:“带上来吧。”

那人很快离开,转瞬又回来,把一个人推到了大院中央,正是宫医生。

“昨、昨夜,我的确来过程家出诊……”宫医生显然没被这么粗鲁对待过,一脸苦楚和狼狈。

“出的什么诊?”鲁队长厉声问,就像在审犯人。

宫医生老实回答:“草乌泡酒,引发的中毒之症。”

鲁队长:“你见到药酒了?”

宫医生愣了下:“倒、倒是没有。”

鲁队长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程啸南身上,再开口,已不带半分客气:“程啸南,亲爹死有蹊跷,你不报案,被人下毒,你还不报案,这事儿恐怕说不过去吧。”

院里忽然起了风,恍惚间,好似山雨欲来。

“队长队长”搜查程家大宅的一路警察回来了,“后院井里发现一具尸体!看身形,像杜锦年!”

全场一惊,立刻议论纷纷起来。

吴笙眯起眼,太过顺理成章的发展,让他本能起疑。

鲁队长横眉立目,一脸肉都因这怒意而绷紧,可仔细看他眼底,却乌云尽散,亮得发光,连声音都带着不可抑制的激动:“来人,把程家给我围了,大门给我锁了,一个人都不能放出去!”

他的兴奋太明显了,下令也太迫切了,别说善于观察人的徐队长,就连吴军师都一眼看出他就在等这一刻。

程啸南再站不住,有人扶也没用,咣当摔坐在地。

“完了,程家完了……”嘈杂的交头接耳里,这么一句飘了过来。

不等吴笙搜寻,徐望已给钱艾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立刻精准凑到说这话的一个老妈子旁边,顶着一张黝黑憨厚的脸,状似随意搭话:“又没证据说人是大爷害的,再花点钱,过不了几天就放了……”

“那点钱管什么啊,”老妈子压低声音,惋惜悲叹,“这程家是被警察厅盯上了,就和当年杜家一样,要的是你全部家产……”

钱艾一怔:“杜家?杜锦年家?”

老妈子说:“可不就是。唉,这年月,管你大门大户,拿枪的说了算,随便找个由头,把你人一抓,宅子一封,搬的搬,拿的拿,占的占,多大的家业也得落败了……还不如早早的走……”

或许是老妈子的口气太凄苦,又或者是离着乱世太近了,钱艾也有点难受:“往哪跑啊,以后全国都得打仗……”

老妈子没听清后面,光听前几个字已经接口:“往香港啊。杜家在香港有亲戚,听说一直想让他们也搬过去,唉,到了还是晚一步……”

钱艾这边聊出新内容,警察那边已经把尸体搬到前院了。

尸体已经肿胀,脸更是烂得根本看不出模样,但警察说身形像杜锦年,那就是像,谁也不敢提出质疑。

可吴笙知道不是。

如果是,他就交卷了。

鲁队长故意让人把尸体摆在程啸南面前,好整以暇地看他。

程啸南已面无血色:“不可能,这不可能……他那天就是来找我问老二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说没两句他就走了,真走了!”他几乎是带着哀求看鲁队长,“我没杀人,我没杀他……”

显然,程啸南已经认定尸体是杜锦年,可尸体的模样已经不可辨了,唯一还能辨认的只剩下……

吴笙镜片后眸光一闪衣服。

“看来,程大爷是已经认出尸体了,倒给我们省事了。”鲁队长微笑,脸上的肉都堆到一起,“那大爷就把经过说说吧,免得到了局里,还要吃苦头。”

“我没杀人,我没杀人……”程啸南翻来覆去,就这一句。

鲁队长拉下脸,直接招呼手下:“来人,把程啸南给我带回去”

回警察局,那就不是这么客气的事儿了,程啸南心里比谁都清楚,今天这一出,就是要把他往死里整。

眼见着被人架起来,他的嘴唇忽然抖了抖,像是要喊什么,可嘴巴刚一张,就有人比他先出声了

“鲁队长,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海云隆能忍到现在,就是不想和警察局撕破脸,但形势已不允许他隔岸观火。“您”变成了“你”,说明连客气都顾不上了。

鲁队长瞄一眼仍瘫坐在地、一脸惊魂未定的福寿会弟兄,不耐皱眉,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老子不想管这事儿”,目光则似有若无往应九那边飘。

应九爷已然上前:“这件事,福寿会是该给个说法。”

“程二爷是他们几个不长眼的小子绑的,但这事儿是背着福寿会干的,有人花了一大笔钱,雇他们绑人,赎金五五分。绑完了,就是这个小子送的勒索信……”应九爷语气淡然,有条不紊,不像嫌疑犯在给自己辩白,倒像先生讲课,“后来这事儿被我发现了,我立刻让他们把程二爷放了回去,并且是看着程二爷到了家门口,才撤的人……”

“程二爷的事,我也很遗憾。但福寿会一没拿赎金,二没杀人。绑人的事我们认,回头我会把那几个小子一并送去警局。”

最后这句话,是对着鲁队长说的,后者立刻回应,且十分客气:“有劳九爷了。”

明眼人都看出这态度里的形势了。

海云隆当然更明白,但海帮不是吃素的,向来横行惯了的他,更不可能让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鲁队长!程啸南有嫌疑,你就要带回局里,应九爷已经承认福寿会绑了人,你倒客气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鲁队长的确不占理,所以他把手放到了腰间的枪上,准备来个威吓性的蛮不讲理,却被应九轻轻拍了拍肩。

“少帮主,先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应九爷微微一笑,喝茶聊天似的,“杀害程二爷的凶手,我们已经抓到一个了,您先过过目。”

语毕,一个五花大绑的小青年被押了上来,一看见海云隆,就痛哭流涕:“少帮主”

海云隆又惊又怒:“应九,你什么意思!”

应九爷没言语,他身旁的一个福寿会弟兄,抬腿踹了小青年一脚。

小青年猛地一哆嗦,也不知道受过什么折磨,满眼恐惧,立刻滔滔不绝起来。

原来就在程既明到了家门口,福寿会兄弟都撤了之后,一直盯着的海帮几个人,又把人绑了第二次。之后收赎金的,杀人抛尸的,都是他们。而绑完又放人的福寿会,背了这个黑锅。

至于幕后主使,小青年明确指认了海云隆。

小青年是海帮一个熟脸,更是海云隆的心腹,这让海云隆都没办法否定对方的身份,只能咬定是应九收买了人来栽赃:“应九,空口无凭,你休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空口?”应九爷悠悠看了小青年一眼。

小青年又一个哆嗦,猛然扯着嗓子喊:“我有证据,我有证据”

一时三刻,去后山挖证据的警察回来了,带回一包银元,用破衣服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