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踏进宿舍,再看到满阳台晾着等待阴干的衣服,浴室里堆着男生的臭袜子脏球鞋,周子璋只觉恍若隔世。算上第一次受伤,前前后后,周子璋已经有快一个月没返校。虽说研究生二年级已经没有专业课要上,主要以论文写作为主,但周子璋刻苦清贫的形象深入人心,这次病这么久,又不知道人在哪养病,同系几个相熟的同窗一方面替他在导师面前遮掩,一方面暗暗担心不已。

他们好容易见人回来了,却发现周子璋明显带着大病初愈的消瘦苍白,神情比以往恍惚迟钝,但却又异常敏感,有时候兄弟几个过去勾肩搭背,还没碰到他,周子璋已惊跳开去。几个同学背地里一合计,觉得周子璋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好好一个谦谦君子,没理由生了病就变得这么一惊一乍。这几个人平时受周子璋照顾颇多,又敬佩他的学识为人,隐隐都当他兄长,这时候兄弟情谊一上来,便想着要替人分忧才是,可无论怎么试探,周子璋都避而不谈,再多说两句,他的眉目便会现出愁苦,令人不忍追问下去。

大伙背地里猜测,鉴于出事前周子璋是义愤填膺去解决同乡遇到的麻烦,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周子璋被同乡骗了钱,他揭破骗局,同乡恼羞成怒,抢钱之余还弄伤他,又被骗钱又被伤感情,这才让他萎靡不振。这个说法一成立,大家看周子璋的目光更加多了几分怜悯,估计他遇到说不出口的经济危机,同寝室几个男孩更是天天想法子帮他打饭,替他省饭钱,还拐弯抹角问他需不需要借钱,不借钱那就合计着帮他找份兼职。

周子璋知道后,感动得险些潸然泪下,生活的微妙之处就在于,总是会在一派山穷水尽之后让你看到柳暗花明,人情冷暖,并不总是风刀霜剑,却也有和煦温暖。但面对着这么几个真诚而单纯的象牙塔骄子,他遇到的那些个龌龊事,哪怕只是说,都会玷污了他们的耳朵。周子璋咬紧牙关,硬生生将眼泪逼回去,反而笑着宽慰那几个男孩,让他们放心,说自己没事,只是没想到人会那么坏,有点转不过弯来。

他说到这句话,几成哽咽,但旁边的人一听,却成了坐实周子璋被骗钱的传闻。大伙纷纷上前你一拳我一拳劝他看开点。正闹着,寝室的电话突然想起,一个男孩跑过去接了,对答几句,随即喊:“周哥,你的电话。”

周子璋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浑身僵硬,强笑着答应了一声,走过去,战战兢兢拿起电话“喂”了一声。

“周先生,您好,我是陈助理。”

周子璋的手顿时有些抖,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问:“有事吗?”

“抱歉打扰了,是这样,五少回来了,”陈助理停顿了一下,说:“他发现您并没住在公寓里,又没花卡里的钱,非常生气。”

周子璋心底那阵深藏的恐惧又冒了上来,他强忍着,嗯了一声。

“您,或许该给他个合理的解释。”陈助理说:“他希望现在见到你,马上,我已派车过去,司机您认识,呆会停在您宿舍楼下……”

“不,”周子璋低喊一声,转个身,压低声线说:“请你,不要停在那……”

陈助理似乎叹了口气,温和地说:“好的,我让他停在路边。”

周子璋握住话筒,挤出两个字:“谢谢。”

“周先生,”陈助理踌躇了下,低声说:“五少,最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跟他对着干,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子璋痛苦地闭上眼,又睁开,哑声说:“明白。”

“那就好,请您马上出来,这个时候不能让五少等。”

周子璋挂上电话,抬起头,强笑着对那几个同学说:“我,我有点事,可能会离校两天……”

“周哥,你什么事啊,需要帮忙就言语一声啊。”那位接电话的男孩嚷嚷说。

“没事,”周子璋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真没事。”

他打开抽屉,从中翻出那把精细的黄铜钥匙,想了想,拿一根红绳穿了,系在脖子上挂好,这才穿了外套出门。

走出宿舍区,即看到马路对面的不远处一辆熟悉的凯迪拉克,周子璋心中苦痛难当,却无可奈何,宛如走向断头台一般慢腾腾地捱过去,他神情恍惚,根本没留意迎面一辆低调的奥迪开了过来,直到车子在跟前发出巨大的刹车声,他也应声摔倒时,才发现,原来距离死亡竟然只是一步之遥。

车门迅速打开,两位西装革履的男人下了车,一个稍稍个矮的中年男人一下车便喊:“你这同学怎么回事啊,过马路都不看车的吗?还好这是校道要减速,如果大马路上,你现在不就出事了吗?”

周子璋愣愣地抬起头,觉得这中年男人有些眼熟,似乎是某个学院经常出来作报告的教授,刚刚被吓出一身冷汗,已顾不得斯文,指着他辟头一通训斥,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柔和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伯衡,现在不是训导的时候,这位同学,你没事吧?刚刚车子有没撞伤哪里?”

多年以后,周子璋还能清晰地回响起这个男人的声音,温柔得仿佛不曾对谁疾言厉色过,嗓音明明是纯男性的醇厚,却偏偏吐音带着台湾式国语特有的绵软,令他在刹那间,便如遭电掣,不能自拔。

第17章

一个人打动另一个人有时候并不需要太明确具体的理由,有时候只是因为刹那间微不足道的小细节,那些细节,勾起了你对生命中长久以来匮乏的东西的情绪,或者说,展现出你从未想过但却一直隐隐渴望的美好那种雏形,也许也没有那么复杂,仅仅因为天气,因为空气中流动的气味,因为你的情绪,于是,一种微妙而难以言状的东西落入心底,瞬间犹如一粒石头落入平板无波的湖面,涟漪层层荡漾开去。

后来周子璋回忆起林正浩,总是最先想起他的声音,那柔和中夹杂了醇厚,低沉中泛滥着温柔的男声,林正浩外形出众,成熟帅气,可他整个人虽然也给人教养良好,风度翩翩之感,但若没有如此美妙的嗓音,他的魅力当大打折扣。可以说,正是因为这个男人能如此温柔地说话,那原本只能归咎于教养和礼貌的部分,却因此带出十二分的真诚,真诚到周子璋有些受宠若惊,他愣愣地看着这个男人,就如注视一扇光辉的门户,一扇自己终其一生,如何努力也企及不了的理想状态:君子端方,温文和煦,谈吐从容,胸有成竹,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

这样的男人,配上名贵的装束,低调而高雅的举止,亲切而不失格调的谈吐,简直合该高立云端,俯视这些云云众生。他提醒周子璋,这世上真有人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光环,名利荣耀唾手可得,与他这种但凡想要点什么,都得千辛万苦,付出极大代价的人完全不同,光荣的荆棘路,从来对他们网开一面,只给与鲜花,却不赐予尖锐的痛楚。

周子璋脑子中有一团浆糊,他愣愣地看着这个英俊的男子亲切朝自己微笑,屈尊降贵伸手扶起自己,随即毫无架子地向自己柔声致歉,在确定他没有受伤后,更是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戏谑地称:“怎么,赶怎么急,莫非奉了哪位小姐的谕旨去饭堂抢购限量供应的红烧排骨?”

周子璋脸红耳赤,竟然有些意外的羞赧,林正浩爽朗大笑,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过去,笑说:“呆会我在贵校商学院有个讲座,若没事,欢迎带你的女朋友一起来捧场。对了,”他热情地说:“有时候擦伤不会立即察觉,你明天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如果有,记得上医院检查一下,有什么事,不怕及时告诉我。”

旁边那位商学院的教授此刻恢复了点为人师表的风范,忙说:“对对,年轻人不要大意,不过咱们学校的学生都有加入医保,就算有点小问题,也不用再麻烦到林先生……”

“不麻烦,”林正浩温和地说:“说到底,碰倒这位同学,是我的责任。”

事情到这一步,周子璋只能接过名片,朝对方鞠躬道谢,林正浩与他微笑告别后,随即跟那位教授重新上车开走,周子璋捏着那张名片,呆呆地看着那辆奥迪开出视线,就如一丝短暂的阳光照进监牢,又倏忽隐去。周子璋叹了口气,低头看看手中的名片:隆兴贸易集团中国大陆区总裁林正浩,难怪能从骨子里散发着自信和魅力。

“周先生,咱们该走了。”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冥想。

周子璋心中一紧,在学校里会称呼他周先生的,除了姓霍那个混蛋手下一干人外,还有谁呢?他猛然想起到自己的不堪处境,痛苦地抿紧嘴唇,低下头一下一下,将手中那张名片撕毁。然后快走两步,塞入垃圾箱。

“走吧。”他抬起头,对那位伫立一旁的司机说。

司机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但霍氏规矩大,他知道不能多话,快走两步,走到那辆车跟前,打开车门,让周子璋上车。

周子璋在车前停了一下,低声说:“谢谢,但下回,请您别为我做这些。”他抬起头,轻声而又坚决地说:“我不喜欢。”

说完,他不待司机回答,低头钻入汽车,司机愣了一下,也不多想,绕到驾驶室开了车门坐进去,发动汽车,稳稳地向前驶去。

车子出校门并非朝公寓方向驶去,却开上高架桥,朝市中心方向快速行驶,周子璋不安起来,问:“我们去哪?”

司机一声不吭,只是加快行驶速度,车子飞快下了高速,又拐上大马路,过了十几分钟后,终于开进一片洋房建筑当中,旧时十里洋场的风貌,登时立现眼前,只可惜周子璋手头拮据,又埋头学习,来S市一年多,对其繁华奢靡之状毫无概念,更分不清这座城市的东西南北,因而也不知道,司机带自己来的这一片是多么著名的富人区。

车子随即停在一栋北欧风格的小楼前面,小楼灯火辉煌,自带一片花园庭院,门外停有若干限量版名车,但对周子璋来说,也只是一辆辆看起来比较漂亮的汽车而已。他看着这栋类似民国政界要人居住的公馆式楼房扑面而来的高档气息,不觉有些怯场,问:“是,这里?”

“是,”司机淡淡地答:“请您立即进去,只说您来找五少,便会有人带您过去。”

周子璋心中万般不愿,但终究长叹一声,默默地打开车门,走了过去。一位身着燕尾服,嗓子眼勒着蝴蝶结,态度倨傲,神情严肃的男人拦住他:“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预约?周子璋皱皱眉头,开口说:“我是来找人的。”

“不好意思,没有预约,我不能让您进去,”那男人连微笑都懒得赐予,冷冰冰地说:“而且我们会馆,只接受穿正装的男士,您请回。”

周子璋有些愕然,随即了然地低头看了自己一付地摊货的打扮,包括脚上那双五十块钱的杂牌球鞋,他淡淡一笑,是,自己是穷人,进这么个紫醉金迷之所是僭越,连这么个服务员,都能觉得在他面前高人一等。

但那里头坐的霍斯予又算个什么东西?他逼人受辱,践踏旁人的自尊,无耻卑鄙,无所不用其极,他难道就比自己高贵?这个社会,难道只懂得从有没有穿正装来判断一个人吗?

他抬起头,看着那公馆门厅窗户上璀璨夺目的手绘玻璃镶嵌画,点了点头,对那服务员笑了笑说:“很好,谢谢。”然后转身就走。

就在此时,一个男人从里头走出来,见到他要走,登时嚷嚷起来:“你,你等一下,”他快步走下台阶,侧头端详了周子璋两眼,目光露出猥琐和兴味,笑嘻嘻地问:“是霍五的人?”

周子璋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诶,真是你啊,你不认得我了,咱们在帝都见过一次,我当时跟斯予坐一块,还记得吗?”那男人打量他嘴里啧啧赞叹:“哎呦,近看还真长得不赖,个活土匪这次倒有眼光。”

周子璋猛地握紧拳头,他也想起来了,这个男人,是最初见证自己受辱的那一个,霍斯予让自己来这干嘛?炫耀战利品吗?还是想,共享?

后一个可能性让他的身子惊惧得颤抖起来,那男人却自来熟,笑呵呵地搭了他的肩膀就拥着他往里推,一路走一路说:“走吧走吧,你面子可真大,咱哥几个可等你老半天了,要不是我出来抽烟,还真要错过你,真是……”

周子璋惊跳起来,一把推开他,一言不发就往外跑,这个男人看起来也一脸痞气,跟姓霍的混蛋没准就是一伙的,他们这些人全无人性,不把别人当人,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那龌龊事已经是极限,要想交换玩物,或是拿他做某种肮脏交易的筹码,那他真宁可现在死了干净。

周子璋慌不择路往外跑,那男人急了,一个飞扑上去按住他,周子璋大力挣扎,乱踢乱打,惊惧得已经情绪失控,那男人满嘴怒骂,喊了声:“他妈的看什么,快帮我把他按住!”

一旁响起脚步声,几个饭店的保安过来一人一下反扭住周子璋的胳膊,正闹得乱哄哄,突然听到一声极具威慑力的怒吼:“都他妈给我住手,这都在干什么?!”

这声音带有绝对威严,令在场几个人都身不由己停止打闹,众人一转头,却见台阶上一个年轻男人穿着裁剪合身的西服,面沉如水,目光冰冷地直射过来,待看清周子璋的狼狈样后,脸色微变,立即问:“张志民,你什么意思?立即放了他!”

张志民怏怏地松了手,那几名保安还不撒手,张志民低骂说:“还快放了!”

几名保安完全摸不清状况,忙撒手离周子璋远远的,求助地看向那位穿燕尾服的大堂经理,那经理此时早已堆上公式化的微笑,彬彬有礼地说:“五少,这是个误会,刚刚张先生请我们的人员协助他抓住那位先生,张先生是我们的熟客了,我们当然以为是这位先生不对,出手相助也是应做的服务……”

霍斯予挥手打断他,说:“别跟我扯这些,我问的是,这发生了什么事?”

那经理脸上的微笑一僵,又重新笑了,说:“我也没看清,好像是,张先生要把这位先生带进来,但这位先生,显然不愿意。”

霍斯予脸色愈发阴沉,慢慢走下台阶,深吸一口气,对张志民低声说:“你他妈赶紧给老子进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张志民急了,瞪眼说:“我怎么丢人现眼了,你不问问你家这位,跟见了鬼似的,我好心好意邀他进去,他倒像我要吃了他一样,这怎么回事,我还指望有谁跟我解释解释呢。”

霍斯予眉头一皱,冷冷地说:“他是我的人,你要他怎样给你解释?”

张志民想说什么,却慑于霍斯予的气势和两人打小的交情,此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气哼哼地骂:“操,真是好心给当成驴肝肺了,我走,你们爱怎么闹怎么闹。”

他转身就走,霍斯予一把扯住,缓和了声音说:“就当瞧我面子上,你也不能这么来,瞧,手都让你们弄紫了,敢情不是你的人你不心疼是吧?”

他拉起周子璋的手腕给张志民看,上面果然有些适才扭打的青紫,张志民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说:“得了,兄弟这次是鲁莽了,不过那个谁,你没事瞎跑什么?你没跑我也不至于抓你。”

周子璋脸色苍白,有些瑟瑟发抖。

霍斯予冷眼旁观,忽然笑了一笑,伸出胳膊将周子璋搂进怀里,调笑说:“还不是你长得对不住全市人民,看把人给吓的,快滚,不然我可找你麻烦啊。”

张志民笑骂一句“见色忘友”后,拍拍屁股走人,霍斯予觉着怀里的人僵硬得像块石头,摸摸手也是一片冰凉,再看他一身狼狈,心里那股火气不知怎的就被一阵隐隐的心疼给替代了。他揉揉周子璋的手腕,搂着人走回自己车前,开了车门,说:“进去。”

周子璋咬着下唇,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坐了进去。

霍斯予跟着坐他旁边,手搭他大腿上,拍了拍,淡淡地问:“说吧,为什么跑?不乐意来?”

周子璋垂着头,一言不发。

“不住我给的房子,不花我给的钱,”霍斯予淡淡地笑了笑,猛地钳住他的下颌,整个人压了过去,微眯双目,压低嗓门说:“看来,有人还不是太安分守己啊。”

“你,你想怎样?”周子璋抖着唇,却努力吐字清晰地问:“为什么要我来这?你想干什么?”

第18章

一刹那,霍斯予有些被周子璋如临大敌的态度弄迷惑了,但随即他便邪笑着从揉捏抚摩周子璋的耳廓颈项,凑上去亲了几下,猛地一下抱紧他,哑声说:“来干嘛,当然是来干你。”

周子璋怕得厉害,喘着气大力推他,咬牙说:“不行,放开我,混蛋,放手!”

霍斯予只当他那点手蹬脚刨的挣扎是小情趣,压根没放在眼底,且这两个礼拜没碰他,一将人这么搂着亲着,鼻端闻到周子璋肌肤特有的清新气息,手触到温润如玉的肌肤,那火便立即蹭蹭上冒,本来没想办事,一捱近周子璋登时如吸入顶级春药,身体瞬间变得十分饥渴,非立即动手将人生吞活剥了不可。

他在这件事上向来要怎样变怎样,周子璋如何反应,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要不然,也不会对周子璋干出这么出格的事,却仍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此刻只是凑近舔了两下周子璋脖颈间细幼的肌肤,只是将他衬衫扣子扒开两个,啃噬那片形状精细的锁骨,霍斯予就已经感到饥渴难耐,越发恨不得立即将自己下边硬得发痛的那根东西捅进他的身体,彻底掌握这个男人,听他喘息,在自己手掌下掌控那具白皙的裸体。

“不要,霍斯予你个王八蛋,放手……”周子璋的求饶声已经带上哭腔,与其说此刻被侵犯是难堪,倒不如说可能发生的交换玩伴这种事情令他彻底崩溃,就在霍斯予揪住两边衣襟准备一把撕开领口时,周子璋忍无可忍,狠狠一口咬了上去,趁着霍斯予吃痛一刻,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一拳挥去,重击在霍斯予脸颊上。

霍斯予粹不设防被打了个正着,未必有多痛,但却被惹火,他转动下颌骨,冷冷一眼扫过去,在周子璋惊惶无措的瞬间,一拳揍了过去,痛击在他的腹部,周子璋惨叫一声,扑倒在前后座位之间的空隙上。霍斯予怒气冲冲,揪住他头发将人提了上来往车座上一扔,抽了领带扭过他的双手反过来吊在座位扶手上。

周子璋哭闹踢打,却全不奏效,霍斯予绑完了,一巴掌殴了过去,但到底不比之前出手没有顾虑,这巴掌只用三分力,扫了他脸颊一下,未见红肿,低吼道:“吵个屁啊?每次都要弄得像谁想强你似的,你他妈就这么喜欢自讨苦吃?啊?就这么喜欢挨揍?真是越穷越贱,越贱越穷!”

这句话霍斯予也是脱口而出,他一个含着金钥匙出身的红色贵族,平日里就算有这种观念,可也从来犯不着对谁恶语相向,直接谩骂,但周子璋简直就是他的克星,每回都能将他最暴戾阴狠的一面给逼出来。霍斯予这话一说出,不但他自己愣了一下,周子璋低声饮泣声也嘎然而止。随即,霍斯予觉得这沉默不对劲了,他烦躁地撸撸脸,却拉不下面子说什么,只得含糊地说:“总之一句,做了我的人就得安分守己的,你服个软,我就放了你。”

周子璋垂头不语,倒吊的姿势让他的头颅颈项线条拉长,形成无比优雅而绝望的一种姿态。随后,周子璋慢慢抬头,一双晶亮剔透的黑色眸子里蕴藏着霍斯予看不懂的沉寂。他就这么一言不发,只一眨不眨地盯着霍斯予,那眼神,看得他莫名其妙有些发毛,霍斯予口气不佳地说:“聋了你?快说你下回不这样了,不然老子不放你!”

“我下回不哪样?”周子璋冷冷地问。

霍斯予说:“听话一点对谁都没坏处不是?你干嘛非得要逼我唱这出过堂?”

“你的意思,是除了威逼利诱,殴打强暴,你还会点人干的事?”周子璋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对不住,我没你那么乐观。”

霍斯予勃然大怒,一把将人拖过来,恶狠狠说:“有胆子再给老子说一遍。”

周子璋讥讽一笑,轻声说:“再说一百遍,你也还是个畜生!”

这样的周子璋太过耀眼,仿佛有什么东西豁出去了不管不顾了,从眼神深处透出拼命的狠劲,倒比之前那个屈打成招,被逼无奈的小模样更添三分漂亮。霍斯予有点看呆,忙掩饰地咳嗽了一下,忽然觉得整个事不对劲,他一怀疑,便开始冷静下来,按说周子璋已经屈从,不住那套房子,不花卡里的钱,在霍斯予看来不过是这种穷书生最后一点自尊底线,同时也是他不知道花钱的好。但此刻周子璋的挣扎大不寻常,简直完全没有必要,肯定是被外来什么东西刺激到了。

也怪自己,一来就拉着人办事,这小子刚刚害怕还没缓过劲来,就要被人在车里干,换谁都没这么强适应性。害怕?对了,刚刚他就拼命要从张志民手上逃脱,莫非张志民说了什么,彻底让一只小白兔豁出去不活了?

霍斯予微眯双目,看着周子璋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模样,明明那么胆小纯良的人,却非要装出一脸发狠来,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霍斯予不禁想起头一回遇上他,好像言语间也是要为谁出头,这么循规蹈矩的良民,遇上特定的事其实也有血性,这让霍斯予对眼前这个男人不禁又多了一丝微妙的欣赏。他从小被教育的观念就是要勇于担当临危受命之类的英雄主义情操,周子璋适才骂自己这一幕,不知怎的,突然令他想起小时候跟着妈妈看文工团表演芭蕾舞《白毛女》中喜儿对抗黄世仁的一段。霍斯予登时笑了出声,还别说,还真有点像,看来自己对周子璋来说,可能,真不算什么好人。

他笑得莫名其妙,周子璋却看得胆战心惊,不知道这个王八蛋笑完了,下一刻又想什么法来折腾自己。正惊惧警惕间,却见霍斯予收了笑脸,伸手将他倒吊着绑的手解下来,在周子璋摸不清头脑的瞬间,将人重新圈入怀中,撩起他的衬衫,端看刚刚揍的那一拳,果然雪白的肌肤上又一块青紫。霍斯予有些歉意,抱紧他不准他乱动,匀出一只手热热地覆上去,轻轻揉着,低声说:“下手又没轻重了,你下回记着别先动手,我可管不住自己拳脚。”

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柔被周子璋视为糖衣炮弹,他眼神发冷,嗤笑一声,扭头不理。

“今天怎么这么不乖?嗯?”霍斯予亲热地吻吻他的脸颊。

周子璋沉默不语。

“张志民跟你说什么了?”

周子璋怒瞪他一眼,咬牙说:“霍斯予,我,我,我绝不……”

“什么?”霍斯予难得好脾气地问。

“今天就把话挑明了吧,我不管你之前如何糟践别人,反正,我绝不是你,你能跟别人交换交易的私人物品!”周子璋低吼道:“被你,被你一个人这样对待,我已经生不如死,我绝不……”他猛地一咬唇,说:“反正如果那样,我宁愿什么都不要!”

霍斯予有些迷惑,随即明白他的意思,心里一处柔软的地方突然像被人狠狠戳了一下,他平时接触这些公子哥儿,朋友间换个把情人,养个漂亮人儿当高级交际花,这种事司空见惯,原本没什么大不了。但他却清楚,自己绝不会那么对周子璋,不是因为他有多高尚,而是因为,他清楚自己是个独占欲很强的男人,自己的东西,绝不容别人染指。周子璋跟着自己之前是个雏,这感觉就跟你独自开垦的一亩三分地一样,好容易收获了有甜果子吃了,却拿去跟别人分享,霍斯予自认自己没这么二百五。

但周子璋的担忧如此令他心动,这听在耳朵里,仿佛像是一种宣言,因为说的人难得表现出来的血性,令这种宣言尤为难能可贵,听起来就像他将周子璋划归入自己的私人领域,而周子璋自己也认可一样。换句话说,这简直是在拐弯抹角地向自己表示,这具销魂的身子,只能归自己所有,只能向自己敞开,只能让自己满足,这点看来大家都能取得一致共识嘛。霍斯予心里大喜,更紧地圈住周子璋微微颤抖的身子,嘴上却说:“原来你担心这个,这么说,你刚刚要跑,是以为我带你进场子,是介绍其他人给你认识,以便哪天就派你有用?”

“你休想!”周子璋咬牙切齿地说。

霍斯予莞尔,这宝贝真是太可爱了,这么恶狠狠的样子,配上这么楚楚动人的脸庞,真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倒惹得他重新浑身发热,他笑着吻上周子璋的耳廓,一路向下,流连在精细的颈项上,哑声说:“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向你保证,你担忧的事绝不会发生。”

“谁知道你这种人……”

“嗯?”霍斯予声音一沉,板过他的脸,淡淡地说:“我霍五在S市向来言出必行,有口皆碑,你必须相信。”

周子璋怒视了他一眼,又别开头。

“宝贝,这个事很简单,我们在车里干一回吧。”霍斯予笑着将手探入他的衬衫,在光滑的肌肤上流连忘返:“两个星期没碰你,可想死我了。”

周子璋脸色发白,开始无声挣扎。

“不让我爽,我可有的是办法让你不爽。”霍斯予也不动手,就这么看着他,语气中带着势在必得的压迫。

周子璋气得一声不吭,半响,才低骂:“无耻……”

霍斯予呵呵低笑,一把将人搂过来顺势压在身子底下,一边扒他的衣服一边说:“怕个屁,这玻璃外头人看不到,我们却能看到他们,多刺激……”

他突然停了下来,看到周子璋白玉般的胸膛上,一根红绳子静静穿着一个黄铜钥匙,霍斯予记性甚好,立即认出,这正是那间公寓的钥匙。

他心里涌上一阵全然陌生的感觉,摩挲着这把钥匙,贴到唇边,带着周子璋的体温和好闻的味道,似乎很高兴,又夹杂着酸楚,霍斯予简直觉得自己像个娘们,但这一刻,他却平生第一次,觉着这种娘们似的软绵绵挺好。

真的,挺好。

“为什么,把钥匙穿脖子上?”霍斯予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

周子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小时候不把家里钥匙挂脖子上吗?我习惯了。没为什么。”

霍斯予静静端详身下这张脸,嘴角慢慢向上翘,展开一个真正愉悦的笑容,他俯下身,亲亲周子璋的胸膛,然后坐了起来,整理自己衣服,把周子璋也拉起来,笑说:“不做了,我带你花钱去。”

“什么?”周子璋有些听不明白。

“一看你就是那种即便手头有钱,也不知怎么花的,今天我亲自带你,往后你要刷卡上瘾了,觉得两万块不够花,我再给你加。”霍斯予微笑着亲了他一口,又舔了他耳垂一下,说:“晚上回去,咱们再大干三百回合。”

第19章

周子璋这一生中,从未想过男人可以这样将大把的钱花在自身修饰上。

他从来不知道,男人单单修个头发,就可以有那么多道工序,可以有这么多人伺候你,更不要提随后的洁面护肤,按摩修甲,复杂繁琐到令人以为他们不是在摆弄一个人,而是在研制某种秘密武器。

在被摆弄了大半天,获得一个全然陌生的形象后,周子璋又被霍斯予带去高档男装店,走进那些散发之将普通人拒之门外的店铺,试用那些花费普通人一年年薪的衣物。那间店环境冷硬疏离,射灯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折射下来硬生生打造出拒人千里的光彩,大理石地板简直光洁到需要女士谨防走光的地步,他这辈子做梦也想不到的各类男用衣物分门别类,借由价格产生的优越感,高高在上,拒绝他这样一个普通老百姓的窥探。

整个过程,周子璋只感到人被蜕变成一件物品,经过一个程序化的打磨过程,出来后将粗糙过虑,只余精细华美,跟陶瓷上釉抛光,无甚区别。几个小时后,他看着穿衣镜中的自己,一件亚麻色衬衫,外罩英伦风格的休闲西服,下面是将长腿形状勾勒得线条笔直的细格子西裤,脚蹬真正的鹿皮皮鞋,分明是一个乍眼看去,犹若与霍斯予等同个货色的翩翩佳公子,但问题是,这还是他吗?

还是那个叫周子璋的人吗?

周子璋对这样的自己深深厌恶。在他的记忆中,小时候从没拥有过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衣服,他身上穿的,从来都是亲戚们送过来的,哪家儿子不要了的旧衣服。虽然没露过肉,可也从来没让自己穿得舒坦过。有很长时间,他一直穿一件小叔淘汰下来的蓝色运动外套,那衣服太大太长,整个人走在大街上,就跟一个大号墨水瓶一样。

小城里有风俗,一到过年,人人必定要穿崭新的衣裳迎接新年,但周子璋却一直没有这个福分。他要等到上了师范学院后,才靠自己的勤工俭学,于过年时买了一件夹克。这是他记忆中第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新衣服,因为这样,周子璋永远记得那件夹克的价格,六十三块。大年三十晚上,他穿着这件新衣服,跑回小时候记忆中的家,对着那黑咕隆咚的楼道,狠狠啃咬自己的手背呜咽哭泣了一通,他哭自己早逝的父母,哭那么不公平的命运,哭心底承载过的,太多太多的委屈和不甘心。

但是哭完了,眼泪一擦干,他又是那个脾气好,讲礼貌,会感恩的周子璋。那个周子璋该回去给亲戚拜年还得回去,该摆笑脸还得摆,该去干活养活自己还得干活。那个周子璋知道,人活着就这么回事,没人心疼你,你就必须心疼自己,可你又不能太心疼自己,因为那种情绪一放纵,整个人就只会毫无意义地自怨自艾。要活着,对自己受的那些委屈就真不能想,一想,那心底的凄凉该把你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力气毁掉殆尽。

他要活下去,要好好地活着,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挣扎求生,那么他就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撒娇发痴,伤春悲秋,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稍微受点刺激就觉得自己特历尽沧桑,觉得全世界都对不住你。他比很多同龄人早熟和通透,没办法,生活逼着他认识到,你受的这点苦根本不算什么,你想去跟生活做斗争,可你根本连激怒生活的资格都没有。

霍斯予这件事也是一样,屈辱在那,痛苦在那,可底线也在那,你要继续你的学业,你不能放弃心底追求了许久的光荣与梦想,那么,有些代价就必须付出,必须在底线和屈辱之间独辟蹊径,必须等待和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