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周子璋从厨房探出头来。

“没事,手,手滑。”霍斯予颓然坐在餐桌前,也不动手,疲惫地闭上眼。

“给,吃吧。”周子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股浓郁的面条香扑鼻而来。

霍斯予忙睁开眼,却见眼前一大海碗面条,上面细细切了葱花蛋皮丝,还浸着几块油亮的烧鹅。

他愣住了。不一会,心里的暖意慢慢地扩大,暖到禁不住想微笑,他看着那碗面,多少次了,有许多关卡,以为走不下去或者难以为继,曾经做错那么多,又错过那么多,可终究运气好,总有一碗热腾腾的汤面,给你慰藉和勇气,让你于一片穷途末路之中,奋力走下去。

“没胃口吗?”周子璋看了他一眼,终究带了担忧劝:“还是吃一点,胃里有东西点滴才好吃药。”

霍斯予心里一热,一伸手,将周子璋猛地拽进怀里,带着笑意看他,然后吻了下去。

周子璋微微一愣,却也没挣扎,微微张开唇,任他的舌头伸进来肆虐无忌,甚至有轻轻地回应。

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了。如果不在一起,可能他会对霍斯予更好,没准可能可以做到冰释前嫌,周子璋是这种人,温柔中有豁达,善意中有洒脱,但那有个前提,你不能得寸进尺,只能一辈子做他的好友。

霍斯予没法只做好友,他死缠烂打,终于把人又拐了回来,可是他也知道,因为跟他在一起,周子璋就没法跟一般恋人那样全心全意对他好,他会突然陷入沉默,不由自主保持界限,这都是没办法避免的,甚至有时候,突然亲热着,周子璋会一把将他推开,面色变得忧郁沉闷,不顾他兴致勃发,起身就走。

因为,越是对自己慢慢地有感情,周子璋就越会想起从前,会可以地冷落自己。

这些霍斯予都明白。

所以他必须时时刻刻采取主动,在周子璋还没拿定主意的时候先替他做了决定,让他意乱情迷,没时间想那些有的没的。他当机立断,在周子璋微微喘气,,手挡在自己胸膛上作势要推的时候,加深了这个问,使出浑身解数,让怀里的爱人,很快就软了腿,几乎要站立不住。

霍斯予微微笑了,抓紧时机把人一把抱起,一个转身压倒沙发上,双手也没闲着,解开他身上的扣子,贴上那片柔滑的肌肤。

他的身体要了那么多次,怎么做能让他神魂颠倒,意乱情迷,霍斯予早已摸索出来。

比如说,舔吻他的喉结,周子璋会喘息得很厉害,如果这时候揉搓他的腰部,他一定会情不自禁拱起身子来。

然后腿就能分开了,解开皮带,脱下那些障碍物,嘴唇一路向下,一寸一寸地亲吻他的胸膛,最后一口咬在那朵漂亮的硬起来的小花蕾上。

这个时候,周子璋暗哑动人的呻吟声,就会听到。

“别,先去吃饭……”周子璋红着脸,断断续续地说。

霍斯予没回答,只是分开他的腿,低头在大腿内侧细滑的皮肤上一口一口地,吞噬一般,咬得他颤抖不已,在他喘气声越来越重的时候,开始一手覆上那个软趴趴的器官,一边极富有技巧地搓揉,一边匀出另一只手,摸出藏在沙发垫下的润滑剂,挤出来,慢慢的润滑。

他喜欢亲这具身体,仿佛亲吻时一种话语,通过它,你能表达那些细微而复杂的情绪,你能说出,你平时说不出的爱,而周子璋也会听,这些平时他刻意回避的承诺。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感觉到子璋也同样需要着自己,他们两个人,其实摒弃不愉快的过往,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是可以相濡以沫的。

没有谁比自己更爱他,没有谁,能比自己更让他幸福。

霍斯予迷狂地动着,架高他的腿,用力朝那点销魂的地方进攻,周子璋的呻吟声大了起来,开始带着哭腔的尾韵颤抖,销魂夺魄,开始按捺不住地叫出声,抓住自己的手也用力了,脸上染了情欲的模样,犹如一朵妩媚入骨的罂粟花,要多美,有多美。

“啊,唔,霍斯予,你别碰那里,不……”周子璋揪住他的手,剧烈地喘息,禁不住颤抖着。

霍斯予浅笑着,低下头细碎温柔地亲吻他的脸,在他喘着气以为有所停歇的时候,猛地折起他的腿,用力地撞击,大加鞑伐,毫不留情。

这是他最爱的子璋,美得毫无保留,每一层的美态,都是他亲手开发出来,赋予上去,再让它们绽放得没有余地。

其实霍斯予很想告诉他,不用这么防他,他也舍不得累到这个人,而且,睡着的子璋他也爱看,格外惹人怜爱,蜷缩在深蓝色的被褥中,侧身,脸贴着枕头,玉石一样晶莹润泽的肩膀露出来,长长地睫毛垂下,被啃红的嘴角微微肿起,带着你平时看不到的憨态和慵懒,像一只吃饱喝足睡大觉的波斯猫。

单单看着他,你就禁不住会微笑,然后禁不住很亲下去,满心爱意,都快要溢出来。

霍斯予最喜欢这种亲法,顺着肩膀的曲线,滑下来手臂,内侧,把搁在被窝外的手握在掌心,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吻过去。

越是这样,越觉得没法满足。

子璋在他这样的操弄下,已经有点醒了,不满地缩回手,更深地埋进枕头里。

霍斯予带着笑,手伸进被窝里,顺着脊骨优雅的曲线,流连忘返,一直摸到那椭圆漂亮的臀部,再往下,滑进毛丛,握住那个蔫蔫的器官,轻轻挑逗。

子璋的眉头微微展开,脖子往后扬起,无意识地喘息。

霍斯予嘴角上勾,钻进被子,将他放平,头伏到两腿之间,一口含住那个小东西飞快进入状态,却在它崩紧了快要冲向高峰的瞬间,把它吐出来。

这时候,就能感觉子璋的不满,两条腿无意识地开始蹭着霍斯予,像在羞怯地要求,却不知如何开口。

霍斯予爱死这时候的子璋了。但今天他却故意要晾他一下,谁让刚刚晚饭的时候,让自己伤了心。

“唔……”周子璋呻吟了一声,睁开眼,目光迷蒙含着水汽,勾魂摄魄一样,只一眼,却带着若隐若现的渔翁的嗔怪。令霍五少下腹一热,脑子轰的一声,只想不管不顾扑上去,死在他身上也甘愿。

可是他到底脑子还没糊涂,痞笑着吻他,哑声问:“醒了?要什么?要喝水吗?”

周子璋怒视了他一眼,确定他是故意的,于是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拿背脊对着他。

“不是要水啊,那要什么呢?你不说我不知道啊,我又不是你肚子里德蛔虫,让我猜猜,你饿了?不对啊,没吃饭那个是我,不是你啊,哦你想上厕所,可怜见的,我摸摸,这里都硬了,不会是尿憋的吧……”

周子璋一个哆嗦,敏感的前端让这个可恶的混蛋若有若无地搔弄着,浑身绷紧,那种销魂快感又冲上脑门,他呻吟了一声,情不自禁拱起腰,往他手上送了送。

这是却听得霍斯予噗嗤一笑,哑声说:“乖,叫声好听的,我帮你弄出来。”

周子璋眼眸半合,摇头喘息着,断断续续的说:“才,不稀罕你……”

“真的?”霍斯予加快速度,周子璋立即呻吟起来,仰着头露出漂亮尖细的下巴,咬着唇,眼睛含着水看他,霍斯予被他看得口干舌燥,凑过去一把抓住了使劲亲了下去,辗转缠绵,使劲吮吸那软滑的小舌头,逗引它,纠缠它,不放过它每一个侧面,在剧烈的亲吻中,怀里的人一声呜咽,紧跟着全身绷紧了,又一松,撸动着的手掌沾上一股黏糊的液体。

霍斯予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唇,哑声问:“再来一回?”

“不要,”周子璋惊惶地摇头,弱声说:“再来我可受不了……”

霍斯予长长叹了口气,恨恨地亲了他一大口,不满地嘀咕:“你呀,你只顾自己快活,行了,甭缩头了,我不会硬来,都依你。”

他一边说,一边从床上爬起来,下床走向浴室,想洗掉手上的粘液,顺便冲个冷水澡去去火,却听周子璋在身后弱声说:“你晚饭都没吃,那个面肯定糊了,你倒了自己弄点别的。”

霍斯予一顿,心里骤然暖了,回头说:“不用,你做的面,我爱吃。”

冷了糊了也没关系,冲完澡后,霍斯予坐在餐桌前大口大口把面吞下,味道比之热腾腾的时候当然不及,可是吃在肚子里,有别的东西代替不了的甜意。

他吃完后,快手快脚将碗碟收起来放回厨房,明天帮佣的阿姨自然会来清洗,现在他和周子璋两人,一个要忙公司,一个要忙学业,确实抽不出那么多时间来每天过这种小日子。搬到这边后,一开始两人还坚持不用钟点工,后来架不住地方比原先的打,收拾起来麻烦,霍斯予舍不得周子璋劳累,自己又不能丢下公司里那一大摊子事不管,只好还是请了位老实勤快的中年妇女过来帮忙。

周子璋又轻微洁癖,卧室书房的东西无需这位阿姨插手,她每天的工作,也就是帮忙买菜收拾厨房,打扫客厅卫生,如此而已。

但工钱却比别处的多了一倍,霍斯予乐得多掏钱,因为他要这位阿姨对工作有归属感,知进退,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替他多照顾一点周子璋。

在霍斯予看来,周子璋是那种你不看着,他就胡来的人。比如他看起书来从不知道按饭点吃饭,对生活的要求及其简单,吃饱穿暖就行,最大的满足,不过是想看的书能一卷在手,如此而已。

但是他的身体已经不如以前,自从车祸以后,他整个身体机能变得分外脆弱,仿佛之前的二十几年的透支,现在问题全爆发出来。

照顾他不是说着玩的爱语,实际上,怎么调养他的身体,可成了霍斯予现在一步也不敢松弛的大事。

他要周子璋陪着自己走一辈子,一辈子那么长,现在看来,仿佛处处是危机,不得不事事小心。

他爱这个男人,爱到,不敢想象有哪一天看不到他,摸不到他。

霍斯予回书房拿了第二天要签的合约,先过去亲了周子璋的脸颊一下,再走到另一边的小写字台前坐下,拧开台灯继续工作,正看着手里的资料,忽然听见背后床上传来周子璋翻身的细细索索声。霍斯予放下手上的东西,转过身去,果然,周子璋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并没有如往常那样,一做完就倦怠得睡着了。

“想什么呢?我开着灯妨碍你睡觉了?”霍斯予带笑柔声问。

周子璋摇摇头,淡淡笑了下,哑声说:“没,你忙你的。”

霍斯予点点头说:“我还有一会就看完了,你等等。”

“恩”周子璋应了一声,翻了个身。

霍斯予回过头继续看资料,没一会,却听见身后仍然传来周子璋的翻身声。他知道周子璋觉浅,以前还有眼中的失眠症,这几个月虽然经过自己调养好了不少,但偶尔还会睡不着。霍斯予转头问:“还是没法睡?我不看了,陪你。”

“不,你工作要紧。”周子璋弱声制止,但他还没说完,就看见霍斯予关了台灯,一边脱衣服一边钻进被窝,把他牢牢搂在胸前,抚摸着他的背哄着说:“乖,闭上眼啊,马上就能睡着了。”

周子璋脸贴着他的胸膛,默不作声,良久,却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么啦?”霍斯予知道他心里肯定是有事,吻了吻他的发顶。

“没什么,”周子璋闷闷地说:“你别吵,我就睡着了。”

“行,不说话是吧?老子给你哼歌催眠曲。”霍斯予一脸坏笑,贴着他的耳廓问:“要不,吹一段口哨。好不好听不知道,把尿可是管用……”

他话一说完,就开始在周子璋耳边吹酸不拉几的口哨,听得周子璋眉头颤动,不一会狠狠捶了他一拳,掀开被子怒道:“霍斯予你混蛋!”

“哈哈哈,”霍斯予低头大笑,看着让脚步发软地走向房间的洗手间,在后面追着喊:“我这不是为你好吗?你刚刚可没上厕所啊,我是为你好,现在去了好过你大半夜摸着黑去,是吧?”

回答他的是周子璋砰的一下用力关上洗手间的门。

过了一会传来冲水声,周子璋开了门,脸色还是带了薄怒,瞪了床上笑得嚣张的霍斯予一眼,霍斯予被他一瞪,好歹收了笑脸,忍着过去献殷勤想扶他,被他啪嗒一下打开,霍斯予揉着被打疼的手背龇牙咧嘴说:“哎呦宝贝,你可真狠,打残了我的手,看谁给你当包身工。”

“你一万恶的资本家别企图混进工人队伍啊,一边去。”周子璋没好气地回他,迈步有点急了,扯到酸痛的腰际,不禁皱了眉头,霍斯予一旁察言观色,忙伸手把人半抱进怀里,扶着他慢慢走回床上,嘴里念叨着:“慢点慢点,你急什么,不知道自个腰部好啊,来,悠着点上,诶,好嘞。”

周子璋喘着气爬进被窝,侧身睡着不理会霍斯予,霍斯予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贴着耳廓赔笑说:“还气哪?我这不是逗你玩吗?怎么样?心里头的事是不是觉得好受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摩挲着周子璋的腰线,感觉他浑身肌肉在自己怀里放松下来,这才心满意足地抱住周子璋,亲了他一口,说:“乖,不想说也成,但你别让我回头自个查出来,尤其是,这事如果对你又碍,你还给我瞒着,我可是会罚你。”他声音一哑,轻轻咬着周子璋轮廓精致的耳垂,含糊地问:“你要试试?”

周子璋身微微一颤,今天晚上已经泄了两三回,身体现在都发软,实在经不起他再来挑逗,忙转过身来对着霍斯予,跟他保持适当距离,嗫喏说:“也没什么吗,我就是,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嗯?”

“萧萧要跟江先生结婚了。”周子璋低声说。

霍斯予眼睛一亮,抓住他的手说:“那感情好,咱们也效仿一下。”

周子璋略微有些吃惊地看他,漂亮的黑色瞳孔里尽是错愕,半晌才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霍斯予呵呵地笑,吻着他的手指问:“那你烦恼啥?”

“我没烦恼什么,我只是,有点替黎萧担心。”周子璋轻声说:“这个社会离婚率这么高,异性恋夫妻能维持一个比较长久的婚姻,是因为除了感情,他们还有彼此互相牵扯在一起的,并同展现在外人面前的生活,对了,还有孩子,双方的家庭,朋友圈,事业,交际活动,财产,法律,这些东西交叉着,都不能保证两个人在一起长久,两个男人呢?除了感情,他门基本上一无所有。”他叹了口气,说:“可是感情靠得住吗?”

霍斯予难得认真地倾听着,勾起嘴角,问:“那你的意思,是觉得跟男人在一起,不如跟娘们来得可靠?”

周子璋垂下长长地睫毛,困惑地说:“差不多吧?我说不清……”

霍斯予吁出一口气,把他的手捏着说:“你呀,闲着没事就好瞎琢磨。我告诉你什么关系最牢靠,像我们家那种,就极少有离婚的事,夫妻两人搭伙过日子,各取所需,你要说成是社会地位和经济利益的同谋也成。但也不是没感情,热播的感情是什么?那就是一粥一饭,一天一天这么攒下来的,等你想分时,才发觉原来大家皮连着肉长一块,根本分不了。就拿我爸说吧,这辈子可能就没爱过我妈,年轻时候我妈是文工团的尖子,那长相家世,都是出了名的好,我爸呢,将门之后,三十岁不到就提了团级干部,那时候还上过对越反击战战场呢。俩人经组织上一介绍一搭线,彼此觉得对了眼儿,就打了恋爱报告,紧跟着结了婚。结了婚才发现,问题来了,我爸嫌我妈资产阶级娇小姐作风,我妈怕我爸,可估计心里头没少骂他法西斯。他们磕磕绊绊过了半辈子,要你看来,肯定完蛋了,没爱情,没激情,人怎么就能搭伙过了那么多年?是吧?”

、周子璋听得出神,眨巴着眼睛看着霍斯予。

他这个样子显得异常乖巧,霍斯予心里涌上爱意,亲亲他的眼皮,笑着说:“他们俩心里头都没想过离婚这事,因为他们都相信对方,比相信爱情更信任对方的人品。我妈觉得我爸是能托付终身的真男人,我爸觉得,娶了我妈就该对她负责一辈子。人啊,还真就是这些,比什么海誓山盟靠谱。诶,你知道我相信什么吗?”

周子璋摇摇头。

“我相信我能一辈子给你打工。”霍斯予笑呵呵地说:“咱们不谈那些虚头吧脑的情啊爱啊,就说最实惠的,我只要还给你打一天工,连钱带人,就都是你的。有这个作底,你腰杆直着呢,有什么好担心说完?嗯?该担心的那个是我吧。”

周子璋禁不住微笑了,主动靠近他的肩膀,哑声问:“那你担心吗?”

“不,不担心。”霍斯予摸摸他的头发,微笑说:“因为我相信你的人品,只要咱们还是东家伙计的关系,你就不会让我亏。”

周子璋闭上眼,吁出一口气说:“霍斯予,你还真是看得透透的。”

“那是,不然你以为我缺心眼啊。”霍斯予吻了吻他,笑呵呵地说:“不过结婚这主意,我觉得挺靠谱,咱们也去办一个怎么样?你喜欢哪个国家?北欧还是美国?嗯?要不乐意了,咱们入他们的国籍也可以啊,发达国家的移民局就他妈一样,掉钱眼里,我弄个投资移民也不算什么事,你有没有兴趣?我都打听了,你这个专业,出国挺好的,洋人好这一口知道吧,中国古代历史研究,靠,宝贝你听着真有文化啊,赶明儿你也出书讲课,跟中央电视台上那个什么百家讲坛,宝贝?子璋?”

他一低头,周子璋紧挨着他的肩窝,闭着眼,呼吸均匀而缓慢。

霍斯予笑着低头在他额头上印上自己的唇,哑声说:“晚安,乖乖睡个好觉。”

他还有句话没说出来:我会看着你,放心睡吧。

第98章番外二返乡

又是一年五月,春末迎来烟雨绵绵的季节。

霍斯予一早就把周子璋从被窝里挖出来,俩人洗漱完毕,吃了早饭上了车。霍斯予开着车,周子璋闭着眼在副驾驶座休息。

他要带周子璋去一个地方玩。

周子璋问了好几遍去哪,霍斯予都笑而不答,问到后来,周子璋所幸不想多话,闭目休息。

霍斯予一边开车,一边匀出手来将车内空调温度调低,抽出备着的薄薄毯子搭到周子璋身上,这动静惊醒了他,周子璋模模糊糊睁开眼,伸手挡住光线,轻声说:“不用。”

“盖着,等你觉得凉就该冻着了。”霍斯予又拉开一旁的抽屉,从里头掏出眼罩递给他,说:“嫌亮了就带上,可有好一会车开。”

周子璋接过去带上了,歪在车座上睡觉。

最近好事不断,先是周子璋的博士生考试顺利过关,傅老先生亲自打电话来跟他确认了这个消息,虽然正式通知书眉发下来,但他被录取基本上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为了考这个试,周子璋连着大半年辛苦准备,每天晚上学习到凌晨,霍斯予也不敢打扰他,只是暗暗心疼这人又把好容易养出来的二两肉给折腾没了。等到终于考完,霍斯予就开始筹划着要带他出来好好玩,但碰巧公司竞争一单大案子,几个部门联合起来策划部署一个多月,霍斯予必须坐镇全局,根本抽不开身。等忙得差不多了,周子璋这边的初试成绩也出来了,排名第二,但这次傅老先生只招收一名学生,于是复试便成为真正的较量。霍斯予不懂周子璋在学术上的事,但却深谙面试之道,他亲自替周子璋挑选了复试穿的衣服,又给他配了眼镜,将他身上清俊优雅的书卷气体现得淋漓尽致。他看着打扮完了的周子璋登时就后悔了,这么钟灵琉秀,润泽如玉的人儿,凭什么给推到一个糟老头子跟前?大学大学,那地方的空气从来都蕴育着求偶的气息,子璋这么好的相貌,进去后男男女女还不得招惹一堆?霍斯予虽然有忧患意识,但脸上却没表露出来。不仅如此,他表现得极为支持周子璋的考试,在他复试那天甚至推掉工作,驾车送他考试,安慰他不要紧张,在外面等了他几个小时,在他走出考试的第一时间,上前拉住他的手,把他带回家。

霍斯予明白,对周子璋,用温柔体贴来表达自己的意思,远远要比命了强制有效得多。

慢慢地,经过长期的相处,周子璋对着他的态度越来越自然,脸上的笑虽然还很清浅,但终究带笑的时间增多了;有时候两人亲近,他也会有所回应;有时候晚上有应酬,霍斯予打电话嘱咐他自己好好吃饭,周子璋也会礼尚往来说一句,你也一样。

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一般情侣要脆弱,但又比一般情侣要牢靠,脆弱是因为经历过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牢靠也在于,纵然过尽千帆,身边仍是这个人。

换了种眼光,则从前放不下的事情,也许仍然还是放不下,但至少可以搁置起来,不必事事揣着兜着要斗争,况且,为什么只能是抗争和妥协这两种选择?为什么你不能将之理解为另一种生活的选择?

你在改变,对方也在改变,昨日已经过去,今日仍在继续,未来却是不可知的,可因为你又足够力量,你能够将那种对不可知的恐惧降低到最低点。

霍斯予知道,或者终其一生,周子璋都不会真正有安全感,他前半生太过颠簸流离,认准的价值顷刻间会被摧毁,认准的人转眼间会面目全非,他过得太苦,苦日子也许是能转化成精神财富,但那些财富都透着沉甸甸的痛苦记忆,就算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霍斯予却心疼他波澜不兴的外表下,其实遍体鳞伤的实质。

所以霍斯予能做的,就是用日常点滴的琐事,慢慢地,慢慢地将他的人生,规划到自己的人生中,他害怕不要紧,不敢相信不要紧,反正自己都会抓紧这个人的手,彼此的未来都不会落空。

老天不薄,现在一切都开始好转:周子璋的身体,他的情绪,他对感情的态度,还有他的学业,都呈现令人振奋的发展趋势。他的博士已经考上了,正式成为傅老的关门弟子,虽然他永远也不知道,为了让他能拿回F大的硕士学位,霍斯予暗地里花了不少力气去疏通校方关系;他也永远不会知道,周子璋投身门下的那位史学巨臂其实早已见过霍斯予,老先生在多年以前的动乱中曾经得多霍司令的救命之恩,他本来不想再招收弟子。可架不住霍斯予苦苦哀求,终于答应破例给周子璋一次考试的机会。

霍斯予能为周子璋做的,就是这样的铺路工作,但学术道路能不能继续走下去,能走多远,这就要周子璋本人的资质了。但是对霍斯予来说,无论周子璋能取得什么成就,对他来说,都比不上看到心爱的人因为拿到哪个孤本而欣喜若狂的神色,因为发现哪条别人不在意的史料而目光炯炯的表情,每当这种时候,霍斯予都深感,周子璋身上宛若由上而下撤下灵光,那种知性之美是无以伦比的,他爱看这样的子璋。

而且,这样的子璋,还越来越注意一旁自己痴迷的目光,会微微发窘,或者瞪眼,或者赧颜,仪态万方,美不胜收。

害得他心猿意马,总在心里头发誓,真他妈要狠狠把人压在书桌上干一次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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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一直开上告诉,朝南边驶去,开了三四个小时后,霍斯予把车停路边加油站,叫醒周子璋下来活动活动,在边上的农家饭馆随便用了点饭。周子璋精神有点不振,扒着饭出神,霍斯予笑了笑,把盘子里的鸡胸脯肉夹到他碗里说:“将就着点,这饭是粗糙了些,晚上咱们到了地方吃好的去。海鲜你爱步?”

周子璋摇摇头,闷声说:“我不挑食,就是有点难受。”

“哪难受?”

“浑身没力气。”

霍斯予有点吃惊,忙放下筷子拿手去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但看他脸色各方面都不是很好,心里不由不安起来,问:“还觉着哪不对劲?”

“腿,”周子璋抬起眼,看着天,说:“可能又要下雨了。”

他的话不幸言中,吃过饭略微休息后上路,不久天空即开始下起连绵细雨。高速公路如一条长长蜿蜒的巨蟒一般穿梭在两旁山岭之间,突兀的山石仿佛故意吓唬人一样,面目狰狞而险峻。现在非年非节,公路上的车也不多,霍斯予看周子璋脸色不好,心里不禁担忧起来。其实去年这个时候周子璋也有这种症状,发低烧,骨头疼痛,但他以为经过这一年的调养,周子璋身子应该好了不少,哪知道考完试人一松懈下来,身体的毛病还是找上了门。

要是在G市,这时候霍斯予早该把人送医院去,但这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也不好处理,他想了想,把车停在路边,把身上的外套脱下裹在周子璋身上,手一摸他额头,果然有些发热,霍斯予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什么时候不好挑,偏偏挑这时候出门。

“没事,我这是老毛病了,歇歇就好。”周子璋微微睁开眼,看他满脸忧色,不禁开口安慰他说:“好好开车。”

“真不该这时候出远门。”霍斯予猛锤了椅背一下,当机立刻发动了车,说:“你休息着,咱们晚上就到地方,直接奔医院去。”

“嗯。”周子璋闭着眼含糊地应了一句,弱声说:“开车慢点,别着急。”

霍斯予伸手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又缩回去,提高车速,冲着目的地直奔着去。

这一下足足又开了四个小时,才出了省,到了临近的F省一个中级城市。霍斯予凭着精力过人,这时候也顾不上长途开车的劳累,问了路后将车子直接开到当地一家大型医院,把周子璋直接抱了就冲进去,别人还以为这里来了什么重病号,一堆检查做下来,才发现周子璋的情况,其实是陈年痼疾。当地的医生也不认识霍斯予是谁,以床位紧张为由拒绝让周子璋住院,只开了两瓶消炎针剂,一堆治疗风湿骨痛的中成药了事。霍斯予有些恼火,在他眼里,周子璋身子的事就是大事,特别看不惯这小地方的医生不以为然的神色,他眉头一皱就要发火,周子璋忙一把按住他的手,微笑着对那医生说:“谢谢您,斯予,你扶我一下,咱们去打吊针。”

霍斯予没办法,只好把人半抱着扶出诊疗室,又跑上跑下缴费,再送去针剂室,扶着周子璋坐了,摸摸他的额头,哑声说:“我给你弄点吃的去。”

“嗯。”周子璋淡淡笑了下,拿下他的手,却不放开,似乎生病中带了点依赖,声音也软和了许多,说:“我要喝粥。”

他极少极少会有这种亲昵的时候,霍斯予无声地笑了,趁着周围没人看,飞快亲了他唇一下,又手势极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这才抽出被周子璋握着的手,低声说:“那我去买吃的,你在这乖乖等一下。”

周子璋点点头,有些不安,大概是到了陌生的坏境,看了看周围,低声嘱咐了句:“买不到就算了。”

这话的未尽之意让霍斯予禁不住乐了,他笑呵呵地点头,拿了车钥匙走出医院。

这人生地不熟的找一家粥铺,其实挺难得,这座城市临近海边,海鲜酒楼倒是比比皆是,但周子璋现在发病,海鲜却是需要忌口的,看了半天等于没有可吃的东西。霍斯予一方面担心周子璋在医院一个人,一方面自己也饿得够呛,心里禁不住烦躁,好容易拐了一条街,终于找到一家粥铺,居然是吃夜宵的地方。霍斯予开了车门下去买了两份鸽子肉粥,又等了半天,才等到粥好,这才拎着外卖盒子满身大汗回到针剂室。远远地,却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青年医生站着跟周子璋说话,周子璋的申请有些古怪,似乎并不想跟那个人说话,但碍着礼貌或者面子不得不应酬着。霍斯予心头火起,这哪来不长眼的,老子就一会功夫没守着,你还以为能趁虚而入还是怎么着?他放重脚步,蹬蹬走了过去,脸上不怒而威,目光冰冷扫向那个年轻医生,果不其然,小伙子没见过这么有威慑力的,被他眼风一扫,脸上的笑登时有些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