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调 作者:紫玉轻霜

备注:

 

春日游,

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

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

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

不能羞。

紫竹,生在江南,漂泊天涯。

从青楼打杂丫头到神州镖局侍女,直至登上一览众山小之地位。

这一生,情路崎岖,备受煎熬。

心不死,为得尊严,不惜代价。

序幕江南烟雨梨落白

那个地方一到春夏之交便有数不清的淅淅沥沥的雨,常常是一连三四天不见灿烂阳光。河里湖里日渐丰盈,无边无际的绿意倒漾在水里。鱼儿时聚时散,掠出道道波痕,扰乱了紫竹的梦境。

紫竹至今仍时常梦见那盈盈款款的碧水青天,小雨初停,便有早就耐不住寂寞的孩子一拥而出,疯跑于高高的院墙之间,溅起遍地水花,噼噼啪啪地落在后面。院墙内探出一树梨花,带雨后更是娇白,隐隐有少女低唱着那似乎永不结束的曲调:“一根紫竹直苗苗……”软软绵绵的飘在雨后清亮的风中,慢慢传到对面巷子里一间破败欲塌的小屋里。

昏暗不透气的屋里经常漏雨,雨珠正滴滴答答地打在木盆里。紫竹坐在床头,呆呆望着窗外一片水塘。

床上的奶奶沙哑着声喊着紫竹,她茫然回头,见奶奶瘦得只剩骨头的脸上难得露出一分笑意。

“紫竹,你去,把脸洗洗,头梳梳。”奶奶费力道。

紫竹忘了她上次是什么时候洗脸梳头的了。她就近凑到积水的木盆边胡乱用水湿了湿脸,站在窗口梳头。

门吱呀一声颤巍巍地开了,有人低了头才挤了进来。

她抬头望着这高高的汉子。汉子打量着她,对奶奶道:“就是她?”

奶奶叹道:“她命苦,跟我受穷,吃也没有什么吃的,是长得小了点。可细看眉眼还不丑。周二叔,你就帮帮忙吧。紫竹,快给二叔磕头。”

紫竹手拿梳子,只顾用力梳着打了结的长发,没有反应。

周二叔看看她,啧啧嘴道:“我可是要一个能歌善舞的漂亮丫头。这丫头又瘦又矮,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大呢!”

奶奶哀声道:“我是活不了多久了,您收下她,教她唱歌弹琴,也有门手艺,就当救她一命。”

周二叔瞄瞄紫竹,道“丫头你唱个什么给我听听?”

紫竹立着不动,只睁大眼看他。奶奶急得向她招手道:“快听奶奶的话,唱啊!”

紫竹却只是低下头,拨弄着断了齿的木梳。

周二叔摇头道:“算了算了,白跑一趟。”说着,便一下子挤出门去。

奶奶奋力喊着,想爬起来追他,却颤抖着倒了下去。

“奶奶!”紫竹惊呆了,扑到床前,紧抓住奶奶那苍老的手。

又是一番细雨绵绵,待到重又见阳光,奶奶已下葬三天。

紫竹跟在别的孩子后面踩着水塘跑了一阵,他们便很快地一个个被父母的唤声引回了家门,只剩下她一个了。

巷口有两个老太太走过,见紫竹顾自踩着积水走路,不由道:“这小丫头一天到晚象个哑巴一样,奶奶死了连哭也不哭,倒真是怪人。

紫竹听了,抬头拿亮晶晶的眼望她们。

“不知道林家婆婆怎么会捡来这样个不懂事的孩子。”两个佝偻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淡淡的斜阳中,又剩下紫竹一个人站在水中。

“紫竹。”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她迟疑着回头,又是那个周二叔。

不到一个月时间,他好象老了不少,身上衣服也脏了。

“紫竹,你奶奶不在了,你要不要跟我去城里玩?”他蹲在她面前,笑着道。

她抿着唇,摇了摇头。

周二叔忙道:“你奶奶以前不是叫你跟我走的吗?我后来问过别人了,都说你唱起来很好听的。今天叔叔特地来接你的,给你换新衣服,再教你唱曲子,很快你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紫竹看看他,他笑着拉了她的手,道:“走,我先带你好好吃一顿。你一定有一顿没一顿了吧?看看,别的小孩都回家吃饭了,你就不饿?”

紫竹没有缩手,也没有迈步。周二叔笑笑,拉着她一步一步走出阴湿的小巷。

城里的晚上比镇上的白天还热闹。灯火流金一般。穿得花花绿绿的人们不停在紫竹面前闪过。周二叔把她带到一个欢笑声一阵接一阵的院门口,自己跑到一边和一个穿金戴银的妇人说了一会儿,便一溜烟挤进了拥挤的人群,转眼消失不见。

“周二叔!你去哪里?”紫竹叫了起来,被妇人一把拽住。那妇人指甲尖利,狠狠抓着紫竹的手臂,她挣不开便哭了起来。

“这赌鬼准又去翻本了!”妇人冷冷说了一句,又冲门口两个男子斥道:“还不快把她弄进去?!”

紫竹还要哭喊,被人一把捂住了嘴,一下子就被拖进了流光溢彩的院子。

一天到晚的唱啊笑啊,挥之不散的脂粉香气,将紫竹的日日夜夜笼得严严实实。眼看比她早些进来的姑娘一个个接客成了红牌歌伎,紫竹心里又惊又怕,故意成天矮着腰走路,也不说不笑,更不好好打扮自己,整个人看上去就是黄黄瘦瘦,让人提不起兴趣再想到别的念头上去。

饶是这样,鸨母审视她的次数仍一天天多了,那目光象割肉的刀子一样锋利。她小心翼翼得经过鸨母身边,都感觉到那一双犀利的凤眼射得她心惊胆战。

终于有一天,鸨母一下子拉住她袖子,笑了笑道:“丫头,你也白吃我好几年饭了,该十六了吧?可得学着挣钱了!”

紫竹僵硬地站着,不知鸨母是什么时候离去的。忽一阵秋风吹过,瑟瑟发抖。

到了晚间,她仍是失魂落魄,独自坐在厨房外的小院中胡思乱想。耳听前面楼上又传来众姑娘娇

语笑声,扎得她心口直疼。

弯月爬在半空,她数着脚边落叶,不由昏昏沉沉的,便伏在膝上闭了眼睛。睡是睡不着的,却隐隐闻到一阵焦燥味,起先并不在意,过了一会儿,越发浓了,她才抬头寻找。忽见厨房门缝里冒出股股黑烟,慌忙一开门,呛得她险些晕倒。

她吓得跑到院子里叫喊,却并没有人听到----都在前面灯红酒绿着,谁能听到?抖抖地遍寻水桶,却手软脚软打不起水来。

紫竹已被熏得落了泪,怔怔立着看了一眼渐大的火势,心中竟忽涌起一丝快意,索性跑回屋子,匆忙收拾了仅有的一点衣物,奔到后门口,踩着花架翻出了墙头,跳下落地时扭到了脚,含泪拼命揉一把,便一脚深一脚浅地趁黑而去。

跑不多远,就听后面人声鼎沸,火警锣声在夜幕中惊雷般响起。

黑暗中人们都向同一方向跑去,只有紫竹是逆行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段关于爱情的故事,每一段情感,都值得我们珍藏。

第一章 陌上少年谁家来

秋雨不识时机地下个没完没了,紫竹一身白裙衫已溅得满是污迹,摇摇晃晃走在郊外树林中,连个躲雨的地方也没有。她一路不辨方向地奔逃,只求远远离开那令她恐惧的小城,如今几件廉价首饰都已卖完,自早上起便没有吃过东西,不知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正这么想着,一抬头却望见林子尽头有一间小木屋,似是并未锁门。饥寒交迫之下她顾不得许多,跑上前敲门求助,却不听有人回答,轻轻一推门,才发觉原来是空屋。

她急忙进屋,靠在墙角草堆上坐着,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也不知梦里胡乱有些什么,红红绿绿,花团锦簇,只觉人像掉进了染缸一样,又似飘在云霄,有说不出的新奇与美妙,忽来一阵电闪雷鸣,一双黑手将她重重扫落,摔得粉身碎骨。

她猛得一震,恍惚中觉得身上好重,睁眼一看,竟是一个汉子压在她身上,正凑上来乱亲,惊得她尖叫一声,用力去推。怎奈对方一用劲便按住了她的双手。

紫竹痛苦地像发了疯,只会拼命挣扎,却不知越这样越引高了汉子的兴致,一探手便伸进了她的衣内。

紫竹大声哭叫着,嗓子不一会儿便哑了。汉子撕开她的外衣,只剩下鲜红的肚兜衬着雪白的肩膀。

此时屋门却忽被大力踢开,汉子吓了一跳,翻身站起。门口站了一个锦衣少年,身后有五六个家丁,牵着马,背着弓。

少年剑眉一扬,冷冷盯着汉子,道:“知道这是谁的地方?”

汉子矮了一大截,低头不住抖着,道:“龙,龙少爷,我也只是进来避雨。”

“想玩女人就到窑子去,没钱就安分点!”少年玩弄着手中长鞭,忽一抬手,重重一鞭抽下,打在汉子脚边,啪的一声,扬起一屋草屑。汉子吓得瘫倒在地,好久才手脚并用逃了出去。

少年看也没看紫竹,道:“穿上衣服,我们要进来。”

紫竹木木地穿上衣服,缩在干草堆后。少年与家丁进了屋,在另一边坐下,从墙角搬出几坛酒,生了火,开始饮酒谈笑,竟丝毫不过问紫竹。

喝了一会儿,众人都有几分醉了,一个家丁端起酒杯来到紫竹面前,笑道:“来,你也喝一杯。”

紫竹固执地躲着,头也不抬。

那人恼道:“不识抬举啊?咱们少爷救了你,你还摆架子?”

旁人起哄道:“老四,把她灌醉了,就算你的了!”

那人一把捏住紫竹下颌,一个劲往她嘴里灌酒,紫竹辣得直流泪,却一口接一口不停往外吐,不肯喝一点酒。

“干什么?”少年不由发话道,“都闲得没事了?!”

说着,走上前夺了酒杯,推开那

家丁,蹲□子看着满眼泪水的紫竹。

紫竹原先苍白憔悴的脸因一番挣扎染了红晕,眼也因含了泪而晶亮着,低着头,散乱的黑发轻轻覆在颊上。

少年笑了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天黄昏,紫竹随少年龙少廷来到他家时,细雨时有时无地散在风间。

天色比平时更显发灰,沉甸甸的,不带一分暖意。

龙家门前的两座巨大的石狮望着紫竹,令她一阵心悸,抬头望着门楣上的金字招牌,龙少廷道:“这是我的家,神州镖局。”

神州镖局不在乎多一个小小婢女,紫竹却十分在乎这一份起早贪黑的活儿。

她每天踏着露水披着月光来回于大大小小的庭院中,眼波却是明亮的。她贪婪地呼吸着这一方没有浓郁粉香的空气,洗着镖师们浸透了汗水的衣衫,带着笑,将它们迎风晾起,如一面面欢欣鼓舞的旗帜在阳光中拂动。

偶尔会在内宅院口扫地时听到前院练武声,嘿嘿哈哈,一下下震荡着她柔嫩的心扉。龙少廷不到晚上是不会回内宅休息的。紫竹常常是最后灭了厨房的火种后,才见他房中亮起淡淡的光影。

秋雨终于告一段落,秋风却一阵凉似一阵了。镖局中的人开始念叨着“总镖头该回来了”之类的话。紫竹静静听着他们对龙老爷的神乎其神的描述。他虽已年近花甲,但仍健壮如昔。这次为护送一趟重镖前往湖南,连过七大山寨。近日即将完胜而归。又说他中年丧妻,因眷恋亡妻,此后一直未娶,以致膝下无子,便将侄子中最出色的少廷过继成子,相处亦十分融洽。

紫竹搓着衣服听着闲谈,不由放慢了手上节奏,忽听身后一声斥:“怎么老爱闲磕牙?各忙各的去!”

佣人忙作鸟兽散。

唯剩下一个紫竹,愕然回头,龙少廷负手站在她身后,脸上仍是淡淡的,没甚表情。

紫竹怔了怔才想到站起行礼,却被他按住肩头,直落了个满脸绯红。

龙少廷收回手,走到她面前,道:“我爹要回来了。”

紫竹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恩”了一声。

龙少廷看看她,沉默片刻,终转身离去。

龙复成在众人簇拥中回了神州镖局,在前院高声道:“弟兄们这么多天够辛苦了。今天就让大伙儿喝个痛快,再喊几个姑娘来高高兴兴唱曲,怎样?”

众人轰然笑应。

于是设筵。

袅娜女子怀抱琵琶巧笑而来。

哗哗的笑,叮叮的调弦。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弹琵琶女子将俏眼如春水般流转于众人脸上,到龙少廷那儿,似乎漾起了点点涟漪,

一旁的镖师们“哦哦”地叫着,朝着龙少廷看,且学着那女子柔声唱道:“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龙少廷笑着摆手,饮酒。

龙复成在另一桌上道:“少廷也二十了。可有中意的姑娘?为父差人去提亲。”

龙少廷怔了怔道:“还早呢。”

“少主人说早,城里的小姐们可都等不及啦!”

“对啊,谁不想嫁给英俊能干的少主人啊?”

龙少廷指指众人,道:“满口奉承,再说可就撤席了。”

“上汤了上汤了。”一边的女佣人大声叫道。

仆人们端着滚烫的沙锅鱼贯而出。紫竹的手指已烫得发麻,无奈只好跟在最后,咬牙硬忍,好容易到了桌前,疾走小小碎步,终于将锅放上桌子,手却已泛红。

“哎,谁啊?没见过。”身边的汉子打量着他。

龙复成坐在桌那端,遥遥望着她。

龙少廷不禁站起道:“爹,她是新来的丫鬟,紫竹。”

“哦,紫竹……”龙复成颌首,没再说什么。

紫竹静静站着,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看向龙少廷。龙少廷慢慢坐下,并不看她。

仆人们退下,紫竹也低头退下。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紫竹耳边萦绕着这反反复复无休无止的曲子,童年时常听的却是同样永无止尽的《紫竹调》。

那时人人都哼着,走着,在窄窄长长的弄堂里,梨花下,而非娇艳的杏花下。

只是如今除了紫竹,似乎这里没人会哼唱这个曲调了。

而春天也真的到了。

已有不安分的小芽从墙角石缝中挤出脑袋,好奇地张看。

龙少廷晚上回来,见紫竹还在打扫厨房外小径,不由道:“怎么老是你干活,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