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不出话来。

“你不必替我省钱。”她嗫嚅。

事实上,临下车前,展岩递给她一大叠的现金,“拿去,和男朋友去吃好穿好,别虐待我儿子。”来的时候,她没有时间去银行提钱。

只是,当时,他脸上的表情,很冷漠,那一叠钞票捏在她手里,是那么烫手。

让她,很有很有马上花掉它的欲望。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那么受伤的感觉。

“走了。”他牵紧她的手,“我想吃。”

他想吃,又说自己肚子饿,她不好拒绝,牵强的陪他进去。

只是,一迈进去,空气里那股浓重的饺子味,就让她肠胃一阵翻腾。

她用尽全力,忍耐着。

幸好,他主动询问了她一些在北京的事,问了新同事新环境。

每个问题,她都必须打起精神,提心吊胆的一一回答着,无法回答的事情,她就只能巧妙的转移话题,简直比面试还难。

果然,人不能撒谎,真的很辛苦。

但是,这种精神转移法,很快就破功——

“两碗水饺!”伙计一人一碗水饺,搁在他们面前。

热气伴着水饺味,熏上她的鼻息,她屏息,极力忍耐。

他没有注意到,低头吃了一口,然后,抬眸,对她露齿笑,“真的很好吃。”

他笑起来,很好看,有男人的清华,也有孩童的单纯。

“恩,好吃就行。”她也扯出温柔的笑容。

“你不吃?”他奇怪。

她摇头,“不了,我肚子饱的。”糟糕,小磊在抗议了,连胃酸都快泛上来了。

他轻轻一笑,在碗里勺来一个最小巧的水饺,不自然地递到她唇边,“宁夜,张嘴尝尝。”

这是所有情侣都会做的傻动作,在火车上,他想了很多很多,过去的自己,连外面与她牵手都不太乐意,真的要好好改掉性格里的过分内向。

他想要让她看到自己的诚意。

哪知道。

“呕”地掩唇,干呕了一声,再也忍受不住了,迅速地冲出饺子店。

他举着勺子,僵住。

旁边几桌的人,也都同时看向他。

急忙回过神来,他买完单匆匆跟出来,寻找她。

幸好,他很快找到她,她正在店门口单手支着一棵大树,就着垃圾箱,吐得相当相当厉害。

他愣愣的。

“小伙子,你女朋友怀孕了吧?吐得这么厉害!”店里的老板娘是东北人,特别热情的帮忙倒了杯温水,塞进他的手里,“给,让女朋友漱漱口!”

怀、怀孕?不可能!孩子打掉了!

但是,突然,一股忐怎,在体内迅速的腾升起来。

他盯着她的肚子,一直站在原地,发呆。

她终于吐好了,虚脱般的靠在树上,脸色有点苍白,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瞧,她有点心虚得拿手提包遮住自己小腹。

“对不起,我不能吃饺子,闻不得味……”她只好抱歉的解释,说明情况。

以前,是没有这么严重的,怀孕以后,闻饺就色变,看来,小磊遗传了她的怪毛病。

因为她一句解释,心里的那股忐忑,消散。

“真该死,我忘记了。”他苦笑,把水递给她。

他自己怎么老是失职?她以前和他提过的,说自己一闻到饺子味就想吐,但是,这些话一闪而过,从来没有烙入他的心里,现在,亲眼目睹,听她亲口承认了,才突然想起。

他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他想做好,但是,却无奈发现自己曾对她确实上心太少。

她咬咬唇。

为什么是饺子?为什么是同一天?

猛得一冷,她打了个惊颤,不许自己去计较。

相视无语,两个人都有点沉默。

“对不起。”他先低头道歉。

是他太差劲。

“没关系。”她急忙道。

不要对她说这三个字,她没资格接受。

现在,是她对不起他。

……

两个人去最出名的全聚德用完烤鸭,她就带他去三里屯的酒吧,因为,她对这个城市很陌生很陌生,要带驭辰去哪里,她根本就没有方向。

“我同事说,那里有交友的酒吧,有同性恋的酒吧,还有能遇见明星的酒吧,我们到了走走看看,选一间下来。”她笑着说。

这些,都是现学现卖,刚才在车上酥金金对展岩一直在聊他们读书时代常去泡吧的地方,她有默默记住一些名字。

其实,他们真般配。

一个是教授的女儿,一个是教授的得意门生。

“宁夜——”他疑惑,他不安。

他喜静,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总觉得,她故意带他去热闹一点的地方,就是为了避免彼此交流。

她心口的伤,还没好,所以,面对不了他?当然,才一个月而已,他又怎么奢望,她把一切忘得那么快?

最后,两个人选了一家氛围不错,光线正好,比较有特色的音乐小酒吧。

两个都不太适应热闹场合的人,面对着面,默默听着歌。

他盯着她看。

而她,一直看着台上的歌手,慢慢小口小口的嘴唇湿润着少许的德国黑啤,不自禁得,露出一抹连自己也没有发现的忧郁。

门口,有一男一女进来,女的嗓门特别大,笑声传得很远,引得酒吧里的人微微侧目。

也包括她。

只是,四目相对,大家都意外的愣了一下。

是展岩。

只见他已经换了衣服,穿着黑色衬衫,银灰色的斜纹领带松松的扯开,下半身是合身的低腰牛仔裤,时尚中闪着微许令人着迷的男性魅力。

“展先生。”段驭辰觉得真巧,在他乡都能遇见。

“Hi!”酥金金正想与她招呼,被展岩捂住了嘴。

很亲昵地一种捂法,近到两个人怎么看,都象情侣。

展岩冷淡得对他点点头,算招呼。

因为对方的冷淡,段驭辰觉得尴尬。

不犹豫,展岩正想换地方,但是,眸底一凌,因为,他看到那杯看起来很满的德国啤酒。

于是,他脚步方向一转,拖着酥金金,就到角落的沙发位置上入座。

因为太意外,她整个人心情紧张,情绪不安着。

冰冷的啤酒下了肚,她才回过神来,想要吐出来,已经是不可能。

果然,背后一道锐利的芒光,射得她坐立不安。

她急忙将手里捧着,原本就只想做为掩饰的黑啤,推到一边。

见此,那道锐利,才稍微松懈。

“我下午就想说,干嘛把自己打扮得一副时尚精英份子的样子?很别扭!”角落里,酥金金在不安分着,一边扯扯他的领带,一边摸摸他的头。

现在,酥金金也终于看出了一点名堂。

这点名堂,让她不安。

“喝酒!”他笑着不回答,用大杯装的啤酒,碰一下酥金金的杯子。

玻璃与玻璃杯的碰撞声,那么清晰。

宁夜悄悄转过头,正好看见暗沉的灯光下,他嚅动的喉结。

喝酒的方式,很豪迈。

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十四章

一瓶洋酒快见了底。

展岩把头歪在胳臂上,侧着脸看人,唇角搭着笑,一直对着酥金金笑。

傻乎乎的笑。

“喂,兄弟,酒量变这么差了?”正在兴奋得手舞足蹈和他讲最近两月考古趣事的酥金金,摸着他柔软的发,嘴里嚷嚷着,声音却变柔了。

都说,愁酒醉人。

其实,酥金金早就感觉到展岩不对劲了。

“如果知道你酒量变这么差了,你那几个东北兄弟,一定会杀到W城去!”酥金金笑着说。

她知道他父母管得严,不喜欢他做东做西,但是,她就喜欢会嬉笑怒骂,洒脱生活的他。

“再讲、再讲。”他笑着催她,“继续说小方那家伙啃面包时,才发现自己吃到老鼠口水,后来他怎样了?有没有一怒下,把老鼠劈了干脆奸尸毁掉?”

他喜欢听他们团队的故事,喜欢听谁谁谁臭屁得意,喜欢听谁谁谁又犯糗了。

曾经,他也老犯糗,老跳脚,狂放的、欢愉的活着。

看到他这样,酥金金很心疼。

“展岩,你回来吧,大家都很想你。”

闻言,他笑容慢慢敛起。

“穷徒在大家联名投诉下,已经被弄走了,队长一直找我,想和你当面道歉,天家都一直一直念着你,缺了你,谁也不快乐。”酥金金继续摸着他的头发,劝道。

被安静抚着头发的他,沉默。

“展岩,你想把自己变成什么样的人?穿西装,打领带,然后,不喜不怒,刀枪不入?”酥金金问他,“如果这样的话,那还是你吗?”

“我觉得以前的你,真实的可爱,但是,你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光彩夺目到让我都有点不认识你了。”酥金金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他淡淡一笑,坐起来,向椅背靠去,“光彩夺目不好吗?我觉得,我做生意人挺好的,挺适合的。”

他眼里,有酥金金熟悉却又陌生的自信。

“但是,我觉得,你的心被禁锢住了,它不自由不快乐。”酥金金一针见血,抱怨,“以前,我问你什么,你都会跟我说,但是,现在我都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既然我不想说,那就不要问。”他打断。

他不想说他不想说他不想说。

“酥疯子,你什么都别问,等到有一天,我能放下了,我自然会当成一段笑话讲给你听。”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他仰头,一口喝尽。

“不能现在说?”酥金金皱着眉头问。

他摇头,“不能,因为,现在心里还有她。”

酥金金难得的沉默了,因为,他的承认。

“我知道我很可笑,我也奇怪,我怎么就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洒脱?”真的是醉了,他扶着额,看酥疯子都有点两个影子在交叉不定了,“最重要的是,老天爷也要闹我,我想不闻、不问、不恨,我知道,我能做到的,心里再难受,也会过去的!但是偏偏,怎么就整出个小磊来……”

后面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几乎是含在嘴里,口齿不清。

“什么?小磊是谁?”酥金金听得模糊,只来得及抓住这两字。

他醉醺醺笑了,“他?可能会是个带把的家伙,也可能是个小公主,总之是个甜蜜又幸福的小负担。”

酥金金定定得看着他,在他的醉言醉语里,有点听懂,所以,很意外。

“为什么不结婚?”酥金金轻声问。

心情,突然很低落,她也猛得开始喝酒。

结婚?

他歪头,看着酥金金,几秒后,放声大笑。

入夜的酒吧,已经有点喧闹,周围的人,有些人转目,望了望他们的方向。

包括,那个男人。

包括,她。

但是,他醉得够厉害,根本不管那些目光,他贴近酥金金的耳朵,情情和她咬耳朵,“我告诉你个秘密,别对别人说……其实,我没人要,小磊也没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