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仓促地摸出一根香烟咬在嘴唇上。
陈曦呆呆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应。
他的身后，高跟鞋的影子若隐若现。
唐同似乎沉浸在回忆里，许久之后吐出一口烟气。
“曦曦，你说错了，我并不厌恶她。”
他笑了笑，对陈曦说道，“她的确做了很多丢脸的事，我记得那个时候，邻居们是不是都跟你们说，叫你们离她远点？因为她臭美，喜欢穿露肩膀的裙子，才十八/九岁就喜欢穿高跟鞋招摇过市，还喜欢和一群狐朋狗友来往？”
看见陈曦抿着嘴角看着自己，他哼笑了一声说道，“那时候家长们都偷偷儿叫你们不要跟她接近，说她是个坏女孩，其实也没有说错。她的确不是一个懂得爱护自己的女孩子。”
因为缺少管束，所以她走错了路，她以为自己是在和人谈恋爱，可是却没有想到，男人只是想骗她。
她失去了名誉回来，因为生活乱七八糟而且闹出了很难看的事，被男人的妻子打，说她是不要脸的第三者，在邻居们静默的目光里蹲在地上哭的样子，到了现在还在他的眼前。
他却没有勇气走过去，给自己的姐姐一点安慰。
“不是她想要做第三者，是那个男人骗她，他骗她以后会跟她结婚，骗她他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她不知道他结婚了，知道的时候就离开他了。”
陈曦不希望唐同误会已经过世的人，看见唐同半张脸隐没在了阴影里晦涩不明，有些难过地说道，“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名声坏了，还连累你们被大家看不起。”这些社会的底层，其实也同样有着属于自己的是非观。
他们会接受陈曦这样情非得已的非婚生女，可是却会排斥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
所以那个时候，唐同的姐姐是没有办法得到原谅。
她的解释也同样苍白无力。
可是陈曦却一直都相信那些解释。
“原来是这样。”唐同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又觉得酸涩得厉害，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来说道，“曦曦，其实我并没有讨厌她，也没有厌恶她叫家里丢了脸。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都没有回来，不是怕丢脸，而是因为愧疚和无法面对。”
他抹了一把脸，英俊的脸上竟然抹出了眼泪，声音嘶哑地说道，“我和爸妈都很后悔。那个时候，就算她走错了路，可是我们是她的家人，本来应该给她的是安慰和保护，可是我们却只知道骂她。”
如果那个时候，他多一点耐心，甚至多一点承担，或许他的姐姐就不会从阳台上跳了下去，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嫌弃她，抛弃她，可是唯独我们，我们应该陪在她的身边，应该保护她。”
唐同没有听到陈曦的回应，捂着眼睛轻声说道，“所以我们不敢回来。因为我们都是胆小鬼，是伤害了她的人。曦曦啊，我没有办法面对那个懦弱的，甚至没有对她伸出手的那个自己。”
如果他那个时候保护她就好了，在异样的目光里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是自己的姐姐，他不在意她的什么不好听的名声，也不在意她做了多少错事，只要一家人永远在一起，他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如果告诉她这一切就好了。
可是直到失去她，他才发现，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我不恨她。我只恨我自己。”
陈曦的目光慢慢抬起，落在无声落泪的英俊的男人的身后。
高跟鞋慢慢变得清晰，穿着大红的裙子的女孩子安静地看着这个男人，同样泪流满面。
第164章
陈曦垂下了头，当做没有看见面前这个人的眼泪。
唐同也慢慢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我觉得她不会生你的气。小唐哥，如果她在这里，她会说，其实都是她不好，你并没有错。”
陈曦看着唐同身后的女孩子，她很美丽，红唇鲜艳，穿着红色的裙子，连脚下的鞋子也很漂亮，只有一双眼睛是血红的，看起来令人恐惧。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陈曦的身上，陈曦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对唐同轻声说道，“如果真的是她叫你们的心里感到不安。小堂哥，我觉得她希望你们能忘记她。”
“曦曦？”唐同诧异地看着陈曦。
“她希望你们能忘记她给你们带来的伤心还有后悔，然后快快乐乐地生活。小唐哥，她不希望你背负过去的阴影，只希望……”
她看见唐同突然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曦曦，你是不是见到她了？”
陈曦瞪圆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唐同，僵硬着脖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从小就不一样，能看见很多奇怪的东西。”曾经陈曦很小的时候，还是个不懂得掩饰的孩子，她总是会很古怪，这些古怪叫曾经邻居家的孩子都觉得陈曦是个异类，可是唐同或许是因为男孩子胆子大，从来都没有害怕过陈曦。
可是他记得从前邻居家有个叫李珠珠的小姑娘，曾经偷偷对自己说过，陈曦能够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亡灵。他觉得自己的手里全都是冷汗，想要在陈曦的面前求证什么。
陈曦抿了抿嘴角，迟疑了一下。
“你别怕，我在公安局什么怪事都见过。”唐同看见陈曦轻轻松了一口气，这才勉强笑了笑。
市局重案组，楼下负一层就是法医的工作间，唐同作为组长常常过去工作，当然会知道有一些奇异的事发生。
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吓唬眼前这个小姑娘了。
“她在。可是她不想叫你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小唐哥，唐姐姐说，希望你好好儿过日子。她一直想要等你回来，只是希望叫你不要讨厌她。她没有想到你从来都没有讨厌，而是在为她伤心。她宁愿得到你的讨厌，也不愿意这么多年，你是为了她在痛苦，在追悔莫及。好好儿过日子，她不在了，伯伯阿姨就只剩下你了。”陈曦看见靠在楼梯间的那个红衣女孩对自己露出了一个艳丽的笑容，她的脸看起来有些模糊，陈曦知道，那是在勉强维持自己的容貌的缘故。
一个从五楼跳下去的女孩子，她的死相并不会好看。
“还有什么？”
“她希望你能娶一个很好很好的妻子，然后生很可爱的孩子，有一个幸福的家。”陈曦认真地说道。
唐同抬手，大手压在了陈曦的头上揉了揉。
“她在哪里？”
陈曦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的身后。
哪怕此时此刻，这一幕诡异又有些叫人恐惧，那种看不见有人在自己身后，可是却叫他敏锐地感觉到什么的感觉叫唐同却一点都不害怕。
哪怕他的姐姐是个鬼，他也不会害怕她。
她是他的亲人。
“我看不见你。”他转头，看着空荡荡，寂静无声的楼梯处轻声说道，“可是我要对你道歉。那个时候我应该站在你的身边陪着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应该保护你，和你一起把一切磨难都过去。姐，对不起。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是我的耻辱，爸妈也没有这样想过。我们只是后悔。”他摊开手，对无声的楼梯口轻轻地说道，“如果你愿意，就跟我回家去。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在一起。”
他很久之后，似乎感受到一缕阴冷的风。
“她不会跟你回去。活人有活人的生活，鬼有鬼的生活。”陈曦看见红衣女孩子慢慢地走上楼去，小声说道，“可是她总是会在你的身边。”
她的话叫唐同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陈曦却摇了摇头不会再说什么，反而把手里一个护身符拿给唐同说道，“小唐哥，这是我做的护身符，可有用了。你是警察，还是，还是重案组，会遇到很多穷凶极恶的坏人，这个给你当做保护……一个不够，再给你几个。”
她把包包里的护身符都给了唐同。
英俊的唐警官伸手捧着护身符，看着眼前这小神棍惊呆了。
要不要带着小东西去局子？
唐警官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他笑着揉了揉陈曦的小脑袋瓜儿。
“你，你不是要送去去公安局？”陈曦突然想到这小唐哥的职业了，这年头儿，正义人士都有点儿职业病，见不得歪风邪气什么的……她可是在搞封建迷信。
“我怎么会送你去局子。”唐同还没有大义灭亲到这个地步，看见陈曦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无奈地微笑起来，却看见眼前的小姑娘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
她咳嗽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包包，又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那小唐哥，你，你有对象了么？”这个问题叫唐警官嘴角温情的笑容慢慢地僵硬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言不合就捅自己一刀的这破孩子，努力地，艰难地说道，“工作忙，局里都是大老爷们儿，你懂的。”
“我不歧视任何恋爱。”陈曦急忙说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姑娘现在都学了什么？唐警官嘴角抽搐地说道，“只是目前没有合适的交往的女朋友。”
“那我再送你几个桃花符。你说局里都是男人，那多给你点儿，争取桃花压过阳气啊。”陈曦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年纪轻轻事业不错好歹也是个重案组副组长的英俊警官，觉得这太惨了点儿了，她掏出了几张桃花符都送给了纠结地看着自己的唐同，想了想，急忙说道，“不要钱！”
唐姐姐这么多年这么照顾她，陪着她，还帮她收拾了赵远东，这样好的鬼，她当然都会回报给曾经同样对自己很好很好的唐同。
她看见唐同默默地把桃花符就全都给收下了。
“真的会有用？”唐同问道。
“有用！”
“那就好。”唐警官已经被甩了七八次了，真的伤不起了。
可是重案组就是这个样子，有案子一来，无论在做什么，立刻就得拔脚走人。
苦逼程度仅次于大集团总裁的贴身助理。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你还上不上楼？”陈曦仰头看了一眼楼上。
“我想去看看，就算我看不见她，可是也想看看她现在住的环境。”唐同轻声说道。
“那你去。钥匙在门前垫子的下边，不过你不要去敲邻居的门。”
“为什么？”
“唐姐姐的邻居是只低血压的鬼，被吵醒很暴躁的。”陈曦呆呆地看着唐同说道。
唐同觉得打从承认自己能见鬼之后，陈曦这小姑娘真是放飞了自我啊。
“知道了。多谢你的提醒。”
“邻里和睦，从我做起！”陈曦严肃地说道。
唐同嘴角勾动了一下，却无声地转头笑了，大步往楼上走去。
陈曦看见他上楼，这才飞快地回了自己家里，看见陆征已经快把自己想要带走的零零散散的东西收拾完了。她看见陆征一脸平淡，可是却把那些看起来很廉价平民的东西都不在意地收拾起来，虽然有些东西上全都是灰尘，可是陆征却没有半点嫌弃，忍不住跑过去，从陆征的身后抱紧了他都腰，小小声地说道，“陆征，我喜欢你。”
陆征哼了一声，抬手扣住了她交握在自己小腹上的手。
“讨好也没用，去干活。”他抬了抬下颚说道，“看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哦，”陈曦乖乖地跑进了房间，四处看了看，从各个角落又摸出了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玩具，这些玩具有的并不完整，可是陈曦却很珍惜地摸了摸。
她回头看见陆征正把自己的那个曾经最喜欢的已经掉毛掉色厉害的小熊拿起来准备一块儿带走，就把手里的玩具也放进了陆征面前的行李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些玩具都坏了。可是我小时候玩具很少，所以舍不得丢掉，还喜欢放在床角什么的地方，因为都可以看到它们。”
陆征的手顿了顿，抬手摸了摸陈曦的头，把这些乱七八糟，丢在垃圾场或许都不会有人在意的玩具都好好地包好。
“家里有空房间，这些都给你好好装起来。这是你的童年。”
虽然那个童年有些贫穷，可是陆征想，陈曦并不是不幸福的。
虽然贫寒可是充满了回忆和温馨的童年，她没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可是却有家人的疼爱。
这是最重要的纪念，他会帮陈曦好好地收藏。
“好。”陈曦用力点头，眼睛弯了起来。
“一个房间装这些，还有，陈曦，余下的人生里，我会给你更多的纪念，那是我们的人生。”陆征一边说，一边探身，吻了吻陈曦的眉心。
他发觉，比起身体的欢愉，他还是更喜欢这样温馨的亲昵。
当然……这就是陆总看得见吃不着在给自己挽尊了。
喜欢什么，只能等领了结婚证之后才能真正地被看清楚。
他看见陈曦对自己弯起眼睛，慢慢地依偎进自己的怀里，勾了勾嘴角，把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这才拍了拍陈曦的肩膀，慢吞吞地问道，“甩了那小子姐姐的男人现在在哪里？”
陈曦没有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想了想，不在意地说道，“唐姐姐叫他摔断了腿，高位截瘫，下半辈子要躺在床上。妻子带着儿子离婚分了家产走掉了。”所以她家唐姐姐才会收拾赵远东的时候那样轻车熟路。
有经验就是棒棒的。
陆征哼了一声，“姓唐的知道？”
“一定会知道。闹得很大的。”
陆总满意颔首，顿了顿，“还有，不许跟那个警察小子跑了。”
“我没想跟小唐哥住。”
“幸亏你没想跟他住。”陆总冷笑了。
他露出一个正义好市民的傲然冷笑。
不然陆总报警了！
第165章
陆总这险恶的心，陈曦是暂时发现不了的。
为了体贴，她还和陆征在家里停留了一段时间。
知道唐同眼眶发红地从门外走进来，她才和陆征准备回去了。
她决定叫陆征去送自己的行李，然后回去剧组，一边和唐同说话，一边看他的精神状态。可是唐警官是身经百战的，暂时看不出来什么，反而看见陈曦偷看自己，笑了笑，走出了楼洞之后才突然问道，“邻居怎么样？”
“诶？”
“我姐现在的邻居怎么样？”
陈曦一下子就明白唐同在问自己什么了，仔细地想了想，耿直地说道，“除了睡觉的时候不能被打搅，平常是个很佛系的……鬼。”她呆呆地看见唐同看着自己笑了。
“小丫头。”
“唐警官，要不要上车一起走？”陆征冷冷地问道。
不过看那个样子不像是邀请。
唐同挑眉，却只是平和地说道，“我的车子停在外面，不用。”
他拒绝了陆总的邀请，陆征就很满意了，他微微颔首，打开了车门叫陈曦上车。陈曦这才对唐同道别，对他轻声说道，“你一定要把我的护身符放在身边，因为关键的时候，真的可以保护你的。小唐哥，以后你要记得多给我打电话。还有，这栋楼是真的要扒掉了，以后，以后……”她回头看向陆征的方向，陆征微微颔首，她这才放心地转头对唐同说道，“以后我会报答大家。”
“什么报答。对你好是为了你现在当了总裁的未婚妻报答我们啊？”唐同笑着问道。
“不是的。可是……因为是陆征的一片心意，我也觉得不好叫他失望。”
“……你这是炫耀呢吧？”唐同嘴角抽搐地问道。
这姑娘莫不是炫耀自己找了一个愿意为自己报答从前老邻居的未婚夫？
这是要上天啊！
“还不用你报答我们。真是，不大一点儿想的倒是挺多。”唐同揉了揉陈曦，却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和陈曦的交换，顿了顿才说道，“从前邻居的电话我都没有。以后如果你遇到，可以把我的电话给他们。我在局里，如果有需要，也可以给他们一些帮助。”
当初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么多年都不愿意接触从前的老邻居再回想到从前的事，显然他都已经说开了，对曾经的过去不再觉得不能面对。
“好。”陈曦乖乖地说道。
“上车吧。”唐同顿了顿，看着陈曦说道，“曦曦，小唐哥不会阻拦你谈恋爱，也相信你的选择。可是你要记得，小唐哥和你的亲哥哥一样，你明白么？”
他看向陈曦的目光带着几分柔软疼爱，陈曦仿佛回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也没有什么钱，穿着廉价的T恤，却会给自己买便宜却很甜的棉花糖的那个英俊的少年。她用力点了点头，突然饱了唐同一下，这才转身跑回了陆征的身边。
唐同看见陆征冷冷地看着自己，可是却又对自己点了点头仿佛是在感谢，想了想陆征能感谢自己什么，又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看着他们的车子开走，慢吞吞地往外面走去，走到了半路，忍不住回头想要再看一眼自己曾经的家。
一道鲜红却模糊的人影，出现在阳台的阴影里。
她面对的方向正对着他离开的地方，仿佛正在看着他离开。
唐同脚下一顿，脸色微微变了，站在原地，和那道人影对视。
人影慢慢地隐没在了阴影里，仿佛从来不曾存在，可是唐同却露出了一个短暂又局促的笑容来。
他声音哽咽了一声，用力向着阳台挥了挥手这才走掉。陈曦没有看见他挥手的动作，只是趴在车后背看了一会儿唐同的背影，车子的速度很快，看不见了，她这才收回了目光老实地坐在了车子里。他们一边开车，陆征一边对陈曦说道，“赵氏过两天又要开董事会，不过这一次，应该不会再有人和咱们竞争槐安路的地皮。”
赵夫人如果连赵远东买下槐安路的地皮的理由都知道，还能忍着叫自己的娘家哥哥跟赵远东合作，那陆总就佩服她了。
正常的女人不都得把丈夫给撕碎啊。
“也行。反正当初我也觉得我的身份瞒不下去多长时间。可是没想到我没有曝光，曝光的是我妈。”
陈曦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喜欢神神秘秘地担心他们什么时候知道。如果他们知道了也没有关系。我都十八岁了，他们不能对我做什么。”她已经是成年人，什么赵家想要通过她得到利益算是白扯。
虽然陈曦不是学法律系，可是成年之后的权益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她觉得自己没什么需要害怕的。
也没什么需要心虚的。
赵远东那种混蛋都不心虚，她心虚什么？难道还是她和她妈妈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