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你别误会,自从我们结婚以来,你对我怎么样,我会不知道?我说实话你不要生气,我只是担心,等你生了孩子,会不再喜欢阿南。”

张宛若转怒为喜:“你这人,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放心吧,纵使我有了孩子,我也会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不会偏袒哪一个的。”

杨天海握着她的手,感激地说:

“你心地善良,我知道你会的。”

他揽着张宛若,心里的滋味真是百感交集。或许人都是这样,在没有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说大话真的很容易。

九个月后,张宛若生了一个男孩儿,两家老人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个接着一个地抱,抢着夸赞这个孩子,张宛若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骄傲的笑容。

而顾南,则被冷冷清清地扔在一旁,这个时候,仿佛没有人注意到还有这个孩子的存在。

他缩在一个角落,默默地看着这些高兴的人,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

孽债(9)

当然,就算全世界的人不要他了,有一个也不会,那就是杨天海,他适时地走过去,蹲下身子,笑着问:“阿南怎么不高兴了?”

顾南摇头:“爸爸,我没有不高兴,你不去抱抱…爸爸,我可以叫他弟弟吗?”

杨天海点头:“当然可以呀!他本来就是你弟弟。”

“那爸爸不去抱抱弟弟吗?”

杨天海心里一痛,但脸上却在笑:“弟弟有那么多人在抱,不用我抱,阿南,我陪你出去玩儿,好不好?”

顾南一下高兴起来:“真的?!我本来是想要出去玩儿的,可是看到你们都在忙着抱弟弟,我就没敢说。”

杨天海大声道:

“乖孩子!爸爸以后都会好好陪着你,走吧!”

他们扔下一屋子高兴的人,跑出去玩了一整天,顾南高兴得一直在笑,也许他还不能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只是觉得,还有爸爸疼他,爱他,这使他小小的心灵得到了安慰,也给了他继续呆在这个里的勇气。

“你怎么也不看看咱们儿子?他都百岁了,你抱过他没有?”

张宛若对于杨天海已经忍了很久了,这会儿见他又要陪顾南出去,便提出了意见。

顾南不敢说话,只是抬头去看杨天海。

杨天海握了握他的小手,说:“他这么小,我不敢抱,别伤着他了。再说了,有两家的父母在,哪轮得到我抱?”

张宛若不高兴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爸爸妈妈还碍着你什么事了?”

杨天海不想生事:“宛若,我不是这个意思,等咱们儿子大些了,我再抱他。”

“那你至少给咱们儿子起个名字吧?”

杨天海想了想:“就叫杨逸吧,小名阿逸,好不好?”

张宛若也还挺喜欢这个名字,又高兴起来:“好!”

于是,顾南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起了微妙的变化。

尽管杨翰堂夫妻依然对他不错,衣食方面从不会亏待他,但是,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他们的心思当然更多的放在杨逸身上。

这是很正常的,纵使顾南再好,毕竟不是杨家的血脉(当然是在除了杨天海以外的人的眼里,他不是),而杨逸才是。

如果换做是你,也许你自觉不自觉地就会偏向那一边的,尽管你并不想承认。

可是,顾南是很敏感的。

也许这就是成长在单亲家庭中的孩子的一个通病,总是比别的孩子成熟要早。

他早已经感觉到,杨翰堂夫妇,还有那个很疼爱自己的阿姨,不再像往日那样在意他的喜怒,在意他的感受。

在这种境况底下,顾南有了一种强烈的渴望:他想要回到妈妈身边。

“爸爸,我们去看看妈妈,好不好?”

顾南的眼睛里有一种渴望,令杨天海不忍心拒绝。

“好。”

说去就去,在没有通知杨家的情况下,杨天海带顾南回了顾云那里。

“妈妈!”

顾南带着哭腔地叫着,扑进顾云怀里。

“阿南,我好想你!”

顾云一怔,继而紧紧抱住儿子,眼泪唰就流下来。

“我也想妈妈。”

顾南终于哭了出来,他还太小,不会像大人那样,可以控制自己的眼泪。

等他哭够了,顾云给他擦了脸,温柔地笑道:“阿南怎么哭成这样?在爸爸家生活得可好?”

顾南点头:“爸爸对我很好。”

“听说你又有了个儿子?”

顾云抬头看杨天海,神情看不出喜怒。

杨天海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并不难,你们杨家的喜贴快发满这个城市了。”

杨天海哭笑不得:“我爸妈就这样!”

“你已经有了儿子,能不能把阿南再还给我?”

杨天海马上拒绝:“不行!阿云,你忘记了我当初要阿南跟我的理由了。”

顾云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我不是想要反悔,我是觉得,你有了自己的孩子,阿南早晚会成为你们夫妻之间的障碍。”

“不会的,”杨天海忙表态,“我会一直疼爱阿南,不会有丝毫改变。”

顾云笑笑:“我知道你当然会。”

她下面的话并没有说出口,但聪明如杨天海,又怎么会听不出顾云的话外之音。

生活还在继续。

正如顾云所言,在杨家,明显分成两派,杨天海和顾南一派,杨翰堂夫妇和张宛若母子是一派。

杨翰堂夫妇始终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杨天海对顾南比对他的亲生儿子还要好。

当然,这并不是说杨天海对杨逸不好,只是,他们明显的感觉到,杨天海对顾南,有种近乎疯狂地在乎,甚至都有些…不正常?

不过,令杨天海感到很欣慰的是,杨逸从小对顾南倒很愿意亲近,杨逸三岁的时候,顾南已经八岁,已经很懂事了。

从小杨天海就总是不厌其烦地对他说:“阿南,阿逸是你的弟弟,你一定要关心他,爱护他,不可以欺负他,知道吗?”

然后又对杨逸说:“阿逸,阿南是你的哥哥,你一定要听哥哥的话,尊敬哥哥,知道吗?”

孩子是很好教的,因为他太小,什么都不懂,你在他的心里种下什么,就会长出什么。

由于从小听多了杨天海的这两句教导,杨逸和顾南还是下意识地照着去做。

所以他们两个从小就相亲相爱,并没有因为长辈们的两大阵营而影响到兄弟之间的感情。

有一回,杨天海给顾南买了个新书包,顾南已经上了三年级,非常听话,成绩也好,深得老师喜欢,为了鼓励他,杨天海就买了个新书包给他。

也许家长们奖励学习成绩好的孩子永远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物质上的奖励,杨天海也不例外。

小阿逸看见了,一步一晃地跑过来,奶声奶气地说:“我要,哥哥,我要!”

“弟弟你还小,还用不到书包,等你长大了,爸爸会买给你的。”

顾南对这个新书包喜欢得紧,不想让弟弟给弄脏了。

阿逸不高兴起来,哭道:“我要!我要!”

顾南一下抢了过来:“这是爸爸买给我的!”

在这股大力拉扯之下,杨逸一个没站稳,往前一扑,头便撞在了桌角上,他“哇”一声大哭起来。

张宛若听得哭声,从房间跑出来一看,杨逸的额角撞出一个大包,正哭得声嘶力竭,张宛若心疼得了不得,忙抱起杨逸,“这是怎么了?!”

杨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要,我要,哥哥不给我,哥哥打我!哇――――”

张宛若一听,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她怒视着顾南:“弟弟想要什么?你不给他?”

顾南不敢抬头:“弟弟想要我的新书包,可是书包是爸爸买给我的。”

张宛若生气地吼道:“书包是买给你的没有错,弟弟难道就真的要了你的?他还不是看着新鲜,等他不玩儿了,不就给你了?你至于打他吗?”

顾南小声分辨道:“我没有打弟弟。”

“没有?!你看他的头上,这么大一个包,你还说没有打他?”

顾南分辨道:“我没有打弟弟,是他不小心碰到桌角上的。”

“你还敢顶嘴!”

张宛若对他的不认错勃然大怒,扬手就打。

“宛若!”

突然一声惊天大喝,张宛若一哆嗦,那只手停在了半空,连正在哭的杨逸也止住了哭声。

杨天海铁青着脸,眼睛里有不敢相信的神情:

“宛然,我没有看错吧,你竟然要打阿南?你说过你会一直对他好的,你不遵守承诺,他犯了什么错?”

张宛若有些心虚,但回头看见杨逸头上的包,她态度又强硬起来:

“你问他,阿逸只不过看这个书包新鲜,想要玩一下罢了,阿南居然就把阿逸的头上打起这么大一个包!”

杨天海狠狠瞪他一眼,柔声问顾南:“阿南,告诉爸爸,是怎么回事?”

顾南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弟弟要玩我的新书包,可是,书包是爸爸买给我的,我好喜欢,我舍不得让弟弟弄脏了,弟弟和我抢,不小心碰到桌角的。爸爸,我没有打弟弟,我没有!”

说到后来,他语声已哽咽,只不过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杨天海感觉好像有把刀子在割着他的心,看着顾南那受委屈的样子,他觉得比杀了自己还难受,他一下抱起顾南,温柔地笑着,安慰他:

“我知道了,是弟弟自己不小心,阿南没有错,啊?书包是爸爸买来送给你的,你有权利不给别人玩,啊?阿姨要打你,是她不对,你不要生阿姨的气,好不好?”

顾南趴在杨天海肩上,眼睛已滑下,但却清晰地说:

“我顶撞阿姨,是我的错,我害弟弟碰到头,是我的错,阿姨要打我,我不生气,我做错了事,我惹阿姨生气,阿姨要打我,我也愿意!”

杨天海用力抱紧了他:“好孩子!好孩子!”

张宛若一看这种熟悉的情景,就气不一处来,她大吼:

“够了!你们父子两个不要动不动就摆出一副受尽虐待的样子来,杨天海,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清楚,阿逸还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啊?!这个顾南,不过是我们收养回来的孩子,你至于对他这么掏心掏肺的吗?哼!他还不知道是谁的种…”

孽债(10)

杨天海身子一哆嗦,他万没料到张宛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咬牙道:“你说什么?!”

张宛若害怕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杨天海有这样的表情,但是这几年来,她的确也受够了这种无名气,她心一横,什么也不顾不上了:

“我就说了,怎么着?!这个孩子和你非亲非故,你纵然想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也做得够多了吧?阿逸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对他关心又有多少?你为什么要对这个孩子这么偏心?啊?你倒是说呀!说呀!你说出个理由来呀!”

杨天海气得浑身哆嗦,他也豁出去了:

“你要理由是吗?那我就告诉你,理由只有一个,因为阿南是我的亲生儿子!”

阿南小声说:“爸爸,不是不要让人家知道的吗?你为什么要告诉阿姨?”

杨天海喉咙哽了哽,也许也有些后悔把真相说出来吧?

张宛若一呆:她从来没想过会是因为这样,她无法相信之下,反而笑了:“你,开玩笑的吧?”

杨天海放下顾南,说:

“宛若,事已至此,我也不再瞒你了,顾南的确是我的亲生儿子,你难道没有看出来,他越长大就越像我吗?我们认识以前,我就有了这个儿子,所以,这件事,我还是要向你道歉的。”

“道歉,道什么歉?”张宛若笑吟吟地问。

“宛若,这件事我瞒着你,也瞒着所有人,你肯原谅我最好,我们还是一家人,你如果不肯原谅我,要离婚,或者要怎么样,我都由你。”

杨天海冷静地说,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只能面对了。

“离婚?”张宛若冷笑,“你想和我离婚,去和你的老相好还有这个野种一家团聚是不是?做你的春秋大梦!”

杨天海冷冷道:“你恨我我不怪你,但你不能这样骂阿南,他不是野种,他是我的亲生儿子!”

“他就是野种!”张宛若大叫,眼神疯狂,“杨天海,你这个衣冠禽兽,你不是人!我张宛若瞎了眼,怎么就跟了你!还给你生儿子,你,你这样的禽兽,你活该断子绝孙!”

张宛若不顾一切地骂着,越说越难听。

杨天海虽然受到了莫大的污辱,但是想到自己欺骗她在先,也就没有计较她的话有多恶毒。

张宛若狂笑几声,顾南和杨逸则不自觉地靠到了一起,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张宛若,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张宛若指着杨天海,狠狠地说:

“行,杨天海,算你狠!我要把你的丑事说给所有人听,我要让你身败名裂,我要让这小子抬不起头,我要―――”

“你敢?”杨天海语气森寒的打断她。

“我有什么不敢?!”张宛若像是精神失常一样的笑着,笑容让人不寒而栗,“你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我有什么不敢?我要告诉所有的人,你,杨天海,是个伪君子,是个衣冠禽兽…”

她翻来覆去就只会用这几个词儿,看来她盛怒之下,连骂人都不会了。

“好,你要说也由你,”杨天海突然平静下来,无所谓地说,“不过,我要提醒你,在你要这么做之前,先想一想,你会有什么损失?”

“我?”张宛若冷笑,“我会有什么损失?”

“会没有吗?想你张家在这个地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别人知道他们家的女儿嫁了个衣冠禽兽,你说别人会怎么看待你们?”

张宛若呆住。

杨天海冷笑,“你去说吧,反正毁了我,对你们也没有好处,我会立下遗嘱,把我所有的财产都留给阿南,你们都喝西北风去吧!你不是说我是禽兽吗?你们最高尚,最清高,那你们可以不要依靠我,自己养活自己――除非你有勇气鱼死网破!”

张宛若说不出话来:“你――――”

“你去说吧,去告诉所有人吧,反正我做都做了,我也不在乎让别人知道。”杨天海无所谓地说。

张宛若突然又狂笑起来:“我偏不让你如愿,我为什么要便宜这个孽种,杨天海,你做梦,我偏不说!偏不说!”

杨天海冷笑。

张宛若一把拉过杨逸:“离这个孽种远点!”

杨逸一时忘记了刚才的事,叫道:“哥哥!哥哥!”

张宛若劈头就打了他一巴掌:“他不是你哥哥!他不配做你的哥哥!”

顾南则一直看着吵得天翻地覆的杨天海和张宛若,不发一言。

于是,这个家里开始了冷战。

杨翰堂夫妇非常不明白,一向很好的两口子怎么突然形同陌路,互相看对方的眼神都那么冰冷,他们试探过,却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张宛若根本不做任何解释,而杨天海则只是说:“没事,我们只是觉得,彼此都应该冷静冷静。”

杨翰堂夫妇也不明所已。

这天,张宛若又领杨逸去上了趟街,回来的时候给杨逸买了许多新衣服。

顾南只是默默地在一旁做着作业,什么也没有说。

少顷,杨逸穿上一件,喜滋滋地跑到顾南面前说:“哥哥,哥哥,新衣服,好不好看?”

顾南也没有回头,说:“好看的。”

张宛若酸溜溜地说:“哟,阿南,头也不抬就说好看,是不是嫌阿姨没有买给你呀?”

顾南小声说:“不是的,阿姨,我有衣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