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说:“这件事现下正越传越广,每一日都有更多的学子听说此事。可我们不管商量什么法子,都得用上些时间。就算是按你这么说的做,斟字酌句地写出解释的文书、派官员去乔州,也都得费些时间吧?我们担心到时事情又出了变故,原本管用的法子也就变得不管用了。”

这倒是个问题,朝堂上的事总是瞬息万变,有时天下易主都只在一朝一夕之间。

叶蝉侧支着侧头替他想了想,嘟囔说:“这是个问题…可嘴长在别人身上,这个你们管不了呀。再说,朝廷也不能靠堵百姓的嘴平事儿。你们只消把该办的事办好,上对得起陛下,下对得其万民,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学子们就算现下交口相传地骂你们,来日也总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叶蝉觉得,谢迟这是当局者迷。因为差事棘手的关系,他太担心节外生枝了。可是,百姓的嘴到底能不能堵、用堵嘴的方式粉饰太平到底有没有用,他真不明白吗?那不可能!她夫君才没这么傻!

“你堵他们的嘴,他们只会更不服、更恨你,还会看不起你吧…”叶蝉诚恳道。

她望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片简单的美好,他却因为她说出的这番道理而懵了一会儿。

然后他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又念了一遍,待得来日自己的身份够高了,他一定要给她请个诰命!

他差事办得好,有她的一份!

他一边小心地不碰她的肚子,一边紧紧地一揽她的后背,和她额头碰额头:“你真好,我是撞了个多大的好运,怎么就娶到你了呢?”

“…”叶蝉反倒被他夸虚了,在他怀里缩了缩,“你、你别听我的啊…你明天问问顾先生,朝上的事我不懂的!”

她突然慌死了,万一他真听了她的,然后把事情办砸了怎么办?

谢迟笑出声,捏了捏她随着孕期渐长明显丰腴的脸:“放心,我会问的,不过我觉得你说得不错。老师若是夸你,我一定告诉你。”

第73章 第 73 章

谢迟第二天一早便去了顾府, 说起了户部的事, 把叶蝉的想法说给了老师听。

顾玉山沉吟了半晌, 说了句:“你夫人怎么不是个男的?”

谢迟:“…”

顾玉山继而笑了笑:“她说得不错。读书人是不似山野莽夫好敷衍,可他们要个解释,却也不那么难办。你只消坦诚相对,把该说的说了便是。都是读了圣贤书的人,但凡不是有心犯上作乱者, 自会平息怒火。”

谢迟松气而笑:“是,那学生明白了。明日便与张子适他们商量商量,先写个告示请陛下过目, 若陛下准允, 便分发各处官学。”

顾玉山点点头,又看看他,一睇旁边的座位:“你坐。”

谢迟坐下身, 顾玉山拈须沉吟片刻, 道:“为师得问问你,这回这事, 你们几个为何会举棋不定?”

“…”谢迟一愣, 想了想, 垂首说, “我们都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就连户部官员们也没什么经验。事情又来得急, 拖不得, 所以一时之间…”

顾玉山开口便说:“那你夫人, 就对这样的事有经验吗?”

谢迟不由怔住,见老师神色严厉,一时也不敢辩解。

顾玉山缓和一些,续说:“你们当局者迷,自然也是个原因。可你要时刻记住,为人坦诚是你最大的优点。这朝堂、这官场之上,心思活泛会耍心计的,比比皆是,肯不玩任何花活儿只去勤恳为官的却不多见。你若能秉持住这一点,对上以诚待君王,对下以诚待百姓,日后才会是一个好官,才能够青史留名。”

谢迟仔仔细细地听着,认认真真地把这番话记住了。

他倒不求什么青史留名,但他希望到了耄耋之年,自己忆及一生,可以说一句无愧于心。

“再有,这些事你肯和你夫人议,是好的。”顾玉山淡淡笑了笑,“世人总说女子目光短浅,触及政事必令天下遭祸,依我看那都是荤话。一来,这天下大多女子目光短浅,只是因为她们读不到和男人一样的书——你师母昔日女扮男装入官学,学识可远胜一干男儿;二来若家中妻室所言当真不对,为官的丈夫不该能自己分辨么?有的人啊,自己耳根子软,旁人说什么是什么,出了事便怪到妻子头上去。可他们就算不娶妻,也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犯下别的错误。你不要跟他们学,你是我顾玉山的学生,我希望你识大体,不要拘泥于那些没道理的规矩。”

顾玉山这番话,谢迟倒是都懂。可听他突然这么说起来,他又觉得有那么点别扭。

他就打量了顾玉山一番:“老师,您怎么…忽地提起这个?”

顾玉山的老脸突然就红了,咳嗽着别过头,摆手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叮嘱你两句。”

谢迟摒着笑一脸了然——这是和师母重修旧好于是天天都在念师母的好处啊!

他于是肃然道:“老师您放心,我肯定好好待我夫人。前车之鉴我都记着呢,绝不重蹈前辈的覆辙。”

前车之鉴?重蹈覆辙?

顾玉山登时羞恼,一把抄起戒尺:“你再说一遍!”

“老师息怒,学生先去读书了!”谢迟起身一揖,转身就溜。顾玉山倒没有把他喊回来打的意思,更没有去追他,只是后面又砸过来两声:“初时还知道尊师,如今愈发没大没小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把礼数放在眼里,早晚好好教训你一顿!”

.

接着谢迟好好读了一天的书,第二天再去户部,就将叶蝉出的主意和顾玉山的话都大致同大家说了。张子适点头表示赞同,说会尽快起草本奏章递进宫去,递去前会先给谢迟过目。

但其实在做文章这方面,还是张子适更厉害些,谢迟便道:“张兄写好便直接呈进去吧,你的文章写得比我强,我看不出不好来。”

张子适却道:“主意是你出的,添上你的章再呈进去。”言外之意,是不想抢谢迟的头功。

谢迟明白过来便接受了,而后众人便又一道忙碌起来,把起草这份奏章需用的相关案卷全翻了一遍,主要是查去年那桩案子里都谁与此有关、谁被砍了、谁入了狱。

这样紧要的奏本自要斟字酌句地写,在张子适将文章写成之前,东宫的喜讯传了出来:太子妃崔氏于二月中旬诞下一女,母女平安。陛下破例直接下旨册其为宜翁主,东宫之中一时热闹不已。

这样的喜事,宗亲们不论远近,自都要备礼庆贺。但备礼容易,谢迟在贺礼送进去后,却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太子妃和小蝉是前后脚有的身孕,眼下太子妃生了,可见小蝉也快了。

其实家里能准备的都早已备齐,赵景早就住进了正院,时时守着叶蝉的胎;卫秀菀许诺的产婆也已经入了府,随时准备着帮叶蝉接生。如此这般,谢迟的紧张其实半点用都没有。可他就是按捺不住,总胡思乱想地瞎担心叶蝉生孩子的时候别有什么闪失。

更惨的是,这担心他还不敢跟叶蝉说,怕说了会给她徒增心事。

导致的直接结果,便是他在之后的几天里,总盯着叶蝉出神。

于是叶蝉好好地喝着一盏鲫鱼汤,都被他给盯毛了。她看看他又看看汤,就舀了一勺,吹凉了喂他:“…你尝尝?”

谢迟下意识地就给喝了,这汤倒熬得很好,汤色奶白,飘着点葱花提鲜去腥,不过他直到把汤咽下去才回神。

然后他局促地咳了声:“没事,你喝你的。”

“你怎么啦?”叶蝉直接就着碗沿又喝了两口,就让青釉端下去了。然后她盘着膝托着腮打量他:“这几天你都怪怪的?怎么了?户部的事不顺利?”

“…没有。”谢迟摇头,“没什么事,你别问了。”

叶蝉锁眉:“可你这样,我不放心啊。到底怎么了?能不能告诉我是家里的事还是外头的事?”

她想,如果是外头的事,那他不便说她不问便是。可谢迟又很实在地告诉她:“家里的事。”

——这么一来,叶蝉就忍不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家里的事基本都是她在管啊,什么事让他这么愁眉苦脸的?

她锲而不舍地追问了足足两刻,谢迟扛不住把心事给说了。他越说越愁眉苦脸,不知不觉就抱住了她。

叶蝉听完之后:“…”

她不太知道该做点什么反应好,哭笑不得地偏头看了他半天,扑哧笑出声:“我这胎挺好的啊!赵大夫说了,胎像好得很,又没有太大,多半能顺利生下来。”

谢迟双臂环着她,头靠在她肩上,声音蔫得不行:“‘多半’而已…”

“…不然你让人家赵大夫怎么说?”叶蝉嗔道,“是你生还是我生?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啊!”

谢迟抬眸睇一睇她:“你真一点都不怕?”

“我怕不也得生吗?”叶蝉鼓鼓嘴,继而一舒气,“不过我确实没怎么怕——你想嘛,我胎这么好,府里还有这么多人伺候都害怕的话,那那些胎像不太好、又家境贫寒的人生孩子可怎么办?”

说着她身子往下一滑,躺到了他腿上:“到时你陪着我就是了,有你陪着我就有底气,肯定能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谢迟勉强一哂:“我当然会陪着你。要生了就赶紧差人去找我,不管我在老师那里还是在户部,都会立刻赶回来的,你放心。”

叶蝉知道他这话绝不是哄她的,自然很放心。

然而几天之后,她上午突然腹中搐痛,惊觉要生了的时候…谢迟刚好进宫了!

几个侍女赶紧扶着她进早已备做产房的厢房,叶蝉躺下时,额上已在禁不住的冒冷汗。她们即刻把赵大夫和产婆都喊了进来,而后青釉便要差人去请谢迟回府,被叶蝉一把拉住:“他在宫里…”

她好像突然变得无比脆弱,那天大大咧咧跟谢迟说自己不怕的底气全被抽走了。说完这么一句话就禁不住地想哭,然后又强行压制住情绪,鼻中发酸地跟青釉说:“别去了,回不来。”

青釉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她知道君侯但凡进宫,那肯定是在陛下跟前议事,绝对不是说走就能走。可是她又觉得,夫人生孩子也是大事啊!别的不说,万一、万一夫人今儿个真有什么闪失怎么办?君侯若耽搁在宫里,许就连那“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青釉便敷衍着应了她,叫白釉到近前来盯着,自己出去和周志才跟减兰闷头商量怎么办好去了。

可这样的事,周志才和减兰也不敢随便拿主意啊。最后三人就一道折去了前头,去问刘双领的意思。

刘双领一听就拍着桌子腾起了身:“磨叽什么!你们赶紧回正院伺候,我让人进宫回话去!”

按照君侯现下的身份,进宫禀话时,身边已经可以带宦官随着了。但今天君侯进宫时仍旧把他留在了府里,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怕夫人这儿有事,别人盯不住吗!

刘双领也不敢自己一走了之,到最前的一进院子喊了个侍卫过来,叫他即刻进宫找君侯去。

府里的人要进宫都得有腰牌,腰牌不多,但侍卫们因为本就算是宫里拨下来的人的关系,手里都有腰牌。被刘双领喊来的这个叫温鸣,和谢迟一般年纪,听刘双领一说,当即便奔出去牵马去了,一路疾驰入宫。

彼时,谢迟正在紫宸殿前候着。他是跟张子适、谢遇谢逢他们同来的,正等着入殿和陛下议乔州官学的事。因为前面还有别的朝臣在议事的缘故,他们已在此等了一个时辰,几人也没什么事,就把官学一事又从头到尾梳理了两遍。

乍见温鸣赶来,谢迟不禁一怔,赶忙迎过去:“你怎么来了?”

温鸣一揖:“君侯,夫人要生了。”

“?!”谢迟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方才。正院的人找了刘公公,属下听得刘公公吩咐,便赶过来了。”

从府里入宫大约要半个时辰,也就是说是小蝉至少是从半个时辰前开始发动的。

谢迟牙关紧咬,看看紫宸殿的匾额,又看向温鸣:“我这…实在走不开啊!”

——他们一到殿门口,门口的宦官便进去禀了都有谁候见。他若这会儿走了,一会儿旁人进去觐见,陛下一问勤敏侯呢?让张子适他们怎么说?说他夫人生孩子,所以他扔下陛下您就跑了?

这实在不太合适,尤其是有谢遇这么个跟他不对付的人在,更容易出问题。

谢迟心急如焚,想了想,问温鸣:“你是骑马来的?”

“是。”

他便交待温鸣说:“你坐我的马车回去,把马留给我,我一会儿出了宫好往回赶。”

温鸣应下便告了退,谢迟一边抹着冷汗一边折回殿前,谢逢一眼看出他不对劲,马上问道:“怎么了?”

“…没事。”谢迟没心情多说话,摇摇头就不开口了,抬头望着紫宸殿的匾额使劲儿祈祷里面的大人们赶紧出来。

如此这般,仍是又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见几名朝臣从殿中退出,接着傅茂川出了殿,请谢迟他们入殿议事。

他们入殿见礼时,皇帝还在看上一件事的折子,随口道免礼赐坐,又叫宫人上了茶,续说:“你们先歇一歇,朕把这本折子看完。”

谢迟如坐针毡。

他进殿时皇帝正看奏章的时候也不少,唯有这一回,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皇帝手里的册子,迫切希望他赶紧翻页。

于是皇帝读完奏章放下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谢迟正抹汗。可此时才刚二月下旬,他这显然不是热的,皇帝便皱了皱眉:“谢迟。”

谢迟一恍神,刚忙离座一揖:“臣在。”

皇帝笑问:“你这是怎么了?坐立不安的,出什么事了?”

“陛下,臣…”他喉咙里小小地梗了一下,接着一鼓气,就索性直接说了出来,“臣府里刚才有人来禀,说臣的妻子快生了。臣想先告退,回去陪她。”

殿里唰然静了一静。

他开口说妻子要生了,陛下主动让他回去,和他直接提出要回去可不一样。对此谢迟心里其实也有数,可他怕自己不提,陛下就不会让他回去,毕竟他府里该备的必定都早已备好了,又不用他亲自接生。

却听皇帝一笑:“是个大事,快去。等平安生下来,再进来跟朕报个喜。”

“多谢陛下!”谢迟感激万分,跪地一拜便匆忙告退出殿。

满殿的宗亲、宫人们神色却都有点复杂——勤敏侯家添个孩子,陛下叮嘱他专门入宫报个喜?

又不是个皇子为陛下添了孙儿孙女。

怪异的气氛在殿里升腾了一下,又随着张子适起身呈上奏章而消散下去。

皇帝翻开奏章认真地看了半晌,点了点头:“不错,可以依此来办。来年乔州一地的察举,朕再施个恩。”说着他阖上了奏章,“你们谁往乔州跑一趟?”

第74章 第 74 章

谢迟纵马疾驰, 一路上连停下喘气都不敢, 好几回都差点撞了人。

待得到府门口下了马,又脚也不停一步地往正院冲,一进正院大门差点把正往外走的谢周氏撞翻过去。

“哎你…稳重点儿!”谢周氏睇着他蹙眉, 谢迟匆忙一揖:“奶奶!”

话音未落,就听屋里传来婴孩的啼哭。

已经生完了?

谢迟心头一紧, 想克制一下, 却还是问了出来:“小蝉…小蝉怎么样?”

谢周氏被他的样子弄得嗤笑出声:“母子平安,快去看看吧。记得让厨房备些吃的给她补补气力, 我不知什么合她的口,没敢交待。”

“是, 奶奶慢走。”谢迟又一揖,谢周氏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送, 就径自走了。

从此处到用作产房的厢房虽然已没有几步路, 谢迟还是禁不住地跑了起来,直到冲进屋看见叶蝉。

“君侯。”正收拾换下来的床褥的青釉白釉赶忙福身, 谢迟只觉屋里特别安静,以为叶蝉睡了,忙示意她们噤声。

他走到床边时, 叶蝉却转头看了过来, 看得他登时心里虚得很:“…小蝉。”

他说好一定会陪她的, 可是他没能赶回来。

他一下子局促不已, 唤了她一声后便说不出话来。好生无措了会儿, 他才在床边坐下, 握住她放在被子外的手:“对不住啊,我这…我…”

他实在是没想到她恰好会在他进宫的时候生,而且竟然还生得挺快?!

叶蝉原本累得很,浑身没劲儿,一个字都不想说。突然听得他赔不是,她倒一下清醒了三分。

她看看他,扑哧一笑:“说什么对不住,我知道你是忙正事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子还虚的缘故,她说这话时的样子看起来格外柔弱。谢迟一阵心疼,低头沉了会儿,闷声解释:“我进殿禀了陛下一声,就赶出来了。但是在殿外候着的时间有些长,就…”

“我真的不怪你的!”叶蝉抱住他的胳膊,“而且我生得很顺利,什么事也没有,赵大夫提前备好的什么山参、阿胶全没用上,可好了。”

她就是最初的时候,因为他不在的缘故,所以有那么一点点害怕,小小地哭了一场。后来疼得越来越厉害,就连怕也顾不上了,专心致志地生孩子。

等到孩子生下来,什么害怕就自然都翻了篇。而且她也没觉得委屈,她知道他是有正事脱不开身,而且她相信,如若她是在他早上进宫前就发动了,他肯定会把进宫的事推了留下来陪她!

谢迟见她好似真没什么不好的情绪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他蹲到床边,离得近近地问她:“疼得厉不厉害?现在感觉怎么样?”

叶蝉没跟他瞎客气,坦诚道:“疼得特别厉害,哭都哭不出来!”顿了顿又道,“现在倒感觉还好了,就是很累,想睡一会儿。”

“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谢迟说,“厨房近来应该日日都给你备了鸡汤,让他们用鸡汤给你煮个面,或者直接泡饭吃?”

叶蝉扯着哈欠摇头:“不了,我先睡,睡醒再吃。”

这句话好像一下子勾起了瞌睡虫,话刚说完她一歪头就睡了。谢迟小心翼翼地不在吭声,轻手轻脚地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到床边,托腮看着她睡。

叶蝉这一觉睡的时间着实不短,醒来刚一睁眼就察觉到了满屋烛光,再抬抬眼皮,便朦胧看见外面的天色已然全黑了。

谢迟还坐在床边,一见她醒来就问:“可歇过来了一些?”

叶蝉点点头,他打了个响指吩咐刘双领去小厨房端晚膳来,又转回头跟她说:“尽量多吃点,好好补补。”

她睡着的时候,他一直没离开,只在赵景来回话时为了避免扰到她,去了堂屋一趟。

赵景跟他说,她这一胎生得是顺是快,可问题便是太顺太快了,也有些不好。

“在下原怕孩子虚弱,但细看了看,孩子情形尚可。不过夫人总归损耗了气力,还是得好好补一补,免得落下病来。”

赵景是这么说的。谢迟直听得心跳快了好几拍,然后就追问赵景该怎么调养?赵景便说用一阵子药膳吧,他负责盯着小厨房。

接着谢迟便转回了屋里,看着叶蝉的睡容,心情一度十分复杂。

她这人,爱胡思乱想,但也总乐乐呵呵的。怀着孩子,她几乎从头到尾都没紧张过什么,也不知是笃信那些危险一定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还是觉得反正自己也左右不了,便索性不在意。

她这样,直弄得他的担忧都维持不住——前几日他担心得不行,她在旁边嘻嘻哈哈地问他“是我生还是你生啊?”,这让他说点什么好?

现下,孩子好似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了,她的身体却还是因此受了些损。谢迟看着她,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儿…

他甚至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好在屋里没下人,他背过身抹了就当没这回事。抹完眼泪他又一直看着她,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便一直看到了她醒来。

药膳很快端进了屋,还是盅鸡汤,只不过多了些药香。叶蝉倒不挑口,轻轻松松地用汤泡着米饭,细嚼慢咽地吃了,还很实在地把汤里那个大鸡腿给啃了。

吃完之后,她禁不住打了个饱嗝,谢迟噗地一笑:“撑着了?”

“还好还好。”叶蝉摆摆手,示意青釉过来撤了桌子,然后随口问他,“孩子叫什么名字?”

“?”谢迟一懵,接着反问了个问题,“男孩还是女孩?”

叶蝉:“?”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几个来回:“你回来的时候…是中午吧?”

现在天都黑了。你回来了大半天,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

“…”谢迟面红耳赤地别过头,哑了哑,咳嗽,“我没顾上…”他局促地下意识摸鼻子,“我就…看着你睡觉,不知不觉就这会儿了。”

“…”叶蝉被他惊呆了,也哑了哑,“那你也没吃饭?!”

她以为他肯定吃过了,刚才端进来的一看又是药膳,她便也没问他要不要一起吃。当下她只好赶紧叫小厨房再备吃的给他,好在小厨房也记得他还没用膳,东西都是现成的,不一刻就端了进来。

谢迟端着碗,一边就这酱扒茄子扒拉米饭一边又问:“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男的男的,元晋兴奋得不行。”叶蝉舀了一勺嫩豆腐掖到他碗里。

谢迟便边吃边琢磨起了名字的问题。

元显元晋的名字都是在恪郡王府时就起好了的,过继过来也没重新取,这回是他头一回给孩子曲名,心里莫名地兴奋。

从元字,取日字旁。

他脑子里忽地一空,一个日字旁的字都想不到了。沉默了半晌抬头问她:“你有什么喜欢的名字吗?”

“唔…”叶蝉认真地想了想,“元昌?昌盛兴旺的昌?算了不好,写出来太方了,不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