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傅茂川毕恭毕敬地躬身应道。

皇帝又冷笑了一声:“各亲王府十二岁以下两岁以上的元字辈宗亲,召进宫来,给皇长孙伴读。”

傅茂川心下一颤。

这道旨意,和太子妃先前去请人求人可不是一回事。一来太子妃身份再怎么高贵,在亲王们面前也还是小辈,亲王们不答应,这事也就了了;二来,太子妃当时找的只是和皇长孙年纪相仿的孩子,那是实实在在的在找伴读,所以才导致近亲里头没几个可用的,最后一直摸到了勤敏侯那边。

如今,陛下开口就要召十二岁以下的,其中大半都要比皇长孙大不少。究竟是为陪皇长孙读书还是为了别的,谁看不明白?

朝中日后的气氛,要愈发紧张了。

傅茂川感觉每一根神经都紧绷了起来,他沉肃地应下,死死低着头退出殿外。

殿中开始了一段良久的沉寂,偌大的殿阁中,一丁点儿声响都听不见,彷如无人之境。

终于,皇帝又有了些动作,他伸手抽出了一本在案头已放了几日的奏章,提笔蘸了朱砂。

他在那本奏章上落了几个字。宫人们都还跪着,就连离得最近的,也看不出他写了什么。

然后他重新撂下了毛笔:“御令卫指挥使在不在?传他进来。”

“传,御令卫指挥使觐见——”殿外立刻响起了唱名声,片刻工夫,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软甲进殿见礼:“陛下圣安。”

四下里的宫人终于得以起身,悄无声息地往外退去。不过多时,几丈外传来的殿门关合的轻轻响动。

皇帝抬了抬手,然后将那本奏章递给了他:“宝亲王的案子,你去办。”

“诺。”指挥使一边应话,一边随手翻开奏章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朱批却令他悚然。

第94章 第 94 章

四月中旬, 天气渐渐热了,叶蝉贪凉又不敢多吃凉的,只好在屋里多置冰来降温。

随着月份渐大, 她近来口味刁钻到了一定境界,稍微有点不合口就不想再吃。她不想生太多的麻烦,也没埋怨过什么,倒是谢迟怕她亏嘴,把陈进叫来提点了一顿。

打那之后,陈进就开始殚精竭虑地迎合她的口味了, 几日下来还真有了些进展,比如几道有山药的点心叶蝉就都很喜欢。

今儿呈进来的是山药豆沙糕, 豆沙馅细腻, 用蒸熟磨匀的山药做出的糕点皮也细腻。陈进还专门放在冰里凉了一凉, 吃起来清新爽口, 叶蝉歪在罗汉床上一口气吃了半碟子。

谢迟原本在读书, 无意中看见享受点心的模样, 不知不觉就看入神了。她直至吃饱才察觉他的目光,赶忙用筷子夹起一块:“你来一块?”

谢迟嗤地一笑:“太甜, 不吃。”然后想了想又说, “都说酸儿辣女,你最近越来越爱吃甜的…甜又总跟酸放在一起说,不会还是个儿子吧?”

“…呸呸呸!”叶蝉瞪着他摸摸自己的肚子, “肯定是女儿, 小姑娘嘛, 爱吃甜的!”

小小子也爱吃甜的啊?

谢迟在心里抬了句杠,但不想气她,就没说出来。

叶蝉看着他那一脸风轻云淡的笑就觉得他准定又在暗嘲她什么,气哼哼地一瞪他,就蹭下了床:“我跟元明玩儿去,不理你!”

元明已经一岁多,会走会跑了,特别爱屁颠屁颠地跟着她,可好玩了!

比他爹好玩多了!

谢迟噙着笑没吭声,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跟在她身上。于是,他便看见叶蝉走到门口又往后一退。

谢迟抬起头,见刘双领走了进来。

“君侯、夫人。”刘双领站在门边作揖,“宝亲王正妃侧妃来了,说要见夫人。”

谢迟锁起眉头:“你跟她们说,夫人八个月的身孕不宜劳累。有什么事,我明天去诏狱问谢逢好了。”

他能体谅她们为谢逢的事着急,可他也急啊。眼下没动作,不是因为什么都做不了么?她们总到这儿叨扰孕妇也没用啊?

但刘双领滞了滞,又说:“侧妃是哭着来的…”

叶蝉一怔,旋即道:“那请去石舫吧,正好我出去走走。”

刘双领迟疑着看向谢迟,谢迟一边不满地睇着叶蝉,一边挥手让刘双领去照办。

刘双领欠身告退,叶蝉挺着肚子往床边走了两步:“别生气,我有着身孕,也不高兴她们来扰我。可反过来说,要不是有急事,谁想总来烦一个孕妇呀?”

谢迟边啧嘴边下床穿鞋:“我家小知了人美心善。”

叶蝉看看他:“你干什么去?”

“送你去石舫,然后我去书房读书。”他说着便走过去揽住了她,叶蝉还有点不好意思:“两位王妃见了不方便,我自己去就行。”

谢迟一哂:“我把你送到湖边就走。”说罢就不由分说地揽着她出门了。

晌午日头足,周志才手底下的小汇子一边在后头帮他们撑着绸伞遮阳,一边摒着笑看君侯在夫人身边瞎开心。

小汇子比谢迟略小两岁,谢迟又是家主,他平日里都觉得这位君侯还是很有威严的。不过把夫人跟君侯搁到一块儿,小汇子便总是很难摆正心态。

君侯在夫人面前似乎永远愉悦、永远热烈,时常透出几分童心未泯的味道,教人看着都跟着一起高兴。

小汇子从不后悔挨那一刀成了宦官,因为当时家里闹灾,全村的人都没活下来几个。挨了那一刀之后,他好歹吃穿不愁,传宗接代什么的,顾不上也就顾不上了。

可有时候看看君侯夫人的相处…他也是真羡慕啊!

他也想像君侯宠夫人这样宠着自己喜欢的小姑娘。可惜这事就算他没挨那刀也没用,他喜欢的小姑娘,也在那场饥荒里被饿死了。

.

到了离石舫不远的地方,谢迟就折向了书房,由着叶蝉自己去见宝亲王正妃侧妃。

叶蝉走进石舫,便见南宫氏双眼都红着,显然刚哭过。

见她进来,二人都立即起了身,全不给她见礼的机会。胥氏更是直接握住了她的手:“夫人…”

“出什么事了?王妃请坐,慢慢说。”叶蝉说着和她们一道落了座,让白釉去上茶,方才吃的合口的山药豆沙糕也叫再上一碟来。

她努力地想让胥氏和南宫氏平复些情绪,有一句每一句地和她们寒暄着,静等到茶点端上来,才开口问:“二位什么事?”

“诏狱…”方才还能撑住口气和她闲聊的南宫氏一提正事就撑不住了,眼泪一下涌出来,慌忙摸出帕子来擦。

胥氏挑眉,带着几分嫌弃睃了她一眼,径自向叶蝉道:“我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诏狱突然就不让我们进了。早些时候,差个下人进去送送衣服、送些吃的,都还是可以的,左不过有狱卒盯着,不让多说话。现在突然连门也不让进,什么都不叫收,我们心里实在不安生。”

叶蝉也微微心惊,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有十来天了。”胥氏叹气,“我们初时以为是偶然碰上不好说话的狱卒当值,再差人时就多叫多塞银子。可试了三四回,当值的回回都不同,却都无一例外地不肯通融。”

叶蝉轻吸凉气,定住神想了想:“会不会是谢遇?”

胥氏摇头:“我们问过五世子妃几回了。她说,五世子拍着胸脯担保,自己虽然看我们殿下不顺眼,但没做过这种事。我们不好直接见五世子,可从世子妃的神情看,倒不像是假的。”

若是这样,就很有可能是谢逢真的出事了。或许是诏狱里开始审他了,也或者是他被提去了别处?

叶蝉不敢贸然下定论,只和上次一样,向她们承诺说:“我会把这些都告诉君侯。若他能出力,一定会出的。”

胥氏和南宫氏原也就是想跟这边及时通通气儿,没指望一定能办成什么。见她应下,二人就松了口气。然后,二人又陆陆续续地说了些近来的大事小情,叶蝉一一记住了,她们就千恩万谢地告了辞。

她们是来求人的,叶蝉又有着孕,二人无论如何也不敢让她多送。早早地把叶蝉劝了回去,就自己出了明德园。

二人一道上了马车,马车驶起来,南宫氏又无声地抹了好半晌眼泪。

胥氏冷眼睃着她,睃了一会儿,竟然有点不忍心。

她是不待见南宫氏,她是正妻、南宫氏是宠妾,单这一条就足够让她们不对付;她对南宫氏也看不上眼,因为南宫氏除了哭哭啼啼什么都不会,她出来求个人,南宫氏还非得跟着。

可是,南宫氏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也确实很可怜。

胥氏又绷了一会儿,心情矛盾地攥了攥她的手:“别哭了。”

南宫氏一怔,胥氏沉了沉,尽量缓和地道:“不管怎么样,日子都还得过。你现在就一个劲儿地哭,万一殿下当真…”

“你不能说这种话!”南宫氏有些失仪地张口吼她,胥氏锁眉摆手:“好好好,我不说。”

自欺欺人,没点出息。

胥氏漠然片刻,忽地又开口:“先前那孩子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迷了心窍了。”

“…”南宫氏银牙一咬嘴唇。

提起那个孩子,她自然还是恨胥氏的。她恨胥氏步步紧逼,即便她已然毕恭毕敬,胥氏还是害了她的孩子。

可眼下胥氏这么一开口,她又不知道还能怎么跟她发这个怨气。

两个人之后就都再没说话,她们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各自想着各自的不甘,各自想着万一谢逢当真有个什么闪失,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

月明苑里,谢迟听叶蝉转达完了两位王妃的来意,就骑马回了洛安,去诏狱走了一趟。

结果不出所料,他也进不去大门,看来并不是谢遇的手笔。

不过,他见到了几个熟人,因为诏狱归御令卫管,御前侍卫也归御令卫管。他便跟一个从前见过面的千户套了套近乎,问他:“你跟我稍透个底,我绝不跟外人说——宝亲王到底怎么样了?”

那千户拍了拍他的肩头:“兄弟,别问,真别问。我怕掉脑袋。”

坏了,真的出事了。

谢迟又骑马回了明德园,一路上他脑子里都在不住的嗡鸣。他依旧摸不准这事到底有多大,只能尽快将这些都告诉了谢逐谢追。谢追是彻底傻了,谢逐怔然片刻后摔了杯子:“陛下到底为什么啊!”

谢迟赶忙让屋里的下人都退出去,重重沉了口气:“别说了。”

谢逢就是祸从口出,他们这儿再来一个?

谢逐咬咬牙,硬生生咽下了更多的怨愤。屋里安寂片刻,他颓然坐回了椅子上:“如果陛下真要砍了谢逢…”

他抬眸看向谢迟,谢迟垂下眼帘:“我舍了这个爵位不要,也得进宫为他说两句话。”

谢逐和谢追各自点头,同样都是这么想。

他们三个里,谢逐谢追是亲王世子,如若惹事,免不了要牵连着父亲去告罪;谢迟更背负着一家的荣辱兴衰,如果他这个勤敏侯倒了,府里就什么都没了。

他自然想一直护家里周全,自然希望能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可对当下来说,他去求个情,左不过是丢了爵位,穷日子也有穷日子的过法,却没准儿能救谢逢一条命。

他不能眼看着谢逢冤死。

谢迟一时间满心的大义凛然,于是在向谢逐谢追告辞后,他就去和爷爷奶奶、和叶蝉都说了这个打算。他们都支持他,爷爷奶奶笑着说没关系,家里也不是没穷过,叶蝉则在听完他的话后直接抱住了他:“你要是想拿你的命换谢逢,我不同意。拿爵位能换的话,咱非换不可!不然我日后过着好日子都要觉得亏心,那可太难受了!”

接下来的数日,一家子都过得战战兢兢。叶蝉还苦中作乐,在吃点心的时候乐呵呵地跟谢迟说:“从前吃就图个味道好。如今想着好日子不知道哪天就要飞,吃起来好像更享受了呢!”

——这句话弄得谢迟心疼地抱了她半天,十分愧疚地吻着她一再说小蝉我对不住你。

四月廿八,宫里忽传圣旨,废黜谢逢的宝亲王位。

消息传到明德园时,谢迟刚把元显接回来。夫妻两个遭雷劈般滞了半晌,看得元显在二人间发愣:“爹?娘?”

谢迟深深地吸了口气。

叶蝉颤声道:“长痛不如短痛…该办的事就赶紧办吧,明天就进宫。”

但第二天一早,却又有新的消息传了出来,说谢逢平安地出了诏狱,已经回府去了。

谢迟彼时刚刚起床,听言匆忙吃了几口早饭,就备马驰向了洛安。

洛安城中,宝亲王府门上原本的牌匾已经摘了,按亲王府规制拜访的石狮、门墩也已撤去,朱红的宽大府门前门可罗雀。

谢迟上前叩门,门内的小厮开门时一脸心惊,见是他才松了口气,匆匆将往里请。

“人怎么样?”谢迟边走边问,那小厮哑了哑,苦笑说:“若是跟从诏狱里出来的其他人比,倒是好得很了。”

谢迟心里咯噔一沉,摆手让他不必再跟着,径自加快了脚步,直奔谢逢的住处。

卧房中一片安静,正妃侧妃都被挡在了门外,心下虽然焦急,却又不敢硬闯。

谢迟的到来令二人匆匆避开了,他也没有理会门口宦官的阻拦,硬是进了屋,一眼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谢逢…”

谢迟不敢猜他现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形,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肉跳。直至走到榻前,他才得以微微地松了口气,因为谢逢虽然盖着被子,但胳膊都搁在外头,没见有伤。

下一瞬,他松下去的那口气又重新悬了起来。

——他看到谢逢怔怔地望着墙壁,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和他当日去诏狱探望时已判若两人。

“…谢逢?”谢迟小心翼翼。因为谢逢的样子让他下意识里觉得,说话的声音大一点都会击垮他。

谢逢仍神色恍惚地望着墙壁,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回过头来。

又反应了好一会儿,他认出了眼前是谁:“哥…”

他惶恐不安地抬起手,谢迟赶忙握住他,连声道:“没事了,你现在回家了,没事了。”

谢逢战栗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没有谋逆。”他嗓音沙哑而无力地辩白道,“我没有谋逆,我没有反心…”

谢迟说不出话,被他带得也轻颤起来。

“陛下为什么不听我说…”他哽咽着,声音里满是惶惑,“我没做那些事,他为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一步,亲王的位子没了,仕途也更不必再提。

陛下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甚至从未让人审他。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每日所做的事,只是在牢房里跪地听训。似乎从第一日开始,他不忠不孝的罪名就已定了下来,没有人想再听他的任何解释。

那一时一刻都太可怕了,时时处处担惊受怕,时时处处备受煎熬。如果不是知道外面还有家人在等他,他必定已经死了,他想多想以死明志。

他不能死,于是他足足地熬了一个月,此时依旧惊魂未定。

第95章 第 95 章

紫宸殿中,万籁俱寂。

傅茂川进殿时也没声, 皇帝察觉到了人影亦没有抬头, 继续批着奏章问:“回去了?”

傅茂川定住脚:“是, 人已回府了。”

皇帝便不再说话, 傅茂川复又上前几步, 执起玄霜安静研墨,不经意地一抬眼,看到皇帝正苍劲有力地写下一个“斩”字,又忙低了头。

是山西驻军一事的奏章。

这事上, 山西总兵是真有反心的,几年前就已露了端倪。皇帝原想一箭双雕, 既寻个由头除了山西总兵, 又拿身为宗亲的谢逢敲山震虎。

当时依他所想, 山西总兵连带一众亲信便都保不住命了。可谢逢——皇帝无比清楚他是无罪的,那些醉话不过是子虚乌有, 是他抛出去的说辞。

他只是想用谢逢把二弟三弟敲醒。只消他们后退一步,他便可风声大雨点小地把谢逢放了, 左不过再赏顿板子、圈禁几个月, 日后再慢慢给他加恩便是。

可他没想到,二弟三弟已然被皇位迷了眼。谢逢没能让他们往后退, 只让他们想到了以退为进。

是以他不得不在往前迈一步, 杀一儆百, 把他们震住。

他要让他们看到, 就算只有一丁点苗头, 他也会严惩不贷;就算坊间都觉得此事不明不白,都觉得谢逢许是蒙受冤屈,他为了朝堂稳定也不会心软。

他要让他们看到,在关乎国祚的事上,他宁可错杀。

只好委屈谢逢了。

皇帝又批完了一本奏章,叹息无声。

这不忠不孝的罪名,他不得不让谢逢背上些年,等到元晰长大、储位稳固了,再给他平反;若自己寿数不够,就只有等元晰坐稳皇位后,再多加安抚这位堂叔了。

皇帝心知他在诏狱里经历了什么,一时想传太医去给他看看。可话到了嘴边,他又忍了回去。

现在,实在不是慈悲为怀的时候。

他不够狠,亲王们就会心存侥幸。可他们任何一方再进一步,便都要走到手足相残的地步上了。

“傅茂川。”皇帝最终冷静地开了口,“传旨下去,朕不想看见有人给谢逢求情。谁若上疏为他辩白,同罪论处。”

“诺。”傅茂川躬身,疾步退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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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园月明苑里,谢迟听闻旨意,正写奏章的笔悬在了手中。

怔了良久,他颓然将笔撂在了案上。

和他只隔了方榻桌的叶蝉同样愣住,望向刘双领不解道:“陛下这么生气吗?”

刘双领低着头:“是。下奴听说,宫里现在风声都严得很。早些时候有位大人抬出已故的四王为宝亲…为四王幼子说情,遭了厉斥。陛下说他不忠不孝,不配做四王的儿子,眼下是念着四王病逝不久才不再多做追究,若再有人胡乱说情,就从宗室里废出去,降为庶人。”

谢迟直听得连心气儿都虚了,静了半晌,才说:“知道了,退下吧。”

刘双领小心地告退,叶蝉眼瞧着谢迟脸色不对,下床绕过榻桌,伸手抱住了他:“别着急…陛下如今在气头上,过些阵子再说也好。谢逢比你还小两岁呢,好日子不急这一时。”

可谢迟仍自沉默着,这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叶蝉一直坐在他身边望着他,长久之后,他忽地说:“小蝉,我突然不知道日后该如何是好了。”

一直以来,从他还是洛安城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广恩伯的时候,他就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想要更高的爵位,他想搏来一个郡王的位子。因为有了郡王的位子,家中可以有几代无忧。郡王的身份已算十分显赫,纵使没有实差,也足够护好这一家子。

可眼下,他突然觉得这个一直以来的目标可笑得很——谢逢,他是亲王啊,他是陛下的亲侄子。可他依旧在一朝间就没了爵位,只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原因。

谢迟忽然觉得恐慌,觉得茫然,觉得力不从心。他好像忽然被点醒,继而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难题——他不知究竟如何才能让家人平安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身为亲王依旧只能认命,那他即便能挣到一个郡王的位子,又有什么用?如此这般,真想保一家人此生无虞,似乎只能自己将那份至高无上的权力握在手里。可他又不能…

他又不能去当皇帝。

谢迟遍体生寒,搂着叶蝉木然道:“如果再往上拼,也仍旧身处险境,比从前的危险更要多…那我这样费尽心力,究竟图什么?”

从前家里拮据归拮据,可他从不用担心飞来横祸——生老病死一类虽是无人能避免,可谢逢所遭的这种祸端,是与他没有关系的。

“…谢迟?”叶蝉反握住他的手,明显感觉到他的手越来越凉,又见他目光空洞,她想了想,霸道地一扳他双颊令他正对向自己。

然后,她亲了上去。

谢迟本来就恍惚着,被她一亲,跌入了一种新的恍惚。

她用力地亲完,又与他分开,神情变得很严肃:“你不要想那么多,不要因为别人的不幸退缩。我喜欢你上进,就算有一天你跟谢逢一样蒙了冤,我也是不怕的。我相信守得云开总能见月明,你如此,他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