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略作斟酌,又问:“除了…除了男人相爱和男人生子那类,还有什么写得很过分的书吗?”

“有啊!”三人异口同声,然后谢逢详说道:“有这个…女人推翻原本的朝廷,建立女尊男卑的国家的;有在书里让女人读书、做官、经商,说什么…男女平等的;还有对男人纳妾口诛笔伐的。写什么的都有。”

…一群离经叛道的女人?

谢迟觉得有点头疼,又莫名地觉得有趣,吁了口气,吩咐说:“查下去,先不必管其他出书的人,只把后头的那一位挖出来。但查得过程中暂且不必四处宣扬,等查出结果,朕看看再说。”

他打算亲眼见见这个人,亲口问问怎么回事,再做定夺。

与此同时,几个孩子身边的宦官也都正在坊间摸索这事。

宦官们不及亲王的人脉广,但他们又不一样的门路,能打听到不一样的事情。

于是几人一步步地就打探到了皇城里,听说那人的稿子都是从皇城之中送出来的。

接着,又摸索到了宫中。

最后,元显身边的掌事宦官告诉他说:“臣听说,几份书稿都是李明海送过去的。”

“李明海?!”元显听完大感意外,“是…容母妃身边的李明海吗?”

“正是。”那宦官躬身说,“他也小心得很,连书坊那边的人都不清楚他叫什么。是一个负责采买的宦官看见过他进书坊,告诉了臣,臣又跟书坊的人描述了一番他的长相,才确定确实是他。”

那些稿子…是李明海写的?

元显这么一想,转而又摇了头,觉得肯定不是。

李明海不像那么有才气的人,也写不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接着,一个有点荒唐的念头在他心中绽开——他隐约想起来,在他很小的时候,总因为容母妃不理他而不快。而那时容母妃在干什么呢?在不停地写东西。

他那时太小,完全不知道她在写什么,现在只记得一点点模糊的画面。

他记得,容母妃桌上总乱七八糟地堆一堆纸,有许多都是写了几行字就不要的,也有一些写得很满,还有很多勾画的痕迹。

元显简直呆住了,僵了半晌,他拔腿便往容妃的住处跑去。

身边的宦官赶紧追他,可始终也没追上。到了容妃宫中时,他听说容母妃正午睡。

正好。

元显转身就去书房,花佩赶紧拦他。

“让开!”元显一喝,推开花佩就进了书房的门。折进书房一瞧,桌上果然和他幼时的记忆一样,都是乱糟糟的纸张。

他随便翻了翻,就找到有那么两页上的内容,和最近写过庆功宴的那本书里的情节是对得上的。

他又发蒙地看向书架。抽出一本,是看过的;再抽出一本,还是看过的。

《凌云录》,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是一本仙侠故事。里面人物繁多,打斗精彩,他如痴如醉地看了好几天。

《冲向银河》,这本他没太看懂,但是很有趣。书里的人们并不生活在他所熟知的这片土地上,而是在…在天上,在不同的星星上。

《末世大逃杀》?元显终于翻到一本闻所未闻的,不由自主地就翻开读了起来。

在他刚读到第二页的时候,背后有了一点响动。但他也没在意,没回头。

然后,一个无比心虚的声音在他背后一唤:“元显…?”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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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第 193 章

元显转过头, 容萱便看到了他手里的书。

一时,容萱有一种“阴谋败露”的错觉, 元显则感觉做坏事被抓包,反正两个人都很不自在。

两息的僵持后, 元显局促地将书藏到了背后。

容萱干笑:“你…你看见啦?”

“我…”元显盯着地面,“真的是您写的?”

他这么一问,容萱立刻就想摇头说不不不不是我写的,可紧接着, 她也注意到了桌上那堆自己没及时收拾的手稿。

这些东西她不先理出个所以然来, 宫人不敢乱动, 可她平日又懒得整理, 总是写完了一本才会收拾一下。

——看来懒真的是会遭报应的!!!

这片刻的安静令元显愈发不安,他哑了哑, 磕磕巴巴地想要解释:“容、容母妃…”他背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地将手攥紧了, “我知道您不喜欢我,不过我…”

“?”容萱一怔, “你等等?”

她有点纳闷地上前了两步,看了看他:“谁说我不喜欢你了?”

“?”元显也一愣, 他抬起头,发觉她好像是在认真发问。

他于是木然道:“您已经很久…不愿意理我了。”

最初的两三年,他还会常去容母妃的院子里,想和她一起用膳,但她也懒得跟他说话。所以后来,他就不再去了。

这一度令他十分难过, 纵使在父皇母后完全解开了他的担忧之后,他也还是会忍不住地想,容母妃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或许是因为他当年不够好?

“元显…”容萱轻吸了口凉气。

她从不知元显会这样看。她知道她沉迷写作后忽视了她,但是…她其实并不是针对他的,她几乎忽视了写作以外的所有事情。而且,这种忽视并不可控,她曾也担心过这样不好,她想过要调整,可一旦提笔写起来,她就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她也真的以为他过得很好。在她开始写作后不久,他和元晋就都被接去前宅一起住了。她想当然地觉得,他们兄弟在一起一定很开心,叶蝉也明摆着是会疼孩子的人,乳母还都跟了过去,元显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想当然地觉得,那个时候才三岁的元显什么都不懂,他会慢慢适应的。

后来他偶尔回来跟她一起用膳,也都是一副开心的样子,她从来没有多心过。

但现在,元显说那句话时的颓丧,让她一下子看懂了。

“…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容萱有点失措,“我没能好好照顾你,我很抱歉,但但但但…写作这件事,它…”她深缓了口气,“我一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就连在吃饭的时候、在梦里都在想剧情,元显你听我说,我真的…”

“没关系。”元显心绪复杂,低声打断她的话,又道,“我刚才其实想说…虽然您不喜欢我,但我很喜欢您的书。”

“!”容萱顿时一脸惊悚,“你你你…你看过?!”

“大部分都看过。”元显低着头道,“除了那些…龙阳之好之类的,我看不下去,别的基本都看过。”

容萱:“…”

身边的人看自己的小说,感觉真的是太奇怪了,所以叶蝉怎么套她的话她都没说自己的笔名。

现下听说元显在看,她觉得更奇怪了,羞耻感有点类似于大学毕业后看到了自己小学时写的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日记!

但元显明显不会明白这些,他虽然心情复杂,但还是禁不住地有点激动:“你还有过那种…您亲自写上名字的书,对吗?”

容萱:“签名本?”

“对对对,签名本!”元显连连点头,“我们每次着人出去买,都比较麻烦,签名本总是抢不到,您能帮我签一个吗?”

容萱:“…”

她一瞬间在邪恶地腹诽,自己刚才或许该告诉元显,她不喜欢他…

然后,她忍着羞耻感答应了元显,元显立刻跑回去取了一大摞书,容萱一边给他签一边有气无力道:“宫里还有谁看过我的书你知道吗?”

“弟弟们都看过!”元显道,“繁歌也喜欢!繁歌是…我日后的皇子妃。”

“哎?你都要娶妻啦?”容萱笑了一声,然后设想了一下皇子皇子妃们组团看她书的画面,就又笑不出来了。

她只能语重心长地告诉元显:“答应容母妃,不要跟其他人说这些书是我写的,好吗?”

“…啊?”元显脸色一僵。

容萱窒息:“你告诉谁了?”

元显:“我刚才回去拿书的时候…告诉元晋了。”

容萱赶忙说:“那你跟元晋说一声,让他别再往外说了!”话音未落,两人一对视,她便从元显的眼睛里看懂了,“他已经告诉弟弟们了,对吗…”

元显气虚地点头:“应该是…不过您放心!最多也就是我们六个人知道,不会再往外说了!”

这些书他们兄弟六个一直都是偷着看,若让父皇母后知道,会挨揍的!

容萱心中欲哭无泪,一种不祥的预感告诉她,那五个肯定也会找她要签名。

这个预感在当天晚上就悲惨地应验了。

在给一群孩子签完了整整三箱书之后,容萱突然很怀念二十一世纪的出版书——别的倒也没什么,主要是二十一世纪的印刷技术更好,字大多都是五号字,一本能印二十万字。现在这一本书却只有七八万,长篇小说动不动就得出个十来本,无疑增加了她的签名工作量。

签完后她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好累。但在孩子们开开心心地要告退时,她还是把元显留了下来。

她觉得得再跟元显解释解释。即便她从穿越到嫁人到收养他都很被动,他也还是因为她而无缘无故地受了些伤害。从前她不知道是一回事,现在她知道了,她也不想说什么自己是好人自己有苦衷,只希望元显能看开。

于是她跟元显说:“嗯…我知道这世道里,大家都觉得女人是为相夫教子而生,但有的人和人终究是不一样的。纵使是女人,也可以很适合打拼一番事业,我觉得我就是那种人。所以我在照顾你的事上做得不够周全…很不周全。是我的错,你别难过!”

她还一再解释:“你一定要相信我真的不是针对你的…你看,你们平常去避暑我都懒得去,着实是一头扎进写作就拔不出来了。这绝对不是因为你不好,就是把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交给我也一样,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

她太想把这些解释清楚,许多话难免说得车轱辘话来回转。听到后面,元显忍不住地笑了:“好了好了,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他舒了口气:“其实我也还好,父皇母后都对我很好的。如今得知您竟然是‘是大’…我也很开心!”

他甚至觉得,这比她好好照顾他还要好。如果她好好照顾他,她在他心里会是一位好母亲,可现在,他觉得她光彩四溢。

然后他又说:“那本《末世大逃杀》是新出的吗?我没看过。”

容萱点点头:“对,其实还没正式开售,我那是本打样。”

元显满脸堆笑:“那您能借给我看吗?”

“不能!”容萱板住了脸,“自己买去,给我增加销量!”

当然,最后她还是把那本书给了元显。

销量什么的,她其实没那么大的压力。

自此过了两天之后,谢迟那边便也有了结果。

谢逢在紫宸殿神情十分纠结地禀奏说:“那位作者很有可能是…是容妃娘娘。”

“?!”谢迟听罢盯着谢逢看了半天,“你是在说笑还是…”

“不是。”谢逢沉然,“臣等查到,帮那位作者送书稿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叫李明海,一个叫花佩,都是容妃娘娘宫中的人。”

说罢他抬眸看了看谢迟,迟疑着又说:“哥,您在容妃娘娘宫里…没见过什么手稿么?”

他一路查下来,有个很深刻的印象就是这位作者出书的速度极快,每年都会出两到三部书。她如此有名大约也与此有关,她不停的写,故事越来越多,但凡认字的人大概都能找到几本自己喜欢的看。

除此之外,什么京韵大鼓黄梅戏,什么蜀川变脸苏州评弹,也都能找到一些适合拿来改编的篇章,她的名气自然越来越大。

所以她写了这么多…陛下没道理一点端倪都没看出啊?

谢迟尴尬地咳了声:“我跟她不太熟。”

谢逢恍悟地哦了一声,又问:“那是臣接着查,还是交给宫正司?”

谢迟想了半晌,摇了摇头:“我先跟皇后商量商量。”

大约因为容萱是后宫的人,他很想知道叶蝉想怎么办。而且,他也记得冬狩时太上皇说的那句话:“别太好面子。当皇帝的太好面子容易忠奸不辨,也容易把小事闹大。”

他后宫里的人写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很离经叛道,但至少目前为止还没闹出什么大乱子。他现下心里禁不住的恼火,多半就是因为觉得在兄弟间丢了人,伤了面子。

可容萱位份不低,两位兄长又刚立了战功,他要是杀了她或者废了她,事情可能反倒要闹大了。

谢迟长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些,叮嘱谢逢道:“不要外传。”

谢逢点点头:“臣知道。”

当天晚上,谢迟就把这些事都说给了叶蝉。他当然没把容萱往好里说,但也没借着不快添油加醋。

却见叶蝉听罢之后怔了半晌,讶异道:“原来她这么有名啊…”

“?什么意思?”谢迟蹙起眉头打量她,“你早就知道她写东西?”

叶蝉点点头:“我知道,但她不愿意说她叫什么,我也没有追问。”

然后,叶蝉还给他补充了一件陈年旧事:“你记不记得那年蝗灾,你不肯开城门,好多人都骂你?后来民间有话本提到类似的事情,仔细阐述了一番,带得一部分人转了看法?”

谢迟点点头:“记得。”

叶蝉一哂:“那是我让容萱写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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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第 194 章

“…”谢迟不可置信地盯着叶蝉看了半天, “你不止早就知道,还背着我和她一起办过事?!”

“是帮你的事啊!而且成功了!”叶蝉道。

谢迟深吸了口气:“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因为容萱不想让我们知道她的笔名。她觉得如果告诉了你她在写话本, 你一定会查的。”

…说得对。

谢迟无奈地一喟:“好吧。”

他喝了一大口茶,借着茶香缓神:“你是皇后, 你想如何处置?”

“…必须处置吗?”叶蝉锁了锁眉头,“我觉得她只是自娱自乐罢了,又没闹出什么乱子。”

谢迟再一次不可置信地盯上她:“我刚才跟你说过她写了什么。”

“我知道啊。”叶蝉点点头,“男人相爱——这种事确实有啊;男人生孩子——谁看了都知道是瞎编的而已。”

她回看过去, 目光里俨然写着“你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谢迟稍微噎了一下, 继道:“还有女人推翻朝廷, 建立女人当道的帝国。”

“又不是推翻大齐?”叶蝉说着也一噎, 望着他探问,“…不是吧?”

谢迟点头:“的确不是。”

“那不就得了?”叶蝉斟酌着说, “你想啊, 如果是商纣夏桀当政的时候,那有女人出来推翻他们不是也挺好的?总比让暴君继续安坐皇位强吧?”

“…”谢迟被怼住了, 一时无言以对。

他心里的感受很复杂,边是觉得自己并不赞同叶蝉所言, 边是诡异地觉得她说得好像有道理。这种感受他登基以来其实经常会有,在与朝臣产生分歧时,时常会这样。

可是,从没在叶蝉身上出现过。

他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他们总能说到一起去。他们能互相开解、互相说服,鲜少有这样想法大相径庭的时候。

谢迟于是憋了好半晌, 才又说:“你觉得完全不必管她?”

“…那倒也不是。”叶蝉啧嘴,“我只是觉得罚她没有必要,但管还是可以管的。现在咱们都知道她是谁了,以后再写东西就先交给咱们看啊,有什么…龙阳之类你觉得不太好的,咱就不让她拿出去卖了呗?”

叶蝉觉得谢迟怕的,也并不是容萱瞎写东西,她自己闷头爱写什么写什么,但有些东西在街头坊间流传,大概是不太好。

但谢迟摇了摇头:“她不止自己写,还帮别人出书。”

“那就都交给咱们看啊!”叶蝉理所当然道,“反正…那些书稿不都得经过她的书坊?着人去书坊把稿子收来又不难。”

这难道不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事?容萱又不能把稿子变没。

再说,她也犯不着啊。叶蝉可不觉得她会豁出去护那些稿子,她看容萱现下小日子过得挺怡然自得的,若是跟他们对着来,她就得进冷宫,那事情可就都不一样了。

谢迟竟然有点被说服了。

他倒不觉得容萱先前的所作所为应该被轻拿轻放,可他顺着叶蝉的思路想到,若她所言可行,那容萱日后可以为己所用。

她能在蝗灾的事中帮他,就能用同样的方法在更多的事上帮她。而且,凭一己之力打出这样的名气,她也确实很有才。

他便思量着点了点头:“行。我先让御令卫封了她的书坊,把当下的稿子都收来看看。看完之后,我们再同她细说此事。”

“我先跟她说吧!”叶蝉道,“免得她从别处听说,反倒该多心了。”

“也好。”谢迟又点了头,接着却又改口,“算了。”

叶蝉:“怎么了?”

“你跟她说,好像你在我这里出卖了她一样。”他笑了一声,“正好快过年了,也没有早朝,让她明日一早来紫宸殿吧。”

叶蝉想想也好,这事到底是谢迟直接查的,犯不着让她在中间传话。她就应了下来,打算明日一早着人知会容萱去紫宸殿。

宫外,御令卫连夜查封了“大大书坊”,然后在书坊中忙了一夜。

临近天明时,消息在交口相传中慢慢散开,不知不觉飘进了卓宁刚置的府中。

“查封?谁查的?”他骇然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