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钱？”
“五万，”韩清昀说，“两年，全形象。你考上大学以后还有半年，也不能从事其他商业活动。”
路子星是读艺术高中的，同学之间试镜、做兼职模特之类的机会非常多，这个价格简直低到令人发指。路子星说：“你这个价格开得能有点诚意吗？”
“非常有诚意。”韩清昀说，“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认真读书，愿意以高考改善自己命运的学子。我不打算提供过多的现金酬劳，使得我们网站形象代言人的生活发生过度改变。”
子星不愿意，垂着头。
“不过，也会有一些其它的报酬。”这两天，韩清昀已经把她的家底起得差不多了，“比如，你妈妈的医疗费。”他压低声音，“路小姐，不是我要吓唬你。你妈妈这种情况如果不尽快治疗，现实和她的想象之间长期产生错位，很有可能精神分裂。”他的表情虽然装出体贴的样子，心中却十分有数，这才是真正会压垮这姑娘的“致命稻草”。
子星一凛。
“你要是有其他人能够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就当我没说这个话。”韩清昀回复正常的音量,“另外，我们还可以支付你考上大学以后的后续学费；还有你理科可以在我们网站上学习，文科需要补课费的话我们可以酌情提供，或者介绍优质师资给你；此外，为你们母女购买医疗商业保险等等。这一些费用都是你的收入。”
他很清楚，这些附加条件应该能打动她：“我知道，我开给你的现金价格很低。虽然，以路小姐的条件，走走商业化也能赚钱。但是这样一来，你就不适合我们网站了。”他补充，“我在省城，从你同学那里了解到，你想参加的是普通高考而不是艺考，对吧？”
路子星抬头看着他。
看她还在迟疑，谈话进入僵局，他主动打圆场：“这样吧，我回公司以后，把具体合同从微信上发给你。你先推敲一下，如果条款觉得可以谈，我再找你妈妈面谈。”他补充一句，“她其他事情还可以吧？”
“没，我妈挺好的。”路子星也希望这件事情，有妈妈出面。
韩清昀说：“路小姐，我车里有台相机，我能不能给你拍一组照片？我得拿去给我合伙人看，还有广告策划部门，大家先要做个备案。这样一旦合作成功，启动起来可以快一点。我保证，在签订协议之前，不会拿去做任何商用。”
路子星答应了，跟着韩清昀走出面包店。他的车座上有两只相机，长焦、定焦都有。他从里面拿出一个带定焦头的相机。子星露出羡慕的眼神。
韩清昀扫了一下，看到面包店一个还能看看的外墙角落，让她站过去。绿色的塑料假藤萝缠绕着白色发灰的小木栅栏，后面是红色砖体装饰墙。
韩清昀拿起相机，退后数步：“路小姐，准备了。”他食指轻搭快门，等待机身自动对焦。
路子星在学校是学跳舞的，很讲究“眉目传神”。她的同学们从小就练习眼神。她起步晚，一直被老师说她有潜力，可惜表现力不足。老师跟她说：想成为一个好演员，要有镜头感。当一个女生把镜头后面的摄影师想象成自己的爱人，双目才能有神采。
此刻面对镜头，她也拿出老师教的那一套。专心地注视着给她拍照的韩清昀。
她发现，相机将他的脸面遮去了大半，越发显得他嘴唇、下巴的线条弧度完美。
她想：他真好看…
韩清昀对着镜头观察了一会儿，没有按下快门，反而放下相机：“你把帽子摘下来，我们得看免冠照。”
“哦。”路子星把自己的呢软帽拿下来，因为帽子一直扣在头上，头发被带乱了。韩清昀又说：“头发乱了。”路子星抹了两把没抹到位。
韩清昀走过来，将相机放在一边的窗台上，抬手给她捋头发。
他一走近她，子星就觉得一阵心慌意乱。
他的手抚摸她头发的时候，柔和地像春风。韩清昀还低下头，将她脸颊上沾着的一根发丝轻轻挪开。
原来，他也有温柔的时候？
四周空气很冷，他身上显得越发气息清冽。
她悄悄抬起头，看看他近在咫尺的五官。可能是因为身高差，她觉得这张脸更好看了。
韩清昀整理好她的头发，拿起窗台上的相机退后几步…
子星则在心里，偷偷把他的脸“安装”到想象中“枫林”同学的身上。尽管当初她跟方衍说，“枫林”再丑胖她也不在乎，其实私心还是坚持认为，声音这么好听的男生，多半不丑。
想象着“枫林”同学就站在面前，她心如湖波动，颜如桃花开…对着韩清昀的镜头微笑。
韩清昀端起相机，正好把那笑容拍了下来。
他让她转了几个方向，又拍了几张。
事情顺利办完，他跟她随便扯了几句家常话，周到地把她送入巷口，这才分手。
其实他很想问问路小姐，那个跟她“睡觉”的男生是谁？在与她的一些接触里，他完全看不出丝毫踪迹。不像是她的同学，而且，似乎连熟人都不是？
不过这事儿太过隐私，他生怕贸然问出来，会让女孩子产生反感。
反正这事儿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合作就行了，毕竟当初药店里的大婶就问清楚了，路小姐跟那个“男生”之间没发生什么。他觉得不问，应该也问题不大。
…
…
是夜，韩清昀再次审核完毕跟路子星的合同，确认无误之后，发微信文件给了她。
他打开电脑，调出今天的照片。
点开处理面板，使用电子量尺工具沿着她脸上角度，进行计算，准备做三维的初步建模。她元旦晚会上的照片因为浓妆，略有变形。这一组照片则是平视高清，需要再计算一番。
有些女孩生活中看着很漂亮，但是一旦上镜会相貌平平。有的人则反之。
小楚评价路子星的“美若天仙，毫无瑕疵”这八个字，并不是说路子星真漂亮得国色天香。小楚是从艺术造型的角度来看待的，路小姐的五官有很强的表现力和容纳力。这种姑娘，在生活中可能通常只被评价为清秀可人，但是在搞视觉艺术的人眼里，这才是“真”美人。任何角度，任何表情都很耐看。
韩清昀算到一半，无意中对上第一张相片中她的眼睛。
她正笑容璀然，目光深深地看着相片外的自己。那双柔黑眼眸中，似有绵绵情意。
他一愣，按照成像光谱原理的分析来说，他早已意识到她的脸非常上镜。
但…
数字虚拟技术再强大，生物体的灵魂魅力也始终高于技术的呈现。
韩清昀往座位上一靠，拿下黑框防护眼镜，皱着眉头用手指揉自己的睛明穴：他怎么会被一张照片给秒到了？
嗯，一定是年底工作和学业上的事情太多，睡少了有点犯晕。
作者有话要说：
昀哥：妹妹，你刚才撩到我了。
路妹妹：没有啊。
昀哥：我给你拍照，你笑成那样干什么？
路妹妹：我笑给我男神“枫林”同学看。
昀哥：我就是枫林。
路妹妹：切，谁信？
第十六章
路子星坐在韩清昀的车里，他的车就是如今市面上最普通的三十来万代步车，他平时在城市里开也是慢悠悠的。此刻停在大柳枝巷的一处停车场里，他正在翻看她这几个月参与极点网课之后做的笔记。
路子星自己是同意跟他签订合同了，最吸引她的条件就是韩清昀答应帮助她为妈妈治病。路子星不知道怎么把妈妈送到医院里，而韩老板看起来是那么有办法的一个男人，她觉得有点想信任他。
至于现金报酬很低，她觉得问题不大。
她现在的拮据也不是真的一无所有。只要过几年，妈妈恢复了精神状态，能够好好打理，大柳枝巷的房子因为地段问题，本身就很值钱。再过些日子，等跟奶奶关系缓和了，奶奶也会给她财务支持的。奶奶一张油画，平均市价要十万美金以上。
她只是暂时落魄了而已。
她现在最想要的是买一个相机，款式她也看过了，加起来一万多的样子。五万对她而言足够应付考大学之前的费用了。
她唯一的要求，是希望妈妈能够出面，把这件事情，还有韩老板这个人，为她把一下关。
不过年关将近，以前爸爸在世的时候，这个时间段通常都会回家。这一次是第三年爸爸不回家过年的日子，每年这段时间，妈妈很容易变得情绪不稳定。以至于路子星也有点惴惴不安。尤其是在文件签字这件事情上，子星觉得妈妈可能会有不良的反应。因为爸爸去世的时候，崔西子被迫签了一系列有痛苦记忆的文件。
为了避免刺激到她妈妈，韩清昀索性建议，签合同的事情暂时往后面压一下。
他们之间的合作，则可以开始先运作起来。
这天是休息日的上午，韩清昀早早把她约到自己的车里。路子星把自己这几个月的读书笔记都掏出来给他检查。
他低头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作业本：“很不容易啊，你把高一的补了不少。”
“这样再看高二的就清楚多了。”路子星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在他的副驾上。她只敢从眼底瞄他。这几个月她都是自学为主，艺中的老师对她也没什么要求。所以学习笔记都没有给任何人看过。
而眼前这个人，现在她知道了，可是真正的大“学神”！
如果说，她觉得“枫林”很棒，那还是一个陷入恋爱的少女，在给自己的心上人胡乱添金描彩。
身边这位韩先生则的确是少年天才。他十四岁入国家队，十五岁获得世界金奖。十六岁到十八岁考了三个大学，个个都是她只能仰望的学校和专业。人家却考一个丢一个，考一个再丢一个。
直到十八岁考入本市A大他才安定下来，现在正常读到大四。
可是学业安定了，人还是没安定，“极点思维”就是他从十八岁起开始创立的。那些名师团队、可视化技术人员，都是他一手网罗起来了。路子星都怀疑，他连考三个学校，到底是去读书的，还是去兜揽人脉的？
现在，这尊“紫金大神”的真身就在她身边，还那么详细地翻着她的学习笔记，真是把她紧张得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韩清昀一口气扫完，这下对她的学习进度更明了了。正要把牛皮纸笔记本合起来，感觉到了身边女孩子的视线。
他微微侧头看她一眼，她果然正在偷瞄自己。一发现他的目光扫过来，她立即缩了回去。漂亮的大眼睛垂下睫毛，在鼻子旁边落下淡淡的阴影。
今天她还是穿了那天的灰色毛衣，只是没带帽子。头发黑黑地披在肩膀后面。
“你的衣服平时都是自己买的吗？”
“不是，是我妈妈买的。”
“接下来要让你拍几段纪录片，你就穿崔阿姨帮你选的衣服。”
“会不会不够好？”子星知道自己的衣服都是妈妈在某宝上面买的，没什么品牌。只不过妈妈善于搭配，所以平时还穿得挺得心应手的。出镜拍片的话，难道不应该稍微换一点衣服吗？
“没关系，阿姨的品味很好，挺清爽的。”韩清昀说，“还有，下周拍第一条片子的时候，你记得把那天的帽子戴上。要拍一点户外的镜头。”
“要不要换一顶？我同学说我戴着像一只企鹅…”路子星嗫嚅。
“哦。”韩清昀忍住笑，原来吐槽那顶帽子的不止他一个人，问她，“你还有其他帽子吗？”
“有。”
“那你自己换一个。”他低头继续研究她的笔记本。
过了许久，韩清昀合起她的作业本：“行了，事情就这么定了。”他伸出手，“等过了年，阿姨情况稳定的时候我去你家签合同。”
子星跟他很官方地握了手，抱着自己的作业本，走出他的汽车。回家去了。
韩清昀坐在驾驶座上，望着她的背影拿起手机：“小楚，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女孩现在基本敲定了。你寒假什么时候回彤市？”
小楚说：“我这里还有一个外包，估计还要四五天的样子。”
“赚钱赚疯了啊你。”韩清昀笑，“那我带资料过来找你。商量一下动漫化的事情。”
“来啊，我请你吃我们学校后面的烧烤。”
“这么小气？”
“你才是大老板嘛，想吃贵的，有让我们穷学生掏腰包的道理吗？”
“呵呵。”
三天后，韩清昀从小楚所在的T市回到了彤市，刚回家坐下就收到路子星的电话。
“韩先生，我跟我妈妈商量过了，她不同意我做这个事情。”
韩清昀感到意外。
据他所知，崔西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这个女儿是当芭比娃娃养的，管吃管穿，其他事情很少过问。就连路小姐11月份的一夜未归，他侧面打听下来，崔阿姨似乎都没有什么反应。怎么会突然反对子星做极点网站代言人呢？
具体方案他都发给路子星了，为了保证路小姐的学习时间，他采用的是真人和漫改人物并重的方式，并不会占用路小姐很多时间。
至于价钱方面，以崔阿姨的性子，会在意钱这种东西吗？
事出反常，这是韩清昀当下的反应。
他说：“那很遗憾啊路小姐。我这里广宣部门已经启动了，你的动漫化人物也已经在外面找外包做了，定金也已经付掉了。目前公司已经垫付了七八万了，当初我也是考虑到你母亲的特殊情况，才信任你的口头承诺…”他嘴上哗啦啦跑着“火车”，其实根本没这些事情，他想诈一诈，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话没说完，听到电话里女孩子被吓哭了，带着哭腔：“对不起，我没法做了…你的损失我也赔不起了…”然后电话就挂了。
韩清昀掐了手机，看了会远处：还哭了？听起来像是受了很大的压力似的。
接下来，他一个人去了几次大柳枝巷，想了解一下事实的真相。
这些日子，崔西子阿姨的状态看起来十分正常，甚至还带着一点喜气洋洋的样子。估计认为按照往年的惯例，她可以等到丈夫回家了。这会儿正处在兴奋的边缘，不过出了正月说不定就要崩溃了。
路小姐自己倒是显得特别不正常。
寒假还没开始，她还在参加学校的课程。韩清昀几次看到她从学校出来，总是躲躲闪闪，走路疑神疑鬼的。林泉回浙江的大学去了，临走让家里的司机负责接送路子星。
照理坐林家的车更安全，但是她婉拒了林家的好意。每天都自己搭公交车回家。
韩清昀想：这孩子，遇到什么事儿了吧？
韩清昀跟了几日，第四天果然遇上了事儿。
大柳枝巷是条很长的商业街，足有七八里路，停车处有好几个。主要的大停车场有两个。因为是古巷改造，也另有一些小型的停车地点。
这些小型停车点非常转弯抹角。通常只有在客流量特别大的时候，才会由辅警把找不到车位的游客引导到那里去。像如今渐近年关，来旅游的人少，这种停车的地方就人迹罕至了。
“西子鲜花”附近就有这么一个小停车地点。是几幢老房子围着的一个方形空地，连看门的人都没有。韩清昀过来一般也把车停在这里。
韩清昀刚把自己的车开进去，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阵阵改装车特有的发动机声。他熄了火，转头看到，斑驳的老墙下，转过来了好几辆身型低矮的超级跑车，还伴随着年轻人的欢叫声。
那些嚣张的流线造型，耀眼的车标，无不彰显着这群“追风少年”的炫富气质。韩清昀远远看着，想这种车开到古巷商业街来，是要干什么？而且居然能够找到这个偏僻地方，显然在这里踏过场子。
过了一会儿，七八个年轻人从车子里嘻嘻哈哈出来。他们没有往商业街去，而是分散靠着自己的跑车坐开，互相对火抽着香烟。
其中一个吹着两鬓微翘飞机头的年轻人，拨了手机大声嚷嚷起来：“路子星！你他妈给我滚出来！”
他的头发染得金黄，在车灯下闪闪发光。
第十七章
韩清昀视线落在那个小金毛身上：路子星？路小姐看着那么纯良，怎么跟这些二少搞一起了？
电话对面的路子星似乎不愿意过来，金毛又扯了几句就怒了：“你要不信就算了，我们明天网上见！”电话那头又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金毛哼了一声。收了手机走到自己兄弟面前：“马上出来了，今天咱一定要玩个痛快！”
“别的老子不管，酒要管够。”
金毛说：“必须的。”
其中一个黑衣板刷短发的，像是他们领头的，说：“小五，漂亮妞儿那么多，干嘛非盯着这一个？”
金毛说：“我乐意！”
金毛飞机头卖相很不错，大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贴身的轻薄羽绒，显得年少轻捷。韩清昀认得，这个牌子是专门做南极防寒服的，看似轻薄，其实材质很好。
过了一会儿，停车场口磨磨蹭蹭走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韩清昀从那走路的样子就看出来是路子星。
金毛“嘿”了一声，把手里的香烟叼在嘴上，一把拉开车门坐上自己的车。引擎声音顿时震动起来。
子星已经努力躲避了很多日，今天对方终于拿出了杀手锏。她只能走出来面对这件事情。
去年十一月份，就是第一次遇到韩清昀的前一天，她就是跟这帮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