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星走过去把小米抱在怀里：“韩老板你别折磨小米, 被妈妈看到会不高兴的。”
韩清昀横她一眼：他有“折磨”这只又懒又胖的猫吗？！
子星跟撸个棉球一样撸着猫头, 又从甜食盘里拿了一个蓝莓马卡龙，掰开来给小米舔里面的奶油芯。她笑盈盈地看着小米吃东西。
韩清昀抬起眉毛, 他终于知道, 昨天路小姐看他的眼神是什么出处了？她就是用看着小米的眼神，看着他吃饭。难怪他如被芒刺, 被看得那么难堪。
崔西子端着小陶锅火锅出来，里面满满装着蟹柳棒、大虾、鱼丸，嫩绿的西芹、碧绿的菠菜…
“来来来，韩老板，吃饭了。”崔西子一看到韩清昀就喜欢得不行，这么干净清秀的男孩子，说话耐心又有教养，正是中老年阿姨们最喜欢的样子，做梦都想拐回家。一个多小时聊天完毕，从此以后，韩清昀说什么，崔西子就应什么了。女儿交给这样漂亮的小哥哥，真是再放心不过了。
在他面前，母女俩都显得很傻白甜，一副被他卖了也不知道的神情。
韩清昀则觉得，自己真是责任重大，路岩叔叔丢下这么一对母女不知道多不放心！
崔西子对路子星说：“子星，去准备点配菜。”
子星把小米放下来，洗了手去拿配菜。
韩清昀看着崔西子撤去桌子上的咖啡、茶点，摆上来的是一套淡粉彩海棠花餐具，和米褐色的陶制火锅都很搭配。配菜用的拌豆腐、酿秋葵也都摆得跟店家的摆盘一样。看得出崔阿姨是个对饮食很有追求的人。
崔西子去把厨房再收拾一下才会出来吃饭。
子星慌慌张张拿起自己新购的相机，拍了几张照片。她虽然拍得很快，但是小时候跟奶奶顾素言在一起，构图的能力还是受过点训练的，加之崔西子的菜也做得色味俱全，本来就很上照。成像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你干什么？”火锅的水雾蒸腾中，韩清昀看着她的手忙脚乱。
“我在帮我妈妈经营一个博客。”子星拍完照，坐到韩清昀旁边，把手机点给他看：“我妈妈喜欢做各种美食，而且也喜欢各种餐具。我想发到网上去，帮她吸引点粉丝。”
韩清昀点着博客里的照片看着，崔西子把厨房扫尾做好，端着饭锅出来：“愣着干嘛？吃饭啊。”
一开始，韩清昀还津津有味地享受着美食，无意中一抬眼，发现两个女人同时在笑眯眯看自己吃饭的“专场秀”。实在忍无可忍，礼貌地对崔西子说：“阿姨，你们自己也吃。这样客气，实在让我很不好意思。”
崔西子说：“子星胃口小，做的总是吃不完。她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我连菜都不敢多买。有男孩子来吃饭就是好，一下子就吃了好多。”她夹了蟹肉棒给韩清昀。
韩清昀说：“谢谢阿姨。”
崔西子笑着：“快过年了，等路叔叔回来以后，阿姨做大菜！到时候你再来吃饭。”
“…”韩清昀跟崔西子相处到现在，才算听到她一点不太正常的情况。
崔西子提起了路岩，神情就变了，茫然地说：“你爸怎么还没回来？都快月底了。以前不这样啊…”
火锅里突突突冒着热气，没有了崔西子的热情夹菜，屋子里的气氛忽然沉重起来。
韩清昀看到路子星的肩膀微微缩紧，头垂在胸前，显出一种很紧张的样子。
“子星啊，你给爸爸打个电话，问问他怎么回事？”崔西子说，“他那么喜欢你，肯定会赶紧回来的。”她摸出手机，“子星，手机给你。”
路子星的头抬起来，脸色已经苍白。
韩清昀的心里泛起一阵涩意。
他看着她站起来，手足无措地在毛衣上擦了擦。她接过手机，拨了个不知道什么号码，过了一会儿说：“爸爸。”
韩清昀把脸转向店门外，实在不忍心听她强颜欢笑，编这种谎话。11月份的时候，她就是为了不想打这样的欺骗电话，才跟妈妈闹翻离家出走。现在，现实已经教训了她，让她再也不敢说“爸爸已经去世了”这样的话了。
电话打完，子星“转达”了“爸爸”的意思：局里有任务，过几天就回来。
崔西子嘟哝着：“老是这样。”
韩清昀转回来，看了一眼已经闷头扒饭的路子星。
他想，这个姑娘情愿选择跟这样的妈妈在一起生活，也不愿意跟那个远在海州的奶奶生活，这其中又暗藏着这个家庭怎样的难言之隐？
他正凝眸看着她，子星的眼睛正好也立起来，两人双目相对。
子星每次听到妈妈这样说话，每次被迫帮妈妈打这样的“电话”，心里都是很害怕的。只怕哪天妈妈忽然就疯了。
可是，她并没有地方可以去倾诉。哪怕是关系很好的方衍，还有对她也不错的老师们。难道去昭告天下，她妈妈精神可能有问题？
当初会在“美侬”面包店跟韩老板说起这件事情，是因为当时认为他是个陌生人。一个人在内心积攒久了的压力，选择去向陌生人“树洞”一下。这是一种看起来比较安全的宣泄方式。
只是，她没想到，宣泄的结果是对方先做了她的老板，紧接着又一步步渗透到了她的家里。今天，这个陌生的“树洞”还成了坐在一张桌子上，跟她一起吃饭的“熟人”。
她觉得沮丧，撞上韩老板的眼睛，内心慌乱。连忙调转目光，假装继续在扒饭。
韩清昀抬手，给崔西子夹了块菜：“崔阿姨？崔阿姨！”
崔西子转过来看他，韩清昀笑着：“崔阿姨你吃饭啊！”
“哦哦，吃饭。”
“阿姨的菜真好吃。”
“是吧？”
韩清昀说：“崔阿姨，我现在送路小姐上学，每天她都给我带早餐。我想，她先要在家里吃，吃完再在车里陪我吃，未免太浪费时间了。不如以后让她到车里我们一起简单吃一点？”
“不如到我们家里来吃？”
“阿姨，我从停车点走过来要十几分钟，吃完过去又要十几分钟。如果我来阿姨这边吃早饭，就要提前大半小时出门了。”
“哦，这样啊？”崔西子说，“那我准备你们两个的，车里有地方放吗？”
“我让做车内饰的，帮我加个隔板就行了。”韩清昀说，“我也会看着子星，让她多吃一点。”
“是啊，子星是比较瘦。”
“阿姨，早饭我们赶时间，没法陪你。晚饭我能来吗？”
“当然可以，欢迎！”
一说起两个孩子的吃饭问题，崔西子算是又找到了新的话题，脑子也就不在路岩身上转了。她跟韩清昀讨论了起来。韩清昀陪着崔阿姨说话，小小的花店里又开始有说有笑。火锅的热气让整个屋子湿润温暖。
看着妈妈从刚才神游的状态缓了过来，子星松了一口气。
她正看着饭碗数着饭粒，韩清昀抬起脚，轻轻在她的脚尖上踢了一脚。她吃惊得再度抬起眼睛。韩清昀对她微笑着，夹了一片薄切牛肉：“多吃点。”
“哦。”她低下头看那块肉。
韩清昀借夹菜的时候，凑近她：“别怕，没事的。”
子星睫毛上结着淡淡一层水雾：“嗯。”
…
…
第二天，子星准时七点走到了停车场。韩清昀也从车座前翻出一个隔板。
“你这样，车子不就被破坏了吗？”因为爸爸喜欢汽车的关系，子星对于汽车的结构多少有点强迫症。
“以后不用了，改掉就是了。”韩清昀看着她，“今天给我带了什么？”
子星赶紧殷勤地把食具都拿出来，摆放整齐。
韩清昀眼睛发亮：“太丰盛了。”
…
…
一周之后，子星惶恐地发现：韩老板每天在她家蹭两顿，如果她没算错的话，到她高中毕业的时候，她从这个男人那里赚到的那小几万钱，最后都得重新花在这个男人身上！
她说：“韩老板，我养不起你啊。”
韩清昀说：“饭钱我当然会交。”指着汤碗里的饺子，“晚上我要跟阿姨说一下，我不喜欢吃水煮饺，我要吃煎饺。”
“韩老板！那是我妈，有你这样挑挑拣拣的吗？”
“阿姨愿意。”
“哼！”
那个站在卫视演播厅里，“陌上人如玉”的韩家公子，就这么一往无前地堕入凡尘了，成天只剩下“柴米油盐酱醋茶”了。
第二十八章
韩清昀按照合同, 给崔西子阿姨找了心理治疗师。
为了照顾崔西子的情绪, 他去私人诊所请了可以□□的心理治疗师沈老师。沈老师经过一段时间进入花店，和崔西子沟通之后，顺利把崔西子带到医院进行了系统的检查。
检查出来的情况还算可以，主要是比较严重的抑郁倾向。在这个阶段还不需要药物介入，需要的是家人的陪伴，和参与适当的活动。
沈老师的工作室里, 各种治疗用的沙具摆满木架。韩清昀陪着路子星坐在沙发里。子星手里抱着一杯淡淡的绿茶。
沈老师说：“崔女士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她为了逃避失去丈夫的痛苦, 拒绝了路先生那一方面其他人的帮助。但是, 由于她几十年来所有的人际圈都是和路先生息息相关的，她就同时失去了与人沟通的渠道。而新的通道, 并没有建立起来。所以路小姐就是要多帮助妈妈建立新的人际关系。”
“请问沈老师，我怎么帮助妈妈建立对外的沟通呢？”
“你其实已经做了一部分，比如你试着给妈妈做微博, 让她看到自己的价值；你帮助她结识家庭以外的人。”沈老师说, “她自己已经封闭自我, 失去这个能力了。作为一个治疗师, 我认为, 路小姐选择到妈妈身边陪伴她，是非常正确的行为。”
子星被夸奖, 不好意思地喝茶掩饰着。
“对于你说的妈妈那种症状, 从我们心理学的角度上都有特定的解释方法，也有一定的应对规律。所以, 以后你妈妈再提起爸爸的事情，你不用紧张。先跟她‘共情’，允许她对自己的创伤有个自我接纳，自我疗愈的过程。”阳光透进工作室，沈老师的声音仿佛充满了某种神奇的力量，“你看，所有的生命肌体，在受到创伤之后都有自我痊愈的能力。心理创伤也是一样的，同样需要一点时间。”
…
整整一个上午，子星都在接受着沈老师的指导。
她感到自己仿佛是一个薄壳的鸡蛋，一点点被填充进某种柔韧的物质，使得蛋壁逐渐变得更有承受能力。
咨询完毕，子星拿着诊断书坐在韩清昀的车里，两人准备找地方吃个午饭。
韩清昀一边转着方向盘一边说：“放心了吧？”
“谢谢你。”
“也不要掉以轻心。如果崔阿姨有什么问题，你就找我。”韩清昀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外面的店铺和商场都开始装点起鲜红的灯笼，显出喜庆的年节氛围。他说：“子星，崔阿姨邀请我过年几天到你们家来过。年夜饭也在你们家里吃，我已经答应了下来。”
“啊？你不跟自己家人过年？”
“我的家人更主要过的是圣诞节，”韩清昀说，“我已经陪他们过掉了。春节我一向都留在国内，中国人还是习惯以春节为一年工作的断点，我需要趁这几天把明年的工作梳理梳理。”
“妈妈一定很高兴你去。”子星说。
“我也很高兴去你们家。”韩清昀说，“其实这几天我没饭吃，正好蹭饭。帮我烧饭的阿姨回家了。”
“你自己不会做饭吗？你不是说自己很早就独立出来生活了吗？”
“以前是跟着教练一起吃大锅饭，出来以后也一直请人做饭。”韩清昀说，“我在这方面没有天分。”
“做饭又不需要天分，就是把东西烧烧熟而已。”
韩清昀笑。
路过一个广场的时候，子星想到方衍拜托她买的手机壳：“韩老板，能不能这里停一停？这里有一家精品店，前几天推出几款手机壳。方衍很喜欢其中一个，想托我买。”
“她自己不能买？”韩清昀看了看，有点嫌麻烦。这个地方就是他跟子星初次相遇的地方，旁边临着一条运河江。那时候金黄的银杏树现在全秃了。
“她被她妈妈送到北京跟音乐学院的教授上课去了，要开学才能回来。那时候，估计她看中的款式卖完了吧？”子星说，“反正我们也要找地方吃饭啊。”
“行，我还是停到上次，有鸽子的地方。”
两个人从停车处走出来，一起走到这个综合广场。广场一侧就是江边，有一个大喷水池。时起时落的喷泉，在阳光下像水晶雕塑一样闪闪发光。孩子们在广场上奔跑嬉戏。广场上有好几群鸽子，被人们追逐着如云一般飞翔。
“我们买好了，就去吃饭。”子星说。两人先去广场示意图上找到了那家精品店，然后跟韩清昀一起到了店里。这家店里全都是琳琅满目的小工艺品。韩清昀看着子星拿着一个贴满水钻的手机壳，带着一丝蔑视：“就这个？”
“是啊，要是指甲上也贴满同款水钻，然后拿着这个手机壳是不是特别漂亮。”子星摆了个pose，希望引起他的共鸣。
韩清昀摸了摸那剌手指的质感，瞄着那辣眼睛的颜色，表示女孩的审美他看不懂：“你最好别在指甲上贴水钻，这种‘漂亮’不敢恭维。”
子星觉得直男的审美也同样没法恭维。买完手机壳，拍了照片发微信给方衍。方衍没有什么反应，估计正在上课。
路子星淘货结束，还是赖在店里不肯走。韩清昀看她东挑西拣的样子，问：“你也要一个吗？”
子星摇头：“我的手机没方衍的那么大牌，没有什么可以配套的选择。”话虽然这么说着，可是她的一双眼睛还是满含着贪恋，朝着一排排闪闪发光的货架上扫视着，一脸的心醉神迷。
韩清昀很理性地提醒她：“你买了也不能配套，这么盯着看不浪费时间？”
子星手指按在唇上，不想理他：看看不可以吗？
韩清昀在旁边看了她半天：“是不是你们女孩子都特别喜欢这种东西？”
“那当然，谁不喜欢精致的东西？”子星想起他有一对七八岁的弟弟妹妹，有时候他早上来接她的时候，能够听到他和弟弟妹妹通电话。因为早上接她一般是七点左右，正好是北美时间清乐和清美吃完晚饭可以闲聊的时间段。只听电话，都能感觉到他对自己两个弟妹疼得很。
路子星问他：“韩老板，你有没有给你妹妹买过年礼物呢？要不要在这里看看？”
“我以前买的礼物她经常嫌弃，已经一年多没买了。”
“你买了什么让她嫌弃了？”
韩清昀说：“其实和这里也差不多，小首饰什么的。”
“首饰？卡地亚那种品牌？”
“是，想让她留着以后用。”
“那种？小孩怎么可能喜欢？”子星的同学都爱打扮，追求奢侈品，手里也常有一两件。有时候，她还能够在她们那里看到商品画册，对这些品牌不陌生。就卡地亚那个钻石豹子头设计，真的没有几个小女孩会看得上。
路子星挑出一个白珍珠小兔子头的挂坠：“女孩子喜欢萌萌哒的东西。你看，耳朵还会动，萌不萌？”
韩清昀看看挂坠，再看看她的脸：“幼稚。”
“什么幼稚嘛？你送给她的都太老气了，所以才会被你妹妹嫌弃。”韩清昀买礼物的店都是针对成年女性的，清美怎么可能看得上？
韩清昀看着她手里的挂坠，满脸怀疑：“你觉得我妹妹会喜欢？”他手指捏着兔子的珠子蹭了蹭，“这是上了层漆吧，一蹭就没了。”路子星一把拿过来：“把人家商品弄坏了要陪的。”她觉得他对品鉴物品的质量简直有强迫症，上次喝醉的时候也这么吐槽过她的墨镜。
韩清昀把价格牌翻过来一看：“八十元？”
路子星翻白眼，对于一个身价几亿的男人来说八十元是比吹根毛还轻。她正要放回去，韩清昀拦住：“要不试试看？你帮我挑一点，我过年要送给俩小孩。清乐你也帮我一起看看。”
“清乐的恐怕这家店不能有，得去别的地方看看。”路子星大喜。女孩子多少都有点购物欲，在众多货物中挑选、比较，本身就是一种乐趣。
她兴致勃勃：“我先帮你挑几个给清美的。”说着挑了一大堆，红玻璃珠子穿成的中国结手链、蓝色软陶儿童耳环、镶钻皇冠带纱头箍…总共加起来都没满一千。路子星还连连咂舌：“这家店就是做工精致一些，其实同样类型的东西在小摊上买，应该三百多就差不多了。”
韩清昀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她在那里打包礼品盒，暗自摇头：这姑娘论出身也该是个白富美，看这股子小家子气！
子星被满足了购物欲，特别兴奋地跟他说：“韩老板，等回家了我找漂亮的盒子给你妹妹包装起来，到时候看看她喜不喜欢！”
“喜欢的话，以后她的礼物都你负责。”韩清昀说，他对挑礼物这种事情已经烦透了，太琐碎了。
“好啊！”
“要是有你喜欢的，也可以一起买。”韩清昀补充一句，把“劳务费”也给了她。
“啊？我要的话再给你说吧。”子星发现自己过度热情，似乎有点问他讨钱买东西的嫌疑，不好意思了。
“饿不饿？”韩清昀看看自己的手表，“一点多了。”
“饿了饿了！”路子星提着一袋子晶光闪闪的小装饰品，满足得好像这些东西都是她的。
走出精品店，乘坐电梯往三楼走。三楼电影院旁边有一排餐饮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