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静也皮笑肉不笑：他只是不想路小姐给别人所用吧？他自己的网站上把路妹妹的照片和视频摆得到处都是。
“不过，路小姐毕竟没什么太多的人群基础，所以即使她出镜可能效果也不怎么样。”徐静颇有深意凑近他，“韩先生您就不一样了。”
韩清昀冷漠地看着徐女士，心里觉得，这个女人眼力很毒。
“我哥？”子星睁大眼睛，一开始他们两个聊的她还听得懂，是徐女士希望她做这个节目的“讲述人”，为这档节目吸引一些观众，现在怎么扯着扯着，到了韩清昀身上。
韩清昀已经秒懂。
他掏出手机，在网络上搜出至今还有人在转发的那张，他戴着“天地旅人”口罩的照片。把手机亮给徐静看：“你需要我承认这个身份？”
“是的。”徐静认真专注地看着他，“非常需要。”
韩清昀望着她，显然还没有被说服：“当时，我为了把广告效应全部辐射到我朋友的连锁店里，这事儿一直故意保持神秘。现在再拿出来‘炒冷饭’已经有了恶意炒作的嫌疑。”他摇摇头，“这种做法，会给我的公司和我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我还无法估计。所以，我需要足够的理由来决定是否冒险。”
徐静捋了捋自己的发型：“电视广播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很多的年轻人并不看电视。像今天这档节目会有多少人来看？”徐静叹气，“我这种老媒体人，很多时候都感到收视率下降得力不从心。”
“嗯，然后呢？”
“现在需要的是名人效应、眼球经济。但是，我这次节目里的女孩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她们的事情很多人不关心，甚至在社会的主流价值观里，更多的还在指责她们自己也存在行为的不当。”
路子星对着他们两个看。
其实，她很愿意代表夏木发声，她进入电视台被徐静聊过以后，觉得哥哥强行不让她出镜，是不讲理的。那些少女只有十几岁，她们的人生经验不足，原生家庭对她们也缺少必要的教育和保护，犯了这样的错误，身体已经承受痛苦了，却还要在心灵上受到加倍的摧残，甚至影响其后半生。
这根本不合理！
所以夏木才会绝望到二度选择轻生！她才十七岁！
她现在庆幸自己把哥哥带过来了，让徐静女士去说服他。如果她一个人过来，多半会单方面决定自己出镜。回到彤市里，说不定两人会因此闹点别扭。让哥哥不开心，她也会不开心的。
徐静继续说：“现在每一次媒体报道中，人们最关心的永远是娱乐和八卦，吸引人的永远只是颜值。中国科学家首次获得诺贝尔，不及一对流量明星宣布恋情更吸引眼球。韩先生，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怎么回答你都会掏出一样的答案，徐女士你继续。”
“我认为这是中性的事情。人类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信息来自于视觉。人们愿意用视觉感受来分辨这个世界的美丑，并没有错。这是生理性决定的。”徐静说，“既然如此，那么，我想我们有权力要求这些形象不错，天生自带流量的人们，如果他们能够展现出正面的积极的一面，那么，人们关注流量明星多于关注诺贝尔奖科学家的问题，就未必是件坏事。”
她说：“韩先生，彤市上空速降五米、冒险救人，这是我们中国年轻人的勇气和善良的象征。我觉得，网络上的人们为这样的事件而去点赞、转发，这是一个人心向善的正面行为。尽管你认为现在已经有了恶意炒作的嫌疑，可是我们炒作的不是商业价值，而是关注社会弱势群体呢？我想，这种炒作只要有积极的社会意义，就不会被简单划分在‘恶意炒作’的嫌疑里。”
这时候路子星的造型做完了，发型师把她身上披着的雨布拿走。她脚一蹬，转椅滑到韩清昀身边。她碰碰他的手背，韩清昀转头看她。他发现，电视台的化妆师技术真好。她画过眼线的眼梢像一带春柳湾，两只眼睛妩媚明丽：“哥哥，你答应吧。”
韩清昀看着她的眼睛，重新转向徐静：“徐女士，你做了那么多年媒体工作，应该见过很多丑恶的东西吧？”
“是。”徐静点头。
“那你会不会觉得这个世界特别黑暗，没有希望？”
徐静摇头：“不会，因为无论我看到多么黑暗的东西，我都能在别的角度发现光明。我经历的这几十年媒体工作让我相信，哪怕在人性最阴暗的那一层，依然存在着让生命存活的空隙。”
“你怎么证明？”
“我们现在这个世界还存在，并且还在向前发展。”徐静说，“这就是证明！”
化妆室里大家都不说话，韩清昀仰头思考着。
几秒钟后，他说：“我同意了。”
“哥哥！”子星惊喜，“我也想出镜可以吗？”
“休想！”
子星气得瘪嘴。
韩清昀身子随着转椅转到徐静女士面前：“我有两个要求。”
“说吧。”
“第一个要求：直播的时候，我女朋友的脸还是得挡起来。”
徐静笑：这独占欲也太强了。她说：“说好的，只挡眼睛部分。”
“第二个要求，这个口红我要同款的五支。”
化妆师小邓马上说：“我让路小姐来挑一下色号，马上联系商家送过来。”
“不要，只要这个‘蔷薇粉’。”
“五支‘蔷薇粉’？用不完会过期。”化妆师以为自己听错了，徐静挥手让她赶紧去办：小年轻谈恋爱什么蠢事都干，多买几支口红算个毛线。
韩清昀盯着子星笑：让你帮着徐记者一起来说服我！回去用口红好好“收拾”你。
徐静说：“小英，韩先生头发长了一点，麻烦照这张图片帮他修一修。”她把黑口罩小哥的照片发给了发型师。
第六十九章
直播开始, 每个人都蓄足精神走上讲桌。
路子星与其说是来做受访人的, 不如说是来开眼界的。她用无比崇拜的目光看着徐静女士。她看着她，如何用稳健的台风控制全场上下一百多人的情绪节奏；如何用精湛的演讲技巧，让人感受到她对于这个世界的同情心。
这是一个对世界充满了感情的女人，并且她以自己十多年的工作经验，顺畅地将自己的善良和关注表达出来。尽管视频上那些女孩子的面目都被技术遮挡了，路子星相信, 她们有很多话，都只有面对徐女士这样成熟的长者, 才会如此直抒胸臆。
她想：如果几个月前, 夏木小姐遇到的不是她，而是像徐静女士这样的说话对象, 也许事情会走向另一个方向。
直播历时两个半小时，会被剪辑成二十分钟的一个短片在电视台播放。直播完毕大家都非常辛苦。徐静邀请各位被她请来的受访嘉宾一起去一家饭店包厢吃顿便饭。
饭桌上，徐静女士跟本省“未成年人保护协会”的总理事戴刚先生, 初拟了一个向公益组织申请专项资金, 为未成年少女打造医疗服务的团队。同时也跟宣传部启动了宣传项目。
虽然子星今天是来做花瓶的, 除了陪着喝喝紫薯汁, 被人当小妹妹让着, 实在乏善可陈，但也无法阻止她脑袋瓜子里直冒火花。她亲眼看着一个成熟的媒体人, 游刃有余地在一顿饭之间, 就高效进行了各种工作！
路子星觉得她酷毙了！
她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了，拿起手机搜了徐静的经历。
徐女士居然跟韩清昀是校友, 也是A大的毕业生。二十年前就读于A大的传媒专业，过后去国外主攻新闻传媒。回国后从省台的地方报纸做起，以其敏锐的时政民生新闻触角，在行业内斩获奖项无数。
她只顾眼珠子随着徐女士的一笑一颦而转动，却忘记了，当着自己男朋友的面，眼睛跟着别人转。还两眼放光，露出钦佩到五体投地的表情。哪怕对方是个女人，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韩清昀看着她刷手机查资料；看着她目光围着徐静转；看着她心不在焉喝紫薯汁…
那些高层一般不理她，偶然大家碰杯的时候会喊她一声“小姑娘”一起来，她立刻屁颠颠站起来。那溜须拍马的小样子…哼！
韩清昀气得用脚在桌底下踹她。
路子星转过头看他，他压低声音：“无聊死了，我想回房间。”两个人看看电视、聊聊天不好吗？这么兴致勃勃地跟人应酬。
“我想听他们聊天，说的都是我很陌生的事情。”子星说，“哥哥，你再让我待一会儿。”
韩清昀满脸不爽地拿筷子划碗：“子星，你冷落我。”
“哪有？我只是…”
“才做了我几天女朋友，你就不爱我了？”
“…”路子星被他弄得无语，“哥哥，我明明记得以前你都很忙，没时间搭理我的。”
韩清昀撑着下巴，斜睨她。
子星只好让步，对徐静说：“徐阿姨，我哥哥这阵子身体不好要喝中药。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打算告辞回房间了。”
饭桌上的人们正在聊得起劲，徐静女士就微笑着点点头：“照顾好韩先生。”她也确实看到韩清昀中午就在喝药。
她特地回头看一眼韩清昀：“多谢韩先生。”
“你谢路小姐就行了。”韩清昀跟众人道别之后，带着路子星走出包厢。他们住的酒店就在附近，是电视台出钱的免费房间。当然档次是很普通的。
“现在八点，你想去逛街呢还是回房间？”韩清昀问她。
“先去房间里给你把药热了，然后陪你看电视。”她知道昨晚他没怎么睡觉，正好补一补。两人沿着街道走了一百多米来到了酒店。
本来电视台邀请路子星过来，是给她预备了房间的。被韩清昀嫌弃房间档次太低，另外定了两个大套房，他们两个人一人一套。
子星觉得很浪费。
韩清昀问她：“难道我只订一个房间？”
她白他一眼。
坐了电梯，来到房间门口，子星没有去自己的房间，还是先去了他的房间。用开水壶给他热了药，监督他吃完。
子星拿出棒棒糖：“今天的零食是这个，要不要？”
“快拿过来！”韩清昀靠在床上苦着脸。
嘴里又苦又冲，舌头都快开花了。子星走过去，顺便坐在床侧看他吃糖。他拿过棒棒糖，一看愣住，这糖果太花哨了。后面是白色硬砂糖，前面半个球是透明的，里面一张星球照片。子星指给他看：“这是火星图案。”
“色素一定很多，能吃吗？”
“不觉得很好看吗？”
“这种图片能不能定制？”
“应该可以吧？我也不知道。”子星给他把包装纸撕开，塞到他嘴里，“甜不甜？”
“是麦芽糖的味道。”韩清昀小时候外婆给他买过麦芽糖，虽然长大了不怎么吃零食，这种味道还是有记忆的。子星自己也剥了一颗，两个人一人含着一根雪白的棒，一边吃一边看着对方笑。
“请问‘路三岁’，什么时候长大了给我做老婆？”韩清昀拎着她头顶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像个发芽的土豆。
“你自己才三岁呢！”子星也去拎“韩三岁”头顶的头发，两个人一起发芽。
他的头发刚因为出镜的需要，被弄短了一点，他又不配合，在床上躲来躲去，她怎么也扣不住他的发尖。韩清昀则轻舒手臂，很潇洒地始终提溜着她的长头发。子星跟他在床上两个人滚来滚去，闹成一团。
最后抱在一起。
子星脸上还有化妆品的残留，他身上也有汗味，两个人互相抱了一会儿，同时嫌弃地看着对方：“难闻，洗澡去！”
又一起问：“谁先洗？”
当然是妹妹先洗，路子星去自己房间把行李箱拖过来。因为只过来一天，两个人合用一个小行李箱。打开行李箱，里面并排着两个同款的收纳包。蓝色的是韩清昀的，鹅黄色的是路子星的。
“不许偷看我拿衣服。”
“你也不许偷看！”两个人互相警告了一番，还是从对方指缝里看到了内衣的颜色。
子星先挑衅：“哥哥你装什么纯洁，我又不是没洗过你的裤子。”
韩清昀说：“你也少在我面前装啊，我也不是没见过你的…那个。”
子星的脸哗地红了，猫咪小米有一回把她的内衣给拽到了外面…挑衅失败的她捂着脸冲进了浴室。
韩清昀在卧房里哈哈大笑。
两个人洗了澡，把东西大致收拾了收拾。换下的衣服没地方放，也包在收纳袋里，只是把行李箱敞开透透气。
两个难得无所事事的人，坐在一起看电视。
既然妹妹还在读高中，韩清昀也就不打算做什么了，靠在软绵绵的枕头里，一开始还刷刷手机，听听电视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声音。瞌睡虫上来，慢慢就睡着了。
子星则完全沉浸在刚才仰慕徐静女士的风采之中。网络电视是可以回看的，她把省台里徐女士主持的《实事专栏》节目，一个个找出来看着。越看越觉得，徐女士每一个节目挖掘的深度、表述的清晰性和条理性，都令人折服。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媒体工作者是那么有魅力。
子星越看越来劲，还要跟哥哥说说话，回头看到，韩清昀歪在一堆靠枕里，已经睡熟了。只是房间里光线太亮，他眉头微皱着。她把电视声音关轻一点，把屋顶上的吸顶灯关了，换成光线柔和一些的壁灯。
光线变暗，韩清昀的眉头就不皱了，睫毛舒展在脸面上，像两片丝缕分明的羽毛。子星看着他微翘的嘴唇，想起他问化妆师要了五支口红，估计本来是要拿她开玩笑的吧？不过他自己先睡着了，没来得及“玩”她。
他不玩她，她可以“玩”他啊。
路子星轻手轻脚地离开床铺，从他随手扔在桌面上的那个口红小包装袋里掏出一支，拆去封口，转出口红膏体。她对着韩清昀左看右看，给他画哪里呢？最后还是决定在他嘴角边上画个唇形。她在自己嘴上厚厚涂了一层，然后撮起来，在他脸上敲上“印记”。
对这个粉色唇形，子星看看非常满意：“蔷薇粉”跟他肤色也挺般配的。
“哥哥？”她又亲亲他，想把他弄醒，让他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韩清昀没什么反应。她揉揉他的身体，他嗯嗯了几声，还是不肯醒来。
子星也就不理他，把腿搁在他的身上，继续按着遥控器看电视。明天，就让他带着这个东西，自己照镜子的时候惊喜一下吧！
她把一个一个国内知名的新闻分析节目都打开来，仔细看着。
以前她像普通女生一样，喜欢看娱乐综艺、跟着妈妈一起追追言情剧，对于这种政经类、新闻类的节目没有多少兴趣。而今晚她却忽然“看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了。她能够从那些节目里看到人类思维的深度。
十点多，酒店房间的门铃响起悦耳的声音。
路子星走到门口，按照上次老师带团让他们参加元旦表演时，进行过的酒店安全教育。把锁链扣上才打开门，轻声问：“请问外面是谁。”
“是我。”徐静女士的声音，人就站在门外。
子星看看自己穿了一件短袖的小T，下面是一条棉质的运动短裤，就是显得有点随意，也不算不能见人。因不好意思让自己的“偶像”在外面多等，把锁链扣弄掉，拉开了酒店门。
谁知，门口竟然站了两个女人？
徐静身边立着一个穿着黑色斜肩连衣裙的中年女人，脖子里的钻石项链在夜灯下闪闪发光。她面貌姣美，妆容精致。
那女人看到路子星：“你怎么会在这个房间里？”
徐静也有些意外：“这里不是小韩的房间吗？”韩清昀换套房是赵元达帮忙的，徐静知道是怎么安排的。
子星面红过耳：“我们一起在看电视。请问您是谁？”
女人用傲气十足的目光示意她退开一些，路子星迟疑了一下：哥哥还在里面睡觉。她说：“里面不太方便…”
“我来看看我儿子，有什么不方便的！”乔伊莎不怒自威。
子星惊出一身冷汗，被乔伊莎逼过来，只能将背贴在玄关上让出一条路来，鼻端萦绕着对方清幽的香水味。
第七十章
乔伊莎特地来找儿子, 韩家老爷子这几年日益年老衰退, 眼看着就要放权，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乔女士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她一直很满意自己当年认回韩清昀的举措，这个儿子如今已经是她捏在手里的一支筹码。
现在，她要用起来。
谁知道儿子说有事去外地忙，让她在彤市等他几天。
乔伊莎飞机下来以后就留在省城的酒店里住着, 顺便找几个老朋友见个面喝喝茶。徐静女士就是她其中之一的拜访对象。前年，韩清昀的父亲韩诺山来华投资的时候, 曾经接受过徐静的采访。乔伊莎跟徐静关系保持得还不错。
电话里, 徐静说起了在做的节目，谈起节目里遇到个小伙子, 又帅又有才。下次要做个选题，采访一下这些创业中的中国年轻人。乔伊莎稍微一问知道了是“极点网站”的韩清昀，当时就对着话筒笑出了声：“这是我儿子。”
徐静也意外, 没想到韩诺山夫妇能有这么大的儿子, 仔细想想眉眼, 倒真的跟韩氏夫妇二人有点血缘的相像感。
乔伊莎提出要见自己儿子, 徐静自然很协助。乔伊莎就直接杀到了韩清昀的房间门口。
打开房门, 见到路子星，乔伊莎就感到不舒服。
看到她身上廉价的短袖, 十几块钱的运动短裤, 大腿再白看着也烦心…乔伊莎心头微堵。
房间里还能闻到一股药味，乔伊莎看到旁边一个字纸篓里扔着一个包装, 她走过去皱紧眉头看了一眼，显然是一杯中药。
她的目光又扫进房间，房子里不算乱，毕竟路子星跟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地上摊着一只打开的行李箱，里面一黄一蓝，是两个人的衣服放在一起。
她往床上一看，韩清昀正抱着被子睡觉，脸侧过来，隐约能看到嘴角一块颜色？乔伊莎走近几步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