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一口气汇报完毕。

过了少顷,萧翼低沉中略带着暗哑的声音才响起:“你安插的人这点事都办不好?如何能让张鳏夫救了柳氏出去?!”

古月立即打起了万分精神,她道:“属下.....只以为盯着崔家主要几人就行了,谁知道那柳氏如此不守妇道。这事是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古月的头更低了。

又过了一会,萧翼才道:“杀!”只此一字。

古月也知柳氏和张鳏夫是死定了,污蔑了崔少爷不说,就连长信侯府,他们也敢帮弄是非?

这不是马不停蹄的找死么?

“处理干净了,不得让她看出来!”萧翼最后吩咐了一句,转身往外院而去,大约是要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入宫。

古月总觉得主子今日有些古怪,她本也可以从侯府正门出去,想了想还是越墙走了。

*

崔洛在回去的路上,李镐便将一切告之了她,并道:“老太爷正当气头上,但那张鳏夫将柳氏藏了起来,府上人一时寻不到人。”顿了顿,李镐又道:“大少爷,老太爷和老夫人没有半分怀疑您的出身,您别往心里去。”

崔洛正神游在外。

柳氏前两世都是死的蹊跷,但却没有今日这一茬子事,她跟那个情/夫也是胆子够肥的!

隐约之中,崔洛觉得柳氏的命估计也不长了。

正当月初,官道上昏暗不明,崔洛回到大兴钱庄已经快要天明了。崔家阖府上下皆处于一片愤怒当中。

柳氏与张鳏夫狼狈为奸,搅的崔家各处铺子都经营不善,更重要的是败坏了崔家的名声。府上的老人但凡是见过崔范的,都知道崔洛必定是崔家的血脉。她体格虽然消瘦,但相貌上有三分随了崔范。

崔洛先去老太爷院子里看望他老人家。

崔老太爷见嫡孙这一月似乎长高了不少,加之又去了内书馆教书,将来前途一片大好,他欣慰之余又内疚道:“这事还要怪我太过心慈手软了。若不是为了你长姐,我上次也不会阻碍你惩戒柳氏!”

崔洛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国子监,以及和顾长青,萧翼‘捉迷藏’上面,上回虽然对柳氏起疑了,却没有追究到底。

她已十五了,祖父祖母年事已高,她是时候担起崔家的重担了!

“祖父千万别这么说,您心善,好人自会有好报。家中的事就先交给孙儿吧,您好生歇着。”崔洛宽慰道。

崔老太爷慈祥的笑了笑,转瞬间眸色突然转为冰冷:“不用再顾及你长姐了,崔家再疼惜她,也就是个庶女!你若真要处理此事,休要再对柳氏手下留情!”

若是换做旁人家中,柳氏这样的人铁定要浸猪笼示众的,根本没有活路。

崔洛点了点头,她去前厅随意用了早饭。还没到辰时,大兴县衙的差役就抬着尸首找上门了。

经一番询问,果不其然,正如崔洛所料,柳氏死了。

是与张鳏夫在昨夜双双淹死的!

所以说,是长信侯下的手?不对!他根本不在京城。

那么就是萧翼了?

否则长信侯府谁还会对柳氏动了杀念?洛十娘是连只鸡都不敢杀的人,她是不可能对柳氏下手的。

萧翼.......他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事?

崔家的管事嫌晦气,让人将两具尸首拖到荒地随便抛了喂野狗。崔洛却制止了管事,她上前细细检查了柳氏与张鳏夫的口鼻,里侧却不见明显的污泥。

这就怪了。

如果是淹死的,死者在濒临死亡之前必定拼命挣扎,内腔与肺部不可能干干净净。

也就是说人是被杀之后再抛/尸,之后凶手又制造了淹死的假相。

衙门里的仵作不可能发现不了这一点........

再往下深究,就有些细思恐极了!

崔洛站起身,让下人取了盐水过来净手,吩咐了下去:“去城东萧家通知长姐,就说柳姨娘落水失足了。这两具尸首......送去野外烧了吧!”

崔洛镇定自若,不像是面对尸首时该有的样子,况且她才十五岁,看上去比同龄的人都要稚嫩。

管事虽觉得柳氏死不足惜,但又觉得大少爷这个做法没有不妥之处,归根到底崔家的名声要紧,“那老奴这就去吧!”

崔洛一夜未睡,李镐想提醒崔洛先去休息,她这时却几乎是冷喝,道:“来人,将近三年来崔家新雇的帮佣与下人统统给我叫过来!另外,有卖身契的也不例外!”

萧翼怎会这么快就对柳氏和张鳏夫下手了?

以他的做派,怕是早就将崔家上下摸了个透了吧!

她回京三年了,那么他呢?他又回来几年了?

待下人一一站在庭院中时,崔洛上前亲自检查。轮到一高个年轻时,她突然让他伸出手给她看。

那人没有犹豫,一切都照做,态度毕恭毕敬,且无半分紧张之色,表面上看上去与寻常家丁没什么区别。

崔洛看了看这人的手掌,冷笑道:“你不是帐房的先生么?告诉我这掌心的几道伤疤是怎么来的?这可是利器所伤,非刀剑不能及,别告诉我你是被算盘给划的?!”

墨蓝色长袍的男子愣了愣,古月之前将他安排在帐房便是为了影藏身份,他处处小心,在崔家近乎不怎么说话,面对此情此景,只能装聋作哑了。

若是被识破了身份,怕是主子不会饶恕!

崔洛将男子单独了拉了出来。

这之后又陆陆续续揪出三人,其中一人是崔老太太身边的针线丫头。这丫头看着娇小,但胳膊上坚实坚硬,手掌颇大,很快就被崔洛识破。

好你个萧翼!

在崔家安插人又是什么意思!

“来人,将这三人捆绑了给我送到长信侯府去,就说是本少爷拜托继兄调//教的下人,什么时候调//教好了,再给我送回来!”崔洛站在中庭的回廊之中,朗声吩咐了下去,气势真有几分少当家的感觉了。

李镐疑惑不解的走了过来:“大少爷,您这是要......”他不太明白崔洛的意思。

崔洛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问那么多,照着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李镐点了点头,只觉曾今的青梅离他越来越远了,他二人之间终于隔了一条永远也不可能跨越的鸿沟。但如今他还能偶尔看到她,替她办事,这便就足以。

别说是李镐了,崔家管事与崔老爷子等人也是不明其意,但崔老太爷的意思是让崔洛全权做主。

老太爷此举让崔府上下都看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今后崔家就是大少爷说了算了。

这一日黄昏未至,李镐就将萧翼安插的人大张旗鼓的送到了长信侯府。这个时候萧翼并不在府上。但他在宫里就听闻了消息。

以至于萧翼正要出宫之时,一贯的笑面如风的样子不复可见了,迎面而来的沐白正要跟他打招呼,却是被萧翼撞了肩头,险些步子不稳。

沐白难得看到萧翼被人气成这样,他看着萧翼的背景在宫道上快速远去,不由得心情大好。

“老白,你在笑什么?萧大人有什么可笑的地方?说来让杂家也笑笑。”汪直不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

沐白当即右移,势必要跟他拉远距离:“我怎会知道?!”

汪直也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实在没看出名堂出来,这时话锋一转,道:“皇上近日大力褒奖了太子殿下,老白你身为少傅功不可没,杂家看好你哦!”

沐白打了个机灵,撇开汪直凑过来的兰花指,一脸嫌弃的转身就走。

太子浪子回头可不是他的功劳,看来改日得请小师弟喝顿酒。

*

顾长梅在伯府大门口就堵住了顾长青,他神色慌忙,开口即道:“大哥,你快帮帮我!父亲母亲给我说亲了!”

顾长青只是随意斜睨了他一眼,脚下没有驻足,继续往影壁走去,“你是该定亲了!”崔洛那样的女子,绝对不适合顾长梅!

况且,顾长青直接怀疑顾长梅他是不是.......根本不知情!

晋晓悠已经到了非嫁不可的年纪了,承恩伯府上门提亲时,晋家那边很快就松了口。两家眼看就要交换庚帖了。

顾长梅以为顾长青是他最后的希望,又道:“大哥!你不知道那晋小姐......除了写诗做赋,其余一概不会,着实无趣,我怎能娶她!”

顾长青没说话,顾长梅就一路跟到了庭院:“大哥,你帮我去父亲母亲那里说说,只要你开口,他们不会逼我的。”

顾长青一路缄默,他推门而入,将绣春刀放在桌案上,顺势就落座。在他眼中,顾长梅的婚事迫在眉睫,“婚姻大事,岂是你自己能做主的!晋家小姐蕙质兰心,配你绰绰有余!行了,你回去吧,这件事没得商量。”

顾长梅傻愣住了,他才几日没有回府,这一回来自己跟就旁人订了婚事。他怎么跟崔洛交代?!

此时此刻,他脑中头一桩大事,便是崔洛将如何看他?会不会疏远他?

顾长梅一屁股坐在圆杌上,一脸愁容惨淡:“我为何非要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假若崔洛是女儿家就好了,那我一定娶她过门!”

顾长青正要倒茶的手顿在了半空,默了默,心头像被什么重物敲击了一声,半晌才道:“够了!”他腾的站了起来。

这个反应有些过大,顾长梅不解的看着他:“.......大哥?你这次真的不帮我?”

顾长青胸腔内一股莫名的情绪不知如何发泄,他极力调整之后,语气恢复平缓:“你总该要成亲的!回去吧,休要再闹!”连他都看不懂崔洛,何况是顾长梅!

作者有话要说:顾长梅:听说我被定亲了.......

顾长青:恩!

☆、昨日梦

顾长梅没有求到‘援助’, 铁了心打算赖着不走了。

顾长青也不是非为难他不可,但崔洛无论是男是女, 都不可能和他喜结连理的!而且......顾长青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 就直接回绝了顾长梅的请求,直言道:“不娶晋家小姐也会有旁人家的姑娘!你趁早断了别的心思。”

这话可谓直击要害了。

顾长梅愣住, 那双桃花眼从潋滟变成失神。

大哥说的没错, 他的确得趁早断了不该有的心思,就算他自己不娶妻, 崔洛有朝一日也要成家立业的,他总不能一辈子拽着她不放了!

顾长梅已经快有顾长青高大了, 此刻低垂着脑袋, 发髻上玉扣歪斜, 整个人显得颓唐又无助。

终于,他开始不再隐瞒,袒露心扉, 道:“大哥.....我可能病了。”

顾长青剑眉紧蹙,几乎成了一个‘川’字, 他不太想听顾长梅说下去,因为他就算不开口,顾长青也知道他会说什么。

顾长梅憋了几年的小心思, 在遇到人生难题时,已经忍不住了,他道:“我大概是断袖!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果不其然,顾长青就知道他会这么想!

其实, 又何止是他一人想入岔道了,他自己不是也险些就......

顾长青打断了自己的所有臆想,他肩上的重担促使他没有资格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顾长青广袖用力一挥,带动的疾风扇动了烛台上的火烛,他努力耐着性子,道:“休要胡说八道!你屋里收了那么些丫头,你怎会是断袖!这事.....与你无关,今后离崔洛远些!”

顾长梅委屈的不行,他仰望着站在他不远处的大哥,那种无助之感没有得到任何的解脱。

他房里的那些丫头,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不让见崔洛?

那他还不如一辈子不娶呢!

顾长梅这时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道:“大哥,那你怎么不成婚?你都二十三了,就算要成亲,也是你先!”

关于这个问题,顾长青不打算跟顾长梅解释。

想跟承恩伯结亲的高门大户比比皆是。顾长梅身为嫡次子,可以随意挑选一个适宜的女子成婚,但是他不行!顾贵妃也不会允许他娶一个家族势力对朱明礼没有任何助力的女子。

从顾贵妃入宫得宠那日起,顾家就注定了成为棋子。而他顾长青亦然。

他既是不想娶,同时也因为暂时没有遇到合适的!

“胡说八道!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顾长青开始逐客了,他是看着顾长梅长大的,知道他对一件事情的热衷不会超过一个月,想来时间久了,他会释怀的。但似乎他对崔洛的热情已经持续了几年了。这让顾长青有些烦躁。

顾长梅感觉这两日天都快塌了。

不过他也知道娶妻是迟早的事,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将来崔洛身边也会有别的女子相陪吧?

最后,顾长梅是带着一腔悲切走出了屋子。

待他离开之后,过了良久,顾长青才去了净房沐浴,内室的安神香腾起一圈圈的白烟,渐渐上移,最终化作虚无缥缈的阵阵白雾,片刻,消散不见。

在人前,顾长青几乎是个刀枪不入,且性子极为孤冷独立的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最不期盼的就是这样安静到了心跳可闻的长夜。

那个周而复始的梦魇一直跟着他,伴随着他渡过这么多年,他甚至于找过得道的大师,还亲自去了一趟长洲找道衍,结果都是不了了之。

这也是为何顾长青手握生杀之权,却从未害人性命的缘故,他以为定是前世作孽太多,以至今生不得安稳。

夜很长,顾长青终是阖上了眼。

解梦一说太过故弄玄乎,他从来都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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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火光刺得眼球火辣的生疼。

烟熏火燎之下,顾长青却察觉不到任何的痛苦,又或者怎样的痛好像都不及那日。

以他的身手,本可以趁着火势逃出去,可逃出去之后呢?又能怎样?

顾长青这个时候突然释然了,什么家族使命,个人前程,阴谋阳谋,都可以不管不顾了。

且就这般闭上眼吧。

一阵疾风吹了过来,顾长青面前突然站着一个华服美妇,他似乎很厌烦此人,就连开口说话都嫌多余。

“长青,你就这么想死?!我不准你死!就算是死,你也只能跟我一切去死!”这美妇歇斯利底的吼叫,手中还抓着一只燃烧的正旺的火把。

顾长青薄凉的唇突然扬起,无声的笑了。

他这辈子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从头到尾都是在为别人而活,难得想为自己一次,老天却连最后的机会都不愿意奢侈给他。

大火来势汹汹,迅速蔓延,如腾起的火龙,欲要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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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一阵窒息,顾长青猛然间从梦魇中醒来。梦中的人总是模糊不清的,他不知道那撒泼的美妇是谁。但能如此靠近他的人,除了他将来的妻子还能有谁?

很明显他极为不喜欢梦中的女子,这也是顾长青迟迟不欲娶妻的另一个原因。

一开始他将这个梦视作无稽之谈,但时间久了,日复一日之后,就算不愿意相信也难了。

“你到底是谁?!”他坐在床榻上,一手搭在膝头,大滴的汗珠顺着削挺的脸颊落了下来,他兀自低语了一句。

夜依旧很长,仿佛没有尽头的等着破晓........

*

到了五月,每日都要洗澡了。这对崔洛而言又是一个难处。

之前借着每次去内书馆的机会,她会寻了时机回大兴一趟,亦或是找个客栈洗漱一番。但总不能每日都如此。

等到同寝的几人都入睡了,才勉强打了水擦拭。这个习惯也是从晋江书院就养成的。故此,崔洛此举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等入了夏,她便借口身子不虞,回崔家休假一阵子,熬过了盛暑,日子就能好过多了。

胸口处的胀痛愈发明显,崔洛不得不将裹胸布扯开了一些。借着净房内昏暗的光线,她低头往看了看,顿时愁眉苦展。

这个时候有些痛恨洛十娘的丰腴,崔洛集父母优点于一身,很显然该继承的地方一点也没落下。

擦拭的过程疼的‘嘶嘶’低//吟。

顾长梅顺着光线走了过来:“崔洛?”他唤了一声。

崔洛猛然间一惊,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包好,当顾长梅的影子投射在脚下时,她抱着一堆换下的束胸和衣裳,道:“.....长梅,你怎么还不睡?”

顾长梅见她依旧清瘦,一点也不像他,都已经快是成年男子的体格了,他心疼崔洛,道:“这脏衣物交给我吧,我明日帮你洗。”

崔洛抱着衣裳,不动声色的避开了顾长梅的手:“你怎会洗衣服?明日李镐会过来,我让他带回去给婆子洗。”

崔洛在院外置办了一处房舍,又从人牙子手上买了两个手脚灵活的小丫头,她贴身的衣裳和月事所用的东西,都是李镐吩咐这两人准备的。

至今,那两个丫头还不知道自己被谁买了,崔洛也从未去过。

顾长梅讪了讪,他的确不会洗衣裳,他自己换下的脏衣物也是成堆的送往伯府去洗的。

顾长梅上了榻之后,还望着崔洛这边,终于开口:“崔洛,我.....我要成亲了。”说出这话,如释重负的同时,又在期待着什么。

但这话一出,王宗耀,裴子信和许墨也先后吃了一惊。

王宗耀问:“长梅,你要娶哪家的姑娘?我怎么还没听你说过?”

裴子信也好奇,但他一心放在四个月后的秋闱上,只是默默的听着,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