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长青也该清醒了!”

崔洛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半是昏黄, 半是灰茫。身上疼的厉害, 四肢百骸都像是被人给定住了,她动了动, 脑壳要炸开了似的刺痛。

疼.......从头到尾的疼。

待崔洛彻底睁开眼,她看见一片茫茫火光, 下面是高百丈的城墙, 她脚下空悬, 手臂已经麻木,但依旧伴随着阵阵的疼痛,目眩混沌, 口干舌燥,比死还难受数倍。

她寻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了过去, 就见朱明礼正与顾娴说话。

这时,崔洛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她被人绑在了城墙上。

这是要被朱明礼当作人肉靶子了?

她笑了笑,自嘲又无助。

真是一世不如一世, 枉她还是个穿越者!这辈子这么个死法,真是一点也不体面,更不舒服。

除了她之外,她还看见沐白, 裴子信,王大人等人皆一一捆绑着跪在城墙下。随时要被处死,这些人仰头看着她,眼里都是同情,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周起走了过来,“崔洛,你睡了两天,终于醒了!”

两天了?

时局还没定下来?

崔洛动了动嘴皮子,嗓子里却说不出话来。罢了,还说什么呢?她也没什么身后事要处理了,就是对萧翼的死还存了一点怀疑。

不过,此刻她却不想知道答案了,反正她估计也活不下去了。

“皇上,末将有事禀报!”

“说!”

“逆贼派人过来交涉,说是如果放了崔洛,可让皇上暂且离京!”

“.......滚!”

朱明礼大势已去,皇城是最后一道关卡了。这里的龙骑,宫阙,朱瓦琉璃.......都应该属于他才对。

崔洛感觉到一种威压,朱明礼靠近了她,“呵!崔洛,没想到你在朱启心目中还有一定份量,他竟然为了救你,愿意放虎归山!你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一个个连权势都不顾的!”

崔洛听的不太真切,她已经开始幻听了,眼皮子沉重的扑扇了几下,还是说不出话来。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几辈子的印象纠结在一块,成了一团乱麻,怎么也扯不清,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败到了这种境地。

终究还是一个无能的人。

她又输给了命运!

穿越大神肯定是有意折磨她,不然,怎会世世都不让她安生?这辈子二十都不到就要命陨了。

有点渴,嗓子里像是被针树根针刺一样的难受。

想继兄了,这个时候她竟然最想的人是他。

朱明礼还在她耳边不停的说话,像是在发/泄,他可能已经失去理智了,什么温文尔雅的伪装统统卸尽,呈现出他原本自私冷冽的样子。

“崔洛,别怪朕无情,你这条命可精贵着呢,朕还要靠着你才能脱离困禁!”

双手被人抓住,崔洛感觉自己身上一轻,她被人从城墙上拉了上来。

看来,朱明礼是答应了安王了,拿着她这条小命,换取他来日卷土重来,实在是太划算了。她心想,朱明礼现在肯定很庆幸没有早些杀了她。

几经颠簸,视线十分不清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崔洛昏昏沉沉的听到了汪直的声音,那声音就跟杀猪一样难听,跟他天下第一美男的自称一点也不匹配。

“小白!”他唤了一声,又开始骂朱明礼,“你个王八羔子,把我小白折磨成这样了,老子一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汪直很暴躁,骂完朱明礼,又开始咒骂顾长青,“姓顾的,你/他/娘/的死哪儿去了!枉费老子对你一片信任。”

汪直一直在谩骂,崔洛本来很困顿,很想睡下去,但脑子里全是汪直的声音,他真是什么话都骂出来了,比市井泼妇还要厉害。

崔洛苍白开裂的唇角抽了一抽,想睁开眼去看看,却还是模糊的场景,她看不见那边的阵营都有谁,唯有漫天的火光,宛若白昼。

“朱明礼,本王一言九鼎,你只要肯放人,本王便打开城门让你离开!”是安王的声音。

这家伙当真舍得放了朱明礼离开?

崔洛眯了眯眼,脑子却在不停的打转。

视野在移动,崔洛被周起拎着,放在了马背上,她的脸是朝下的,腹部颠簸得厉害,胃里空空如也,想吐都吐不出来。

火把熊熊燃烧的声音,兵刃摩擦的刺耳声,汪直几近疯癫的骂人声........还有‘洛洛’,崔洛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那是继兄的声音。

朱明礼带着剩余的兵力彻底离开了皇城,周起断后,这个时候崔洛还在他们手上。安王一时间没有轻举妄动。

一个时辰之后,朱明礼的人退到了安全范围之内,汪直一路追了过来,“姓朱的,你/他/娘/的说话还算不算了?把小白给老/子放了!你信不信老子/真剁了你!老/子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朱明礼看了一眼崔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挥手让周起放人,待崔洛快被送到两方阵营中间时。

顾娴站了出来,“放了她?本宫不准!来人,弓箭手准备,给本宫射杀崔洛!”

朱明礼蹙眉,可他到底没有制止,他下不了手,那就由顾娴来做,崔洛死了,对他没有害处了。背叛他的人,都该受到惩罚,你们不是都想要崔洛么?

那好,我便让她死,你们谁也无法得偿所愿!

弓箭手齐齐准备,周起大惊失色,他放下崔洛,立即往回赶,若是误伤了他,那就是大不幸了。

崔洛跌落在地,没有力气支撑她爬起来。

就这样了么?这便是她的结局了。

当真一点也不体面........

汪直离着崔洛还有百丈之远,他险些从马上跌下来,骂出的话都哽在了嗓子口,好像这一刻心跳也停止了,眸光凝聚在一点,成了绝望。

安王亦然,他还是不太相信这个结果,崔洛那小子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就这么死了?安王有点不甘心,他还没让她彻底臣服呢!

崔洛往火光高照处看了一眼,数百弓箭手.......这个死法真的不体面啊。好奇怪,她竟然一点也不惧怕了。

“住手!”一匹千里良驹疾驰而来,来人是顾长青,他身上的锦袍紧贴着肌理,被汗浸湿了,像是生/死时速赶路而来。

朱明礼眸色微暗。

顾娴这时怒叱他,“长青!你还想护着这个人!因为她,顾家满门都快跟着陪葬了,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父亲和顾家列祖列宗么!”

顾长青紧锁的眉头快要凹陷下去了,他直直的看着不远处的人,这时胸膛的起伏已经没有任何规律可寻,“姑母,就算没有崔洛,事情也会一样,您怎就不明白!”他沙哑道。

顾娴哪里会听顾长青的解释!?

顾长青越是想护着崔洛,她就越想弄死崔洛,总得有个人为她的惨败买单吧。

“来人!给我杀无赦!”顾娴又是一阵令喝。

顾长青几乎是顷刻间叫道:“住手!都给我住手!”他慌了步子。他真的不该离京啊!两日不见,崔洛已经成了这副样子了。

早知道.......他就不该走。

顾娴杀意已决:“谁敢不听本宫的命令!本宫说射杀就得射杀!”

弓箭手高举□□,一切仿佛已经注定。

顾长青的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他高呼,但声音却如同打了腊,沉闷又惶恐,“住手!我来........我来动手!”

他祈求的看着顾娴,“姑母,我这辈子只求您这一次!”他眼眶微红,那里面没了生机。

朱明礼在一侧没有说话,顾长青恨不能拿命去救崔洛,他会自己亲手杀了她?朱明礼拭目以待。如若顾长青真的杀了崔洛,说明顾长青的心还是向着他的。

朱明礼挥了挥手,让弓箭手暂时停住攻击。

顾长青从朱明礼的扈从手里接过弓箭,他的手在发颤。耳边响起了崔洛在那个雨夜曾说过的话,她说她怕疼,真要了这一日,千万不要用剑对着她。

她怕疼.......她是姑娘家,怎会不怕疼?!

顾长青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抬起双臂,他视野极佳,已经适应了夜色,看着不远处的他心里的姑娘,正迷迷糊糊的看着他笑。

洛洛乖,不会很痛,很快就会过去的。

“长青!你怎么还动手!还是根本舍不得!”顾娴道:“还是让本宫来吧!”

顾长青没说话,视线在纠结中凝望,他的手一直在颤:对不起.....对不起.....只能这样了。

嗖的一声,箭矢划破夜空,奏出诡异的声响。

汪直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堪堪坐在地上不动了。

安王扶了扶额,又捏了捏鼻,突然不知道要干什么。

顾娴很满意顾长青的表现,她正要说话,顾长青却是眼眸空洞,他弃了□□,一句话也没说,旋即调转了马头,朝着夜色魍魉的地方奔去,好像一去不回头了。

☆、拜堂成亲 (上)

张首辅抱拳道:“王爷, 不如此刻赶尽杀绝,以绝后患!”他提议安王乘胜追击。

安王看着百丈之外的那小小的一团, 突然无端烦躁了起来, “这几日损失过大,朱明礼的势力不可小觑, 若是被他来个夹击就遭了, 今天暂撤吧!”

朱明礼的弓箭手还未彻底撤离,安王觉得, 自己起码得给崔洛那小子保个全尸啊。朱明礼回头,不再看那刺目的场景, 他调转马头离开, 胜利的喜悦远没有想像中的令他酣畅淋漓。

汪直从黄土地上迅速起身, 风一样的朝着崔洛奔去,姿态一点也不优雅了。

顾长青箭法极准,汪直看到崔洛时有些害怕, 那箭矢就斜斜的竖在崔洛腹部,他不知道怎么抱着她才好。

“小白?......”汪直轻唤了一声, 过了片刻,又唤了一声,“小白别怕, 我带你去看大夫,我一定会救你的。”

安王骑着马往前走了几步,不知道怎么了,闻声后又调转马头, 踢着马腹,疾驰了过去,他见汪直抱起了崔洛,又看了看崔洛的脸,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喝道:“来人,传御医!快传御医!”

此地离着皇城数十里,回皇宫肯定来不及了,汪直道:“马车呢?快给老子弄辆马车过来,速速去缙王府!”

安王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不过当汪着抱着崔洛上马车时,他想起来素有药王之称的白鹤老人。

毕竟缙王多年的腿疾也是他治好的。

安王很想跟过去看看,好歹......崔洛这次是立了大功的,他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

张首辅骑马而来,“王爷,大事要紧,该回宫了。”

安王还不知道崔洛是死是活,张首辅一提醒,他才收了心。的确,他还有更加重要的大事要处理。

若是崔洛能幸免于难,他发誓一定会许她高官厚爵,赐她良田美人。他朱启要宠信的臣子,那一定是往天上宠的。

可若是她死了,安王觉得他接下来也有事可做了,崔洛的这个仇,他必报!

支持他的人怎能被旁人伤害?

安王启程回宫,而后火速命太医院赶赴缙王府协助白鹤老人医治。总之,是什么药材金贵就用什么,势必要把崔大人的小命给救回来。

缙王府已经松下戒备,缙王见来人是崔洛,也是吓了一跳,好歹这也是他的女婿。

汪直过于心急,将崔洛安置在榻上,他嫌弃白鹤老人行动迟缓,就亲手过来捉了他过去。但他又想起一事来,干脆连秦玉也叫进了屋子,还轰出了小厮丫鬟。

“崔洛还有一口气,还请夫人即刻协助白鹤老先生替她医治。”汪直的相貌并不是那种男子的俊朗,而是俊美,但他此刻眼眸微红,是真的伤了心了,什么气度也不顾了。

秦玉背着缙王,问:“所以说,崔洛真的是姑娘?”她早就有所察觉,只是后来崔洛娶了古月,后又生了孩子,她才渐渐打消了疑虑。

可笑的是,缙王自诩精明一世,却是没看出来了。

秦玉知道崔洛和她是同样的人,她还真是不想让崔洛就这么死了。

汪直就差下跪了,满怀的鲜血已经冷了下来,他双手同样沾满了崔洛的血,他有些语无伦次,“劳烦夫人了!”

秦玉不是一个普通人,她忙吩咐下人在外面伺候着,她自己则进了屋子。缙王从前厅走来,觉得奇怪。哪有丈母娘近身照顾女婿的?

不过秦玉是个奇人,曾在军营,还给一个断了臂的小兵缝合过,只用了一针一线,和那什么消炎草药,想来她会帮上忙。

汪直见门扉合上,一屁股坐在了回廊下的石阶上,样子很颓唐。

缙王的人已经向他汇报了这几日的情况,大约局势已经定下来了。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见汪直这般忧态,他难免为崔洛担心,“哎!但愿崔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事一过去,月儿母子就该回城了。”

“汪直,你先下去洗洗吧。”缙王见他浑身是血,也不知道是崔洛的?还是他自己的?

汪直有些呆,眼看着天就快亮了,他一手捂着唇,白皙的脸上也糊上了一层血渍。

这么多血,他这样的人看着都觉得害怕。

小白一定很疼,那个顾长青着实可恶!

汪直听不见缙王跟他说什么,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臆想和咒骂。

缙王叫了一声,汪直就跟没听见一样,他便放弃了,也在屋廊不住的踱步。

*

通往大兴的官道上,一行人已经连续赶路数日,随着快马疾驰而过,腾起的灰尘有数丈之远。

“主子,前面有异样!”探路的心腹迎面赶来,抱拳道。

萧翼勒紧了缰绳,一双幽眸直直的盯着前方,此时天光渐亮,他一眼就看清来人是谁。

他离开这么久了,总觉得近日心神不宁,也不知道洛洛怎么样了?

萧翼心急如焚,他从来没有对她失去监控过,这样的‘失联’让他如坠地狱。

萧翼单手一挥,命自己的人驻足,“先别轻举妄动!”

顾长青骑着马过来,他看上去比萧翼还要糟糕,一夜之间憔悴不堪,“我有话对你单独说!”

这时,萧翼的心腹上前一步,“主子,万万不可!”

萧翼的伤还未痊愈,能九死一生回来已经是大幸,顾长青是恨不能杀了他吧!

“事关崔洛!”顾长青又道,他喉结哽咽,‘洛洛’二字,他已经没有资格喊出口了。

萧翼调转了马头,来到了旷野,顾长青随后跟了过来。

二人再也不是表面上的‘挚友’了,当了十几年的知己,彼此都知道终有一日会站在敌对的角度。

顾长青无声的苦笑,“你竟然真的还活着?那样都杀不了你?看来是我输了.......”他望着天际的鱼肚白,眸眶微湿:对不起了洛洛,我食言了,还是让你疼了。

萧翼没什么耐心,人也浮躁了,“说!”

顾长青嫉妒他,又是一阵苦笑,“崔洛可能还活着,我想请你好生待她,她这个人时而聪明时而傻,安王也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你若真的为了她好,就带她趁早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萧翼腮帮子鼓动,“顾长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洛洛可能还活着?”

顾长青没有解释,他根本就说不出口,他亲手射/了她一箭。他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

顾长青啊顾长青,你真的是个冷血的人,你是如何下得了手的!

他一直沉默着,调转了马头,朝着旭日升起的方向渐渐远去。

萧翼加快了回程的速度,当夜便入了城门,这几日紫荆城人心惶惶,防守严密。守门的将领认出了萧翼,立即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告之了他。

萧翼无心分享胜利,便连夜直奔皇宫,他从头至尾都没听说有关崔洛的事,他以为没有消息,那便是好消息。

安王尚未正式登基,钦天监和礼部将日子定在了七日后。但他已经入住坤乾宫,开始处理政务。

见到萧翼还活着,安王表面上大力褒奖了一句,又问:“崔洛怎么样了?汪直一去不回,是打算不回来了么?”

萧翼马不停蹄的赶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凝眸,安王顿了顿,叹道:“你去缙王府看看吧,那小子不知道有没有挺过来了,若有消息,即刻通知本王!”

安王也恼怒,他手底下那么多人,怎就让一个文弱书生遭了罪?这让安王觉得很没面子。

萧翼甚至没有询问朱明礼逃窜到何处了,他知道朱明礼没有那么容易被彻底打压,只是没想到他们的会真的伤了崔洛!

未及细问,萧翼又直奔了缙王府。

他也不是铁打的身子,此时已经开始脚步虚浮,汪直在王府守了一天一夜,身上的血衣倒是已经换下了。萧翼见了他便问,“人呢?!”

汪直没想到萧翼还活着,不过人却是满脸胡渣,衣裳上沾尽尘土。

白鹤老先生也在厅堂内,这个时候缙王已经知道崔洛是姑娘家了,震惊了半日之后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呢!

萧翼的视线落在了白鹤老先生身上,老先生捋了捋胡须,道:“崔.....崔大人脉相极弱,若非是射箭之人手法精湛,巧妙的避开了要害器官,怕是就算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萧翼几个箭步走了过来,又问:“到底怎么样了?”

白鹤老先生言简意赅道:“命是暂时保住了,只是崔大人事先身子孱弱,又有病在先,这一次失血过多,能不能醒过来,还得看天意了。”

失血过多?中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