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所有的人为之一愣,紧接着,乔英伦和张立也笑了起来,三个人像比赛一样哈哈大笑,笑得其他人不知所措,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一会儿,张立不笑了,方骆和乔英伦还在哈哈地笑着。

方骆的笑声又清又亮,他看着乔英伦,她已经笑得弯下了腰,几乎要躺在草地上。方骆看着她,像有什么溶进了他的心里。

乔英伦不知道,方骆也说不清楚,他们到底是在顶点酒吧就有了感觉,还是在这片草地上?方骆的笑打消了所有的尴尬和不舒服。他笑得自然、热情,这样的笑是乔英伦多年不见的,或者,也是她多年寻找的。她也爱笑,笑起来很好看,但她永远不能像他那样笑,与好看不好看没有关系,那是从心底发出来的,直接通向自然的某个部份。

张立说了前天晚上的事,大家都跟着打趣:“有缘,有缘。”

大家有意无意的让乔英伦和方骆走在一起,山上有些热,乔英伦的脸红通通的,方骆问:“你擦了胭脂吗?”

“没有。”

下午的时候,她有些疲倦,脸色变得苍白,方骆跟在她的左右,注意着她。

晚上,他们去了顶点酒吧。万丽群穿着深红色的长袍,像一个古希腊人。方骆和张立坐在一起,乔英伦坐在方骆的对面,她不怎么喝水,也不怎么说话,懒洋洋的。

万丽群过来打招呼,在方骆和张立中间加了一张椅子。

万丽群轻轻笑着,不时与方骆耳语,柔软的布料顺着脖子往下滑,很明显,她没有带胸罩。她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拿着没点燃的烟斗,在桌子下轻轻地敲着,不知道是在敲桌腿,还是在敲方骆的腿。她的五官漂亮,有点异国情调,和这身装束很相配。

之前的乔英伦,她自己没有感受,也就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

她谈恋爱,也照样和其他男人交往,并且允许她的男朋友和女人交往,有的时候,她对待恋人和其他的男人几乎如出一辙,旁人无法判断她是大度还是迟钝,或者冷漠?

当万丽群朝方骆又说又笑的时候,乔英伦的醋意让她自己都吃惊了。那个情绪泛上来,震得心里隐隐作痛。

今天不快乐吗?她想,和新朋友一见如故……她为自己辩护,敏感到需要某种逃脱。方骆朝她大笑时,她不觉得有什么,在白天,在没有干挠的状态下,她只是愉快地和他在一起。到了晚上、到了此时、到了别的女人参加进来,她才知道需要防备或者逃脱。

乔英伦坐着,沉默少言,端着一个茶杯,后来,她实在有些烦恼,就给茶杯里倒了啤酒,没有人发现,大家都有点儿喝多了。

史号哲也在不停地喝酒,他一面注意着乔英伦,一面注意着和万丽群说笑的方骆。

9

《最爱》第三章(3)崔曼莉

方骆满不在乎地笑着、说着,他把头贴在万丽群的耳朵上,说了些什么。

万丽群突然抬起头来,有些意外地看着乔英伦,脸上的表情冷冷的。她看了看四周,站起来,朝另一桌人走去。

张立坐在一旁,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万丽群又回来了,她还是坐在两个人中间,但是,她明显地不和方骆说话,而是转到了张立这边。

方骆也不理会,只是喝酒,自得其乐地举着杯子,偶尔也敬一敬同城的朋友们,但是他不敬乔英伦,也不看她。

桌上满是酒瓶,服务生还在不停地朝上面放酒。

话题越谈越乱,也越谈越少,方骆突然举起了酒杯,他笑着喊:“乔,英伦,”似乎在考虑怎么喊更好听,或者,这两个喊法他都不满意,他摇了摇头,像是决定先把这件事放一放,他说:“乔英伦,我爱你。”

他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乔英伦愣了,看着他。他笑着,似乎只是在开一个玩笑,旁边的朋友哄笑起来,喊着倒酒,要为方骆爱上乔英伦干一杯。他们的喊声都有些模糊,酒杯与酒瓶在桌上乱碰一气。

张立对方骆说了一句话,两个人站起来,去了洗手间。

张立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爱你。”

“你喝醉了?”

“没有。”方骆笑着:“我是认真的。”

“就算你是认真的吧。”张立说。前天晚上,张立见到她就有点低声下气。

方骆想,他妈的,凭什么都喜欢小乔?对,小乔,这个名字好。他收起笑容,又说了一遍:“我是认真的。”

从顶点酒吧出来,上了大街,方骆抢先走到乔英伦面前,对她说:“我送你。”

乔英伦没有说话,史号哲和其他的人继续朝前走。

很多出租车等在街上,他们纷纷上了车,张立也走了,只剩下方骆和乔英伦。

乔英伦朝前走着,方骆跟在后面,他们都沉默着不说话,大街上的空气比酒吧里清爽,没有酒精与音乐的刺激,也没有其他的女人和男人。

乔英伦不想方骆跟在后面,但也不想出言拒绝。这样走了一会儿,她突然冷了起来,非常冷。她是不能喝酒的,医生早就警告过她,这与遗传有关。她回头看了一眼方骆,他们认识的时间还不足三天,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有一辆出租车缓缓地停在路边,似乎在等待他们。乔英伦走到车边,打开车门坐进去。方骆站在车外,扶着车门,问:“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

“我送你。”

她又摇了摇头。

“我一定要送你,你好像不舒服。”

她费力地朝里挪了挪,方骆也上了车。

很快,她就感觉不到方骆的存在了,她极度的虚弱,靠在后座上,脸和手都是滚烫的。方骆用手去摸她的额头,她一动不动,几乎是瘫在座位上。

出租司机没有问去哪儿,只是沿着大街朝前开。乔英伦惦记着要告诉司机地址,说去小街。司机把车拐向右边。

他们靠在后座上,距离不远不近,像一对夫妻,他守护着她,她闭着眼睛,觉得胃里开始难受,她知道是酒精在作怪,她想吐,咬牙坚持着。

方骆催促司机开快一些,他想让她赶紧回家、赶紧休息、赶紧恢复健康。

出租车从大路拐上了一条小街,街边没有树,只有一些低矮的楼房。司机问:“小街多少号?”

方骆看着乔英伦,以为她睡着了。她睁开眼睛,低声说:“66号。”

车在一个小院的门前停下。方骆打开车门,她从车里钻出来,也顾不得什么礼貌,摇摇摆摆地走进小院。方骆跟上去,看见她打开小楼拐角处的一扇门,然后又关上了。

屋内的灯亮了,方骆站在离窗户几米远的地方,他既不敢敲门进去,也不敢走,透过那扇窗户,似乎看见她的身影在晃动。

她走进洗手间。他隐约听见她呕吐的声音。

他站在院中,抽出一根香烟,点上。

有一个男人走进院子,看见方骆,吓了一跳,问:“谁?”

方骆指了指窗户:“回家。”

男人仔细地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从西角的楼梯上了楼。

方骆看着手表,心想,如果一刻钟后还不见她有动静,他就给她打电话。

吐得空空荡荡的乔英伦倒在床上,陷入了迷糊之中,她发着高烧,在昏迷中还有一点意识,方骆,她想,他大概已经走了。

方骆站在泡桐树下,他看看手表,时间到了。他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灭,从手机里调出乔英伦的电话,拔了号码。

屋内传出响亮的电话声,即使他站在院子里,也能听见。他看了一眼整幢小楼,基本上没有人家亮着灯。他发现二楼有个人影闪了一下,估计是刚才的那个男人。

电话没有人接。

方骆继续拔,一次,两次,电话声反复响起。

他走到门边,看了看,似乎没有门铃。他轻轻拍了两下防盗门,门哗哗地响,他低声唤道:“乔英伦,乔英伦。”乔英伦没有回答。

他用力地拍门,门晃动着撞击门框,发出很大的响声。他看见二楼过道的灯亮了。

10

《最爱》第三章(4)崔曼莉

“干什么?”好像是那个男人,站在二楼上喊。

“乔英伦病了。”他转过头,朝上喊:“有办法打开门吗?”

又有一两家的门打开了,走出来两三个人。

那个男人从楼上下来,狐疑地看着方骆:“你是她什么人?”

“男朋友。”

“她怎么了?”

“病了。”

那个男人走上前,用力地拍了两下门:“英伦,在家吗?”

旁边有人说:“打112吧,或者打110。”

“先把门撬开。”

“是啊,先看看怎么样了。”

陆续有人走出来,小楼上下一片光亮,方骆给院中的几个男人递烟,他们开始有些奇怪地打量他,接了烟后态度明显温和了。

110的警察到了,车进入小街的笛声惊动了更多的人。几个警察用器械撬防盗门,防盗门很普通,是用方管焊成的。不一会儿,警察把锁打开了。方骆快速走进去。

乔英伦和衣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他冲到外间,找出一条毛巾,在水笼头下冲了冲,拧干水,放在她的头上。

救护车也到了,两个医生走进来,其中一个嗅着鼻子。他们开始给乔英伦做检查。方骆在一边看着,他想她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这样?他气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给她打电话,他迅速在心里做着准备,如果住院怎么办?如果有危险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嗅着鼻子的医生问他:“今天晚上她喝酒了?”

方骆看着他点点头,问:“怎么了?”

医生说:“没事,可能是酒精中毒。”

方骆问:“喝两杯啤酒也会这样吗?”

医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她不能喝酒吗?”

“不太清楚。”

“哦。”医生哼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另一个医生对他说:“能抱上车吗?”

“当然。”方骆说。

两个医生朝门外走,把邻居们挡在门外的警察问:“怎么回事?”

“乙醇中毒,”医生说:“就是喝醉了。”

警察摇摇头。邻居们发出嗡嗡声,像在说:原来是这样。

方骆把乔英伦抱起来,她散发出一股酒气,还有其它说不清楚的味道。

他走出去,警察把一张名片塞进他的口袋里,嘱咐他处理完医院的事情后到派出所来领新配的钥匙。

他抱着她,她轻微地哼了一声。他感觉到她很痛苦,把她朝上托了托,想让她舒服一些。

车箱里比较闷热,他没有把她放在担架上,他抱着她,让她躺在自己的怀里,她的两只脚垂在车箱的地上。

天亮的时候,乔英伦醒了,她睁开眼睛,阳光已经照进病房,其他病人都安静地躺着,到处是白色的床单。方骆站在床前,看着她笑。

“你醒了?”他问。

她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然后笑了笑。她记不起昨天晚上的事了,手上插着输液的管子。她不喜欢他现在的样子,站着也是满不在乎的。她觉得虚弱,脸上的皮肤干干的,头发散乱。她躲着他的目光,抿了抿嘴唇,希望它们滋润一些。他一直盯着她,站在她的床头,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他想笑,并且有吻她的欲望。

这时一个医生走进来,挨着病床查问。医生翻了翻她的病历,询问了几句就走了。

方骆俯下身,对着她的脸蛋,他说小乔,你酒精过敏还敢喝酒?他嘿了一声,有点儿咬牙切齿地说,你可真牛。

她想解释说我以为喝两杯啤酒不会有事,但是他离她太近了,他的关怀离她太近了,她觉得心里一热,什么话也没说,赶紧把头偏到了旁边。

旁边的病床上躺着一个老太太,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头埋在床边打瞌睡。乔英伦注意到她的床边也有一张凳子,大概昨天晚上他就坐在上面。

她转过头去看他,他站在门边和医生说话,他连这样站着的时候,也是满不在乎的。

她想笑,心里却有点酸酸的。上一次有人守在床边是什么时候,八岁,还是九岁?总之,从那以后,她就自己面对这样的床位,乔家的大人再也不守在她的身边了。

下午三点,最后一瓶药输完了,方骆办完手续,扶着她离开了医院。

他们坐在出租车里,她用手梳理着头发,他看着她,把她的手拿下来,放在她的膝盖上:“别动。”

他逗她,接着笑起来。她嗔怪地看他一眼,继续把辫子扎好。

她已经无所谓脸色的好坏,反正他都看了一天。头发扎起来让她感觉舒服,阳光强烈,这是她喜欢的。

方骆的手机响了,是张立打来的,他问方骆在哪儿?方骆说在车上,他问昨天晚上去哪儿了?方骆说喝醉了,被送进了医院。张立问谁进了医院,方骆笑着看了看乔英伦,乔英伦轻轻推了他一下,他说一个老大爷。

张立哈哈大笑起来,连声说挂吧挂吧,方便的时候再联系。

方骆从口袋里摸出名片看着,对乔英伦说:“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再到派出所。”

“干什么?”

“拿钥匙。”

“拿什么钥匙?”

“你家的。”

“对了,”她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11

《最爱》第三章(5)崔曼莉

“撬门。”

“那门呢?”

“交给警察叔叔了。”

她笑了,他也笑了,问:“你笑什么?”

“笑你。”

“我可笑吗?”

“可笑。”

他突然搂住她,在她耳边说:“我爱你,小乔。”

她的脸一下红了,在他怀里不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