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偎着她,现在,她是他的妈妈了,至于女人到底是什么,再也没有人比他的理解更透彻了。

他想到以往的那些女人,不能说她们不好,但是像这样发自内心的、两个人相通的感受却从未有过,男人和女人,本来就该如此幸福,这没有经验和技巧可言,他想,一切都是随着爱自然而来的。

她给盆里加热水,然后搂着他。他舒舒服服地把脚泡在热水里,身体越来越舒坦。这样换了满满三盆水,她帮他把脚擦了,让他上床,他却也要给她洗脚,等她洗舒服了,再一起睡。她想说我是你妈妈嘛,可是他的柔情让她动心,她在沙发上坐下来,他把她的脚拿起来,脱掉袜子。她的脚长得很小,脚弓的弧度很优美,他忍不住在手里捏了捏,酸溜溜地说:“不许给别人看。”

“什么,”她笑问:“那穿凉鞋怎么办?”

“妈的,”他说。

她笑着把脚放进盆里,他搂着她,给她加热水,现在,他们的关系很平等。人们常说女人无妻性,只有母性和女儿性,是不是男人对于女人的渴望,也常常只是母亲或者女儿?乔英伦靠在方骆的身上,他们相处的这段时间,有时他像父亲,有时他像儿子,像现在这样平等地坐在一起,相亲相爱,他们又像一对夫妻。

可是今晚,她想,她更有兴趣做一个母亲,她不知道他的童年是否满足了那种温暖,她一直渴望温暖。她的表哥总是追逐女人,他对女人的迷恋和她对男人的淡漠其实如出一辙,他们都是乔家的孩子,他只是更早地觉悟了。

她看着方骆,今晚她想做一个最棒的母亲,不是乔家的,乔家的母亲只会远离孩子,为了孩子可以坚强地活下去,她们宁愿不当母亲。

她把他的衣服脱了,床头的灯光柔和,上床之前她从书柜里挑了一本《笑林广记》,她搂着他,让他贴着她的乳房,她打开《笑林广记》:“乖,我读故事给你听。”

方骆吻她的乳房,把乳头衔在嘴里。她的声音在房间里轻轻地响起来:“有一个人被老虎叼走了,他的儿子拿着弓箭在后面追,那个人在老虎嘴里伸着头喊,儿子要小心,别射坏了虎皮,当心卖不了好价钱!”

她摇了摇头:“不好,这个笑话不好,”她又读了两个,都不好笑。

她把他搂进怀里:“好吧,不说少儿不宜的,我哄你睡好不好?”

他看着她,她的脸上和眼睛里都流露出母性的光彩,她温柔地搂着他,一只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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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爱》第九章(2)崔曼莉

她有点让他惊奇与困惑,她总是这样吗,她的身体与她的感情,那里面到底还有多少?

她这样的亲昵让他有点想做,临睡前的三盆热水也让他舒服了不少,可是他有点不敢,她被母性的光辉笼罩着,他不想破坏她现在给她的感觉,他看着她,身体越来越热,意念却冷了下来。

他说:“小乔你知道吗,你根本不像二十八岁。”

她问:“我像多大?”

他想了想:“起码三十八,”他说:“或者四十八,总之,你太像一个妈妈。”

不知是胡椒粉和生姜起了作用,还是三盆热水起了作用,第二天醒来,他的烧退了,病也完全好了。

他仍然没有开手机,她的电话插头也扔在地上,他们不想有人打搅。

未来的计划,应该是简单易行的,她和张逸方已经分手,方骆也只差一个签字手续。他们无忧无虑地享受着现在,可她还是有些不踏实。

这一天早晨,阳光从外面透进来,天气肯定很好。方骆醒了,他吻着乔英伦,她还有点迷糊,他说亲爱的,快起来,我们出去。

“出去?”她睁开眼睛:“去哪儿?”

“同城山。”

“干什么?”

“去找那个山坡,”他有些兴奋:“我们第二次见面的地方。”

她完全醒了,看着他。

他说:“从沁里回来我就想再去一次,我要好好感谢它。”

她常常奇怪他的想法,她现在了解男人了,他们比女人更浪漫,起码方骆就跟她的爷爷与父亲不同。这些天来,与其说她温柔,不如说他温柔,还有他的热情,使她心里的淡漠日渐熔化。

她坐起来说:“好啊,也该出去走走了。”

她穿好衣服,在洗手间里洗漱。阳光真好,虽然有点接近秋天,它仍然明亮,泡桐树正是茂盛的时候,一些鸟在树上叽叽咕咕地叫着。透过窗户,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院门,站在院子里朝她张望,她看着他,他也看见了她,他朝她笑笑,慢慢退出了院门。

她飞快地擦了擦脸,跑到里屋,屋里一片狼藉,方骆正在慢条斯理地整理被褥。

她喊:“方骆,”他抬起头,看见她慌乱的样子,她说:“快收拾一下,我爸爸来了。”

他吓了一跳:“不是说在老家定居吗?”

“我不知道,”她说:“你赶紧收拾,我先出去。”

她想了想,把里屋的门关上,才走出去。她穿过泡桐树,走出院门,看见父亲站在街边抽烟,她理了理头发,说:“爸爸,你怎么来了?”

父亲把香烟扔进路边的垃圾筒:“我来看看你。”

“怎么没事先说一声?”

“你的电话一直没人接。”

“怎么没打手机?”

“打过一次,说不在服务区。”

我这才想起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和外界联系了。

平常,父母和我也是难得联络,偶尔打电话来,无非说说日常生活,不久前,我和张逸方分手,他们也只简单地说了句:“行,知道了。”

在他们看来,没什么事情是大不了的。

父亲看着我,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从我记事起他就这样,爷爷死的时候他这样,我说要结婚了他这样,我说分手了他也这样,如今他的女儿失踪了很多天,然后又站在他的面前,他还是这样。

他说:“没事,我回去了,你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爸,”我喊他:“你,不进去坐坐吗?”

“不了,”他笑笑:“下次吧。”

“爸——”我突然又喊了他一声。

我想说什么呢?我看着他。我想让他进去,把方骆介绍给他,我想说我爱他。我还想问父亲,前面的路真的是黑的吗?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他,难道他们从来就不愿意给我一次安慰和支持?或者,哪怕是一点点的鼓励。

他朝我走过来,带着乔家的气息,他说:“英伦,要记住,前面的路是黑的。”

“嗯。”我说,声音里夹杂着颤抖。

他奇怪地看了看我,突然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英伦。”

乔英伦差点哭了,她有多少年没在他们面前哭过了?那一次还是上初中吧,她实在痛得难受,就哭了出来,父亲和母亲站在门外,她听见母亲说:“不可能,不就是痛经吗,有什么好哭的?”

“也许太疼了吧。”父亲说。

“不管她,”母亲说:“这点痛都受不了吗?”

她用牙齿咬着被角,一声也不让自己吭,泪水顺着脸颊朝下涌,过了一会儿,她听见父亲说:“可能是我听错了,她怎么会哭呢。”

父亲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转过身走了。他走得很慢,从口袋里掏出香烟,他一边抽一边走,很快到了小街口,转过弯不见了。

我转过身朝家里走,脸上的红晕消退了,嘴唇也有点发白,在这个甜蜜的早上,我的父亲,他用乔家的方式再一次告诫了我。

方骆已经收拾好房间。他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和衣裳,他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见到她的父亲。过了一会儿,他看见只有她一个人走进来,她淡淡地看他一眼,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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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爱》第九章(3)崔曼莉

“怎么了?”他问。

他过去搂她,被她轻轻推开了,她走到桌边坐下,阳光刚好照在她的脸上。他走到她身边,蹲下来看着她。

“你怎么了?”他又问。

她感觉到某些东西从身体的最里面渗出来,阴冷、沉重。她朝他笑了笑。他盯着她,不知道她究竟怎么了,她的笑使他打了个寒颤。

“我渴了,”她说:“帮我倒杯水。”

他站起来,走进厨房给她倒水,感觉到她在背后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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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爱》第十章(1)崔曼莉

乔英伦和方骆坐在开往同城山的车上。从家里出来一直到上了车,她的脸上都没有表情,她坐着,眼睛看着窗外,似乎已经离开了他。

他第一次领教了她沉默的天赋,她沉默着,为了避免对他的伤害,她假装去看窗外的风景。

到了效外,视野逐渐宽阔起来。他伸出胳膊搂住她的腰,把头俯下来,顺着她的身体滑到她的膝盖,吻了吻她的手背。她看着他后脑上的头发,等他抬起头,她还是没有说话。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她说:“看看外面。”

他挺直身体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喊她:“小乔。”

“什么?”

“我爱你。”

在稍稍的停顿后,她说:“我知道。”

他们下了车,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线衫,看上去没有上一次明朗。同城山的九月,已经有了凉意。

草地开始发黄,山上树木的颜色也开始变得丰富,她喜欢它们,喜欢一个人走路,不知不觉,她把他扔在了身后。

他突然停住了,站在山坡上,看着她的背影。她有点儿漫不经心,边走边看,一个人走路,显得更加悠闲。

她走出去几十米远,发现他不见了,回过头才看见他站在远处。

她朝他挥了挥手。

他没有动。他想不通早上她的父亲和她说了什么,让她突然变了一个人,并对他只字不提。他很生气,想这样站着,看她有什么反应。可是她又朝他挥了挥手,阳光下她的体态生动而孤单,他叹了一口气,朝她走去。

“小乔,”他问:“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她说。

“是你父亲吗?”他问:“他说了什么?”

“哦,”她轻描淡写地说:“他只是说了一句名言。”

“名言?”

“对,我们家的名言。”

他看着她:“能告诉我吗?”

“它只适合乔家的人。”

“是吗?”他好奇地追问:“到底是什么?”

她没有回答,懒洋洋地往前走。

他们认识以来,关于她的爷爷和奶奶,关于她的父母和家庭,她基本上只字未提,她也没想过为什么不对他说。现在他问她,她忽然之间就明白了,她是不会告诉他的。他和他们,分别给了她两个世界,或者这两个世界她从小就有,它们跟着她,伴随她,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

她的脚踩在草地上,草软软的,很舒服。她对从前的乔英伦早已厌倦,这些天来,她已经呈现出另外的面目。他从不叫她乔,或者英伦,他发明创造了另一个叫法——小乔。他一叫,她就真得成了小乔,至少她喜欢他把她当成乔英伦之外的女人,她借助他的发现,想从这里跳到那里,从右边跳到左边。

他有些不高兴,问:“到底你父亲说了什么?”

她调皮地笑了笑:“他说好女人要找一个好男人。”

“真的?”

“真的。”

他伸手搂她:“我是吗?”

“不是。”

“喂!”他用力勒紧了她:“我是吗?”

她贴着他,抬起头,认真地看了看,已经快到中午,阳光直射在他的脸上,他是一个好男人还是一个坏男人?她笑了,她知道她爱他,反正她爱他,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说:“我爱你。”

他松开了她,叹了一口气,也回答她:“我爱你。”

他们沿着山坡往前走,中午有点儿热,她把外套脱了,拿在手里。她还是没有办法集中思想,始终有点恍惚。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她笑着对方骆说:“挺什么的,这样吧,我们来讲故事?”

“好啊,”方骆说:“你先讲。”他又高兴起来。

“你想听哪方面的?”她问:“黄色笑话?”

“你只有黄色笑话吗?”

“我知道的故事可多了,”她说:“让我想一想……讲个犹太人的怎么样?”

“外国人也有故事吗?”他笑着说。

她噘着嘴:“你到底要不要听?”

“当然,”他搂着她说:“要听。”

“有一个小孩和父亲出去玩,”她边走边讲:“小孩想从高处跳下来,他让父亲在下面接住他,父亲同意了,小孩就爬到高处跳下来,结果父亲没有伸手去接,小孩摔在地上,疼得哭了起来,等他哭够了,他父亲才说,要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任何承诺,除了你自己。”

方骆看着她,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要讲这个故事。看她平静的表情,他想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吧。

相信一个人是多么的难。孙婷、史号哲、张逸方,还有方骆……从前她不了解友谊,也没有“恋人”,她时而热情时而冷漠,她只相信自己。方骆的爱动摇了她,她在想,她不相信别人,别人又怎么相信她?

“小乔,”他打断了她的思路,看着她。

“在啊。”

“嫁给我!”

“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再说一遍。”

“行啊。”

他盯住她,缓慢地问:“你想清楚了?”

“是。”

他们继续朝前走着,他又问:“不反悔?”

“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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