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个路人,当电梯门打开的一刹那,你或许会看到袁婷不停地在电梯里的反光处照着镜子,那是一种旧情未灭的期许,因为沈井原正坐在楼上的旋转餐厅里等着她的到来。

如果你是个路人,当电梯门打开的一刹那,你或许会看到刘念一身劲装,手里抱着为BOSS卖命的文件,破天荒的涂了唇彩画了眉,只因有个男人曾说过她很漂亮。

但是,如果你是个路人,当电梯打开的一刹那,你一定不愿见到段冰这样的中年女人,她会为了先按下楼层按钮而不惜踩上你的脚,继而高贵的对你报以微笑,笑容里却毫无歉意。

显然,尽管我们看不出身边的陌生人每天经历着什么,也不懂电梯里反射出来的一张张刻板的脸,然而清晰可见的是,他们眼中藏也藏不住的,大把大把的欲望。

袁婷特意在这个可以赖床的周末起了个大早,用眉笔比着脸部轮廓将眉毛修饰了三遍才安心出发。

从电梯里出来时,袁婷紧张的长舒一口气,姨妈段冰瞪了她一眼,暗骂外甥女不争气。这是她和沈井原逃婚事件之后第一次见面,是沈井原主动提出来的,所以对于袁婷来说意义暧昧。

段冰和袁婷坐在沈井原对面,沈井原还是平日的谦和稳重,即使不喜欢盘子里的柠檬,也不会随意拨弄到桌子上。

然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瞬间打破了袁婷所有的暧昧幻想。

“特意挑了这家阿姨喜欢的餐厅,”沈井原将服务员刚上的小甜点亲手端到段冰的面前,说:“虽然知道阿姨今天有事,但还是请您来,就是怕商陆知道我和婷婷单独见面多想。”

段冰还是冷着脸,手却接过他的敬意,袁婷低下头在咖啡杯里搅弄着勺子,来时的所有兴致荡然无存。

可是,他的第二句话却又如温润的微风慢慢抚慰她失落的睫毛。

“最近好吗?”他看着她,还是一贯的柔和眼色。一双好看的眼睛总会让人沉沦。

女人总会因为心爱的男人一句话而跌落谷底,却也会同样因为他一个眼神而笑逐颜开。

袁婷温婉的勾起嘴角,扯起一丝苦笑:“挺好的,你呢?”

沈井原收回目光道:“还成。”

袁婷被他嘴角幸福安定的笑意着实刺伤了眼睛,便心不在焉的问:“今天约我出来,有什么特别的事么?”

“没什么特别的,”他看看袁婷又看看段冰,道:“这么长时间,想着姨妈的气也消了点,正式来赔个罪。”

此言一出,段冰和袁婷面面相觑,皆都讶异的看着沈井原。

赔罪?难道他特地来这儿就是为了当面道歉?

沈井原和气的笑笑,修长的手指穿过琉璃茶壶的壶耳,为段冰斟上一杯她爱喝的果茶,像是个做错事的晚辈一般彬彬有礼。

“井原,”段冰严肃的板起脸:“你这孩子我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赔罪这种事真不像你能做的出来的,所以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袁婷也附和着点点头,他一向是很自我的一个人,就算背着她和商陆好了,按沈井原的风格也绝不会有任何赔罪之举,因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更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

沈井原莞尔,是令人捉摸不透的世故圆滑:“阿姨确实是认识井原很久了,也的确疼爱有加,我今天赔罪也是为了给您表个态,毕竟以后还是一家人。”

“然后呢?”段冰不明白他所谓的“一家人”到底是何用意。

“商陆父母过世得早,席家对她来说意义非凡,也算是另外一个家,所以…”沈井原语气又诚恳了几分:“可不可以偶尔让陆陆回家吃个饭。”

段冰听后,看不出神色变化,倒是袁婷深深的望着沈井原脸上陌生的恳求的表情,鼻子竟有些发酸。

他就那样坦荡荡的丢下她跟商陆走了,今儿来说要赔罪,却只用一句“最近好吗”打发了她,然后又是处处为商陆着想,处处为她铺路,她袁婷见识过沈井原的残忍,可还是没想到最终自己在他心中竟是这么轻的分量!

“我去趟洗手间。”袁婷又想逃了,否则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岂不是更显轻贱?

段冰见袁婷离去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转过头来语重心长的对沈井原道:

“孩子,阿姨真的不知说什么好。”她心中似有隐患,却不知从何说起,“瞳瞳是真的爱你呀,你却做出那样的事,难道那个商陆就那么好让你委曲求全的跟我求情?”

沈井原也道:“她是没袁婷好。”

“那你还这么傻?孩子,商陆年纪小,又轻浮,你比她成熟懂事的多,倒不说合适不合适,她能和你在一起,难道就那么单纯?”

“你有房子有车有事业,她和你在一起吃香的喝辣的,除了年轻的身体又能还给你什么?”

“商陆像椅子这么高的时候,我就认识她,这孩子心思重的很,她和你在一起不过就是为了报复我。”

段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沈井原一直听的不言语,也看不出到底是听了还是没听,倒是下一句话的时候,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商陆8岁那年被人拐走,那天是我带她去的市场,这事具体我没说,跟你席叔叔都没说,当时是因为那孩子偷了小摊上的一块手表,我发现之后说了她两句,她就跑了,然后一去就再没回来。”

沈井原打量着段冰的表情,想试探她是否在说谎,却发现段冰的眼中尽是惋惜和感慨,是那样真实。

“井原,你可能不信,但你并非看不出来,商陆对我的态度绝不像她所说的不记恨,她对我的恨已经不是一日两日,所以你只是她报复的工具而已。”

段冰又说:“我一直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对待,没想到她小时候就是小偷,长大了还是要偷别人的未婚夫…”

“够了,阿姨。”沈井原终于打断她,却也很有礼貌,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生气,说:“假如是您的亲生女儿,您不会叫她‘小偷’。”

段冰被他的话噎得再不做声,闷闷的在胸腔里哼了一声,定定的看着他。

尽管沈井原不表态也不动怒,但段冰知道,她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否则沈井原不会把盘子里的柠檬片用叉子拨弄到餐桌上,这证明他已经开始有心事。

“好吧,阿姨的确说了不中听的话,但也是情理之中,既然你坚持,那我就给你个面子。”

“后天瞳瞳在家里有个中秋派对,你和陆陆一起来家里吃个饭。”

“谢谢姨妈。”沈井原微微颌首,从座位上站起来道:“我去看看婷婷。”

段冰显然很乐意他去,便点点头,这才拿起刀叉放心用餐。

袁婷站在餐厅的景观鱼缸前面,手指婆娑在玻璃上,惹来一条小鱼。那条鱼的眼睛又黑又亮,她仿佛看到了商陆那双漆黑的眸子,冰冷得理直气壮,让人心生妒意。

她转过头来不再看它,却在转身的一刹那看到沈井原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下次窘迫的时候能不能换个说辞?比如说去结账,去透气…除了洗手间。”沈井原开玩笑说。

“你还好意思笑。”袁婷委屈的看着他,“欺负人还怎么欺负啊?沈井原你真就是我见过最自私的人了。”

沈井原读懂了她眼中强忍着的难过,却依然假装忽略,说:“你陪我这几年一直都知道我是什么人,怪也怪你任性倔强,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这种做了错事还理直气壮的男人袁婷还是头一次,可却让人怎么都恨不起来,她望着他,语气还是一贯的没有出息:“那我现在就要告诉这棵树,我会稍稍挪开点儿,给另一个想吊死的姑娘让地儿。”

“乖。”沈井原手插着口袋,含笑看着她。

她垂下眼帘,被他一句无心的柔情弄得不知所措。但很快却又抬起头来认真逼视着他,问道:“就算作为朋友,我问你一句,你真的就确定商陆打算吊你这棵树上一辈子?”

“她爱你吗?”

“她的青梅竹马你知道吗?”

沈井原迟疑了几秒,忽而想起她经常握着手机站在落地窗前发呆的样子,心底的冰凉慢慢上涌。

他突然收起笑容一脸认真的看着袁婷,疲倦的答道:

“什么青梅竹马。到了这个年纪哪还有心情想着这种小孩儿把戏。难不成每天为了她吃醋赌气?我每天为了节目筹集资金拉赞助的时候,要应付几个酒局。节目播出之后又要盯着,心累。其实真正放在谈恋爱上的时间很少很少,有时候下班故意去接她,想见上一面也是硬挤出来的时间,如果总是把心思放在她到底爱不爱我上面,那我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年纪虽小,却比其他女孩成熟。有时候她很淡泊,无论你给她买多少名牌衣服都不能取悦,让人不知怎么讨好,有时候她又很执拗,即使手段不堪,却也算真实可爱。”

“其实,再目空一切的人总有一天也会遇到一块心病,病到你恨不得填满与她在一起的所有缝隙,不去计较我爱多她爱少。商陆就是我的心病。袁婷,你明白吗?”

她的礼物

“我懂。”袁婷低下头,快步离开。当她走到电梯门口的时候,还是贪恋的看了看眼前的反光玻璃,玻璃中他的身影仍旧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追上来的意思。

是的,如果你是个路人,当电梯门打开的一刹那,你会看到一个女人落寞哀伤的神情。如果说爱一个人是一场难以治愈的心病,那她袁婷又何尝不是在病苦中苦苦挣扎,回天乏术。

商陆唇色苍白的坐在病床上接着沈井原的电话时,戚树正坐在她床边削着苹果。

“井原…”

“在哪呢?我们的公寓楼下有个大爷在卖小兔子,上次看电视的时候你说你喜欢兔子来着,要么?”

“兔子…还是不要了吧,没时间养啊…”

“黑色的,毛色油亮,你确定不要?”沈井原提提裤脚在路边蹲下来,大手抚摸上兔子的小脑袋,那黑兔子的眼睛像极了商陆。

“不要了,我最近挺忙的,还加班,所以不能去公寓找你了。”

“这样啊…”沈井原的语气有些失望,又问:“你编什么片子呢,我可以帮你,虽然我不会剪片子但我帮你做做同期也是…”

“井原,我真的很忙…”

“…”沈井原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卖兔子的大爷抬头看看沈井原,见他紧紧的闭着唇像是在愠怒,有些吓人。

“那你好好‘工作’。”沈井原说完,挂断了电话。

“先生,要买只兔子吗?”

沈井原再次蹲下来,抽出一百元的钞票递给大爷,便抱起小兔子用手弹弹它的耳朵,失落说道:“你今晚要我一起吃胡萝卜了...”

商陆听到那头挂断的声音,心里疼得要命,天知道她现在有多想见到沈井原,她想他,想知道他有没有吃饭,是不是一个人在没开灯的客厅里看电视。她想他,想陪在他身边。

戚树将手里削好的苹果递到她面前,她却别过头去看向窗外。

VIP病房确实清静,就连窗外的夕阳都比别处昂贵。她差点忘了,她的戚树现在很有钱。

“和我说话。”戚树温柔的命令。

她自从醒过来就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一点也不像之前的那个无话不说的唠叨鬼。

商陆依旧沉默着。

十四年,她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玩闹了十四年,他也从没和她说过一句话,现在的这个声音,好像根本不是出自那个她认识的戚树。

戚树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粥,轻轻的吹凉,递给她:“不说就不说吧,吃点东西?”

她还是不说话。

刘念推门进来,见此两人僵持着,便劝了商陆一句:“商小姐,戚树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没合眼,就算你生他的气,也不能拿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啊…”

商陆一听到“孩子”两个字,这才转过头来。

“出去。”她面无表情的下逐客令。

刘念轻轻的扯了扯戚树的衣角,戚树放下碗,和她一起走出了房间。

“医生怎么说?”戚树问刘念。

“孩子没什么问题,还要再观察几天。”

戚树心事重重的点点头。

刘念试探着问道:“那个孩子…不是你的吧?”

他摇摇头。

刘念松了口气,问:“那你打算怎么办?让她放弃这个孩子?”

她知道戚树爱着商陆,以他的阴沉不定的性格,做出这种事也不是没可能。

戚树没有说话,只是独自走到医院走廊的尽头,望着那窄小的玻璃窗外摇曳着的秋树,片片落叶如同折了翼的枯叶蝶,随风流浪。

刘念走到他身后,看着那么孤单的高大剪影,突然感觉心疼极了。

“戚树,人工流产对女孩子身体伤害很大,说不定以后就真的生不了孩子了。商陆又那么瘦,体质应该不太好...”

是啊,戚树默默的想,她的体质一向不好,从小就这样,身边一有人感冒她就会被传染,月事也不协调,经常会痛经到把自己和被子纠缠到一起…

可她怀了别人的孩子…那是个孽障,不能留。

良久,戚树才突然开口说话,刘念看不清他的眼,却能感受到他语气中的执着:

“那就让她肚子里怀的,是我的孩子。”

商陆蒙着被子,摁亮手机。她好想打电话给沈井原,告诉他即将有个可爱的小baby,他会不会很高兴呢?又可能他不喜欢孩子?

商陆开始犹豫,如果现在告诉他这件事,他必定会立刻见她,可如果知道她正躺在医院又险些摔掉了他的孩子,那么她该怎么交代?告诉他是因为昨晚戚树将她压在床上她挣扎最后摔到床下?

不行,这事儿百口莫辩,对戚树,对她都不好。到时候沈井原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正犹豫着,商陆只觉得被子被人掀开,没等回过头去,戚树就已经躺到了那窄小的床上。

夜幕不知何时悄悄降临,秋日的夜晚再无蛐蛐儿虫鸣,安静的让人沉溺。

商陆警觉的从床上坐起来,想要下床去,却被戚树拉住了手臂。戚树平躺在床上,单手枕在头下,病房的灯没有开,商陆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并无侵犯之意。

犹记当初,她与他共处一室,甚至同床共眠,都亲近自然毫无芥蒂,而如今只一肩之隔,就让她满心戒备,惴惴不安。

“对不起。”戚树沉沉地说。这句抱歉简短有力,却不只是为那件事而道歉,是为了昨晚他酒醉的侵犯而抱歉?还是为了她差点失去的孩子?

但无论如何,商陆对戚树永远恨不起来,就算有一天他做了更加过分的事,商陆也会偏袒他,因为他是家人,家人做错事的时候我们不会先想着责备,而会因为事件背后的动机而心疼。

商陆心头一软,见他满眼落寞的望着自己,便又与他并肩躺了回去。

“你喜欢我?”商陆将心中一直逃避着的问题问出口。

戚树没有回答,因为他觉得她问的就不对,那种感情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那绝不单单是喜欢。为了得到她,他愿意出卖一切去换取。

“木头,昨晚的事,我不怪你,但如果你的回答是喜欢,那我们就再也不能亲密,因为我是沈井原的人,谁也无法改变。”

“你爱他吗?”戚树问。

商陆被他问的愣住,犹豫着说:“我不知道…”

“那他爱你?”

“应该爱…”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不是戚树问起,她可能一直都会逃避这个问题。沈井原有他曾经深爱过的女人,又从未表达过对她的感情,所以商陆真的不敢确定。

戚树突然笑出声来,她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笑得这么清脆。

或许他应该给她讲个故事,等故事听完之后,她再决定到底要爱谁...

我们大概都做过同样的事,那就是将自己的伤口展示给别人看,以博得对方的怜惜,哪怕仅仅只是怜惜,也是获得怀抱的一种手段。

袁婷和戚树一样,用自己曾患过乳腺癌的不幸企图将沈井原留在身边,然而更加不幸的是,商陆的出现让袁婷在沈井原那里获得的那一点同情变得微不足道。

于是这次在袁婷组织的中秋派对上,得知沈井原和商陆也会来,段冰便准备了袁婷战胜病魔感言的环节。

派对来了不少人,段冰在家里准备了香槟和自助甜点,让她的宝贝瞳瞳的中秋派对能够更加体面。商陆不知道沈井原为什么非要她来参加这种和她完全没有关系的派对,但这些都不是商陆现在所要考虑的事情,她现在只能盯着沈井原看,看着他那张永远让人心安的容颜,看着他熟悉的一举一动,然后不停的设想,如果他没有她,会是怎样。

“你一直在看我,怎么了?”他察觉到她今天的异常,递给她一杯樱桃果酒。

“没什么…”商陆掩饰的将刘海掖到耳后,手里的酒一滴未碰。

“前天开始你就说你很忙,怎么样,工作完成了吗?”沈井原修长的指尖夹着高脚杯,小酌一口,眼角不着痕迹的审视着她。

“还行呵呵….”商陆撒谎的时候总会加上一句“呵呵”,这一点她自己大概浑然不觉。

“那就好好工作,忙完了可以去公寓看看我们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