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盒子放到他的桌角。

“谢谢。”撂下笔,烦躁的揉揉太阳穴。

“嗯嗯,那我出去了。”刘念终于松了口气,一颗心雀跃着。

戚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打开礼盒,里面躺着一块泪滴形状的玉坠,温润柔美,像是刘念从不打粉底的肌肤。

刘念秉着呼吸偷偷靠在书房外的墙壁上,透过那玻璃隔断,想看看他打开礼物时的反应…

却见他将盒子轻轻一推,那玉坠准确的落入了桌旁的垃圾桶。

她心头像被人刺了一刀又豁开一个大口一般,难过得无以复加。眼眶一热,便不争气的掉下一滴泪来。

一眼情深。

姑姑说那是它的名字。

沈先生的风度

有时候何必那么傻呢?傻傻的就喜欢上一个人了,傻傻的不肯放手,傻傻的自作多情,傻傻的安慰自己。

傻到总是在想啊,时间长了,总会有他心动的缝隙,然而我们不知道的是,时光不会为谁的真心埋单,时光只会笑睥,然后无情路过,告诉你,什么叫情灭缘浅。

我们不知道么?不,我们了然于心。

沈井原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商陆猜不透,他只知道他生气了,即使还是会接她回到沈井原的公寓,还会让外卖把一日三餐送到家里,还是会记得买给她黑色的风衣,却忙碌得不见踪影。他这几日从不会在公寓里住,时而会打电话来询问她的情况,却也是寥寥几语。

他的房间还是一张很小的床,商陆慢慢走去,手抚上那张床单,记忆一下子回到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他替她挡酒,喝的酩酊大醉,她就坐在地板上,看着他沉睡的静美的脸庞,第一次感受到心动如此奇妙。

商陆坐到床上去,四处看看她房间的摆设,床的右手边是一个木质的置物柜,置物柜上放着一张报纸。

他还有看报纸的习惯吗?商陆从不知道。她拿起那张似乎是从哪里裁剪下来的报纸,上面的日期是十几年前了,旧到有些泛黄。

报纸的题目,让商陆的头脑“嗡”的一下,不自觉地从床上站起来。

《手术室火灾后续报道---主刀医生神秘惨死,妻子发疯勒死患者家属》

商陆浑身冒着冷汗,只觉得头皮发麻冷汗涔涔,她一下子跌坐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

沈井原调查过她?那么他一定知道十几年前的那件事?

商陆看着墙上的时钟,心脏突突的跳动,耳边如魔音般回想着戚树那个晚上讲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男孩,他四岁。”

“他有个大他四岁的姐姐,大家都说他很聪明,记忆力惊人,奶奶对他寄予厚望,早早的就送他入了小学。一个学期,他跳级读到三年级。”

“他当时还那么小,跑起来的时候总是摔破膝盖,但妈妈说,每个小孩膝盖上都有很多疤,不打紧。”

“终于有一天他拿了全校百米赛跑的冠军,一个跟头都没摔,他高兴坏了,想给奶奶和妈妈一个惊喜。”

“他跑到家里,却发现姐姐不在家,奶奶和妈妈也都不在,姑姑说姐姐得了急性阑尾炎,需要去医院做手术。”

“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姐姐,因为妈妈说,姐姐被医生丢在失火的手术室里,去世了。”

“奶奶很生气,每天都在接电话打电话,终于有一天,奶奶不再生气了,因为小男孩能把报纸上的新闻读得一字不错,其中有一条新闻就是讲一个医生被人捅死的事件。”

“小男孩终于有机会把获奖的事讲给奶奶和妈妈听,于是他在某一天放学的时候拿着奖状,回到家,却发现家里的门虚掩着,妈妈躺在地板上,被一个疯女人用绳子勒着脖子,不停地抽搐,那女人的眼泪和鼻涕沾了一脸,一双血红的眼睛望着他…”

“小男孩吓坏了,他想喊,想要大喊,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他疯狂的往出跑,却又摔倒在地上,他怕那个疯子追上来,就又爬起来不停的跑,不停地吸着鼻涕和眼泪,膝盖上沾了一层粘稠的血浆。”

“后来,他失踪了。”

他的故事讲到最后,商陆陷入了巨大的空洞的沉默。

她能够清楚的想象到当时的那个小孩有多无助多害怕,她甚至瞬间就理解了他从不说话的原因。

这些纠葛,也是戚树在前阵子重新回到戚家的时候,派人调查母亲的死因时知道的,从前的时候,商陆总提她的爸爸,说他穿着白大褂的时候是有多么高大挺拔,却不想她就是当年那个疯子的女儿。

沈井原既知道了这一切,那么她就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了,不奢求他能理解她的纠结,只希望她做的选择,能够最低程度的减少对他的伤害,毕竟他是个成熟而强大的男人,而戚树,是商陆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亲人。

商陆放下报纸,决定给他打个电话。

“怎么了?”沈井原的声音传到耳边。

那边动感的的音乐声很大,商陆心一紧,说:“你那边很吵听不清…”

沈井原坐在观众席朝台上竖了竖掌,音乐声即可就停了。

“别误会,我台里在看排练。”他下意识的笑着解释,有觉得自己实在无需解释,便又问:“有事么?”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和你谈谈…今晚…能回来吗?”

沈井原那头有几秒钟的沉默,像是知道她要谈什么一样,面无表情的说:“可能不行,今晚加班。”

“哦…那…再见。”

“嗯。”

商陆挂断电话,静静的走到窗前。

疏离,大致如此,我说再见,你说嗯,没有多余热络。

节目录制完已经是晚上九点,工作人员都收工了,编导却发现观众席还坐着一个人。

“沈制片?下班了…您怎么还在?”编导隔着大而空旷的空间喊道。

沈井原摆了摆手:“我今晚加班。”

编导一头雾水,加的这是什么班?

“沈制片!那这灯…”

“关了吧…”

编导跟着稀稀落落的人出了演播室,“喀嗒”一声,演播室里所有的灯都熄灭,只有一个落寞的身影沉浸在黑暗之中…

是的,我们总是很傻,也了然于心,只是选择了逃避。

回到家里已是午夜时分,夜色浓重而黏稠,唯独他家的窗户是亮的,暖黄色的光晕照在小区里,看起来像是一个等待丈夫下夜班的妻子。

沈井原用卡划开家门,意外的看到她还醒着坐在床上,手里捧着本孕婴书。见他回来,她立刻合上书本,沈井原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咔哒”,客房的门被关上落了锁,商陆刚要张开的嘴尴尬的僵住,望着对面那扇紧闭的门。

他看起来那么累,应该是想早早睡下吧!

商陆心说算了,大概他已厌烦自己,何必要平添缀语呢?

起身下床,裹上厚厚的冬衣,拿上超市的会员卡,商陆准备下楼去。走到鞋柜处,商陆又觉得不妥,便回去又加了一条围斤,这下好了,真成球了。

楼下的超市是24小时营业的,此时已过深夜,只有日用品和水果出售。商陆提着购物车买了两袋桂圆,付账出来。

小区里的灯光给的很足,当然,物业费也很贵,商陆提着桂圆往家走,一边数着脚步数一边看着自己口中呵出的白气。

一个保安打远处跑过来,叫住了裹成一团黑球的商陆。商陆回过头去,疑惑的看着他。

“商陆小姐!您是商陆小姐对吧!”保安喘着粗气跑到她面前。

“我是。”商陆讶然。

“您!您跑哪去了!沈先生到处找您!”

“找我?”

保安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他问我看没看到一个一身黑衣的姑娘出去,我说没看见,他让我看到您给他打一电话,就又跑回小区里了。”

商陆心说糟了!便紧忙问:“他在哪呢?”

“应该还在小区里找您,我看他连大衣都没穿,您快点打个电话吧!”

商陆哪里带手机了,刚要问保安借,却看见一个身影打远处就快步走过来,冲破了黑夜的笼罩,商陆才看清,那是沈井原。

他只穿了西裤白衬衫,衣领的袒露处,肌肤已经被风吹得泛红,商陆一看他怒气冲冲的神色便知自己做错事了,面容瞬间多了几分楚楚。

“你去哪了!”沈井原劈头盖脸嚷出四个字!

保安一看小两口要吵嘴,连忙躲屋里去了。

商陆吓得睫毛一颤,没敢吱声。

“你出去了知不知道说一声!这都几点了!”他鼻息浓重的喘着,口中的寒气不断随着胸口的起伏而缭绕,两腮的肌肉线条紧紧的绷着。

他听见关门声就觉得不对劲,打开房门一看,哪里还有她的影子,还以为回家的时候没有理她,惹她生气了。

这是商陆第一次见沈井原发这么大脾气,中气十足的对着她吼,他一贯的脾气沉稳,从不这样失控的。

商陆硬着头皮向前进了一步,举起手里的购物袋,肥大的围巾围住了她的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我去超市买桂圆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特别想吃…”

那种一刻都不能等的感觉,让商陆不得不自食其力,深夜也要去超市买上两斤,可是这会,却又一颗都不想吃了。

沈井原一腔的火气一下子被她那句软软的“我特别想吃”浇灭了一半,遂深吸一口气,再吐将出来,一动不动的瞅着她。

商陆眼睛也不知道往哪儿放啊,只能低下头去用指甲抠着塑料袋。

沙沙沙,细微而怯懦的声响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慢慢的,慢慢的就什么气都没了。

他生气的夺过她手里的两重的塑料袋,转身往回走。另一只手插到了裤袋里。

商陆赶紧跟上去,拆下自己绵软的围脖小心翼翼的说:“你穿这么少,把这个戴上吧!”

“不戴。”

沈井原专心走路。手里那么大的纸袋挂在他指勾上,仿佛轻如帛锦。

商陆郁郁的收回围巾重新缠回自己的脖子上,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沈井原单手插着口袋,一边走,一边踢开脚边被人乱弃的易拉罐,心里还是觉得不解气。

商陆穿着笨重的棉拖鞋跑过去将易拉罐捡起来,丢进路边的垃圾桶,又小跑跟上去。

却不想他突然站定,严厉的转过身来。

“商陆!”

商陆正跟着,差点撞到他的后背。

他大概是很生气,憋着话想骂她吧?

商陆眨了眨眼,心里打鼓,不要怕,她可是孕妇。

沈井原把袋子举到她面前,咬牙切齿 :

“你不知道深夜卖的水果都是烂的吗?”

商陆当然不敢说话呀,只错愕的点点头。沈井原见她态度还不错,心一软。

“下次想吃什么,跟我说。”

“嗯。”

商陆垂着头,默默的跟上去。

你不知道

一从外面回来他就径直进了另一间卧房,而商陆则拿着她那丢脸的两斤桂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剥开一颗闻一闻,果然有股不新鲜的味道,商陆顿时皱起眉来,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毫无征兆的涌上来,她赶紧冲进洗手间里抱马桶。

何苦呢,大半夜的为了馋嘴而跑出去,害他生气,回来又一点都不想吃反而想吐。怀孕真是痛苦。

商陆抱着马桶,眼泪都快被这股子难受劲儿给逼出来了,不停地干呕着,一股巨大的孤独感袭来。自从肚子里有了一个素未谋面却善于折磨人的小东西,她便开始觉得孤独,她这阵子经历了太多太多,像是掉进黑暗的沼泽,没有人提醒她要按时吃饭,没有人会在她吐的时候拍拍后背。

是的,孤独趁虚而入,控制着商陆的每一寸神经。她有太多心事,太多不能与人分享的心事。

沈井原不知何时出现在洗手间的门口,抱着臂倚在那看着自己。商陆狼狈的站直身子,对着镜子洗了把脸,漱了漱口。

“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沈井原意味不明的看着她苍白的脸颊,洗耳恭听。

“我今天太累了,明天说好吗?”她垂眼,没有精神。

沈井原摆弄着手里的手机,似乎在和谁发着短信,倚在门口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

商陆往出走,想去睡觉,却见他一边在手机上打字,一边伸手挡住她。

“不说完就在这睡。”他说。

她真的不是有意看到的,可他的手机屏幕那么大,想不看到都难。

信息来自戚莉莉:沈老弟,我问过我侄子,他说孩子是他的。看来他们早就那个了。

商陆倒吸一口气!不可置信的看想沈井原,却看到沈井原气定神闲的收起手机,波澜不惊的样子,好像短信上说的事情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然而和他在一起这么久的商陆能够看出来,他茶色的瞳孔里闪着危险的暗光。

“说吧,我听着呢。”他看着她。

商陆连忙说:“不是那样的!我怀的是你的孩子!”

“不是这个。”他想听的不是这个。

商陆心一凉,他大概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孩子吧?他说过不喜欢孩子的,何况是一个如今他根本不信任的女人。

“你应该都知道了,我和戚树的恩怨。”

“全部。”

“既然这样,我也不奢望你能理解我对戚树的亏欠…”

“你没亏欠他,那是上一辈的事,所以我要听的,不是这个。”沈井原似乎始终思路都很清晰。他要听的,只有一件事。

他说的对,那都是上一辈的事,无论是她的父亲将戚树的姐姐丢在手术室见死不救也好,还是商陆的母亲报复勒死戚树的母亲也好,这些都是上一代的事,不应该影响他们两个。

商陆握紧拳头,指甲扎在掌心,紧张得呼吸紊乱,但她还是屏息,抬头对上他的眼:“那天齐慕问我的问题,我有了答案。”

沈井原轻轻的笑出了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打火机的火苗诡异的跳跃出来,他叼着香烟往进吸了吸,烟头就亮了起来。

商陆瞬间明了,原来他想要听的话,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