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嫤这才想起来还没感谢他,小脑袋连点了三下,“吃了,很好吃,多谢魏王舅舅。”

江衡笑了笑,刚才在饭桌上只动了几筷子,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真个难伺候得很。驿站这里的厨子馄饨做得还不错,他便让人做了一碗送上去,能让这小姑娘吃了就好。否则她父母将他托付给她,若是饿出个好歹他可担待不起。

到了门边,将军从他手里跳了下去,轻巧地入了房间。

江衡对她说道:“从这里要松州,还有两个月的路程。路上若有不满意的地方尽管同我说,不必闷在心里,我会替你解决。”

陶嫤怔了怔,心思被人拆穿后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她故意问:“如果我想任性发脾气呢?”

江衡闻言一笑,“你想怎么发脾气?”

陶嫤已经走入屋中,江衡在屋外,他们之间隔着一道门框的距离。江衡的手臂放在门板上,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陶嫤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说:“不讲理,不听话,摔东西。”

这是她的臭毛病,上辈子活了二十几年都没改过来,一生气就爱摔东西,这辈子也不例外。

江衡直起身,拍了拍她的头顶,“那本王只好尽量满足你,不让你乱发脾气了。”

陶嫤下意识闭上眼睛,他宽厚的大掌落在头顶,掌心温热的体温传过来,让人莫名地就信了他的话。

*

江衡离开后,直接回了另一头自己的房间。

郭长勇还在门口等着他,怀里抱着被将军弄脏的那两件衣服,一脸愁苦地跟在江衡身后入屋:“想不到郡主的宠物…”

江衡坐在椅子上,打断他的话:“你有何事?”

跟面对陶嫤时完全不一样。

魏王在他们面前永远是铁面无私,十分具有威严的,很少对他们笑过。郭长勇心里叫苦不迭,规规矩矩地站在跟前,“魏王,前面不远便是南岭关,咱们是东南方向还是东北方向?若是走东南方向,起码得两个月才能到松州…”

郭长勇把两条路的形势分析了一下,站在那儿等江衡的答复。

松州的事不能耽误,走东南方向显然会耽误了。但要走东北方向的话,他们一群糙老爷们根本不是问题,关键是今天刚来的那位小郡主,一看便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哪里经得住那种辛苦?

东北方向有崇山峻岭,山路险恶,更常有山贼劫匪埋伏,不知陶嫤能否简直得住。

江衡思量一番,得出结论:“通知下去,明日南岭关走东北方向,让大家打起精神,一路小心。”

郭长勇松一口气,“是。”

他领命之后便要退下,准备回去洗衣服衣服。

还没走出房间,便被江衡叫住,“魏王还有何吩咐?”

江衡停了停,“明天让广灵郡主的马车走在本王后面,由本王亲自护送。”

郭长勇一愣,转念一想,这位郡主身份贵重,能得魏王重视是应该的,便没多问,下去让人安排了。

第54章 露宿

翌日卯时三刻,天尚未亮,他们便要从驿站出发了。

陶嫤被白蕊从床上捞起来,一路迷迷糊糊地坐上马车,神志不清地躺在软榻上继续补眠。马车一路向南,路途平稳,她睡得沉,对外头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江衡跟副将和校尉、副尉等人骑马在前,后面是行进整齐的军队,中间便是陶嫤与陶府的几辆马车。大家都在忙着赶路,路上几乎没有声音,只能听到风吹过枝桠,树叶飒飒摇晃的声音。

时值正午,日头越升越高,他们也越来越接近岭南关。

岭南关一带地势陡峭,山路凶险,若想平安渡过,唯有选择绕东南方向的远路。然而他们要赶时间,只能选择走危险的路。

副尉赵斌指挥众人往东北方向行进,一队人马有条不紊地往那边走去。陶嫤的马车跟在江衡他们后面,放弃了宽敞的大路,铤而走险踏上小路。此时陶嫤还在睡眠中,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表情安详得很。

白蕊和玉茗听驿站的人说了这边的事,见魏王带人走这条路,纷纷有些慌神:“这条路不是险路吗?听说路上不但有劫匪,还危险得紧,魏王为何选择走这条路?”

玉茗比她震惊一点,放下帘子道:“魏王既然选择这条路,必定有他的道理,咱们跟着走就是了。”

况且走哪条路根本不是她们能说得上话的,就算她们反对也没用。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山路曲折陡峭,道路坑坑洼洼,蜿蜒崎岖,车轱辘碾在石头上,颠得马车一晃一晃。陶嫤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醒了的,她睡了一早上,总算养足了精气神,坐起来问道:“到哪了?”

说完两个丫鬟没有回答,她疑惑地往外看去,透过被风吹起的帘子,能看到一侧凹凸不平的山路。她下意识咦了一声,官道不是都十分平坦吗?为何全都是山路?

正疑惑间,马车狠狠地颠了一下,她的头直接磕在车壁上,上下牙齿一合,不小心咬着了舌头。陶嫤呜一声捂着脸不再说话,白蕊玉茗见状,忙上前给她查看:“姑娘没事吧?头疼不疼?”

头疼,舌头更疼。

陶嫤泪花闪烁,可怜巴巴地伸出舌尖让她俩看:“流血了。”

白蕊道:“还真是。”

然而这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下车把周大夫请来,只能忍着了。陶嫤老老实实地闭了嘴,直到不那么疼了,她摸摸肚子委屈道:“我饿了。”

这会儿是晌午,确实到了用膳的时间,可是魏王却没有停下的意思。附近都是山丘树林,根本没有能吃饭的地方,好在今早从驿站出发的时候,白蕊去厨房多拿了几个玉米饼和酥香饼路上备用,正好派上用场。

她拆开油纸包,捧到陶嫤面前:“姑娘先凑合着吃两口,起码得撑到用午饭的时候。”

另一边玉茗递来茶水,“茶有些冷了,姑娘少喝点。”

陶嫤拿了一个玉米饼,硬邦邦的没什么味道,她咬了两口便不吃了,“我们这是要去哪?”

白蕊摇摇头,“婢子也不知道,您若想知道的话,我去外面问一问。”

说着她就要出去,陶嫤拦住她,“算了,再等等吧。”

外面的人都在赶路,她忽出去问的话,反而会干扰他们的行程。陶嫤勉强还能忍耐会儿,继续拿了酥香饼吃,渴了便抿一小口茶,正当她安静地吃东西时,马车忽地停了下来,她一口水呛进喉咙里,咳得面红耳赤。

“外面怎么回事?”玉茗一壁给她抚背,一壁开口问道。

有一个士兵平静地搭腔:“有劫匪。”

音落,白蕊和玉茗脸色均一白。

在这地方遇到劫匪是常有的事,不过他们劫的一般都是无辜路人,有胆子劫军队的倒是没几个,不知该说他们不长眼还是胆子大。

劫匪那边统共四五十人,江衡的军队却有千余人,他们几乎什么都不必做,登时高下立见。

*

那劫匪头儿显然也没想到惹上了大人物。

起初他只看到前面有人骑马过来,后面是几辆华贵的马车,看样子能捞到不少油水。当他们下山走到跟前一看,才发现马背上几个人都穿着铠甲,后面队伍整齐划一,分明是军队无疑。

江衡握住缰绳停下马,朝前面的人看去:“劫匪?”

劫匪头儿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对方那么多人,他们根本没有胜算,当即拨浪鼓一般摇头,“不不,路过而已,路过而已。”

边说还边做了个请的姿势,让他们一行人通过。

江衡低声笑了笑,继续牵马前行:“走吧。”

折冲校尉招呼后头众人跟上,继续往前山林深处前进。

路过劫匪头儿身边时,折冲校尉拿长矛指了指对方:“你知不知道这山里,哪条路最近?”

那人颤巍巍地指了个方向,“从那条路一直往东走,两天便能出山。不过这山上附近有豺狼,你们在山里留夜要小心为妙。”

折冲校尉收回兵器,调转马头走会江衡身边。

江衡自然把那番话听见了,正在打量周围的地势。

“魏王,不如先找个地方吃饭吧,弟兄们走了一早上,这会儿都该饿了。”校尉出声提议。

江衡指了指前方一段路,“到前面那个湖泊再停下,让他们再坚持一阵。”

湖泊距离他们不愿,再走一刻钟便到了。

湖泊附近的道路平坦多了,能并排容纳两辆马车,并且湖畔生长着柳树,微风一来,柳絮乱飞。

陶嫤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里,她刚才吃了一个酥黄饼,已经不大饿了,只想下去吹吹风。可惜外面都是男人,她不能下去。

正想着,车厢外面有人唤了一声广灵郡主。

白蕊与陶嫤对视一眼,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叫我们家郡主何事?”

对方是个穿裲裆的士兵,手里拿着用荷叶包好的两条烤熟的鱼,“这是魏王命小人交给广灵郡主的,请郡主慢用。”

白蕊接过荷叶,下意识往江衡的方向看去,只见他坐在人群中,目光落在她们这辆马车上。

“我替我家姑娘谢过魏王好意。”白蕊朝他笑了笑,打帘走入车厢。

她一进来,将军便闻到了肉香,从地上站起来扑了上去。

白蕊惊险地避开,来到陶嫤跟前,“姑娘,这是魏王让人拿给你的,您现在要不要吃?”

陶嫤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可惜自己已经吃饱了,“你给将军吃吧,我不吃了。”

地上将军已经等不及了,跳上软榻便要去够白蕊手中的烤鱼。

白蕊没见过这么馋的,正要放到它跟前,忽地被陶嫤拦下,“等一下,周大夫在后面吗?”

“姑娘睡糊涂了,周大夫一直跟咱们同路的。”

那他吃东西没?陶嫤不由得想到这一点,便把那两条鱼分成两份,一条放碟子里留给将军,一条重新包好递给白蕊,“你把这条鱼送给周大夫,他可能也没吃午饭呢。”

以前不觉得,出府之后白蕊才发觉姑娘好像对周大夫好得有点过分了,无论什么都能想着他一份,姑娘何时跟他交情这么好了?

想归想,白蕊还是十分听话的,捧着鱼便走下马车了。

周溥的马车在后面,她得往后走一段路。路两旁都是休息的士兵,各个狼吞虎咽地啃着干粮,见到她下来,一个个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他们常年在军营里,鲜少有机会见到活生生的女人,尤其还是行军的时候,是以回松州这趟路多了郡主和几个小丫鬟,他们倒是挺乐意护送过的。譬如现在,偶尔还能饱饱眼福。

白蕊被看得头皮发麻,禁不住走快了几步。

这一幕恰好被江衡看到,江衡唤住她:“你去哪?”

白蕊如实答道:“姑娘路上吃了点东西,这会儿不怎么饿,担心吃不完浪费,便让婢子送给周大夫。”

她答得恰到好处,为了陶嫤的名声着想,特意说是怕浪费才送给周溥的,并非心里想着他。

江衡闻言,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这一路到晚上还有段时间,若是不吃东西,接下来几个时辰她如何能挨得住?

他不容置喙道:“周大夫自有人给他送吃的,你回去告诉你们郡主,不饿也得吃点,就说是本王的命令。”

白蕊被堵住了去路,只好缘路折返,回去将这番话如何跟陶嫤说了。

陶嫤郁闷地瘪瘪嘴,“怎么跟我爹一样。”

管的真多。

她咬了一口鱼肉,肉烤得恰到好处,外表酥脆,肉质鲜美,比她想象中的好吃。陶嫤忍不住多吃了几口,不知不觉就吃掉了半条鱼,她把剩下的半条给了将军,“这鱼是谁烤的?味道真好。”

白蕊想起帘子外面看到的一幕,顿了顿,“好像是魏王亲自烤的。”

刚才她第一次出去时,江衡正坐在一簇篝火后面,面前放着两条鱼。其他将士围坐在一旁,对他虎视眈眈。

因着常年在外的缘故,江衡烤肉烤鱼很有一手,皮香肉嫩,让人回味无穷。

可惜他们不敢劳魏王大驾,一般很少能吃到这种美味。所以得知魏王让人送了两条烤好的鱼给广灵郡主时,真是既羡慕又嫉妒,捶胸顿足,只怪自己身份不如人家娇贵,而且不是姑娘。

*

正如江衡所说,他们果然赶了一下午的路,快到傍晚时分才停下来。

附近没有农家,他们只能在外露宿一夜。这对于士兵来说是常有的事,他们都习惯得很,可是陶嫤从未在外面睡过,还是荒郊野外的,难免有些不安。

眼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陶嫤坐在马车里,始终没有下去一步。

他们停在一处峭壁下面,后头是山林,前面是狭窄的山路。马车一侧亮起了篝火,卸下了一天的疲惫,士兵们的说话声也逐渐大了起来。

陶嫤把将军抱到腿上,问白蕊,“我们要在这里待一夜吗?”

白蕊答了声是,“姑娘饿不饿?我下去给您找点吃的。”

陶嫤答非所问:“我有点害怕。”

这是她头一次在山林过夜,又是背井离乡的,越想越觉得惶恐。

尤其远处还传来似有若无的狼嗥,她更加不敢下去了,也不敢让白蕊走出去一步。

正胡思乱想时,车壁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叩叩两声,平静又沉稳。

江衡叫她:“叫叫,下来。”

第55章 山洞

车里半响没有动静,江衡不禁又叫了一声。

好一会儿之后,车厢里才传来一个的声音:“外面有狼吗?”

原来是怕狼。

江衡扶着车厢扯了扯唇角,“我们人多,狼群不敢过来,你放心下来便是。”

他们的军队几乎把这个峭壁都占据了,人多势众,周围又都架起了篝火,狼群不敢轻易过来。何况周围还有士兵把守,稍微有点动静,这里都能听到,他会保护着她,不会让她有任何危险。

听到他这么说,陶嫤还是不放心,她掀起窗帘一角,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真的?”

双眸澄澈,在夜光下明亮生辉。

对上这双漂亮的眼睛,江衡蓦地有些心软,耐心地回应她:“真的。”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陶嫤掀开帘子走出来,先看了看周围,再踩着脚凳下来,看着他的眼神满是信任,“我们要在这里过一夜?”

周围都是山林,根本没有能睡的地方,很多士兵便倚靠着树干睡觉,将就过夜。

等白蕊玉茗还有将军都下来后,江衡在前方带路,领着她们绕开士兵,“前面有一个山洞,本王让人布置了干草和褥子,你可以在里面睡一夜。”

住在山洞里总比住在树林好,陶嫤勉强可以接受。

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她上前两步拽住江衡的袖子,“那周大夫呢?”

江衡停住,转身看她,周溥虽然是她带来的人,但身份不能跟她相提并论,“他可以在林子里过夜,也可以睡在马车上,但不能跟你一起待在山洞里。”

陶嫤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她总该照顾着周溥,“那他吃东西了吗?”

江衡继续往前走,“待会本王让人带他过来,用过晚饭后再送他回去。”

正好陶嫤有些话想跟周溥说,这样再好不过,她痛快地嗯了一声,跟在江衡身后。

山洞就在不远处,洞口有四个士兵看守,洞里已经升好了篝火,火光照亮了里面的环境,洞壁不高,空间有点小,但足以容纳六七个人。

陶嫤走了进去,野外夜晚风大,她被吹得两手冰凉,禁不住伸手放在火堆上烤,“这里比外面暖和多了。”

角落里还铺了一张临时的床榻,下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甘草,上面是一层褥子,看着还挺舒服的。将军一早就困了,跳到上面两眼一闭,舒服地开始睡觉。

外面的士兵提着两只清洗好的野兔送进来,“魏王,这是仁勇校尉给广灵郡主准备的。”

江衡让他架在火堆上,顺道问了句:“周大夫呢?”

那士兵答:“已经让人去请了,应当在来的路上。”

果然没多久,周溥便出现在山洞门口,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小童子崔夏。

此时江衡正坐在火边烤兔子肉,见他进来只点了点头,让他在对面坐下。

陶嫤坐在角落里的褥子上,两人一整天没有照面,对他的状况有些好奇,“周大夫还吃得消吗?魏王舅舅说我们得这样再走两天。”

周溥弯唇,摇了摇头。

他面容平静,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辛苦。想想也很正常,上辈子他吃过的苦比这多多了,没什么熬不过来的。何况她一个姑娘家都能受得住,他又怎么能在她面前叫苦?

明知他是在安抚自己,但陶嫤还是放心了,“魏王舅舅在烤兔肉,等下你多吃一点,明天一早我们就得赶路。”

俨然一副自己家的口吻。

江衡把兔肉转了一面,抹上香料,闻言不由自主地轻笑一声:“叫叫跟周大夫交情匪浅?”

陶嫤迟疑了一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好像也不是这样,是她一厢情愿地想对周溥好,而周溥只拿她当普通朋友?这么一想,她已经脱口而出:“周大夫给我治过病,还送了我一瓶能救治心疾的药丸,他救了我很多次。”

周溥烤火的手滞了滞,敛眸不语。

他虽然救过她很多次,可她上辈子救了他一次,只那一次,便足以他报答终生。

兔肉烤得差不多了,肉香四溢,江衡拿出随身携带的蟠龙纹匕首,削掉兔腿上的一块肉放在叶子上,递给陶嫤:“吃吧。”

陶嫤接过去,因为怕烫,只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兔肉外面一层皮烤得酥脆,里面的肉香嫩鲜美,比上回陶靖和何珏在湖边烤得还要好吃。

江衡把剩下的肉分成一块块放在碟子里,送到她跟前,“慢慢吃,这里还有。”

“魏王舅舅呢?”

江衡坐了回去,“我吃过了。”

他把剩下那只兔子分给了周溥和崔夏两人,周溥不大饿,便把大部分都分给了崔夏。崔夏吃得狼吞虎咽,一壁吃一壁忍不住夸赞:“魏王手艺绝佳。”

江衡笑了笑,算是接受了这句赞扬。

陶嫤吃过后,把剩下的兔肉分给白蕊和玉茗,她用帕子拭了拭嘴角,还没开口,面前便出现一个竹节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