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了三四个时辰,外面的丫鬟知道他们都累,于是没敢叫醒他们。

太阳渐渐落山,月色渐深,屋里一片漆黑。陶嫤先醒来,睁眼一看,许久才适应周围的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她肚子有些饿,正想下床掌灯,却发现江衡一条手臂横在她腰上,紧紧地搂着她。

她轻轻地把他的手放回去,下床穿鞋,摩挲到桌边点燃烛灯。屋里骤然明亮,她披上外衫,出去问守在外面的丫鬟:“现在什么时辰?”

今夜是玉茗守夜,她道:“刚过二更。”

陶嫤问道:“还有饭菜么?我饿了。”

玉茗连连点头,让另外两个丫鬟去把饭菜端上来,“有有,婢子不知您何时醒来,饭菜都在厨房里热着呢。姑娘等一会,马上就端来了。”

她应下,坐到桌子后面,听玉茗问道:“要不要叫醒王爷?”

她摇摇头,“不用叫了。魏王舅舅好几天没休息,让他先睡会吧。”

饭菜果然很快端了上来,有陶嫤傍晚喝的乌鸡汤,还有一些家常菜肴。她先喝了一碗汤,又吃了几块珍珠豆腐和小半碗元宝混沌,另外夹了几口菜,吃完这些她已经饱了,但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又勉强喝完了一碗核桃酪。

她现在孕吐的症状还不明显,只消不是太油腥的东西都能吃下去。

吃完东西,陶嫤撑得倒在椅子里缓了许久,玉茗递上一杯清茶,“姑娘是前几天吃得太少了,才吃这么一点就觉得撑。”

陶嫤小啜一口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没有反驳。

在陆府住的那几天,吃得少委实不是她的错,陆府的饭菜不合她的胃口,而且那苏氏三天两头跑去闹事,影响她的食欲。想起苏氏和陆昭昭,陶嫤让玉茗明天去打探一趟:“你去看看陆府最近有什么情况,那个苏夫人还有没有毒打她大伯的孩子。”

玉茗应下,“婢子明天就叫人去打听。”

她垂眸,站起来走了两圈,这才觉得肚子舒服许多。想起什么,忽地停下,“那天我被周溥接走,魏王舅舅知道了吗?”

玉茗回想了下,好像是知道的,“白蕊说了。”

她哦一声,没再多问。

如果江衡知道的话,一定不会轻易饶过周溥,不知他现在下场如何?陶嫤胡乱想了一会,不知为何又想起那天他在马车里亲她,固执中透着绝望,一点也不像她认识的周溥。

他真的喜欢她?

可是以前她从没察觉过,他怎么会喜欢她?从什么时候开始?

陶嫤苦思冥想,也得不出个结论。

她想了也是白想,原本就在这方面比别人迟钝,如果不是江衡步步紧逼,估计她到现在也不会懂情爱一世。

想起江衡,顿时无比想他。

她消完食后,让玉茗回去休息,只留两个丫鬟在外面值夜就行。她走入内室,江衡还在沉睡,他是真的累着了,连她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醒。或许因为有她在,所以睡得很安心。

陶嫤脱掉鞋子,钻进他的怀抱,尽量不碰到他伤口地抱住他。半响,撑起身子,盯着他深邃冷硬的五官,低头在他脸颊上偷偷亲了下,再重新躺回去。

*

第二天江衡醒得比她早,她刚睁开眼睛,就对上他乌黑含笑的双眸。

陶嫤迷迷瞪瞪,默默抽回胳膊,“你笑什么?”

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她睡得时间太长,有点头昏脑涨。

江衡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问:“你昨晚亲我了?”

陶嫤顿时睡意全消,缩着往后避了避,惊恐地看着他,“…没有!”

江衡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侧脸,“这里。”

正好是昨天陶嫤亲的地方!

她顿时生出做坏事被抓个正着的错觉,气愤他明明醒了,却要装睡!她怒气冲冲地看着他,控诉道:“你为什么骗我?”

江衡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摇头道:“我没有骗你,是真的睡着了。梦里梦到你亲我,今早醒来就随口试探一下。”

“…”

她还没来得及后悔,他就心情很好地笑着道:“看来是真的。”

陶嫤后悔也晚了,脸一红就要下床,“你昨天还说要叫醒我的,结果自己睡得死沉死沉。”

江衡半坐起来,自己垫了一块迎枕放在身后,他就算养伤也不老实,“叫叫抱着本王,本王一高兴就睡死了。”

陶嫤瞪他,恼羞成怒地一溜烟跑到外面去了。

留下江衡无声地轻笑。

外面丫鬟已经布置好了早膳,陶嫤洗漱一番,因为刚才江衡调戏她,她便让丫鬟进屋里伺候他洗漱。没一会那丫鬟就走了出来,表情颇有点无辜,“回禀王妃,王爷说用不着婢子伺候。”

大抵是怕她责罚,丫鬟眼里很畏惧。

陶嫤挥挥手让她下去,特意等了一会儿才进内室,正好看到江衡正在别扭地拧干巾子。他侧着腰,正好拉扯到腰上的伤口,陶嫤这会顾不得跟他闹别扭,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巾子,把他按回床榻上,“你为什么不让丫鬟伺候?”

江衡看着她,“本王不喜欢被除你之外的人碰。”

陶嫤拿巾子给他擦拭眉角,正好对上他深邃的乌瞳,她一顿,“那如果没有我呢?”

江衡扯出一抹笑,笃定道:“不会有这种情况。”

她不依不饶,“如果呢?”

江衡等她擦好之后,趁她洗巾子的空档说道:“没有你之前我会自己来,有了你之后,叫叫,我就只有你了。”

如果不是他受伤在身,估计也不会让她做这些活,虽然他很享受就是了。但她现在非同寻常,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珍贵得很。

陶嫤被这句话触动,扭头看了他好一会,弯唇轻笑。

江衡问道:“你呢?”

她转过头,对着铜盂想了一会儿,再次看向他时,笑吟吟地:“我不是只有魏王舅舅,我还有很多亲人朋友,但是我最喜欢魏王舅舅。”

江衡伸手就要抱她,被她机敏地躲开了,“不要动!”

他的手僵在半空。

陶嫤让丫鬟把铜盂端出去,再把早膳端进来。他不能下床,吃喝都在床上,又不让别人伺候,陶嫤凡事都得亲力亲为。

好在也不是什么重活,她自己完全能胜任。

可是她没想到,江衡居然很不配合!

他是腹部和腿受伤,手还是能动的,偏偏他不肯拿筷子,专门等着她喂他!

多大的人了,脸皮这么厚!

陶嫤没办法,只得先喂他喝汤。喝没几口,他觉得这样不痛快,于是自己端着碗没几口就喝光了。江衡知道她也没早膳,自己喝了碗粥垫垫肚子后,便端起另一碗,让她坐在床沿,一口一口地喂她。

第158章 求情

陶嫤有手有脚,根本不需要他喂,“我自己来。”

可是他很热衷,不给她反抗的机会,“张嘴。”

两人就这样对峙了一会儿,陶嫤拗不过他,唯有妥协,乖乖地张口故意啊了一声。江衡低笑,把一勺粥喂入她的口中,“真乖。”

看在他是伤患的份上,陶嫤不跟他一般计较,就着他的手吃完了一碗粥。

江衡还想喂她吃别的东西,但她已经吃得差不多,摇了摇不肯再吃。她让人进来收拾东西,屋里躺着没意思,于是决定到院里走走。

正好宫里传来消息,说上回跟将军交配的母豹子前几天产下四只小豹子,送了两只给魏王府。陶嫤听后欢喜得不得了,连忙去前院查看,送小豹子的是一个白脸公公,她让人给了不少赏钱,并道:“下回能不能把那只母豹子也接过来?正好跟将军作伴。”

小公公面露为难,“这事得皇上首肯才行。”

陶嫤没有勉强,打算下回让江衡去说。

不多时有人把两只小奶豹送了过来,小小软软的两团,看着没有一点威胁力。陶嫤就像看到小时候的将军一样,伸手便要去抱:“给我看看。”

小公公让她小心,“现在虽小,但还是有危险的,王妃别被它伤着了。”

陶嫤一想也是,这毕竟不是将军,他们还不熟,她不能保证它不会伤害她。于是收回手,“它们多大?”

小公公道:“半个月。”

其中有一只刚睡醒,睁开绿幽幽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陶嫤。陶嫤顿时心里一软,让人把他们送到将军的院子,再指派了两个豹奴过去伺候。

小公公走后,陶嫤过去跟两只小豹子玩了一会儿,它们还太小,大抵是跟将军有心灵感应,躺在它肚子下面不愿意出来。将军刚睡醒,低头看了看两只小家伙,没认出来这是自己儿子,看了好半天淡定地扭过头去。

陶嫤见状给他介绍:“这两个都是你的孩子,一公一母,你要好好照顾它们。”

说了好几遍,它好像听明白了一点,再次看了看两个小家伙。一开始它很不耐烦,想把它们两个扒拉出去,但是它们实在太小了,它的爪子抬到半空中又收了回去,低头舔了舔它们两个的脑袋,起身去一旁叼来两块生肉,扔到它们面前。

那意思,吃吧。

两只小奶豹还不能吃肉,呆呆地看了半响,其中一个爬出去舔了舔,正要一口咬下去。陶嫤见状忙喝止它,“不能吃!”

它们还小,吃这些东西不能消化,会闹肚子。

小家伙不听,撕咬了下,没咬动。陶嫤着急地看向将军,责怪道:“看你干得好事!”

将军没听懂,但是知道她不高兴,于是伸出爪子把那块肉抢回去,几口便吃进肚子里了。小奶豹脆脆地叫了一声,很不甘心。

玩没多久,它们便已经认识陶嫤了,对她也和善许多。

这两只小豹子一个很听话,一个很调皮,性格完全不一样。陶嫤给它们分别起了名字,一个叫静静一个叫闹闹,她把静静抱回去准备给江衡看。

回去的路上,玉茗让人去调查的事有了消息,她转述给陶嫤道:“听说那陆侍郎昨日休书一封把苏氏休回家了。”

陶嫤愣了下,“休了?”

玉茗颔首,“据说苏氏不检点,没有妇德,又无所出。是魏王给他做的主,允他休妻,因为苏氏曾对您不敬,是以那大理寺卿也不好说什么。”

陶嫤继续往前走,对苏氏没有丝毫同情,“那陆昭昭呢?”

这点玉茗顺道打听了一下,“送回她外祖父那里了,两位老人对她疼爱得紧,应当会好好照顾她。”

陶嫤放下心来,挠了挠静静的耳朵,“善恶总是有报应的。”

没走几步,玉茗仿佛还有话说,欲言又止多次,总算鼓足勇气开口道:“还有一事…”

前面就是杜蘅苑,陶嫤看她一眼,“何事?”

玉茗怕说错话,看了好几次她的脸色,“是关于周大夫的事…”

陶嫤果然变了脸色,停在院子门口。

玉茗低头,“姑娘若是不想听,就当婢子什么都没说。”

片刻,她低声:“说都说了,就说完吧。”

玉茗在打听陆府情况的时候,还听到了关于宫里的情况,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听说魏王结束跟慧王的交战后,又回宫处理了一个大夫,百姓纷纷猜测那大夫跟慧王有关,只有玉茗一听就猜到那是周溥。

“王爷似乎把周大夫关押起来了,目下正在牢中。”

陶嫤猛一滞,转头看她,“这是真的?”

玉茗并不确定,生怕自己听错了,“婢子也是听人所言,姑娘若是不信,可是问问魏王。”

问江衡?

她怎么开口?

江衡把周溥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她又不是不知道,要是问了,不等于火上浇油么?可是不问,周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他虽说对自己无礼,但好歹在危难关头救了她一命,她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做不出背信弃义的事。

陶嫤很为难,连怎么进屋的都不知道。

窗扉半开,江衡坐在床头闭目养神,听到她进屋的动静,睁开眼向她看来。他一眼就看到她怀里的小豹子,眯了眯眸:“哪来的?”

陶嫤把静静举到他跟前,给他介绍:“这是将军刚出生的儿子,它叫静静。”

江衡只看了一眼,对占据她怀抱的东西都没什么兴趣,“出去这么久就是为了它?”

她连连点头。

静静站在床上,尚且站不稳,挨着江衡踉踉跄跄走了没几步,便歪倒在他腿边。江衡一把将它提溜起来,准备放到地上去,“有毛。”

陶嫤哎呀一声,“它还小呢!”

原本以为江衡会喜欢它,还打算让他俩好好相处的。看来江衡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小家伙,无论她怎么说,他就是没兴趣。

陶嫤坐在床沿,低头给静静梳毛,它小得不像话,“静静以后可以陪我们的孩子玩。”

江衡这才正眼瞧它。

他的眼神往上,落在陶嫤稚气未退的脸蛋上。明明还是个小姑娘,眉眼间依稀能看见当年稚嫩的影子,一眨眼就要当母亲了。在江衡眼里她还跟当年一样,是个娇气的小不点,就连抱着小豹子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第一次见面时,她站在假山之上,战战兢兢地不敢下去。

他抱她下来的时候,从没想过以后会这么爱她。

江衡摸摸她的头,“它身上不干净,你有孕在身,最好少抱。”

陶嫤啊一声,没想过这些,“有影响么?”

江衡郑重其事地颔首。

她现在对这方面上心得很,闻言赶紧让白蕊把静静抱下去,好在静静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不具备攻击性。白蕊小心翼翼地没有弄醒它,把它送回将军身边。

白蕊离开后,她想起刚才玉茗说的话:“我听说陆遥休妻了。”

江衡漫不经心地把玩她的手,“那种市井泼妇,休了也罢。”

陶嫤抬起他的头,认真地询问:“是不是你让他休的?”

这两天他一直在府里,连床都没下去过,别更说出府了,一定是李鸿李泰帮他去办的。江衡很坦荡,没有否认:“是我。”

那天看到苏氏对陶嫤不敬,事后江衡让人打探了一下,得知她非但刁难陶嫤,甚至让人不给她准备饭食。当时江衡一张脸阴沉得可怕,立即让人李鸿李泰下去办事。大理寺卿苏盛得知自己女儿得罪了魏王妃后,登时就吓得两腿发软,一下子跌进椅子里。

再后来陆遥休妻,苏家从头到尾都没敢说什么。

陶嫤明知故问:“你为何这么做?”

江衡理所当然地问:“本王的女人很好欺负么?”

她嗔他一眼,唇边却含着笑意,“陆侍郎好歹救了我一命,这下可好,因为救我连媳妇都没了。”

他道:“功过相抵,本王没追究他的过失已是格外开恩。”

陶嫤没搭腔,过了一会儿,她道:“其实救我的还有一个人。”

音落,江衡立即蹙起眉头。

几乎能猜到她说的是谁,他寒声道:“我不想知道。”

陶嫤就知道他是这个反应,心道魏王舅舅真是小心眼儿。周溥虽然对她无礼,但是毕竟救了她一命,如果没有他,她恐怕会被慧王的人抓去,现在不知道在哪儿什么下场…江衡把他关起来,她心里怎么都过意不去。

她拽了拽他的袖子,闻声软语地哄道:“魏王舅舅放了他吧?”

江衡不为所动,“他对你心怀不轨,觊觎王妃,理应重罚。”

陶嫤说:“他毕竟救了我…”

他道:“所以本王饶他不死。”

“…”

她好言好语地劝说没用,撒娇也没用,最后怒了,横眉竖目地站在床边,“他怎么样是他的事,我都嫁给你了,魏王舅舅到底想怎么样?”

江衡双眼一闭,脸上没什么表情,“想让他永远消失。”

陶嫤一骇,还以为他要杀人,连忙放软口气,劝他不要冲动。

她连连保证:“我跟他真的清清白白。”

最后江衡总算松口,答应过几天就把周溥放出来。

第159章 温存

江衡说话算话,不出几天就把周溥从牢里放了出来。

陶嫤原本想去看他,听说他挨了江衡一顿打,牢里又阴暗潮湿。他是一个读书人,受不了这样的待遇,但是江衡不让她去,让她好好地留在府里。

“牢里湿冷,场面也不干净,不适合你。”他义正言辞地用这句话拒绝。

陶嫤怎会不知道他的想法,站在床头哼一声,“你就是不想让我去。”

她说得不错,他确实不想让她跟周溥见面,于是他没反驳。

陶嫤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不让她去就不去,只要她的目的达到了就行。她坐在床边,刚才给他换好伤药,经过这几天的静养,他伤口恢复的速度很快,已经能偶尔下床走动走动。

每天早上陶嫤都会陪他到后院走一圈,中午用过午膳,等太阳不那么热后,他们再一起去看将军一家。两天前宫里把静静和闹闹的母亲从宫里送了过来,顺道还带来了另外两只小豹子,如此一来,魏王府顿时热闹不少。

当然,只是对陶嫤而言。

一下子多了好几头花斑豹子,府里的下人惶恐了好几天,几乎没人敢靠近将军居住的院子。后来见有专门的豹奴看管,而且它们不轻易伤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到了傍晚,江衡就会在院里练习拳脚功夫,有时是自己拿刀枪棍棒,有时是跟李鸿李泰过招。陶嫤坐在廊下观看,如果他用力过猛,她就会适时地阻止:“魏王舅舅歇一会儿吧!”

江衡收回兵器,看一眼腰腹和大腿,伤口没有裂开,否则小不点又要担心。

陶嫤拿着巾子走到他跟前,踮起脚尖给他擦汗,“今天就到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