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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蹙,正落进不经意望向他的夕颜眸底。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夕颜跪叩于地,轻声:

“太后容禀。”

“说。”太后睨了夕颜一眼,一只手已将那纸鸢从当中撕作两半。

那声音,很闷,就好象一把极钝的刀,从人的心上割过,不会有太大的动静,却能让人很痛。

是的,心,很痛。

不过,并不会是她的。

夕颜依旧淡淡地道:

“太后,这纸鸢,是臣妾妄为了。”

一语落,她双手合放在地上,螓首跪伏于手背。

太后的眼微微眯起,这一眯,她没有错过,轩辕聿眸底的一丝转瞬即逝的愕然。

第四章 春雨情(03)

“颜儿如何妄为呢?”太后用一种十分和蔼的口气问出这话,亲自上前,一手搀起夕颜。

“太后,臣妾——逾矩了。”夕颜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又有些伤感地望了一眼地上的纸鸢,用极低的声音,道,“这纸鸢是臣妾的——”

太后的眼低漾过一缕笑意,她轻轻拍了拍夕颜略显拘谨的纤手,道:

“原来这是颜儿的祈福纸鸢啊。”

是啊,这句诗,第二句,第二个字虽然是姝,第一个字不正是颜吗?

虽是藏字诗,碍着女儿家的娇羞,若换了位置放自己的字,也未尝不可。

无所谓真假。

因为,这宫里本就是真作假时,假做真。

当然,她这么做,并非是为了替西蔺姝解围,更不是要她欠自己一个人情。

她,有她自己的计较。

尤其对于一举两得的机会,她不会错过。

曾几何时,父亲赞许她的聪颖,都用在谋心上了呢?

夕颜的螓首低下:

“太后,臣妾知错了,刚刚纸鸢掉了,又被姝美人捡去,臣妾——”

剩下的话,她嗫嚅着,却说不出来,一只手无措地缠着裙上的绶佩。

“呵呵,你呀,确实错了。不过,虽然你进宫也有三年了,可不比那些一直在宫里,却还不守宫规的人。”太后顿了一顿,复道,“同样的错只能犯一次,日后再犯,哀家一定严惩不怠。这纸鸢虽然破了,另换好的去放。蝴蝶美则美矣,终究,太过妖绕,也配不上你的身份。”

“太后教诲的是,臣妾谨记。”

太后牵起她的手,走至轩辕聿身旁,将夕颜的手递于轩辕聿,笑道:

“今日难得皇上免朝,不如,多陪颜儿一回,若不是她清修三年,我朝也不会在这三年内风调雨顺,再无天灾。皇上,切莫委屈了颜儿呐。”

轩辕聿顺势牵起夕颜的手,他的手,真的很冷。

不知道是他的手冷,还是一旁西蔺姝的目光更冷,夕颜的手,在触到轩辕聿的手时,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缩,而他却握得更紧。

夕颜本就晕红的脸,如今,连耳根子一并红了起来,她的皮肤是接近透明的白,这样一红,更连春光里最绯嫣的鲜花都敌不过这份红。

“哀家还要去畅音阁听戏,姝美人,你陪哀家去罢。”太后吩咐道。

“诺。”西蔺姝的声音里,有着明显没有抑制的失落,她望向轩辕聿,轻声,“皇上,嫔妾告退。”

轩辕聿应了一声,夕颜趁着他牵她的手一松,忙从他手中抽离,俯身跪安:

“臣妾恭送太后。”

这一举,她做得极其自然,也没有任何差错可寻。

太后笑望着她,手搭在西蔺姝的手上,转往前行去。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轩辕聿沉默着,而她,显然不能一起沉默下去。

她躬身,道:

“皇上,臣妾还有事,先行告退。”

轩辕聿似乎低低应了一声,又似乎没有,但,她还没来得及辨清这一声,突然间,倾盆大雨,就这样从天际倾灌了下来。

三月的天,娃娃的脸。

前一刻,还晴霁朗朗,后一刻,这雨,就来势汹汹。

离秋一惊,才要唤小宫女去取伞来,轩辕聿却伸出手,把夕颜一并拉进了明黄的华盖下。

第四章 春雨情(04)

措不及防,带着,不期而至的脸红心跳。

她,离他那么近。

近到,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温暖地萦绕在这一隅。

雨,纷纷扬扬地筑成一道透明的珠帘,将他和她隔在了帘中央。

她借着回首望向离秋,避去这一刻的窘迫。

离秋和一干宫女早已被淋湿,而她,因着轩辕聿的一拉,不过略湿了衣襟。

“小李子。”

轩辕聿只唤出这三字,李公公立刻会过意来,尖着嗓子道:

“你们先到回廊避雨去。”

“诺。”离秋等一众宫人允声。

他,难道,不准备启驾?

就这样,立在华盖下,直到雨停?

夕颜低下螓首,发现,他的手,还牵着她的,她轻轻动了一下,他的声音从她头顶清晰地传来:

“你究竟要什么?”

她没有抬起脸,依旧低垂着,声音里,并无一丝惶乱。

不看他的脸,无论何时,她都不会惶乱的。

原来,她竟然,怕看他。

他深黝的眸底,恰是这份惶乱的来源。

“臣妾不希望皇上为难,也不希望皇上不开心。”

这样的话,她现在越来越会说。

他的手终是松开她的手臂,声音并没有象往日般冷漠:

“朕想听你说实话。”

“这,是实话,虽然,并不是唯一的实话。”夕颜说完这句话,抬起眸华,强迫自己对上他的,这一刻,她并不能回避。惟有对着他如黑水晶一样的眸子,说出接下来这句话,她才能从他的眼底,辨得她所需要的东西,“臣妾曾说过一句话,想必皇上早忘了吧——”

“你让朕庇护你。”

三年了,这句话过了三年,他,竟然还记得?

从他平静如深潭的眸底,她看不到任何的波澜,或许,那里,本就是死水微澜,再无涟漪。

“是,臣妾会尽全力去庇护皇上所要庇护的人,但,臣妾只求皇上,容得纳兰一府的安宁。”

她缓缓跪下,跪于,已变得泥泞的地上,她的声音,随这一跪,有些远的飘来,带着一种初春渲染的悲凉意味:

“皇上,臣妾妄言了。”

轩辕聿的眉心一蹙,旋即松开。

“醉妃如今既有太后的庇护,若再贪求,自作聪明,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说出这句话,他发现,自己的语音再不能做到淡定。

“皇上,不管您相信与否,臣妾要的,仅是府中人的平安。臣妾求皇上,对臣妾父亲出殡所行的谋略,再不要对臣妾的家人用第二次,好么?”

她抬起脸,就这样,凝着轩辕聿,眼底,是企求,也是一瞬的软弱。

这种眼神,深深地落进他不自觉瞧向她的眼底,他想搀她起来,但,他的指尖在宽大的袍袖下颤了一下,终是没有去搀她。

是的,后宫中,他确实想保得一人的安宁,这是他曾经的一份承诺。

然,他也清楚地知道,即便在前朝,他能运筹帷幄,于后宫的暗流诡讹,终究是力不从心的。

而现在,眼前的女子,竟然说出这一句话。

她,无疑是聪明的。

所以,她必定也知道,这份护全,如若不慎,她的命,或许,也就不保了。

难道,仅为让他允诺许她全府的安宁吗?

她要的,真的,仅仅是如此吗?

他望着她,她依旧跪在那,额发在她脸上投下些许阴影,有那么瞬间,他觉得,自己是看不透她的。

第四章 春雨情(05)

慈安宫。

袅袅的苏合香带出一殿的安宁,这份安宁里,懿安太后正跪于蒲团上,手里转着一串翡翠的佛珠,嘴里默默念着经文。

这样的时刻,是不会有人打扰的。

每日晚膳后,太后都会在此颂经半个时辰,然后会用一碗莲子羹。

这个习惯,自她成为太后的十年来,从来没有改变过。

“太后,莲子羹。”莫菊不早不晚,恰在太后放下手里的佛珠时进得殿来。

“嗯。”太后本闭阖的双眸缓缓睁开,望了一眼殿外仍在淅淅沥沥下的春雨。

“太后,庭院的积水已命人一直在清扫。”莫菊伺候太后多年,一个眼色,她就知道该答什么。

这么多年,太后有一个怪癖,见不得积水,所以每每下雨,便是慈安宫粗使太监最劳苦的时候,他们必须保证,宫内各处甬道不积一点的水,一丁点的积水都不容许。

并且,诺大慈安宫里,只栽着绿树葱葱,没有一丝的红花点缀。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一如,这禁宫,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禁忌一样。

“嗯。”太后依旧只应了一声。

“太后,今晚,皇上翻了醉妃的牌子。”莫菊轻声道。

“这孩子的聪明很象哀家年轻的时候。”太后若有所思地道。

“太后,您明知道,那纸鸢是姝美人的,为何还容得醉妃娘娘顶了去呢?”莫菊终是问出这一句。

“既然醉妃这一举是想双得,那么哀家愿意在人前接受她的这份示好。莫菊,你跟了哀家这么多年,竟连这,都看不透吗?”

“太后的意思是,醉妃娘娘借着认下这事,是借机向太后和皇上表明自己的心意?也是对太后之前告诫的示诚?”

“所以,哀家说她聪明,确实不枉费哀家在她身上耗的心力,哪怕,她并不爱皇上。”

爱上帝王的后妃是最不聪明的,这点,她深深地知道,当这份爱演变成恨,那样磅礴的力量,会毁去一切。

“奴婢愚钝,果然,皇上还是领醉妃娘娘的情,今晚翻了娘娘的牌子,太后所要的六宫均泽,怕是很快就能如愿了呢。”

“是吗?只怕这翻牌不过是皇上做给哀家看的样子。”太后冷冷一笑,复道,“不过,哀家倒是希望,皇上的皇长子,是醉妃所诞。”

“太后——”莫菊惊愕地道。

“虽然,真的是可惜了。毕竟,她不会是当年的哀家,既能诞下皇子,还能活着……”

说完这句话,她低垂下眼眸,眸底,有瞬间的晶莹浮现,不过须臾,她抬起眸华,道:

“有时侯哀家一直在想,别人眼里的殊荣,其实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悲剧。因为,这孩子,根本不会属于你。”

“太后,倘若当年,皇后没有难产而死,是不是,皇上就会废了这条密令?”

“这件事,根本没有倘若!哀家也不会允许他废了这条密令。”

“可,那件事终究成了您和皇上之间的间隙。”

“莫菊,今日,你说得太多了。”

太后悠悠道,她端起莲子羹,一勺一勺的喝着,虽然入口很甜很甜,但收口时,仍能品到那一味的苦涩,就这样,深深浓浓地溢进这十年来她的心底。

第五章 血宫砂(01)

天曌宫,承欢殿。

今晚,夕颜到的时候,轩辕聿并没有在殿内,听司寝说,用罢晚膳,才翻了牌子,骠骑大将军就匆匆求见皇上,轩辕聿脸色微一变,旋即就往御书房而去。

所以,现在,这殿内,只有夕颜一人。

这一次,她没有穿已故倾仪皇后喜欢的粉色薄纱,只穿了雪色的寝裙,青丝披垂下,独自一人坐在龙榻上,静静地听着更漏声响。

这一次的侍寝,不同于上一次。

再如何顾及,如果,因着另外一种交换的目的,都不重要了。

明日,不会再有选秀,明日,她也不会被晋以高位。

哪怕,会引来其余嫔妃的嫉妒,又怎样呢?

她唯一真的要担心的,是太后说,等到她有孕,再晋位。

然,她也知道,万一有孕,这孩子是否能生下来,终究不是一个定数。

赔上的,或许是自己的命。

当同一件事,在宫里从来没有人做到过,每个想做到的人,在之前,都一一看似正常又离奇死去的时候,这,一定就是宫里的禁忌,也是禁宫最残酷的本质。

世上,从来没有重复的巧合,巧合得太多,只说明一点,蓄意所为。

她的手,轻轻地抚到耳坠,这是一副很精制的景泰蓝耳坠,看似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惟有她知道,这上面的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