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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颜的脸伏在他沾血的胸前,他温润的血把她的脸颊一并地濡湿,汩汩的淌出,仿似永不会止歇一样。

她手上犹握着流苏簪,这是夜国的发饰,即为簪,自然有着锋利的锐芒,紫奴亲自奉于她,目的,是让她着夜国服饰参加宴饮,但,实际的意思,该是他的。

否则,连珍珠耳坠都要拿下的紫奴,岂容她戴这等危险的东西呢?

唯有他,会留着她可以行刺他的物什。

但,从今晚来看,哪怕他不着金丝铠甲,从他挥手间,就将那五名舞姬杀死的武艺来看,这些行刺的物什用在他的身上,不啻是以卵击石罢了。

他要的,是她在刺杀他时,渐渐失去所有斗志,然后,心甘情愿地臣服吧!

不过,现在她离他那么近,这簪只需从那处伤口刺进,没有金丝铠甲的相阻,她又埋首在他的胸前,一切,就会变得很简单。

拿起簪子,刺下去,她就又一次赢了他。

然,她甫举起簪子,却是让那簪子从她手中脱落。

她做不到。

以前做不到,今晚过后,她更是做不到!

手,只是想推开他的拥抱,可,她怕手触到他的身体,反让自己没有办法克制接下来的行为。

她清楚,自己身上,怕是中了什么东西。

是紫奴替她斟的那杯酒里有问题。

让她在人前失态,是紫奴会做的选择,而,百里南该是与此无关,否则不会在她快要失态前,把她抱起,带离宴厅。

纵然,这种带离,还有另外一个目的,譬如,做给慕湮看。

是的,刚刚,在这种蛊心酥痒里,她看到了慕湮,本以为死去的慕湮,在那瞬间,是百感交集的。

面纱落下之前,剑没入百里南胸口时,她就确定,那名舞姬只会是慕湮。

慕湮还活着,真好。

只是,当慕湮再次出现的时候,却是将剑刺入百里南的胸中。

爱,和恨,真是一线之隔么?

那,为什么,她看到,当百里南的血溅上慕湮的脸颊时,慕湮无澜的眼底,分明有了一丝痛意呢?

她没有办法继续往下想,身上的酥痒,快要把她逼疯,不过,这份逼疯,终随着百里南把她的身子掷进霓红楼后的一进池塘时,稍稍得到舒缓。

池塘的水,很冷,因她的坠入,塘中的锦鲤避闪开去,她整个人,半坐于池塘内,狼狈不堪。

百里南,同样狼狈的靠于池塘旁的栏杆,素来衣冠楚楚的他,现在,浑身的袍子,已被内里碎裂的金丝铠甲,反震得不再齐整。

他胸前的伤口若没有金丝铠甲的相阻,再深些许,却是直抵心口。

也就是说,没有那层金丝铠甲,今日,慕湮的下手,会要了他的命。

他素来防着所有人,今日,还是栽在了两名女子的手上。

不是吗?

他坐在那,没有说一句话,将脸靠在栏杆上。

月色深沉,于他风华绝代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斑斑驳驳的阴影,其实一直撒满了他过去的二十多载。

避不开,也无法避。

唯能避的,只是那些素来不屑的情爱罢了。

却不曾想到,一直视情爱于不屑的他,终究,在今晚败得这般彻底。

现在,他的伤口里,湮出的血,带着些许的黑色,这,并不是“归雷”上淬了毒,只是,他抱了不该抱的人。

当他察觉到紫奴下了春药时,为时已晚。

他不想让夕颜人前彻底的失态,哪怕他要巽国的人以为,他们的皇贵妃变节,彻底断去夕颜的后路,完全的做他的女人。

可,他不要她因此失去所有尊严。

惟有冷水可以缓去这种春药的烈性,而最近的冷水,在霓红楼。

他抱起她,纵同时回避了那一人,却也让自己,再次地一败涂地。

“现在,是杀朕的好时机。”待到池塘内跌坐的人,脸上潮红稍退去时,他语音低徊地说出了这句话。

她看着他胸前伤口淌出了些许黑色的血,是中毒的迹象。

这份黑色,该是她的所为。

却,不是她真的想要的。

只是,彼时的欲盖弥彰。

她从池塘起来,身上的燥热随着冷水的浸身,得到了纾解。

沉默,却快速地走近他将他从栏杆下欲待拖起。

“我不杀你,你很快也会死,不是吗?”

她的语音很冷,手却是暖和的,她想拖他起来,可,他的身子好沉,一点都拖不动。

她不再自称本宫,这个男子,再怎么狠辣,实际还是有些许的情意。

她担心极了,怕慕湮会再死一次,只是,当他说出那句话时,她知道,他并没有完全冷血到底。

慕湮未必真想他死。

他,却是明显不让任何人伤害慕湮。

关于慕湮之死,只从他那一句话里,她清楚,哪怕,他对慕湮有任何谋算,最终,定是下不去手的。

既然,他和慕湮都下不去手,她就更没有理由让他死在她的手中。

若他有情,其实,一切,并非只有死才能转圜。

她,做不到心狠。

“你骗过了朕,朕说过,死前,会告诉你,他的下落。”

“倘你堤防着,我骗得过么?”她轻轻地说出这句话,“你能算到每一步,可,只不该把人心一并算了进去。”

她依旧用力拉着他,想让他起身,他却笑出了声:“是,朕以为,一切都会在朕的掌控中。”

“若真的在你的掌控中,三年前,就不会出现泰远楼的那幕。”她的声音清泠,却触抵到他的心底。

三年前,泰远楼,确实,是一次,他没有掌控得住的事。

“你猜出了朕为何出现在那?”

“那个时候,你就想通过襄亲王,行一些事吧。只是,没想到,泰远楼发生了那场绝杀,你为了避嫌,才会从后巷离开,对么?”

她继续用力拉他,这一拉,他的身子,不再那么沉重,终是随着她这一拉,慢慢地站起:“倘若,那一晚,你不去算人心,不去以为能掌控看似和聿不和的襄亲王,或许,一切都将不同,也未可知。”

慕湮在上元夜碰到了轩辕聿,百里南亦是出现在灯会上,她是否可以看成,百里南本是和轩辕聿一同出宫,因另有图谋,借着灯会的人潮拥挤,才分开了呢?

当她知道百里南是夜帝时,泰远楼初次碰到百里南,她心里就有了计较。

今日说出这话,从百里南的反应中,更是证实之前所想罢了。

泰远楼的绝杀,并非简单的绝杀。

但,和轩辕聿有关,亦和百里南无关。

记忆里纳兰敬德对母亲所做的种种,加上曾揣测千机之毒与纳兰敬德有关,包括从妩心口里说出的关于血莲教和纳兰敬德的关系。

泰远楼的真相,是否可以看做,是一场金蝉脱壳的戏呢?

她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百里南纵起身,步子,依旧是滞缓的。

他整个人看上去,在素有的慵懒之外,唯添了死气沉沉。

她扶着他行至二楼,安如已不在房内。

她把他扶到榻上,让他靠于床榻。

“明知有毒,你却不避。”

百里南露出招牌的笑意,在这种时候,他竟还是笑得出:“这,不是你要的么?”

她知道,他是识得穿她明里的心思。

她的脸涂了蕊粉,蕊粉里,却加了夹竹桃的树皮捣成的汁,这些汁,含有剧毒,哪怕以蕊粉遮掩,如若他要辨得,终是可以察觉的。

她要的,一是他能止于礼,殊不料,他却避而求其次地吻了她的指尖。

二是让他以为,她动了要怎样去杀他的心思,而实际,这仅是她明里的心思。

她暗里真实的心思,却是托了安如。

是的,今晚与宴前,当安如问出那句话时,她没有回到,只径直出了房门,可,她的丝帕却是“不慎”留在了房内。

丝帕上,有着她抿口脂留下的“痕迹”,这些“痕迹”就是她真正的心思。

安如,必会将她的心思带给知府。

毕竟安如是知府的女儿,这个身份在那,紫奴没有理由多拦。

然后,全军今晚的膳食里,都会被下巴豆,分量之大,该足以让百里南的士兵以及族兵,于明日无法再做其他的事。

这样,墨阳将军会趁乱悄悄潜出城去,用兵符调集剩下的十万苗水族兵,往牡勒山去。

牡勒山迟迟没有消息,哪怕她信任银啻苍。可,会不会有什么变数,让银啻苍的解围受阻呢?

现在,百里南又意外受了伤,必会延长在杭京的时间,这样,整个情势会逐渐好转。

所不同的仅在于,以前夜军,如今,若牡勒山之围若能成功解了,则变成巽军为攻。

既然百里南将轩辕聿的失踪,视为挟持她的条件,却仅说明了一点,只有活着的人,下落才具有挟持的价值。

百里南无形中,已将答案告诉了她,轩辕聿还活着。

慕湮,也活着。

正因为都活着,起于上元节的那场阴差阳错,是不是,会有最好的收尾呢?

哪怕是妄想,就容她想一次吧。

“是的,这是我要的。但,午膳时,你是识破的。为什么,刚刚却不避开这毒呢?”她取了一点纱布,复又坐到他榻前,“慕湮在你心里终是有份量的吧?”

执起纱布轻轻替他将伤口那些黑色的血擦去,夹竹桃的药汁加上这伤口,若渗入心腑,恁他再是真龙天子,恐怕都是回救不得的。

“药。”她擦完那些黑血,里面的血,幸好仍是红的,再上点药,方会好吧。

他依然笑着,笑里带着倦懒:“朕不是心软之人,你莫以为,窥得些许什么,朕会投桃报李。”

“你若真死了,第一个受不住的,会是她。”

他死了,她会受不住?

假如说,“归雷”刺入他身体的一刻,他看不到慕湮的所想,那么,当他的血溅进她眼底的刹那,他看得懂,若他真死于“归雷”下,她是不会独活的。

慕湮,被人控了心智。

所以,才会刺伤于他。

而他,竟然,会有逃的感觉,是的,逃!

仓促的逃去,他抱的是夕颜,仿似,抱着的,是那一人,所以,恰连夕颜脸上的肌肤,有着禁忌都是忘了。

他凑近夕颜脸颊的刹那,就辨得出,蕊粉后面,含了些什么。

他是精通药理之人,源于,他是张仲的弟子之一。

当年,名医张仲声名鹊起,得其诊治他的指伤,伤复后,遂拜其研习医理时,对于医典,甚为用心的研习。

因为,他明白,若要坐稳千秋万世的帝王基业,要的,不光是谋略,还有,必要的防人陷害的技能,医术,无疑是不可或缺的。

医术里,自也包括了形形色色的常见毒物。

每年正月里,他都会在张仲位于三国边境的药炉潜心研习医理半月,后来,他才知晓,轩辕聿也是张仲的弟子。

彼时,轩辕聿已登基为帝,而巽、夜两国素来是交好的。

只这份交好,终在父皇手札的最后化为另外一层意思。

心绪纷飞间,他挥了挥手,道:“不必。这些毒,根本上不了朕的。”

他往榻上躺下去,就着那褴褛的袍衫,她望着他的样子,亦不再勉强于他,甫起身,他的手却突然拉着她的,声音低徊:“陪朕一晚,就一晚。”

说完这句话,他就松开她的手,仿似沉沉睡去。

她止了步子,回身望向他,眉心略颦,却终是推开门,门外,紫奴已站在那,瞧她出来,警觉地望向她。

“你要去哪?”

“我不去哪,只想要一些伤药。”

紫奴眉心一皱,从袖中,掏出一瓶伤药,递予她:“诺。”

原来,她是早备下了。

只是,百里南未传,她也不敢往里送吧。

她接过伤药,听得紫奴在旁嘱咐:“这药,每隔两个时辰上一次,上之前,记得擦干净伤口。”

嘱咐完,又道:“你最好识相点,我就在这守着,君上如果有事,你也没命出得了这房。”

夕颜返身,只往里行去,行去间,紫奴又添了一句:“你留住的那位姑娘现在回了知府府邸,万一——”

安如果真回去了。

“万一你的主子有什么好歹,你也不会放过她,是吗?”

紫奴语塞,语塞间,夕颜进得房,关阖上房门。

百里南的呼吸声,有些沉重,不知是睡熟了,抑或是其他的原因。

但,她知道,哪怕此刻,他应该还保持着警醒。

因为慕湮而有的片刻恣情,只是片刻罢了。

她坐到榻前,伤口方才已擦拭完,现在,仅需直接上药就可以。

上药的手势,她如今倒是娴熟十分,轻柔地,把药上完,指尖不小心触到他伤口周围的肌肤,却发现,他的身子,烫灼得有些不对劲。

不仅烫灼,他本来从不皱紧的眉心也是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