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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池安安没去酒吧,但自己一个人在酒店房间喝了几杯。她其实并不嗜酒,对于酒精纯粹属于心理依赖。经过这几年的恢复,她已经能控制自如。只是偶尔还是会在晚间喝上两杯,帮助睡眠。

醒来自然日上三竿,收拾了一下池安安就去见理财师。她开工作室已经投了不小的一笔钱,而且这还会是长期投入的过程,自然不能马虎。

况且,要是她回来的消息传到自己亲伯母贾甄的耳朵里,估计又能出点新花样了。

池安安极其不喜欢贾甄,这个女人太会落井下石,池安安差点就毁在她手里。可从某方面而言,她也要谢谢贾甄。多亏了贾甄的贡献,池安安手头里的股份在这几年里升值迅速,分红也年年在涨。加之理财师的帮助,池安安手里还是有不少余钱可供调动的。

结束了与理财师会面,池安安吃了顿简餐就去了工作室。工作室在一年前选址装修,地点毗邻地铁,又是著名文化创意区,地方大,租金也相当高。教学区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对外开放,招收学生,而画廊的装修为了达到高级画展的要求,耗时耗力,近期才彻底完工。为了提高画廊的知名度le大费周章终于请来现在欧洲正当红的gloria到画廊办展,池安安提前回国也正是为了这个展览,gloria是出了名的挑剔。可有什么办法呢,正常人都难免有些怪癖,何况是不疯魔不成活的艺术家。

在画廊确认了进度后,池安安整个下午都在教学区的画室画画。画室有一些在晚上或双休日供上课使用,另一些对外出租,池安安还没签公寓的租约,打算最近就在画室练手。

一拿起画笔,对时间也就没了概念,等再抬头,天都已经黑了。而池安安只不过临摹了几张静物。

近来的好几周的时间她都没能够画出一幅拿得出手的作品,于是只能练基本功。或许有种感情叫近乡情更怯,那些物是人非的担忧以及将来种种不确定的东西无形之中搅乱她的心境。她虽长大了,可真没强大到波澜不惊的水平。

看着画纸的光影,不禁出神,片刻后,回过神来的她扯下画纸,重换一张,开始起稿。人物的轮廓在她指间一点一滴地清晰,每一条线,每一个角度都是被她烂熟于心的。这个人,她画了无数多遍,细部都是不差分毫。

她在法国的素描老师看过她的画,曾经微笑着问她,画上是你的爱人吗?

她笑,说,这幅画叫“光”。

池安安画得很快,也很专心,她第一次画这幅人物素描是十七岁那年,她在他公寓里翻到他的相册。陆岩不太爱笑,更不爱拍照,也只有聚会或是什么重要场合要拍合照的时候,他才会站在镜头里。所以那本陆岩的私人相册让她如获至宝。

其中有一张照片,在后来的日子里成了池安安又疼痛又美好的记忆。照片里,陆岩穿着白色衬衫,冲着镜头的方向笑得开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乌黑的眸子微微弯起,那视线仿佛能穿透照片,直直把人给擭住。池安安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容,简直一见倾心,当即就打了鸡血般拿起画笔画纸就临摹起来。

那时候她的功力还不到家,轮廓虽清晰却画不出那种让她心跳加速的神韵。画完了怎么改都不对,就泄气地伏在桌子上,结果一趴下,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池安安现在反倒羡慕起那时候能吃能睡的,虽然当时她为自己的睡着感到极度后悔。因为等她醒过来已经被陆岩搬到了客房的床上,她跑去问男人要自己的画,却见他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翻报纸,悠悠丢来一句:“扔了,全沾的你口水。”

她当时为此生了陆岩很大的气,他人不是她的就算了,连张画他都要扔,简直太过分。

而此刻的池安安,放下画笔,看着纸上那灿然的笑容,却只轻声嗤笑,就算留得下画又怎么样?

这感情简直就是一种执念,根深蒂固得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变态。

不过算了,她变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打车回到酒店,池安安早已饥肠辘辘,本打算回到房里叫客房服务,结果却在房间门口遇到位不速之客。

男人叼着烟靠在门边,身形高大,衬衫松了两颗扣子,单薄的唇看到池安安的那一刻轻轻勾起,而眼神里传达出的信息却很危险。

池安安刻意无视这尊大神,拿出门卡一刷,门应声而开。只可惜她的手还没触上门把,就被人拉近怀里,门一开一合,池安安再回神,后背正抵着门的内侧,而眼前,正是江哲如雕塑一样棱角分明的脸。

“池安安,你在这里做什么?”

池安安被江哲圈在势力范围内,光线都给遮住。

又是一个变态,池安安想。

“你都上门了,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池安安拍他的手臂:”松开,我快饿昏了,要叫客房服务。”

她正想弯腰避开他,却被他重新按了回去。肩膀撞向门板疼得池安安呲牙,他这暴脾气真简直了。

“你好了伤疤忘了疼了是不是?谁特么在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指天发誓自己再不回来犯贱的?”

“你要把我摁死在这里就能消气你就摁着。”池安安抬眼:“反正我欠你的。”

江哲望进池安安静无波澜的瞳仁里,片刻后,低咒一声。他退开,虎着脸进屋坐到沙发上去了。

池安安笑着抽了菜单打电话叫服务,接着倒了杯冰水递给江哲:“现在都真正的大叔一个了,脾气还这么臭。降降火,看你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头发。”

江哲睨了她一眼,但还是接过水杯,仰头喝了下去。

江哲早些年入伍当过兵,之后才回来接手父亲的生意,宋暖因此老喊江哲军痞。不过池安安觉得,江哲骨子里头的不是痞气,而是匪气。连他的头发都应了这脾气,一点都不服帖。奇怪的是池安安一直都不怕他,反倒特别怕闷声不响的陆岩。

“大叔,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以前染着一头红毛招摇过市的感觉,做了生意,一年比一年人模人样了。”

“少给我混。”江哲挡开池安安想要摆到他脑袋上作祟的手,语气不善。

“那你想知道什么?”池安安在江哲面前的茶几上坐下,支着头对上他棕色的眼睛:“你问,我一定老实地回答你。”

江哲放下水杯,抬手捏住池安安的下巴,倾身,然后一字一顿地问:“池安安,你对他就这么不肯死心?”

这是一个好问题,池安安想。

他有女朋友的时候,她问自己一遍;他刻意拒绝她亲近的时候,她问自己一遍;他揉着她发心说你不懂的时候,她问自己一遍…

于是这个问题在嚼烂在她心里,答案却还是始终如一。

“我…”

池安安方要开口,江哲却已先放了手。

“算了。我吃饱了撑的自找没趣。”

男人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又点了一支烟:

“我知道答案,早就知道。”

第四章

4

江哲和陆岩交好,自然也很快认识池安安这个整天在缠着陆岩的跟屁虫。只是池安安也没想过,有天她会离开陆岩,而江哲会成为那个救她的人。

在过去的几年里,池安安一度用酒精自我麻痹,整天泡吧、跳舞,喝得烂醉,又睡得昏天黑地,颠倒黑白。

她扮演着另一个放浪而胆怯的自己,逃避现实和清醒给她带来的疼痛。直到江哲将她狠狠摁在凉水里,揪到镜子前,捏着她的下颚让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自己。

她却已不认识镜子里的那个女人,苍白,很瘦,像个裹着皮的骷髅。

池安安对于那段时间地记忆至今仍是破碎不全的,但她知道自己有多疯狂。大脑混沌地分不清是非,可但凡生出一点点理智,身体就开始强烈地渴求酒精,她清楚记得自己怎样一次次砸烂屋子里的陈设,怎样咬住江哲的手臂直到血呛进她的喉咙。

池安安望向江哲的背影,男人身前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而没有他,她也没有可能回来。

“江哲,我给你带了礼物。”

女人的声音在江哲身后响起,屋内灯火通明,玻璃反射出她的身影,靠在沙发边上,朝他弯起唇角。她已经不再是个小丫头片子了,她漂亮,她独立,她在最美好的年纪。可这只让他的心情更糟。

“没兴趣。”他狠狠吸了口烟,转身回到沙发,将其捻灭在烟灰缸里。长腿一迈,他便往大门走。

“这就走了?”

“我倒是想留下来过夜,你肯?”

池安安眯了眯眼,上去推着他往门外走:“别没个正经。”

江哲顿住脚步,池安安便就再也推不动,他像是压着一股子怒气一样,整个人绷得很紧:“我正儿八经地想要你,没有一点玩笑,也不好笑。”

池安安顿时响起那天自己对陆岩说的话,是你不要我。

大概这就叫孽缘,在感情的路上,明明有坦途,但她和江哲都偏要朝着一堵南墙奔。

她正犹豫着该说什么,门铃响起,恰好化解了。池安安还未动身,江哲已最先迈步过去开门,在服务生刚恭敬地说“您好”的时候,男人已经将餐车推开,疾步而去。

“不好意思。”池安安上前,对服务生微笑:“我惹他生气了。”

服务生回过神来,一边说没事,一边把餐车上的食物摆正,毕恭毕敬地推进屋内。食物很香,甚至整个房间都飘了香气,将方才还未来得及散去的烟味轻易覆盖,只是池安安不知缘何,没了胃口。

上了餐,服务生正打算退出去,池安安却叫住他:“给我拿杯酒来吧。”

结果池安安晚上还是失眠了,到了三点多才阖眼。自然又睡不醒,一觉睁开眼睛已经错过了约定好的时间。

打车到饭店,服务员领她往里走的时候,她都是护着脑袋过去的。

“池安安,你活腻味了是吧?一个小时十分钟,在法国别的没学,时间观念学得倒是很到家。”

池安安微微挪了挪挡着前额的手臂,露出一只眼睛:“宋暖,我真不是故意的,能不能…别打脸?”

宋暖鄙夷地看向池安安:“窝囊废。”

池安安走过去抱了抱宋暖:“哎,很久没看到你了,别矫情,让我抱会儿。”

宋暖一副嫌弃的表情,但却没推开黏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宋暖还记得三年前飞巴黎看池安安的时候,她失焦地坐着,骨瘦如柴,甚至没有扭头来看宋暖一眼。池安安的彻底奔溃,一度在宋暖的预料之中,可真的看见,还是忍不住心疼。即使今日池安安重新站了起来,姿态漂亮,但是宋暖看的出,曲折的境遇给她带来过的疼痛还是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安安,你能回来就好。”宋暖抬手拍了拍池安安的后背,语气不禁柔了下来。

两个打小黏在一起的闺蜜,许久不见自然聊得天南海北。宋暖一直没有出国,在国内读完本科,毕业工作,做的公关。池安安工作室的公关事宜都是宋暖在帮着做。

等闲扯和公事都结束,两个人也吃的差不多了。

宋暖此刻开口:“我昨天参加品牌公关活动,在酒吧看到江哲在那儿喝闷酒。他知道你回来了?”

“嗯。”

“池安安,你是不是还对陆岩不死心?他那时候都和别人在一起了。”

“你想说什么?”

“你搁我这儿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到了这个份上,你还在坚持什么?难道你还不懂,那些爱情都是你想象出来的假象,都不是真的。江哲虽然犟,脾气也不好,可陪你走出来的人,是他,陆岩做了什么?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他把你赶出去了…”

池安安出声打断:“你不懂。”

“你非要这么执迷不悟,是不是?”

池安安笑:“宋暖,从我有记忆起我就认识陆岩了,他的好他的坏,他的一切只有我一个人懂。你说这是我的幻想,是假象,我也一度这样怀疑,可是宋暖,相信我,这次回国,我一定会拿下陆岩。”

“我看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嗯,还有哪个混蛋惹你宋美妞不开心了?”

“除了你和陈清妍,你还见我管过谁?”

“清妍出什么事了?我上次打电话给你你不是说她放年假去旅游了么?”

“她把自己弄丢了,大老远给我打电话拖着鼻涕求救,简直就是白痴,有那个钱不会去找警察,打给我,难道要我飞到意大利去救她吗?”

说到此处,池安安不由紧张。陈清妍在池安安小学的时候,就是她的同班,两家人也常有往来,所以池安安和陈清妍是多年好友。后来池安安认识了宋暖,宋暖的女王风范瞬间就让陈清妍倾倒,从此成了宋暖的跟屁虫。三人也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陈清妍天生少根筋,开朗不计较,但相对也总是特别二,总是丢三落四的。要是她真在国外丢了,靠她自己一个人,恐怕真的很危险。

“意大利警察不靠谱,治安又不好。她没出事吧?”池安安问道。

“没事,还好碰到中国人帮忙,过两天就回来。真受不了她,以后绝对不放她一个人出去玩儿。简直就是玩儿心跳。”

结束和宋暖的会面。池安安在附近商场逛了一圈,大采购完才回到酒店。所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池安安既要赢得和陆岩的这场战役,就必须有足够的武装。要让男人注意到她再也不是小姑娘小丫头,理智气质是其一,但衣服、鞋子、首饰,也样样都不能少。

一进酒店房间门就见衣架上挂着的男士长袖上衣,是她从陆岩公寓穿回来的那一件,后来和自己的衣服放在一起拿给酒店洗了。

衣服是该还回去的,不过池安安不打算主动去找陆岩。

之后一个多星期,池安安白天去工作室,画画或者参加商务会议,到了晚上,就约老朋友新朋友,日日party,夜夜狂欢,高调无比。

池安安直混到自己次日被小腹的疼痛痛醒,才结束了这样的生活节奏。

如果经痛的孩子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池安安肯定不是一般的折,而是粉碎性骨折。

年纪小一点的时候,她就每个月痛得死去活来。之后在法国,调养跟不上,现在闹得不吃药就根本下不来床,痛到昏过去都不是稀奇事儿。

挣扎着爬下床,清理,吃药,再滚回被窝。池安安照例打电话给nicole,说自己要休息几天le对这件事也已经习以为常,自然应允。

可不知道是不是刚回国身体还没适应的关系,原本服下去半小时就能见效的药,这天却没有发挥多少作用。池安安咬得嘴唇都破皮了也抵不过下腹的疼,她在床上不安地翻身,后背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手机响起的时候,池安安都没什么力气伸手去接,于是仍由它作响。可对方似乎真的有什么急事,不屈不挠地一遍遍打过来。

池安安只得拿过手机,按通话键的时候,屏幕上的名字让她微微一愣,然后唇角上扬。

“池安安。”

池安安捂着肚子,声音很轻:“你怎么打来了。”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说:“你的礼服还在我这里。”

“…我今天不方便。”池安安本就痛得要命,此刻说话更是有气无力:“再说吧…”

她语罢,静静等那头的反应,终于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不舒服?”

池安安有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口:“我肚子疼。”

第五章

5

池安安的父母生前都是鲜有的工作狂人,她算不上疏于管教,但显然是散漫成长,性格精怪些不说,生理知识自然也是缺乏的。

她第一次来月事的时候,在上初一。那天凑巧学校搞活动早放课,池父池母又都不回去吃晚饭,池安安就拽着司机去找陆岩。陆岩那年还在上大学,名牌大学,校园环境也是很好的,早春的风景一派青葱。

一个初中生对于大学的校园总是带着一种仰望和期盼的,只因为想着大学生活可以自由自在,不用八点上课五点放学,也没有排座位这一说法,该死的校服更加不用说。女生们背着各色各样的包,有的甚至踩着高跟鞋,嬉笑地走过,多好。只可惜等池安安真上了大学,还真是又一番景象了。

那天池安安到的时候,不到五点,陆岩还在上课,大教室,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她从后门上按的玻璃往里头张望,巡视了一圈还真的瞧见了他。或许是他个子高,背又打得直,很显眼。又或许,是因为那时在她的眼里,他永远像颗明亮的星,到哪里都那么耀眼。

下课后,她就缠着陆岩带她去学校食堂吃饭,那个大学的食堂似乎还很出名。正值晚饭高峰,食堂里排着长长的队,她却并不焦急,陆岩站在她身后将她护着,她则好奇地东看西看。

至于那顿饭到底好不好吃,池安安已经不记得了,印象深刻的是自己刚吃到一半,腹部就开始隐隐作痛。她起初没有在意,可之后越来越疼。陆岩兴许看她紧紧皱着眉头,就问她有没有事。

池安安觉得腹部以下有些奇怪的感觉,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坏肚子,撒丫子就往厕所跑,结果看见血自然更加是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