玮月也顾不得太医是男的,古人对此有极严的规矩,冲进去拨开人群,果然见朗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一个太监抱着他的身子,一个太监拿着一碗黄浊的汤水在喂朗。

那几个太医见废后披头散发进来,来不及避让,想跪拜又觉得现在她身份不明,照规矩不能跪拜,很是尴尬地站在一边,走又不是,留又不是。

玮月通晓两千年时代的医术,可是拿中医没办法,见了朗这样也帮不上忙,心里又急,仿佛躺在床上的是赌徒,只有赶着问太医:“中的什么毒?有没有什么事?喝的什么药?”

太医陪着小心道:“没有找到毒源,都已经被大皇子吃了进去。因此无法对症下药,只有灌粪水促吐。”

“什么?”原来那黄浊的东西是粪水。玮月听了自己先胃部抽筋,俯身干呕。好不容易能说话,指着太监道“快,停止灌粪水,去取大黄煎汤促便,取人奶牛奶无论什么奶洗胃,取端头圆润可以插入肠胃的管子,我来动手。”粪水?也不知里面含没含蛔虫卵和病毒,正常人取粪水促吐还行,朗都已经毒得人事不省,他还能自己吐才怪呢。

很快取来玉管,大黄汤本来就已经煎着,牛奶也取来一坛,玮月不得不硬着心肠把那么粗的管子从朗的口中插入,以前见过别人做胃镜,那个难受,相信朗只有更难受。一边操作,一边自己先眼泪直流。赌徒,赌徒,怎么可以捡回你的一条性命。想的时候不由速速四周环视,见房间里面没有黑白无常的踪影,心中才略为放心,这么说,赌徒,不,朗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时有伺候朗的宫女拿手巾给她擦汗擦眼泪,手法轻柔,让人感觉获得支持。方小袭一直紧紧跟着,此刻就是他拿着牛奶盅。他轻声道:“奴才让人去报皇上了。“

“嗯,好。”玮月都没法有太多精力多说几个字。眼看已经灌进去很多牛奶,朗的嘴角也开始流出牛奶,可是要等大黄起作用从下面排出牛奶,还得等待。

正在这时,只听外面有太监高喊:“华贵妃驾到,闲杂人等回避。”

立刻太医外臣都躬身退下,房间里面空了好多。这边玮月还是涕泗交流地给朗洗胃,没时间去迎接她华贵妃。直到身后有人正义地大喊一声:“大胆黎庶人,见了华贵妃为何不跪?”

只听一个温柔的声音轻道:“情急不得已,救人要紧。算了,不用跪。”

当时与皇后一起进宫的还有两妃,一个是谷妃,一个就是这个华贵妃华倩。玮月此刻救人都来不及,只得回头冲华贵妃点点头,又开始灌肠。救人时候哪里能奢侈一分一秒。也看见谷妃和葛妃也在后面跟着,团花簇锦地来了不少人。

却听那个正义的声音又道:“启禀娘娘,祖宗规矩,打入冷宫的庶人不得擅自离开,违者处以五十大板。救人有太医,黎庶人接救人而目无祖宗,又目无娘娘等鸾驾,理应法办,以儆后人。”

那个华贵妃迟疑地道:“这个……今天情况特殊,还是免了吧,等启奏了皇上再说。”

那个正义的声音道:“娘娘,法不容情,老奴替您作主了。”说完,便大喝一声,让人上来架住玮月,拖着往外走。玮月虽然有本事可以把这些人三振开去,但是她性格变化那么大,本来已经够叫人怀疑,这时如果再力大无穷,还不惹祸,性格变化还有源可寻,而力气大增可就没道理了,这时候露底反而为朗和熏招祸。只得放手让她们架出去,嘴里吩咐方小袭:“小袭,你继续,千万别停。”眼睛只是直直看着华贵妃,骗谁呢?唱什么好戏呢?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置身事外,皇上无法追究了吗?华贵妃被她盯得心虚,等她被拖远,忙附耳对那正义声音的嬷嬷道:“死劲地打。”

方小袭见此,把牛奶往宫女手中一递,让她动手,反正还有其他太监扶着玉管呢。自己则是悄悄转到床后,从窗户偷偷翻出去,撒丫子直奔皇帝那里报信。这不是那些贵妃娘娘们借机会存心想要自家娘娘的性命吗?皇上现在对自家娘娘那么好,怎么可能不管,只有找他了。他好不容易因为伺候玮月看见冒头的机会,玮月娘娘又善待下人,怎么可以看着娘娘吃苦头呢?

华贵妃的人看来也是知道皇上迟早要来,所以速战速决,一拖到外面,也不找地方,按在青石地上就打,下手极重。玮月当然是不怕这种皮肉之苦的,但是也总得给他们看见血花不是?所以,很快,松花色裙子上溅上朵朵碧桃花。数到十五下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板子不再落下,偷眼一看,原来是熏赶到了,拿着马鞭追着施刑的太监打。那些太监哪里敢对皇子回手,只有被打得抱头鼠窜。而华贵妃因为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所以没法出声喝止,而那个正义的声音当然也无法对皇子指手画脚,所以后三十五板子就没法再打下来。

熏赶开施刑太监,便跑过来跪在地上想扶起母亲,又怕弄痛她,汗流浃背地道:“娘,痛不痛,我叫太医过来。”

玮月一只耳朵贴在地上,听见外面又有大量脚步声传来,知道应该是皇帝赶来,便装着断断续续地对熏道:“继续灌奶,停止灌大黄,我不要离开,要在这儿看着朗康复。”说完,便眼睛一闭,装作昏了过去。当然,耳朵可是可以清清楚楚地听着周围的动静的。

只听熏大叫一声:“来人,拿长条春凳抬我娘进去,太医伺候。”

同时,门外传来太监尖叫:“皇上驾到。”

只听无数脚步身从身边经过,迎到门口去,熏无法,但又不敢离开母亲,只得跪在玮月身边。玮月在心里想,也就是熏,换了朗的话,看见她挨打是说什么也不敢出手赶人的。一阵纷扰之后,只听透顶霹雳般地一声:“怎么回事?谁下的命令?拖出去乱棍打死。”

方小袭立刻在旁边道:“是华娘娘身边的宋嬷嬷。”其实他早在路上遇见赶来的皇上的时候已经与皇上说起,但见皇上明知故问,只得又说一遍。

皇帝的眼睛唰地看向宋嬷嬷,吓得宋嬷嬷立刻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哀求道:“皇上饶命,奴才是照祖宗规矩来的,祖宗规矩不许废入冷宫的庶人擅自出宫。”

皇帝冷冷地道:“朕还要你教吗?拖出去打死,找出她娘家三系,一并下狱。”

宋嬷嬷这下怕了,双眼看向华贵妃,叫道:“娘娘饶命,娘娘帮我。”华贵妃哪里敢说,闻言立刻扭过头去。那宋嬷嬷见此知道华贵妃想脱身,也顾不得了,叫道:“皇上明鉴,这是华娘娘路上指示奴才这么做的。奴才也是不得已。”

华贵妃闻言慌了,偷眼看向皇帝,只见皇帝也是两眼如刀地盯着她,吓得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连声道:“皇上明鉴,这儿大家都听见的,臣妾还叫她禀报了皇上再说呢,实在是臣妾太懦弱,阻止不了下人行恶。”

皇帝还是盯着她,却一字一顿地道:“奴才污攀主子,罪加一等,还等什么,拖出去往死里打。”说完便一甩袖进屋看已经被抬进屋里的玮月,把那些妃子都晾在外面,没有吩咐,又都不敢走,而华贵妃更是连站都不敢站起来。

太医见了皇帝进来,连忙跪拜道:“娘娘体质虚弱,暂时晕厥,但是没有大碍。臣等已经派人宣招药婆来给娘娘上药。”

皇帝皱眉看着趴在春凳上的玮月,见她樱桃似的嘴唇失却血色,乱发沾着汗水粘在苍白的脸颊上,眉头微微拧着,似乎还在忍着痛楚,心里抽紧,都顾不得去看躺在床上的儿子,情不自禁地蹲下身来,细心替玮月把头发清理,别到耳后。玮月此时当然得有所表示,所以眼睛缓缓睁开,幽幽地看向皇帝。皇帝一见,立刻欣喜地道:“呵,你醒了,醒了就好,朕晚来一步。”

玮月看着皇帝,牵了下嘴角,作为笑容,可衬着她拧紧的眉头,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嘴唇抖了半天,才问了一句:“朗儿有起色了吗?”

皇帝这才恍然想起还有个儿子也躺在床上,忙起身,却听熏清清朗朗地道:“禀父皇,哥哥开始大解排毒。”

玮月松了口气,道:“继续灌奶,继续,断大黄。”

熏道:“已经尊娘昏倒前的嘱咐做了,请娘放心。太医说哥哥既然已经大解,情况应该可得好转。”

玮月闭上眼睛,道:“那就好。你们没事就好。我没事,皮肉伤而已。”

这时药婆气喘吁吁赶来,玮月被抬入别的房间上药。这边皇帝这才有心思查问朗中毒的事。才问了几句话,传了两个人,一个太监快步进来报说,今早伺候大皇子早餐的太监畏罪自杀。皇帝顿时心中明白,这一切都是圈套,原因只有一个:黎玮月重新得宠。肯定是有谁在背后安排,毒死皇子,逼玮月违规闯出冷宫,借机以祖宗大法打死玮月。是华贵妃吗?如今投毒太监畏罪自杀,死无对证;而宋嬷嬷则是他存心打死,因为这种事口说无凭,华贵妃自己也会喊冤说被污攀。而事情真是华贵妃所为吗?万一宋嬷嬷还是被别人买通的呢?断无理由奴才招一个他发落一个,或者奴才招了半天他却拿被招出来的主子没措施。他不是昏君。只有打死宋嬷嬷堵住她的嘴,也让后面使黑手的看看他的决心。

想到昨天下午玮月说还不如把她继续关在冷宫,免得受害,心说还真被她猜到了。昨天的红玉珊瑚他后来也想到可能是谷妃有意为之,想让他猜疑废后在后宫的庞大势力。那么今天,那是更明显的针对玮月的行动,甚至还斩草除根,连她的儿子都一锅端。很显然,这后面涉及的是太子位之争。因为有人看见废后复宠,担心自己的地位而儿子的未来了。会是谁呢?

有太监进来轻声请示:“启禀皇上,娘娘们都还跪在门外。”

皇帝挥手道:“让他们走。”

太监轻轻退出。皇帝这才问熏:“是你阻止他们打你娘的?”

熏必恭必敬地回道:“熏儿以为娘舐犊情深,这才会破规走出沉醉东风宫。娘固然有错,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国法家法,都不能逃过一个情字,娘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熏儿也有错,情急之下违背孝道,顶撞庶母华贵妃娘娘的决定,熏儿甘愿接受父皇的处罚。”边说,边跪了下去,等待处罚。其实他心中非常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己及时赶到是做得好做得妙。但是面对父皇,他不得不这么违心。

皇帝听完微微一笑,再看一眼床上的朗,感慨道:“你起来,难为你小小年纪这么懂理。既然你说了国法家法都不能逃过一个情字,朕还怎么处罚你。好孩子,以后好好保护你哥哥和你妈妈。”

熏又拜了一下,说到:“熏儿谢父皇夸奖。”这才起身,道:“父皇,熏儿想请父皇恩准,让熏儿留在这儿照看哥哥。”他一个小小孩子,看见哥哥被下毒,母亲被打,虽然镇定处理了所有的一切,可心中还是惶然,此刻被父皇夸奖了,反而心酸起来,强忍了半天,眨了好几下眼睛,还是没能把眼泪忍回去,忙伸手抹去。又坚强地道:“父皇请移步外室,此地空气太过污浊。”

皇帝见此,反而心软,心里觉得这个孩子不错,虽然还小,可已有镇定自若的气度。这时候反而不夸奖了,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也没离开,自己信步在朗的房间察看。而熏则转身去看朗,看着太监宫女流水般替朗收拾大解。最先见到还是黑色的,现在颜色已经转黄,见此抓过太医轻问:“颜色变了,是不是意味着毒气排解了?”太医点头。“那么是不是可以开药方帮哥哥恢复身体了?”

太医道:“三皇子别急,体内的毒还是先排清了再考虑收敛补益,大皇子的脉息已经比刚才时候强了很多,还是黎娘娘医术高超啊。”

熏“哦”了一声,又是担忧地看着依然昏迷的朗,又呆不住,跑到母亲换药的房间门口倾听动静。见一个宫女端了一盆洗下来的血水出来,忙拉住,问:“伤得重不重?”

宫女满眼都是泪水,轻声道:“好厉害,背上到腿上都没几块肉是好的。大家看着都哭,只有娘娘不哭。药婆说都不知伤了五脏六腑了没有,还得过几天才看得出来。”

熏闻言愣住,心痛如绞,暗暗在心中发誓,绝不放过下毒手的任何人。而皇帝也听见宫女的陈述,也是呆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一念之差,反而害了玮月。想了想,召太医过来,问道:“娘娘的脉息如何你看了没有?会不会伤到内脏?”

太医道:“照脉象看,应该只是皮肉伤。但那么大板子打下去,内脏受震还是会有的,娘娘需得好一阵子保养了。等娘娘上完药,微臣再看一次,才拟药方。”

皇帝点头,也只有等了。脸上看不出喜怒,心中早就满天火焰。即便不是针对玮月,他也绝不能允许后宫出现这种自相残杀的情况。今天的事件可能还只是事情的开幕,很有可能,随着儿子们的长大,这种明争暗斗更会走向白热化,就像他当年所受的一样。这事如果不打压下去,以后儿女们的死伤恐怕会层出不穷。不,决不能让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想到这儿,对跟随的太监道:“传朕旨意,复黎氏皇后之位,归还四宝。黎氏族人多有过错,念其有功在朝,赦免其罪。所抄家产尽数发还,没收封地归还三成。”又招手叫熏过来,道:“你即刻领旨到刑部放黎氏男丁出来,让他们回家好生过清静日子,修身养性。这里,有朕在。”

熏连忙应声谢恩出去。这边皇帝又次第下诏:

“封皇长子为荣安王,赐住柳下系舟宫。”

“封皇二子为升平王,赐出宫开府。”

“封皇三子为诚恭王,赐……住宫中,待满十五岁出宫开府。”

玮月在里面虽然依然闭着眼睛,可却把这些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心说,这要是她自己使的计策的话,那可是天下最成功的苦肉计之一了,换来多少好处啊。可是看皇帝的意思,虽然三个儿子都封王,但老大依然住在宫中,老二却放出去开府独过,这是不是意味着视老大为太子的意思?可是后来皇帝也考虑让熏还是留住宫中,按说,老二应该也还不到十五岁吧,为什么会让熏留下而放老二出去?难道是因为对熏刚才的表现非常满意,所以皇帝心中有了什么什么意思?

那倒是好现象,熏自己争气,她再替熏努力一把,难保就可以因此完成天庭交下的重任。

因为恢复后位,上完药后,玮月被特别准备的铺着厚软丝绵垫子的春凳直接送进皇后可住的坤泰宫。因方小袭处事果断,忠心可嘉,当即升为昆泰宫主事。这一命令从玮月嘴里有气无力说出,却震得方小袭足足傻了半天。好一阵子,才心里默默念叨着“我现在是坤泰宫主事了,不能失了庄重”,“我现在是坤泰宫主事了,不能失了庄重”……强行控制着自己的喜悦,不想露出小船不可重载的样子。可是谁都看得出,他笑得眼睛都快没缝了。

皇帝送玮月进坤泰宫后,自己出去处理政务,答应晚上再来。熏急急领旨从刑部大牢放出外公舅舅表兄们后,也来不及送他们回府,而他外公因为听说女儿恢复皇后位置,心中非常高兴,只要有第一步就有第二步。所以也催着外孙回去照看皇后与他哥哥。老谋深算的外公一下想到非常多的未来。

熏打马回宫,等到不能在骑马的地方,这才下来飞奔到坤泰宫看母亲。见母亲因为背部挨打,所以只能趴着躺,而门外跪着华贵妃等一众在柳下系舟宫出现过的妃子。熏俯身在玮月耳边,轻声把放外家出来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道:“外面这些人是母后让他们跪着的吗?这不好啊。”

玮月笑道:“我也知道不好,这只会激起他们更大的仇恨。是你们父皇骂了她们一通后,让她们跪到晚饭时候才能回去。熏儿,不如你去你父皇那儿讨个旨意,让她们回去吧,说母后不忍心见姐妹们跪那么久,她们有受教训已经可以了。”

熏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熏儿真想踢她们的屁股,尤其是那个华贵妃。那熏儿慢慢地走去父皇那儿。”

玮月听了好笑,道:“孩子,今天辛苦你啦,看你这种天气都跑出汗来了。这事儿你还是要抓紧做,显示我们的诚心。还有,你哥哥那里还等着你去安排呢,千万要再仔细查一遍,看有没有放过谁。而且你慢慢瞧着,也把你哥哥手下的人都筛选一下,免得再有这种事情发生。熏儿,母后相信你自己的手下你是会抓得紧紧的,但你也要引以为戒。”

熏儿连连点头,忽然有点扭捏了一下,犹豫了一下,才道:“母后今天好坚强,伤那么重都没掉眼泪。熏儿平时被太傅打手心的时候,都会痛得非要装一个鬼脸才忍得住呢。熏儿真想陪您坐着说说话,给母后解闷,可是……”说着冲外面装个鬼脸,眯眼吐舌地非常好玩,逗得玮月忍不住地笑。

“熏儿,母后也很希望你陪着说话,可是你哥哥更需要你。你赶紧办了外面这些人的事就去你哥哥那里,一个时辰给母后传一次消息。其实母后挨了这一顿板子心里反而轻松,本来你父皇心里还在别扭,因为以前黎家气焰太盛,他多少心中是不舒服的,所以现在一顿打下来,他只会呵护着母后了。你放心,母后心情好,这点皮肉伤没什么大碍。”

熏听了这话,眼中掠过一丝乌云,自言自语地说了声“天威难测”,便跪拜了后离去。玮月看着熏急急出去,心说这两孩子一个娘胎爬出来的,怎么性子差那么多,老大怎么连自保都不能?

皇帝晚饭后才来坤泰宫,外面天已全暗。走进里面,让伺候的人都下去,这才坐到窗边的椅子上。玮月立刻笑嘻嘻伸出手去,皇帝忙接住,双掌一合,捧在手心里,微笑地看着她,道:“朗儿还没苏醒,不过太医说脉息已经平静了,估计晚上应该会醒来。你呢?痛不痛?让朕看看。”

玮月忙道:“呀,别看,肯定好脏的。幸好是在背部,要是在前面,我自己都不要看。痛倒是可以忍,只是闷得难受,她们那些人又不识字,本来想让她们给我读点什么故事听听也好。对了,熏儿回来说了,我父亲他们非常感激天恩,说一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皇帝只是一笑,道:“说到熏儿,他是个懂事的,说起话来一丝不乱。下午虽然是你吩咐他到朕这儿求情,可他把理由说得头头是道,连旁边的大学士听着都连连点头。朕本来只想封老大老二为王,因为他们过了年可以满十五岁,今天喜爱老三聪颖,也封了他。不过朕看老大那里以后明枪暗箭还少不了,得让老三帮忖着对付,等看看势头过去再赐他府第吧。

玮月听皇帝这么说,心里也就放心,只要他能看到熏的好处,事情就可以一点一点地争取了。她想了想,道:“皇上,我要道歉,要不是我思虑不周,披头散发跑去看朗儿,也不会惹出那么多事情来,害得皇上替我担心。可是您现在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话,我又觉得吃这些苦也都值了。”说着,嘴一噘,眼圈开始红了。

皇帝听着心里软软的,忙攥紧她的手,笑道:“朕都还在想,今天皇后够能忍的,吃了那么大苦头都不掉一滴眼泪,你看这会儿说着话你倒是反而哭了。你们母子俩还真是相象。熏儿今天也一直很镇定,但是看见朕被朕夸奖了,这孩子也反而哭了。你也别冲着朕道歉,你儿子已经都替你说了,情非得已,嘿嘿,这孩子想出来的好词儿,说得又中肯又大方,回头你让他自己跟你说一遍。真像朕当年。”

玮月听了开心地笑了,道:“皇上这么一说,我这心里真是吃了蜜一样,孩子总算养成人了。唯一遗憾是朗儿心性太过忠厚,以致连自保都难,也是我以前管教太严。后来熏放着养了,他自小崇拜皇上您,最爱听我跟他说皇上的事,所以处处学着皇上行事,没想到反而更好。”

皇帝揉着玮月的手,笑道:“你啊,以前拘谨太过,把朗儿也管傻了。现在你放开怀抱,却又变得朕都快认不出你。要不是你今天不要命地护着朗儿,朕都要以为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玮月听了心想,还真是妖邪附身呢,看来这一顿打得好,解决无数大小问题。但脸上却是不依地白了皇帝一眼,道:“我以后也就这样啦,对皇上对儿子不带假面地一门心思地好,对后宫其他人没办法,谁让我是皇后呢?当然还是得以礼相待,力求和睦,少给皇上添麻烦。皇上您可不能一脸不认识我的样子,我好不容易想明白了,您要是看不顺眼我可不依。”

皇帝听了直笑,他也喜欢皇后昨天那样对他,昨晚……他很快乐,本来还想今天继续昨晚的快乐,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心里非常遗憾。原本他以为皇后既然想明白了,不知对待其他妃子会不会也不再如过去一样的和颜悦色,让那些妃子跪在她门口也有试探的意思。下午见她差熏去求情,这才放心。这样最好,面面俱到。不由腾出手刮刮玮月的鼻子,笑道:“你怎么一下子傻了?朕今天那么忙都赶着过来见你,晚上朕也宿这儿了,这还不说明问题?你就安心躺着,朕看几本奏折再睡觉。”

玮月把手收回来,枕在脸下面,侧着脸看着皇帝眉开眼笑,心说他还是对她很不错的。既然如此,那就是他了吧,以后全心全意对他好。皇帝到书桌后面坐下,见玮月笑得跟小狐狸似的,忍不住道:“笑什么?”

玮月笑容不改:“我真开心。”皇帝听了就知道她开心什么,也微笑,不过比较含蓄。玮月见皇帝领会,接着道:“皇上,我心里很想留您的,可是我背上的狗皮膏药我自己闻着都想吐,你还是别留在这儿睡了,免得被熏得做恶梦。您明天白天可要处理好多事呢,不能坏了精神。不如您在我这儿批了奏折再去别处睡吧,我在这儿看着您就已经够开心了。”

皇帝听着这段话,心中只有四个字,“情真意切”,她说的应该是她心里所想的大实话。非常喜欢她性子变成这样,这让他感受到真心实意的亲切,让他对这个人对这个屋子产生依恋,视之为家,为归宿。他微笑地答:“好,依你。等你不再用药的时候,朕再留宿。以后朕经常会晚上过来你这儿陪你一会儿。”

玮月甜甜地应了一声,便不再出声,看着皇帝披阅奏折,心里则是想着,其实这样也好,昨天进度太快了,还真有点接受不过来。这么缓冲几天也好,可以好好调适心情。

可怜皇帝,大冷的夜晚还得转宿去葛芮斯葛妃那里。可是自见了人间极品狐狸精后,皇帝看葛妃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脸上粉太厚,撒娇矫揉造作,说话后面条件多多。有了对比,越发感觉皇后的可爱,尤其是一样的撒娇,葛妃只会献媚,不像皇后竟然还会撒赖,段位高下可见一斑。

可是皇帝也是着实讨厌药味,晚上到皇后寝宫去坐一会儿已经是极限,所以只得忍了。

别人以为皇后一定会背部疼痛,辗转难免,即便睡着,也会因为无法翻身,而睡得辛苦,哪料这个皇后是狐狸精所变,睡觉时候除了怕弄坏背部膏药,被明天换药的药婆看见起疑,她还巴不得别有人呆在她屋里,妨碍她下床四处走动。所以她趁半夜无人动了一晚,细细掐算了华贵妃、葛妃、谷妃的过往,本来还想掐算她们的未来,但是奇怪,算不出来。难道是上天限制她知道目前所处环境的发展?不过这样也好,后面的事情要都知道了,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而早上发生的事,若要追究起来,也就这几天的事,她玮月如果没出冷宫参加寿筵,没在晚上被皇帝召幸,后面的什么朗中毒她挨打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那么是谁心计那么深,对个人喜好把握得那么好,设计出这场一箭双雕,甚至一石三鸟的计策的呢?因为照她对华贵妃的掐算,此姝虽然也有害她之心,可宋嬷嬷却还真不是由她所所支使,宋嬷嬷还是奉的别人之命,而那个别人,玮月却看不清楚是谁,那张脸不熟悉。当然也不会是葛妃和谷妃。

难道还另有其人?是哪个有儿子的嫔妃呢?只有等以后慢慢地查出来了。

等早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的时候,宫女头儿碧思带着两个小宫女小鹤和小叶一起轻手轻脚地进来。碧思有一张微圆的脸,笑起来左颊有个圆圆的酒窝,眼睛也是圆圆的,嘴唇也是圆圆的,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甜美。她进来见玮月已经睁开眼,便笑着细声细气地道:“娘娘醒得好早,柳下系舟宫来消息了,说荣安王爷昨晚已醒,还嚷着饿,进了一小碗燕窝粥,现今又睡着了,但是脸色看上去已经大安,诚恭王爷请娘娘不必再过挂心了。”

玮月松了一口气,还好,赌徒,在我任务完成前,你可千万悠着点性命,提前去了地狱可是没法预支福利待遇的。她想了想,道:“你们叫个人去跟诚恭王说,他辛苦了一天一夜,也该好好休息一下,现在最坏的都已过去,叫他好好睡了觉以后才来见我。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要是累着了,做娘的会伤心。”

碧思应了一声“是”,给小叶做了个手势,小叶便躬身退下,想来是去报信去了。小叶走后,小均进来接替,三个人忙忙碌碌,却还是鸦雀无声,似乎只有行动间衣带带出的风有那么一点点声音。玮月心想,那可比当年洪叶罗家的家规严格多了。

过了一回,又进来两个宫女,球球与油油各自托着杯盘,该是进早餐了。想来这些粥点都是原玮月喜欢的东西,里面有玫瑰絮子软糕,薄荷松子三色酥,半个手掌那么大的油炸葱饼,燕窝薏米香稻米粥,就是不见一个狐狸爱吃的肉包子。可是一夜下来玮月还是饿得够呛,一盘吃的再没荤腥她也可以忍受,尤其是油炸葱饼香酥可口,做得可比当年在酒店所吃的要精巧好吃了,纯手工的呀。

吃完玮月当即吩咐:“每天喝药,口淡得很,让他们明天进一些两广口味的粥来,比如皮蛋瘦肉粥,鱼片粥,鸡丝粥,肉骨粥等。我背后的伤要愈合长肉,医道说,吃啥补啥,三餐里面也得多点荤腥,不要总是清汤寡水的,连养病的力气都吃得没了。还有,燕窝鱼翅不要上,可怜见儿的,吃了也不安心。”

球球与油油细细地应了,又复述一遍,这才下去。出门了忍不住互问,为什么燕窝鱼翅可怜见儿的?这个问题很多日子后她们才转弯抹角地打听到缘由,不由为皇后的见识倾倒。

碧思又笑吟吟地进来,回道:“禀娘娘,外面好几宫的娘娘都来探望您呢,还有几个外夷的特使夫人也递了牌子进来,恭祝娘娘呢。”

外国的特使夫人?玮月听了好奇心大起,连忙吩咐:“你请华贵妃进来说话,其他都让她们先回去吧,就说我今天体力不济,不能一一见面,多谢她们关心。请外夷特使夫人都进宫来等候,她们来祝贺我复位,那是国家礼仪,不能推搪不见。你给我准备礼服吧。“

碧思忙道:“娘娘,太医吩咐,娘娘最近三天千万不得移动,以免撕裂结痂的地方。接见外夷特使夫人的事,还是延后几天在做吧。“

玮月哪里肯,所以她当然有理由说:“嗯,要换了其他病,也就拖几天了。可是今次挨打,想必外面也有一些风言风语,若是我今天不见,便是坐实了这些风言风语,那可是有伤国体。碧思,到时你也别当我是薄胎瓷人儿似的伺候着我,务必都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碧思听了感动,凝神想了想,这才应了声“是”,眼圈儿红了一下。玮月心想,她倒是个实心对皇后好的人。

华贵妃很快被召了进来,看得出,她眼睛里有害怕,有担心。玮月这个人不是个喜欢弄权的,见了她那样,心便软了,这宫里类似虎狼窝,好好的女孩儿进来了也都得变质,也别深责了。治标要治本,既然现在由她玮月掌了后宫,以后总得把这种风气改了才好。等华贵妃见了礼,她才道:“碧思,给华贵妃拿椅子来我床边。你们都退下去吧,我跟华贵妃有话要说。”

华贵妃闻言,很是吃惊,战战兢兢坐了,却只敢坐个边沿。玮月看了,也没去抚慰,心想古代既然级别森严,自己也别做得太出格。温和地道:“你起得倒早,外面天冷了不少吧。”

华贵妃忙道:“昨晚开始起风的,早上起来看见下了几滴雨,说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出来果然冷了许多。”

玮月微笑道:“是啊,难为你们这种天气都来看我。”

华贵妃也没脸皮此时大献殷勤,只得转了话题道:“昨天没能阻止恶奴行凶,幸得姐姐不追究,妹妹感激不尽。差人送了两盆素心建兰过来姐姐这儿,希望能冲淡一点药香,万望姐姐一定要收下。”

玮月笑道:“呵,那是好东西,拿进来我看一下,妹妹真是有心。”

华贵妃闻言喜上眉梢,送出的东西对方能收,那已是给面子,而对方又能喜欢,那说明后面就好说话。忙起身叫人搬兰花进来。那是非常大的两盆,下面是素净的青花瓷大盆,上面郁郁葱葱墨绿的兰草。光是看着兰草便喜欢不尽,何况这款素心建兰又是异常有型,十几条花枝稍稍高出兰草几分,每枝上面跳跃着五六朵花瓣到花萼均无一丝杂色的似是碧玉雕就的花朵,且那花瓣又作梅花状,清雅中透出一丝雍容。

玮月已经经历人生近百年,她记性极好,看书又杂,是以一见这两盆兰花便已知其之名贵,非常喜欢,笑道:“妹妹,这两盆兰花,即便全是拿碧玉雕出叶子花朵,也不及它的名贵。建兰素心本少,它又是梅瓣素心,更难得的是花枝亭亭玉立,微微高出兰叶,三样凑在一起,便是绝品了。何况又是如此诺大两盆,只怕种了二十年都不止了。多谢妹妹,只是我这屋里满是药气,真是怕沾染了这花中君子呢。”

华贵妃听皇后如数家珍地说出这些珍贵之处,心中佩服,以前一直以为她是面人,不声不响,所以也不是很看得起她,心中对她很是不服,可又不得不屈居于她之下。而这盆兰花是她哥哥从福建回任带来,送了她两盆,说了一堆好处,竟是与皇后说的一丝不差。本来是忍痛割肉,现在见割肉有效果,倒是欢喜,脸上也少了点担忧,忙道:“建兰的香比之春兰就差许多,姐姐放在屋里也不会混了药气,偶尔眼睛看几眼绿的,心里也舒坦。唉,都是妹妹害的姐姐。”

玮月这才转入主题,收起笑脸,正经地道:“这件事,妹妹也不必再行自责。皇上昨儿已经说了,不是妹妹你的错。换个角度想想,你膝下只有两位公主,没有皇子,只安安稳稳过日子便是,又何必对我下那毒手?我在想,妹妹其实也是被那背后的人给害了呢。要不是皇上昨天明察秋毫,妹妹你又有什么好处?明摆着你被人当了枪使。说起来,你还得好好推敲一下周围的人,看是不是还有谁是别人安插在你身边捣乱使坏的。”

华贵妃本来只是在心里想着,这回要是能得皇后稍微宽恕,大家面子上过得去也就得了,没想到皇后会说出这么贴心的话来,让她始料不及。细细想了皇后的话,果然有道理,不由得滑向地面,老老实实拜下去,泣道:“姐姐这么贴心,妹妹更是无地自容。”

玮月笑道:“起来吧,又不是你的错。我也乏了,你退下吧。你两盆花儿我喜欢,就收下了。”

华贵妃又是好好拜了一下才起身垂着泪离开。玮月相信,不用再多说,她回去一定会动手好好肃清自己宫里的钉子。宋嬷嬷本来就是她宫里的人,由她去查,当然事半功倍。

真累,以前看书上所言也就当看戏,自己真做起来,要不是有法术跟着,还不定怎么被那些人精欺负呢。

外夷特使夫人来了不少,什么大食、波斯、暹罗、高丽等,除了暹罗的语言不懂外,其他语言,勉强说几句还是可以的。那些夫人见上国皇后竟然能笑眯眯地跟他们用祖国语言攀谈,大为心折,回家便大肆宣扬这个皇后的贤德,不提。

春节将至,宫中的活动都得向皇后请示,玮月只得装着因背上用了波斯的什么灵丹妙药而愈合神速,开始下床活动,也开始放弃使用那些臭臭的膏药。一时宫内宫外都传说波斯的金创药膏神效非常,达官贵人都托着关系问波斯特使要那神药,弄得波斯特使惊诧莫名,他们确因捕风捉影得知皇后受伤而送去一些药物,难道歪打正着效果就那么好吗?心中也是喜欢,从此此药成了两国友谊的使者,有说,送礼要送金创膏。

其他特使夫人知道了,都变着法儿想出自家祖国的宝贝进献皇后,希望也能因此一举成名。于是玮月终于吃到了久违的泰国米,当时还叫暹罗米。

天气越发寒冷,阳光已经没了热度。屋子里不得不日日夜夜放着两只炭盆,才能驱走凛冽的寒气。这天太监传话来说晚饭皇帝准备过来吃。皇帝还从来没到玮月这里吃过饭,他一般都是在上书房晚饭,饭后批点奏折才过来。玮月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心说男人总喜欢吃点荤腥的,而此刻天气寒冷,不如来个火锅如何?

于是叫人准备了两只小炭炉,上面架两只银盆,一只里面放的是乳白的高汤,一只里面则是红艳艳辣椒花椒草果等。又让厨师将羊肉牛肉去骨在天外冻硬了,拿木匠的木刨刨成片,鲜活的黑鱼去皮剔骨片肉,又准备了几色不下锅的小菜,等皇帝过来。

没想到一等等到月亮升起,皇帝还是没来。让人去探,说是皇帝还在上书房与大臣议事,都没吃饭,看来暂时也没结束的可能。玮月心知肯定是出了什么军国大事,又不便去催,不像当年与赌徒的时候眼见时间到了他还没回家,她早就电话过去骚扰。此刻只有婉转提醒。于是让小厨房准备一点热点心,让方小袭送去上书房。果然没多久,皇帝摆架坤泰宫。

玮月披上棉袍站到房间棉里大红猩猩毡门帘外面迎接,亲自替皇帝脱了黄锻绣金龙貂皮镶边朝袍,替他摘去帽子时候,皇帝伸手抱住就在身前忙碌的佳人,笑道:“等急了?准备什么好吃的?”

玮月把帽子摘下递给碧思,却拿手指轻轻描着皇帝的眼睛,皱眉道:“怎么几天没管您,眼圈都黑了,最近没睡好?”

皇帝贴着玮月的耳朵轻笑道:“你身上大好了没有,闻着药味全没了,今天朕就宿这儿不走了。”

玮月捶了他一下,微红着脸道:“我也心疼您晚上那么冷的还要走呢。来,先吃饭,这玩意儿叫火锅,还是西域的不知那个特使夫人告诉我的,连御厨房总管都说没见过。试试味道如何,我总觉得冬天吃这个应不会差。”

皇帝揽着玮月过去饭桌,见桌上东西果然怪异,从来不曾见过。看着玮月动作,皇帝也模仿着在白锅里涮了羊肉片,一吃之下,果然鲜甜。再拿羊肉往红锅里面一涮,虽然麻辣呛人,却更为鲜美。两只锅子都不大,两人抢着吃涮熟的肉片,非常开心,旁边伺候的碧思她们都强忍着笑。吃到肚子里有点底了,这才慢了下来,皇帝先笑道:“都说你跟那些外夷关系亲密,原来还是学到不少好处的,这种火锅食料简单,味道却是非常鲜美,呵呵。”

玮月笑道:“哪止这些好处,否则不成了只知道吃喝玩乐了吗?小鹤,你去把我藏着的几把刀拿来,给皇上看看。”一边趁空暇,道:“朗儿已经可以下床了,我让熏儿去他外公处接收抄没发还的家什,顺便监管着黎府的吃穿用度,让他知道一点平民生计。他那几个舅舅奢侈惯了,我还真担心年迈的老父管不住他们,到时坐吃山空,丢了天家脸面。熏儿不知能不能压得住他们。”

皇帝微笑道:“让熏儿知道一点柴米油盐也好,免得说出什么肉糜之类不着边际的话。你让他既然做了就得做踏实,看仔细了钱粮管理怎么做才不会出漏子,不要浮于表面。不过也不要一粒米一个铜板地抠,他终究不是小门小户,做事情还是得有点大气。”

玮月忙笑道:“是了,这话我就考虑不到。”边说,边接过小鹤拿来的一只青色绸包,打开,取出四把刀子,一把把拔出鞘来陈列在皇帝面前。“皇上您看,这分别是波斯、大食等四国的铁器,四把刀子各有其长。我转弯抹角打听了他们各自的锻炼方法,其中竟是大有学问。又问了宫中专管铜铁的太监,才知道有些方法我们是不知道的。所以我这几天记录了一张单子,宫中作坊小,可能做不了,想请皇上批示了,交兵部试炼,如果能做出这把类似大食国弯刀这样锋利耐用的兵器来的话,以后边境将士也就可以少点伤亡了。”

皇帝哦了一声,绕有兴致地接过那把大食弯刀,忽然起身走向室外,使力便向石柱砍去,只听几声脆响过去,皇帝便立刻回身就灯下细细查看刀锋。一看之下,连连点头道:“好刀,好刀。这种刀拿去战场,才不愁几刀砍下刀便卷刃。你果然是个有心的,你把单子给朕,朕让兵部立刻试制,这要是能用到明春的战场上的话,一定大有好处。”

其实这些所谓走夫人路线听来的炼铁法都是玮月自己按照现在的技术条件自己写出来的,只怕自己想出来的太过突兀,所以就假托从别人出问来,容易叫人相信。小叶都不要人提示,主动去书房取了一叠纸来,交给皇帝随行的太监。玮月此时笑道:“我倒是不知道明春要发兵,只想着我们的刀子快一点的话,将士就多占一点便宜,皇上也可以少操一点心。”

皇帝闻言,伸出手握住对面玮月的手,心里很是感慨。微笑着看了玮月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刚刚朕一直没来吃饭是在忙什么吗?就是在说明春攻打西北的事。西北那块毒瘤一天不除,一天贻祸。可是打仗,朕心中又没有底,目前看来,敌我势均力敌,打起来,必将是一场持久战。最怕的是时间拖长了,国库吃不消啊。所以今天主战的也有,主维持现状的也有,议了一天都每个结果。”说着举起一把雪亮锋利的波斯刀,一刀挥向桌角,桌角应声而落,“要是兵部能如愿练出这等锋利耐用兵器,朕明春准定发兵。”说话的时候眼睛雪亮。

玮月看着他,微笑道:“我对军国大事不懂,但这几天因为准备春节过年,每天看着送上的单子就心惊肉跳,实在是奢靡太过。我看除了一些祭天祭祖等必不可少的礼仪,很多花费大可不必,都是些无谓浪费。现在听了皇上说的担忧国库吃不消,我倒是想在宫里先节省起来了。多少也是一些银子,对外也是个榜样,皇宫都已经做起来,以后国库真吃紧了的话,皇上要筹钱也方便好多。”

皇帝听了笑道:“春节难得一个节日,也便罢了。平日里流水一般的用度倒是可以节省就节省,虽然天下归朕,可朕也不能乱吃乱用。你想个办法?”

玮月笑道:“办法我前几天躺床上时候已经想了,除了节省之外,还有另一个想法。这回华贵妃手下宋嬷嬷背主行凶也是一个警示。宫中老人太多,虽然有些方面可以因此严明规矩,沿袭祖宗家法,但也产生一个最大问题,那就是拉帮结派。帮派一根深蒂固,人便没了头脑,行事因为身后有庞大帮派支撑,便是连主子也敢顶撞。而且有些老人仗其资格,横行不法,各宫串连,宫中倒有一半太监宫女只为伺候着他们这些半主子了,也有一半是非出自他们之手。不如趁着春节临近,先把宫中一批超过二十五岁的宫女嬷嬷放了,让她们回家团聚,也是皇上体恤天下儿女亲情的恩典。太监等忙过春节也放一些年老的出去,让他们临老享乐几天。如此一来,便是每月月例都可以省下不少。当然天家并不愁这些银子,不必做得如此小气,到时失了天家脸面就不好了。可是这么多日子看下来,宫中倒是有一大半事情是这些人生出来的,找个用兵节省的借口放了他们,正好一举两得。”

皇帝听了点头道:“你看出来了正好,朕也想斩草除根,朗儿的事情和你的事情,都太可恨。也就是宫中盘根错节太多,才会生出无数利害关系。搞得有些宫中主子还得看奴才眼色行事。”说到这儿,他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给他的太监一个眼色,那太监便带着所有下人退了出去。皇帝这才轻声道:“华贵妃对你说了没有?”

“调查宋嬷嬷的事吗?”

“是,看来这件事不简单啊,朕最先以为也就后宫争风吃醋,争权夺利,没想到还牵涉到宫外,牵涉到朝廷。朕知道这些的时候只想着这个宋嬷嬷还只是浮出水面的爪牙,还不知有什么大鱼沉在底下,总不能等那些人一一发难才把他们起出,不如一刀下去,把些根子最深的老人先拔了放出宫去,让他们想做什么也做不成。明春要真是对外用兵的话,宫内是万万不能让人钻了空子先乱套的。否则就是意味着江山不稳。”

玮月闻言怔住,眼睛直直地看着皇帝,一时说不出话来。皇帝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想对了,朕正准备御驾亲征。所以,后宫你得替朕管牢了,有个风吹草动,格杀勿论。”

“不要。”玮月轻呼一声,钻进皇上怀中,“我不要你离开那么久,而且没有你支持我,我呆在宫里会很害怕的。我要跟着你走。”

皇帝听了心中受用,笑道:“你看,一急之下狐狸尾巴又露出来了,又是你啊你啊的。皇后,朕如果御驾亲征,你得替朕监管那些监国的大臣。免得朕在外面,这儿后院起火。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请教你的父亲。”

玮月从那一个长音中忽然被提示到了什么,想了一想,才镇定自若地道:“我最不放心就是我父亲啊。父亲从高位跌下,怎么都会在心里有些怨言的,所以我才派熏去接收发还的家产,就怕是有人见他失势,有些什么不敬举动,使他心中积怨更甚,对皇上不利。皇上大恩不追究他们的罪过,我怎么可以让他们恩将仇报呢。有熏在,起码可以挡掉一点不敬。而皇上御驾亲征的话,我最担心的还是我这个父亲啊。到时皇上不在,京中表面上我最有说话的份,我倒是不怕父亲求我做些什么,最怕他借我名头做出什么。皇上又最知道的,我心太软。如果皇上决定亲征了,不如我趁春节见父母的时候与他们提一下,先派遣几个黎家子弟去了西北军前效力,也好对我父亲有些牵制。”

皇帝闻言,情不自禁地“嗳”了一声,从怀中掏出玮月的脸,捧在手心细细审视了半晌,这才深深吻了下去。她都自己提出来了,也早就考虑到了,他还能有什么说的?爱妻,居然就是这么事事为他考虑的,事事先替他着想,扫清前路。本来他亲征最担心的就是出狱的黎家,还在后悔不该全部放出,留下几个押往军前,那就有了牵制,可是他现在心中爱极这个皇后,不想做出太多伤及黎家的事,让她光洁的额头添上愁思。没想到,她却主动提出由她出面。相信她也会说出大方得体的话消磨黎家老小的戾气。如此,他便无后顾之忧了。

这一吻,自然便带着很多种类的感情和感想。而玮月心中的感想也很多,与他,就不会是与赌徒那样的单纯的爱恋了,他是皇帝,又是个想要有所建树的明君,所以他的爱,必然会涉及到国家社稷,还有庞大的后宫。即使她得专宠,那也得顾忌到后宫那些虎视眈眈的嫔妃。

皇帝一吻既罢,贴着玮月的耳朵轻道:“你还是坐到对面去,看朕今晚就把这些事情解决了。”

玮月愣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皇上要解决大龄宫女嬷嬷等的事,便一笑起身坐回原处,看着皇帝宣侍卫总管相光和跟随他的太监们进来,一一发号施令。如此一来,宫中除了奶娘,再无超龄宫女。而皇朝最重孝道,奶娘都是需得留在宫中养老送终的,好在人数有限,此事过后,谅她们也没胆再兴波澜。

这一晚,打的是皇帝感念天伦、恩赐团圆的幌子,行事之际却有雷厉风行之势。号令过处,不容被点到名的女子略作逗留,连与各宫主子话别都不许,只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净身被转移到一处大屋过夜,只等天亮发出宫去。不是没有有心的人想打点了包裹送一送老姐妹,但大屋外面灯火如昼,得了皇帝严命的侍卫和太监在类似光天化日之下,都不敢徇私,所以,一晚上下来,外面连只鸟都飞不进屋。

屋里那些耀武扬威了多年的嬷嬷此刻都没了往日的威风,一个个都如霜打了的茄子,除了哭,都不知做什么好。可又碍于规矩不敢大声哭泣,因此上,一屋子都是闷闷的嘤嘤嗡嗡声。那些平时已经靠边站了的白头宫女,此刻见高高在上的嬷嬷们也一样的待遇,又想到不久便可与家人团聚,惊吓过后,反而欢喜。但还是有点茫然,宫中关了那么久,不知出去后怎么回家。

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坤泰宫虽然听不到一丝杂音,皇帝也吩咐没什么突发事件不必禀报,所以吩咐下去后,皇帝照旧地批折子,与玮月闲话,没事人一般。反而是玮月时不时地看看窗户,似乎从那儿可以看到什么似的。这是她有生以来参与的第一件涉及的人那么多的大事,心中有兴奋,有不安,不知这么做会留下什么祸根,不知别的妃子会不会因此迁怒于她。皇帝在她这里发号施令,又是在她挨打之后做出的如此决定,相信谁都会把今天清理高龄宫女的事件与她联系到一起,她因此事无可避免地正式走到台前,而不再是以往那个无害而懦弱的皇后。看来她以后遭遇的明枪暗箭将更多,而且偏重暗箭。

夜深人静时分,玮月悄悄支起身子,对着酣睡的皇帝深思。以前和赌徒的时候,她乐得做一个傻呵呵快乐的小女人,从来没想过要去用法术窥知赌徒的心思,因为她知道赌徒心中只有她,她更喜欢赌徒费心为她带来惊喜,喜欢赌徒没原则地哄她、小小地骗她。这些要是预先知道了的话,不知会少了多少情趣。可是对眼前这个皇帝,玮月心中没把握了。跟他,压根就不能以寻常夫妻之间的关系来考量,就像刚才吃饭时候,要是当时一个不小心,没揣摩透了皇帝御驾亲征的疑虑,不知又会是什么结果。

所以玮月几乎是没有犹豫,对着皇帝默默地把他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如放电影一般地筛了一遍,虽然无法入侵他的思想,读透他脑袋里究竟想着些什么,可清楚了解了他的所有言行,总可以从中看到一点什么的吧。很累,心累,玮月并不喜欢这么做,她想如对待赌徒那样对皇帝,可是那显然不现实。而她又不是个人精,所以也就只有靠法术来弥补不足了。她虽然今晚应对得体,可心中并不觉得愉快,总感觉与皇帝的这种关系太不平等,又夹杂着太多不纯粹的因素,让她这个从未来过来的人对这种关系产生怀疑。

她思绪万千的时候,皇帝在睡梦中也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闭着眼睛把玮月这边的被子往上拉了一把,遮住她因用心掐算而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玮月见此非常吃惊。别人这么做她一点不会觉得怎样,可那是皇帝,从来只有别人照料他的皇帝。他赏赐什么金银珠宝都不希罕,可梦中给她掖被子,那说明什么?是不是他虽然不可能做到正常人间夫妻之爱,也不可能有普通人家之亲情,可心中也隐约对此有那么一点向往呢?简单点说,他是不是潜意识里也知道心疼老婆?想到这个,又想到她“受伤”时期皇帝的轻怜蜜爱,玮月心软。皇帝也有很多不得已吧,他又是个好强的皇帝,一个人要挑起那么重的担子,也不容易呢。

那么,好好待他,尽量给他纯粹的家庭关爱?

春节未到,腊月尾声开始,便是没完没了地与民同乐,没完没了地祭天拜祖。那么多的规矩,即使连她这个超常的头脑都能被搞晕,相信其他人更是只会照着礼部官员的指示行事了。天子眼皮底下,谁都知道行差踏错会是什么结局。让玮月更深地认识到,这是帝王之家,不是寻常人家。

朗已经可以起床,可体质未复,脸色苍白,行止之间,时间长了就得有人搀扶。玮月心疼,似乎看见的是赌徒在虚弱难受,所以总是见缝插针地吩咐他休息休息休息。可是朗对于“规矩”俩字非常在意,即使冷汗直冒,却还是一点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熏总是在合适的时候消失不见,想是休息去了。所以元宵过出,朗终于支撑不住,又复躺下。

而过了元宵,玮月也终于可以安静下来,可以有时间思考一些事情。比如御驾亲征在即,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原先商量的开源节流该从哪里入手,等等。也终于有时间可以去看望卧病在床的朗。从朗的嘴里听到有关熏整肃柳下系舟宫的情形,玮月听着感到欣慰。好歹熏知道权术,不是个书呆子。

才没说几句话,华贵妃便过来探望。令得玮月怀疑,华贵妃来的时间如此凑巧,正好差不多是她到了柳下系舟宫后,华贵妃闻讯赶来那么长一段时间。难道是经过整肃后的柳下系舟宫内还是满是眼线?

经过上回的指点,华贵妃眼下也知道了好歹,见面非常客气,和她一起来的是皇帝的大女儿,美丽的曦宇公主。曦宇公主虽未及笄,可这个时候的女孩儿皮肤如掐得出水一般的娇嫩,嘴唇如含苞欲放的鲜花一般诱人,眼睛如空谷清泉一般纯净,人见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