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容易,他总算想起来了。

艾美飞快地用手指沾着净化水,在冒着黑烟的男人胸口上画了一个复杂的法阵符号,约翰在旁边看着,眨了眨眼——没想到这个在他看来有点半吊子的治疗师画的法阵居然十分标准,连自己也能感觉净化水发出的温和的力量。

非常纯粹的治愈力量,让人吃惊。

片刻,黑烟已经被压下去了,艾美开始用一种众人都听不懂的话吟唱起来,他的声音比女声低沉,比男声柔和,听起来竟然有叫人心情平静下来的安抚作用,画在受伤男人胸口上的法阵开始发出乳白色的光晕,伤口上的黑气终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了下去,血也暂时止住了。

约翰放松了身体,就着跪坐在地上的动作,侧身靠在了那种软软的“椅子”上,偏头看了艾美一眼,突然觉得这个半男不女的家伙顺眼了不少。

一个有天分的治疗师,他想,一定是个内心柔软又强大的人。

剩下的工作就是常规的治疗,伤口缝合,上药以及包扎。

整整大半宿,这个受伤的人的小命才算被保住了,伽尔他们联系了圣殿的医院,天不亮的时候,一辆救护车开过来,把仍然昏迷不醒的男人拖上去拉走了。

“哦!快看!那个白面包自己会跑!”约翰站在窗口看着救护车绝尘而去,睁大了眼睛。

艾美打了个大哈欠,拍拍他的肩膀:“亲爱的,我们一般叫它救护车。”

“车?”约翰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把车做成面包的样子——是什么玩意在拉车?某种隐形生物么?”

伽尔擦了把脸,随口说:“是发动机。”

在看到约翰更加茫然的表情之后,他只得比比划划地解释说:“就是……反正就是一种机器,通过某种方法提供能量,可以让车跑起来。”

“哇哦……”这个不知道从哪个年代来的神秘执剑祭司企图把头探出窗外,可惜被透明的玻璃阻挡住了,他就把自己一整张俊美的脸都拍在了窗户上,像个弱智儿童一样向往地说,“它跑得可真快——这又是什么,透明墙?它看上去就像什么也没有一样!太了不起了!”

“不!不行——史密斯先生,他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坚强,你不能用拳头去砸!”伽尔急忙扑过去,一把拉住了企图砸他家窗户玻璃的男人。

好吧,正如艾美所说,这位……祭司先生的好奇心好像有那么点过头。

而这种情况,在吃早饭过程中就更明显了,祭司先生显然不能理解冰箱的原理,他看着艾美从里面拎出了一大桶牛奶,被里面冒出来的阴冷气息惊了一下,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之后,然而很快,又像只好奇的大猫一样又重新凑上来。

“史密斯先生,那只是个容易变质的食物储藏柜,也叫冰箱。不……里面没有法阵,你也不用把头伸进去!”

“还有那是微波炉,加热食物的,会在几分钟之内把你弄熟,别把手放进去!不……也别把它翻过来,你找不到那个小火苗!啊!艾美快阻止他!鸡蛋在里面加热会爆炸的!”

经过了一番波折,约翰终于老老实实地坐到了餐桌旁边,他的动作因为受伤的缘故,看起来依然不是很流畅,但这并不妨碍他探险和研究的热情,哪怕他被伽尔按在椅子上,也依然像个屁股上长了钉的多动症儿童。

“你是说,你们这里的人全都住在这么有趣的房子里么?”

显然,在新鲜面前,这家伙昨天拿到报纸的时候那份震惊和不安已经消失无踪了——究竟是哪个奇葩一样的年代,才能培养出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祭司?

“这是……瓷器么?”祭司先生受宠若惊地看着自己面前装着煎蛋和面包片的盘子,“我以为只有在正式场合下,才会用到这种来自古老东方的珍贵器皿。”

“不。”艾美嘴里塞着一根香肠,含含糊糊地说,“我恐怕它是本地产的,而且也不珍贵,我们天天用它吃东西——你昨天没注意到么,马桶也是瓷的。”

约翰瞪大了眼睛,伽尔急忙在他手里塞了一副餐具,以防这位祭司先生说出“你们娇贵的屁/股居然会用奢侈品做马桶”之类有碍食欲的话。

好在拿起刀叉以后,约翰就彻底安静了下来,他的餐桌礼仪非常完美——除了小塑料盒里的黄油让他一筹莫展了一会。

“史密斯先生,您在做祭司以前,是治疗师么?”路易问。

“约翰。”约翰细嚼慢咽地吃下了一块异常松软的面包,他尝不出里面放了些什么,但是味道真的非常好,“不,我是个猎人。”

“但你知道《橄榄叶大典》,”路易说,“能掌握它的人非常少,一般只有顶级治疗师才会学到。”

艾美表情梦幻:“路易大人说我是顶级治疗师……天哪,我一定是做梦,伽尔,快,掐你自己一把,告诉我这是真的!”

伽尔充耳不闻,把椅子往旁边拖了拖,表示和傻瓜划清界限。

“是学过一点。”约翰耸耸肩,“不过很可惜,成为一个治疗师需要有一定的天赋,光靠学习是不行的。我曾经尝试过成为一个治疗师,甚至在修完基础课程以后到圣殿医院实习了一天。”

路易:“一天?”

“……是的,结果出了一点小小的事故,一天以后我就从实习护工变成了伤患,伤好了以后被赶了出去。”

第六章 里奥·阿尔多

每一个为圣殿做过杰出贡献的猎人、学者甚至祭司与主教,他们生前或者我行我素,死后却异乎寻常地喜欢往亚朵拉特扎堆,可能是为了方便午夜的时候大家一起起床,拜访一下邻居,聊聊天气或者打两副桥牌什么的。

唯有一个例外,就是那位最喜欢搞神秘的里奥?阿尔多大主教。作为结界的缔造者,他功垂千秋,大概正是因为这样,这位大主教在死后还耍了个大牌——他另外为自己修建了一座陵寝,并拒绝进入亚朵拉特。

顺便说,阿尔多大主教的墓地就在圣殿里面。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确实是个拽得发毛的男人。生前作为圣殿的主人,大小事宜一律他说了算,死后还赖着不肯走,成为圣殿第一具拥有居留权的尸体先生。

然而经年已过,几乎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个传奇的大主教究竟把自己的遗骸弄到了圣殿的哪个角落,只有中心花园那里,还有一座大主教的雕像,久而久之,人们就都以为那里就是他的埋骨之地,每年十一月十六日也会有人来此献花。

大主教的雕像远远没有墓园里卡洛斯的那个强壮威武,他看起来非常年轻,身上穿着主教的礼袍,袍角长长地拖曳在地上,半长的头发垂在肩头,底部微卷。他一只手拿着象征主教的权杖,一只手垂在身侧,指尖捧着一朵盛开的蔷薇,低着头,眉眼低垂,看起来就像个忧郁的诗人,面朝着亚朵拉特的方向。

据说这座雕像是当年大主教亲自为自己建造的——当然,原版的那个不可能保存这么多年,圣殿为了让游人的留影上不出现一个缺鼻子少耳朵的大主教,已经把它翻新修复了七八次。

有人说,面朝亚朵拉特的忧郁面孔,表明大主教正在为死去的英雄们默哀,还有人说,这是他在缅怀自己那个不知名的、天人永隔的恋人。

雕像下面有一行已经不清楚的小字,写着:十年即永远。

很多年了,对于这行字的含义,史学界依然有种种众说纷纭的猜测。

就在猎人凯尔森被不明迪腐攻击后,经由治疗师艾美的处理后,被送入圣殿医院养伤的那天下午,圣殿的地面突然晃动了一下。

不但是半山区,整个萨拉州都感觉到了那种来自大地深处的震颤,当天下午,电视里就以滚屏的方式播出了这场小地震的级数和震中——司空见惯的小地震,略有震感,没有造成一起人员伤亡,很快就被人们忽略了。

然而在圣殿的深处,一个隐藏了千年的密室门口封印的法阵上,却突然散发出了乳白色的光晕。

密室压着一个巨大的魔法阵——那就是传说中结界的核,被层层魔法阵保护着,魔法阵的旁边,陈列着一个水晶棺。

棺材里面躺着一个还是青年模样的男人,面部表情安详——就像他不是死去,只是在里面睡着了一样。

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会惊呼出来,因为这个男人的模样和花园里那个阿尔多大主教惊人的相似。可是……一个人的尸体可以千年不腐么?

他的水晶棺上面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法阵纹路,棺材里却出人意料的简朴,几乎没有任何陪葬品——除了一朵花,那是一朵真正的蔷薇花,娇艳得仿佛刚刚从晨露中被人采摘下来,被安静地躺在那里的男人像是宝贝一样地捧在手上,在某种神秘力量的作用下,已经绽放了一千多年。

萨拉州的小地震很快平息,然而密室里的震动却一直没有停止,魔法阵已经运行了千年,光线显得有些暗淡,在震动中,慢慢露出了被破坏了一角,密室顶部的灰尘扑簌簌地往下落,而就在这个过程中,一道细细的蓝光在旁边的水晶棺上游动了起来,像是串联起水晶棺上那些法阵的星火,最后没入了棺材里的男尸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手上拿着的蔷薇花的花瓣上滚下了一颗露水,顺着男人苍白的手指流淌了下去。

而这位“睡美人”仿佛终于感觉感觉到了冰冷的露水,他僵直了千年的手指突然轻轻地挣动了一下,幸好这一幕没有人看见——鉴于他就这么愉快地诈尸了。

不知过了多久,墓穴深处才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

而此时,约翰正在伽尔家里,给这群“无知”的后辈做“史前迪腐科普讲座”。

“深渊豺是一极迪腐的一种。”约翰惬意地靠在沙发上,爱不释手地抱着一盒巧克力不放,那东西显然已经迷住了他,而正坐在他对面的埃文?戈拉多先生表情迷茫,约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怎么,你们现在已经不给迪腐分级了么?”

丢人啊——路易捏了捏鼻梁,冷冷地看了埃文一眼:“戈拉多先生,我仅代表个人通知你,你将会收到历史单科‘毕业后补考’的通知单——按危险级别分类迪腐确实是古时候的习惯,在阿尔多大主教之后,我们有了结界,只有少量迪腐成为漏网之鱼,它们能避过结界网的检测,大部分攻击性有限,分级法就慢慢的不再被提起了。”

伽尔注意到祭司先生在听见“阿尔多大主教”的时候神色一动,然而很快掩饰住了,沉默了一会,他问:“阿尔多?”

“里奥?阿尔多大主教。”

约翰才垂下眼,好半天,才语气有些古怪地低声感叹说:“那可真是个了不起的成就。”

他们最后终于问明了约翰所处的年代,神秘的祭司先生毫不避讳地告诉他们,他上一刻还在和黑袍们对掐,这使得他的身份再次扑朔迷离了起来,黑袍之乱是一个极动荡的年代,阿尔多大主教都亲自参战,执剑祭司换了至少有五六任,一个接一个地都死在了战场上,到最后已经来不及把他们继任者的名字登入。

“一级也叫恶魔级。”路易以为提到他自己的时代,让这位祭司先生有了违和感,于是体贴地顺着他的话音补充了下去,“也就是说,它们能在一定程度上命令别的迪腐为它服务,所以传说中的‘撒旦’其实也属于恶魔级迪腐,不过是最高恶魔级,因为它能驱使所有恶魔级的迪腐。”

“没错,”约翰回过神来,飞快地把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不巧,这块正好有一大坨碧绿碧绿的夹心,浓重的薄荷味顿时让他五官皱了起来,“我居然吃到了牙谷!”

他对清早那一口辣乎乎的泡沫记忆犹新。

“我猜你是想说牙膏。”伽尔友好地提醒。

约翰干咳一声,眨眨眼睛,正襟危坐地试图转移话题:“好吧我们继续说,深渊豺在恶魔级里并不算很难对付的物种,它们的动作很快,爪牙是它们的利器,通常成群出现,喜欢吃人类的心脏。广义上说,任何人的心脏都是它们的食物,但是深渊豺最容易被‘充满嫉妒的心’吸引。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无论是美好的还是晦暗的,人类强烈的情绪对于这些怪物来说,都是非常美味的。”

“凯尔森身上的伤口只有一处,”伽尔想了想,说,“是不是有可能,攻击他的深渊豺只有一只?”

“不能这么确定。”路易摇摇头,“而且即使是一头,也不应该出现在大路上,没有恶魔级的迪腐穿过结界的先例。”

就在这时,伽尔路易以及艾美身上,召唤鼓的声音同时响起来,约翰睁大了眼睛东瞧西看,寻找着声音来源,然后他注意到伽尔从兜里掏出一个扁扁的黑色小盒子,在上面点了一下,小盒子表面突然就亮了。

约翰靠近伽尔的手臂情不自禁地绷紧了一下,好像被吓了一跳。

“是现任大主教的邮件。”伽尔看着他笑了笑,“深渊豺的事我报备过了,他大概是紧急赶回来主持会议的——你的事我也和他说过了,希望你不要介意,不过大主教表示,他会亲自登门拜访你。”

约翰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反正他的目光是在伽尔手上的手机上流连不去,打量了好一会,才跃跃欲试地问:“你说的邮件在这里面么?”

“是的。”

“哇……”碧眼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感叹出声,“真了不起,你们是怎么把它塞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