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怒不可遏,拂袖而去。

身后传来艾美嚣张的笑声。

女装的艾美等到他连背影都看不到,才自己爬起来,也不管礼服上沾着的尘土,随意地趴在了阁楼打开的窗户边上,听着外面人群的喧闹声和音乐,远远地看着舞台上不知道到了哪一幕的表演,然而开场时“卡洛斯”和“撒旦”那场生死恋太过震撼,后面的节目吸引力骤降。

整个圣殿,就像是一个沉浸在节日气氛里的主题公园。

“真是热闹。”他喃喃地说,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过了一会,艾美在寒风中叹了口气,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烟点着,塞进嘴里。

从阁楼上,正好可以看到舞台下面卡洛斯和阿尔多退场的地方,他突然有些唏嘘,不知在对谁说:“你是怎么忍受住被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呢?”

他的叹息湮灭在了一团巨大的烟花里,从圣殿后殿冒出来的一连串的烟花,并不像一般表演性质的礼花——它只有一个颜色,鲜红鲜红的,把整个夜空渲染得如同白昼一样亮得惊人,一朵接一朵地炸开,形成了某种单调、却又极其壮观的场面。

观众还以为这是特别的节目,再一次欢呼起来,艾美的脸色却变了,他随手把烟捻在墙上:“见鬼了,剧本里可没这段。”

无论是不知道躲到了哪里的卡洛斯,还是正沉浸在那一个匆忙的吻里的阿尔多,表情都同时一凛——那并不是表演,是示警!

后殿的防护法阵是阿尔多前些日子亲手画下的,用来保护那个没研究出是什么的“钥匙”,暴起的烟花说明有人或者……什么东西闯进了他的法阵里。

古德先生走不开,只得飞快地和突然出现、形容有点狼狈的路易交换了一个眼神,路易小声对旁边一个还没脱下戏服的猎人说:“别惊动游客,现在开始秘密戒严,所有金章和教官们紧急集合,跟我去搜查后殿!”

“路易,出了什么事?”伽尔本来正在和一个记者旧识说话,正好看见突然爆炸的烟花,赶紧告辞,穿过人群钻过来。

“钥匙。”路易抛下这两个字,就大步穿过前殿,通过特殊的员工通道往后殿走去。

整个后殿一片火海,尽管路易和伽尔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火,而是法阵被强行闯入者激发,自动生出的禁制,也忍不住心惊了一下。

现代猎人的知识体系中,法阵只是咒术的辅助,他们开始学会利用科学和工具,而这门太古老太高深的学问,显然已经因为它的庞杂和不易掌握而慢慢退出历史舞台。

路易在看见大火的下一秒,就不合时宜地萌生了让阿尔多大主教去写教科书的想法。

“在那!”伽尔一眼看到在火海中乱窜的一个身影,脚步一点,飞快地冲了过去,路易立刻条件反射地在伽尔身上补了一个防护咒,这对老友即使久不在一起出任务,配合也相当得当。

法阵里的火焰好像认人,并不伤害伽尔和猎人们,训练有素的金章们立刻以一种包抄的形式像正中间的生物扑过去——那东西比成年人略微矮小,一身焦黑,动作很快。

“哗啦”一声,一道银色的大网卷过来——那是捕捉迪腐的禁锢网。

伽尔抽出藏在腰间的鞭子,准确地卷住迪腐的下肢,一抬手接住同伴抛过来的禁锢网的一角,把迪腐网在了中间。

禁锢网用净化水浸过,一碰到那东西的身体,就发出一股糊味,迪腐尖叫起来,剧烈地在网中挣扎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出现的阿尔多靠在员工通道的门口,见状轻轻地挥挥手,火焰慢慢地落了下去,众人这才看清楚,被网在禁锢网里的是一只“黑鱼”,这一种比较低等的迪腐,被分到了五级。

“黑鱼?”阿尔多似乎有些意外,“奇怪……”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在网中尖鸣不已的黑鱼突然拿出了被它偷走的“钥匙”,“钥匙”和禁锢网上面的净化水竟然发生了某种共鸣,发出清越的响声,然后它一口把“钥匙”吞了进去。

野兽嘶鸣响起,伽尔大喊了一声:“当心!”

禁锢网突然从中间撕裂开,原本没有成年女性高的黑鱼陡然长到了至少两米半的高度,全身虬结的肌肉和鳞片散发出让人恶心的腥臭味,嘴里长出了紫黑色的獠牙,一口咬断了伽尔的鞭子,脚下竟然把后殿的地砖踩出了一个深深的印记。

它猛地向前一扑,拽着禁锢网的一个猎人立刻被大力带得摔在了地上,异变的黑鱼张开血盆大口往下咬去,路易毫不迟疑地搭弓,把一根火羽箭射向它,却被这畜生躲过了——即使膨胀了几倍,它依然令人惊叹地保持了原本行动的迅捷。

黑鱼的口腔里有毒,但是只有被咬了以后才会发作,然而眼前这只显然没有这么安全,它呼出的气流都好像成了瘴气,吸入一点都让人头晕眼花,手脚无力。

它似乎不准备恋战,躲过火羽箭的刹那就一脚踩过禁锢网,从摔倒的猎人那里轻易地挣脱了包围圈,伽尔一鞭追至,再次卷到了黑鱼的脚踝,回拉的时候却反而被迪腐带了个趔趄。

原本在旁边观战的阿尔多叹了口气,一大群精英猎人围攻一只黑鱼……哪怕是变异的黑鱼呢?

你们能不能再有点出息?

他的手掌平伸出去,地面上的法阵开始回应他的力量,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从房顶上直接跳了下来,利器出鞘的声音划开了夜色,闪电一样下劈,当空硬是把黑鱼砸了下来。

阿尔多一愣,放下手以防误伤。

黑鱼被逼得笔直地掉到了地上,把石头地面砸了个坑,一条上肢被重剑劈中,然而它的身体确实经过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改造,变得坚韧极了,卡洛斯的剑差点被卡在它的伤口里,他只得双手抓住剑柄,用身体带动了手臂,狠狠地把剑柄往下一送,才算把迪腐的整条上肢斩下。

“这是条‘黑鱼’?”落地的时候卡洛斯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对手,忍不住愣了一下——这可是他见过的最强壮的黑鱼,简直出类拔萃得能去竞选迪腐健美先生了,“它吃了什么?化肥么?”

“没有人吃化肥!卡尔,它吃了钥匙,别让它跑了!”伽尔说。

黑鱼张开大嘴一口咬向卡洛斯,后者拎着他的重剑猛地往后一跳,古老的剑带起凌厉的风,狠狠地往它的勃颈处最脆弱的地方挥去:“老兄,不管你吃了什么,可你的口臭实在太不可原谅了。”

这家伙——阿尔多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远远地像卡洛斯打了个手势,然后轻轻地念了一个咒文,地上的法阵纹路像是活物一样,慢慢地移动了起来。

卡洛斯立刻明白他要干什么,原本砍向迪腐脖子的剑不自然地往上移动了一些,撞上了那对大獠牙,一只獠牙直接从根部裂开了。

“还要活的,真麻烦。”他说着,提起剑跳到了活动的法阵纹中间,每一步都灵巧异常地踩在纹路间隙里——仿佛他能预知那些线条下一步要往哪里跑似的。

伽尔止住了其他猎人的动作,让大家慢慢退离法阵纹包围的圈子,看着黑鱼追着卡洛斯上蹿下跳。

突然,卡洛斯一笑:“不陪你玩了,傻大个。”

然后他一跃而起,攀上一棵大树横出来的枝条,像个猴子一样借着腰的力量灵活地把自己甩了上去,黑鱼的爪子擦着他的头发丝而过,地面上却突然暴起一张火焰织起来的大网,在一声哀号里把黑鱼结结实实地捆在了里面。

这回它挣扎不出去了,像个活生生被扔进油锅里的蛤蟆一样伸着脖子嚎叫起来。

“辛苦了诸位。”阿尔多走过来,“伽尔,我需要一些工具剖开它的身体,好知道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有结果会尽快告诉大家的——现在请都放心去外面放松一下吧,好好享受诸位的平安夜。”

别人还想客气两句,卡洛斯却从树上跳下来,转身就走。

“卡尔。”

卡洛斯脚步一顿。

“有没有受伤?”阿尔多声音轻柔地问。

卡洛斯这回头也不回,大步离开了。

阿尔多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这才对其他人挥挥手,让他们自行散去,自己独自研究起迪腐来——上回那只已经死了,很多东西无从考证,正困惑着就有一只送上门来了。

好像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热闹的节日也好,快乐的聚会也好,都和他隔着一点什么,远远地看一眼,满心欢喜那种热闹,可是一旦走进去,却发现无论怎样,都是格格不入的。

他在圣殿做学徒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拿着书去图书馆自习,做了大主教以后,则喜欢在一片灯火里悄无声息地坐在办公室里,处理罗成山的公务。

阿尔多在黑鱼的惨叫里毫无同情心地把它的身体剖开,一点一点地记录它各种异于寻常的地方,足足折磨了这可怜的东西两个小时,才从中剖出了那把钥匙。

黑鱼立刻缩了水,缩成了一小团,奄奄一息。

阿尔多抬手一刀给了它个痛快,这才带着钥匙洗了手,一头扎进了圣殿的图书馆。

有什么办法呢?阿尔多心想,自己就是这么个无趣的人。

平安夜通宵庆典,人声鼎沸直到凌晨。

大概凌晨一点的时候,有人敲开了门找到阿尔多,是一个不认识的猎人小伙子:“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怎么?”阿尔多头也没抬。

“嗯……他喝多了,米歇尔教官让我照顾他,不过我想还是交给您……”

阿尔多一愣,抬起头,发现卡洛斯手里还攥着半瓶酒——怎么也抢不过来,被猎人勉强按住,还左摇右晃地企图挣脱去跳一段八字舞什么的,嘴里嘟嘟囔囔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随后他一拳打向了无辜猎人的腋下,后者忙跳着脚地躲开了这一下无妄之灾,卡洛斯傻笑一声,踉跄了几步,差点和地面亲密接触,七手八脚地自己抱着个柱子稳住了。

“谢谢。”看着这个醉鬼,阿尔多忽然愉快起来,真诚地对这个陌生人点点头,“放心,我会安全地送他回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替太后做ppt一直做到现在……三更完成^_^

第三十章 平安夜惊魂 三

卡洛斯摇摇晃晃地靠在柱子上,眼睛简直已经快合上了,一走近他就闻到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头发有些凌乱了。

“嘿,过来。”阿尔多拉了他的胳膊一把,卡洛斯就像一个瘸腿的人形娃娃,勉强保持的平衡立刻被破坏了,一头栽了下去。

“好了漂亮先生,你这到底是喝了多少?”阿尔多无奈地看着吊在他胳膊上的卡洛斯,轻轻地在他的头发上撸了一把,小声问。

卡洛斯大概是晕晕乎乎地感觉到有人在拉他,在阿尔多的肩膀上扶了一把,扶着额头小声说:“好多了,你们别……别再灌我了。”

听起来还挺有条理——阿尔多以为他还有神智,于是把他放在了椅子上,让他自己坐好:“我这里刚刚弄出了一点头绪,它不应该是凭空产生的,肯定有某种蛛丝马迹的记载,只是我们一直没注意到,你先坐一会,醒醒酒,然后一起回去。”

没人回答。

“卡尔?”

阿尔多偏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这醉鬼一脸严肃地盯着他胸前两颗紫水晶的扣子——戏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去,他那件“撒旦”的袍子实在华丽得让一众猎人们羡慕嫉妒恨。

卡洛斯开始抓耳挠腮地四处翻。

“找什么?”阿尔多问。

“紫色的……”卡洛斯吐字不清地说,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他那两颗灯下闪来闪去的扣子,“紫色的,两个……再、再连一个就可以消除了……”

阿尔多:“……”

什么跟什么?莉莉和迈克每天缠着他玩什么呢?

他摇摇头,伸手去拿桌上的一瓶果汁饮料,想倒给他醒酒,随口问:“你还知道我是谁么?”

“嗯……”

似乎对准焦距对于卡洛斯而言就是个大工程,他皱着眉盯了阿尔多半天,似乎想把视线里一直晃动的人稳住似的,横看竖看左看右看,好半天没言语。

算了吧,看这德行,能记住他自己是谁就不错了,阿尔多不准备指望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