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尔半个身体都是麻木的,连车都不敢开,只能在前殿售票处叫了一辆运送游客的出租,把阿尔多和卡洛斯带回去,他半身不遂地从副驾驶上回过头,对卡洛斯露出一个不大对称的苦笑:“没什么,大概觉得我们太让他失望了。”

卡洛斯眨眨眼。

“你呢?”伽尔突然问,他语气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急切。

“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让你失望了?”伽尔艰难地问。

卡洛斯在训练场的时候话说得有些重了,本来就在后悔,立刻飞快地摇摇头,露出一脸:“你做什么我都支持,就算你是废柴也是我的骄傲”的傻样来。

伽尔没领情,他垂下眼,略微有些像卡洛斯的侧脸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落寞:“也是……你大概从来没有对我们抱有过希望吧?”

自从你掉进我家后院里,连伤都没养好就整日奔波,大概是觉得……任何事都可以自己解决,而从没有想到要借助现在这个徒有其表的圣殿的力量吧?

“伽尔……”卡洛斯刚说到这里,就被阿尔多不动声色地盖住手背,卡洛斯的手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撤出来,阿尔多却半睁着眼,对他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他安静闭嘴。

鉴于像卡洛斯这种神经比腰还粗的人,是绝对不会理解别人的多愁善感的,他的安慰也通常会变成一场弄巧成拙的悲剧。阿尔多认为自己是在阻止他说蠢话——当然啦,正直的阿尔多大主教是绝不会承认他是在趁机占便宜的。

阿尔多有时候想起自己的忍耐和自制力,都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现在几乎已经练成了这种近乎……嗯,那些小青年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精神分裂”的绝学。

他能够一边坐在那里、老神在在地做世外高人闭目养神状,一边疯狂地肖想着旁边这个人的身体、灵魂以及一切。

或者一边满脸正直地看着他修理后辈们,时而配合史高勒先生那苦大仇深的表情凝重地摇摇头,一边神游天外地在脑子里想着把卡洛斯按在花园里狠狠地干。

当卡洛斯一直在致力于泼他凉水的时候,这种焦灼还时时被他冰冷的眼神和伤人的话浇灭,大概痛苦总是让人清醒,阿尔多那时目标明确思路清晰,能不断调整行动方针,以及时不常地被圣殿发生的一些措手不及紧急任务打扰。

可是当卡洛斯终于答应考虑一下,不再找他麻烦的时候,阿尔多却发现遭了——自己好像时时刻刻被架在火上烤一样。

人总是不满足的,一点点的得到,反而会让他渴望更多。

他总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快到头了。

“真是太不好办了,”阿尔多用正直严肃的表情看了卡洛斯一眼,然后正人君子一样地端坐在出租车后座上闭目养神,“他妈的。”

第六十九章 弗拉瑞特庄园

他们回到伽尔家里的时候,在门外就听见房子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本来就有点半身不遂的伽尔手一哆嗦,钥匙掉了下去。

他还没来得及弯腰,卡洛斯这个身体快于一切的家伙就已经把门给踹开了,门轴断了一半,尴尬地卡在那里,卡洛斯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却在看清了坐在地上的埃文时愣在了门口,有些呆地问:“你在干嘛?”

埃文被门外一声巨响吓得直接从沙发上滑了下来,正四脚朝天地坐在地上,脸上还沾着鼻涕和眼泪,而客厅里的家庭影院里面,一只看起来已经几百年没洗过澡的僵尸,正在特写镜头下摆它们呲牙咧嘴的经典pose,追逐着长跑运动员出身的男女主人公。

卡洛斯抬头看了看屏幕上支离破碎的残肢以及逼真的血,再看看埃文,快乐地说了他贱兮兮的推测:“嘿哥们儿,你脸上那是被吓哭的结果么?”

埃文的脸红成了一个烂番茄。

伽尔叹了口气:“我找人修门。”

里奥?严重欲求不满的?阿尔多先生用他无比严厉的目光扫了埃文一眼,然后一声不响地拿起沙发上放着的一本古籍,眼不见心不烦地上了楼,想着:这帮碍眼的蠢货。

不过他楼梯走了一半,手机突然响了,一时间在场的另外三个人全部以一种膜拜的姿势仰望着他,阿尔多动作一顿,虽然不大熟练,但好歹算镇定自若地接了起来,毫无障碍地对另一头说:“喂你好……嗯,是我。”

就这么一边低声应答一边继续往上走去。

“不学无术。”过了好久,伽尔才说。

“我也觉得。”卡洛斯羡慕嫉妒恨地说,“他一定用了不少时间去摆弄那个小盒子。”

伽尔慢慢地扭过头去:“我是在说你。”

卡洛斯:“……”

“我给你的那本现代生活常识扫盲,你一定没看完。”伽尔颇为怨念地说,“不,你真的翻开过扉页么?”

“我已经看了十页了!”卡洛斯分辨。

“小半年看了十页。”伽尔点点头,诚恳地指出,“您可真是勤奋得叫人印象深刻,祖先先生——另外我还听说,你还在高速公路上骑着一辆必胜客外卖电动车狂奔过,不得不说,这真是非常有创意。我觉得,当年美国人竟然没有用它来登月,充分证明他们是个肌肉堵塞脑子、没有一点创造力的傻大个民族。”

“是啊……”埃文?吓哭了的?戈拉多先生大概为了报复卡洛斯的“心直口快”,非常不厚道地在接口插了话。

这时阿尔多似乎有什么急事,随便拿了一件外套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我要出去一下。”

然后他就听见了埃文的下半句,埃文按下了电影暂停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你为了骗取那辆可怜的送餐车的驾驶权,还非常没有公德心地吻了一个傻乎乎的龅牙妹。”

阿尔多的鞋底在地板上轻轻地擦过,脚步“嘎吱”一声停住了。

“哦。”埃文仿佛是后知后觉地看了看阿尔多,那表情简直让人相信,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阿尔多脸上带了一点轻描淡写的笑意,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就让人觉得冷森森的,他侧过头,目光扫过卡洛斯——后者这个没下限的小流氓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然低了下头,难道这个不明生物其实也是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么?

真是本世纪的重大发现之一!

埃文打了个哆嗦,听见阿尔多先生“和颜悦色”地问他:“你方才说了什么?”

颤抖帝埃文:“我我我我我我我……忘了……”

“嗯,没关系,慢慢想。”阿尔多说,“晚上回来再告诉我也可以。”

他说完,大摇大摆地出门走了,披上外衣,把钥匙手机塞进兜里,钱夹子塞进风衣的内袋,在门口拦了一辆刚好经过的出租车——一系列动作简直和土生土长在二十一世纪的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人和人之间的智商差异,其实真的有那么大么?

埃文扑过来,一把抱住卡洛斯的大腿:“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卡洛斯看着埃文抹在自己裤子上的鼻涕,慢慢地……露出一个狞笑。

这天,直到阿尔多披星戴月地回来,埃文还躲在自己房间里不敢露面,而伽尔正在院子里对着沙袋练习,他的肩膀已经被处理过了,仍然能看出绷带下面肿起来的一块,春天的夜里依然是有些凉的,他却只穿了一件背心,依然汗流浃背。

阿尔多发现,卡洛斯站在二楼的窗户边上,正默默地看着伽尔,于是悄悄地上了楼。

卡洛斯的房间门没有关,他于是自己走了进去,轻声问:“既然担心,为什么不阻止他?”

“他让我想起查克。”卡洛斯说,“父亲刚去世的时候,每天他都在和我跟妈妈互道晚安以后,去卧室里装睡一会,夜里再爬起来去书房处理没做完的事,可惜我妈妈一直不知道。”

“我让你失去了他们,对么?”过了好一会,阿尔多才低声说。

卡洛斯沉默。

尽管他知道自己应该否认,但是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尔多松了口气——还好,他还算坦诚。

卡洛斯一直是个很坦诚的人,即使对刚认识的朋友——他不喜欢虚伪客套的那一套,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毕竟是弗拉瑞特家的小少爷,对于不想打交道的人,他当然知道怎么样敷衍躲避。

“我可以补偿。”阿尔多略微往前走了一步,胸口几乎贴在卡洛斯的后背上,却并没有触碰到他,而是站在一个非常巧妙的、既不显得逼得很紧,又非常有存在感的一个位置上,他说,“我不能把他们还给你,但是我希望有一天,我自己能代替他们。”

卡洛斯为了生计,曾经为吟游诗人填过很多酸溜溜的词,不少都是歌颂狗屁不通的爱情的,他耸耸肩,头也不回地点评说:“略假,老词了。”

阿尔多一滞,然后他突然轻轻扳过卡洛斯的肩,猝不及防地凑上去轻轻地吻了卡洛斯一下。

卡洛斯一呆。

阿尔多睁着眼,看进他的眼睛,一只手撑在窗户上,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捏住卡洛斯的下巴,温柔地舔过他的唇瓣,并没有深入,只是浅尝辄止,呼吸放得极轻极长,克制地屏着,最后又近乎甜腻地在卡洛斯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这才留恋万分地往后撤了一步。

卡洛斯从来不知道阿尔多竟然敢这么肉麻,呆滞地站在原地。

阿尔多顶着他那种一辈子都很镇定的表情说:“我会做到的。”

说完,竟然没别的话,就这么大步转身走了。

卡洛斯:“……”

这是什么和什么?

阿尔多大主教认为自己的战略性转移非常不错,很具有让人反思并意犹未尽的效果——是啊,英明神武的大主教先生绝对不承认,自己是因为身体产生了某种不和谐的变化,而仓促逃走的。

卡洛斯在窗边干巴巴地站了好一会,忽然叹了口气,好像有人在他的心里点了一把火,那熄灭了不知多久的火种轻易地就被吹起了细碎的火花。

这让一向决断利落的卡洛斯难得地有些迷茫。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突然推开窗户,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嘿,小伽尔,对着个麻袋有什么意思,我来陪你过两招!”

伽尔猛地把沙袋戳了窟窿:“谁是小、伽、尔?”

卡洛斯大笑起来:“埃文!埃文出来!别在对着电视练胆子了,男人不见点血怎么能长大?”

埃文大难临头地挠着墙:怎么又被这祸害想起来了?

伽尔自愿把特训加为了别人的几倍,每次只认领最艰难的任务,出去一段时间,就会伤痕累累地回来,在治疗师不给签名之前,他会利用这段时间疯狂地投入到卡洛斯的训练中,白天在圣殿里,晚上还要继续。

一个人可以有多大的改变,只要看到伽尔就明白了。

这个稳重的、看起来甚至是斯文的年轻人,有一段时间竟然变得杀气腾腾起来,以至于叫看着他的人都忍不住担心起来,路易甚至亲自陪他出了两次任务,然而慢慢地,那种杀气又渐渐地淡下去,伽尔变得比以前更加内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