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菜小弟一盘盘的上菜,顾吾的嘴巴终于消停下来。

这间餐厅的座位不算多,中间隔着的纱帘也只起个装饰作用,并不能阻隔多少视线。所以,门口那对男女刚一进来,沈醉就看见了。

举着茶杯的手臂微微一晃,淡色的茶水荡起几许波纹,原本惬意的身体稍稍僵硬,虽然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也足够对面的顾吾察觉到。

在这方面,他和沈醉有着同样的敏锐和洞明。

“怎么了?”放下忙碌的筷子,他伸手接下沈醉手中的茶水,就算这茶叶不错,也犯不着这么举着呀。见沈醉没有回答问题的意思,顾吾只好亲自回头,恰恰对上跟随服务生的手势看过来的两张陌生面孔。

“他们什么人?”比一比身后,顾吾转过头看着沈醉,问,“你认识?”

沈醉极缓的摇头,嘴唇动了动,只扯起一抹苦笑。认识吗?当然,一个新朋,一个旧友,她当然认识。

顾吾一脸狐疑,沈醉却已经来不及给他解释,跟在服务生身后的两人一前一后,已经到了桌边。

傅明媚先开口,热情熟稔,笑容甜美,“Tracy姐也来这儿吃饭?”灵动的大眼往顾吾处看一眼,再看一眼,明眸善睐大抵就是如此了。

沈醉心底滑过极浅的无奈,那么明显的示意,她也只好礼貌的站起身,朝傅明媚点一点头,为她和顾吾介绍:“傅明媚,我同事,这位…”

不待她说完,顾吾已经跟着站起,微微欠身,极绅士的行了一个吻手礼,对傅明媚微笑,“我是顾吾,很高兴见到你,傅小姐。”顾吾的笑容魅力非凡,即使是傅明媚也难免被波及,刷的红了双颊,羞怯的低了头。

沈醉瞪他一眼,顾吾无辜的耸耸肩,把眼神看向对面的另一个人。

三年的时间,足以让襁褓中的婴儿行走自如,也足以让青春的少女年华不再。林奕铳无疑是被上天眷顾的那类人,经年不见的今天,倨傲的青年已经变得成熟,满身的气质连沈醉也不得不为之折服。

“好久不见…阿铳。”沈醉释出最无害的笑容,竭力表现得自然,再自然些。

林奕铳对上沈醉的笑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当年那个笑容飞扬的小姑娘已经出落得妩媚婷婷,盈盈一笑间,夺人心魄。

而他,依旧为她心动不已。

他努力的笑了笑,想开口,却发现嗓子异常干涩,那一声“阿醉”,听起来竟有些细微的颤抖。

他或许没留意,身旁人的笑容,也跟着抖了抖。

“你…还好吧?”林奕铳的声音仍然干涩,望着沈醉的目光复杂深远,掺杂着撕不开扯不断的牵盼。

沈醉没有回答,在她感觉到腰间多了一条手臂的同时,分明看见林奕铳的嘴角,狠狠一僵。

顾吾扯出一个俊美的笑容,好整以暇的旁观。刚才沈醉的声音虽然已经足够平稳,他仍从中听出了些许的不自然。阿铳?听起来有些耳熟呢,能让波澜不兴的沈醉失神若此,也算本事。不过…

他紧了紧手臂,挑衅的朝林奕铳扬了扬嘴角,满意的看到他迅速流失的笑容,和沈醉愈发僵硬的身体。

顾吾满眼都是耀眼的神采,那是因为八卦而起的兴奋,妖孽本性在此刻暴露无遗。

傅明媚却表现得平静得体,嘴角含笑,小鸟依人般立在林奕铳身边,似乎对那两人间隐隐的张力视而不见。惟有勾在林奕铳身上的那只手臂下意识的紧了紧,看向沈醉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警惕。

“Tracy姐和林哥哥认识?”傅明媚的笑容依然明媚,可惜稍嫌尖锐的嗓音出卖了她的在意。

在沈醉和林奕铳默契的沉默中,她的身体慢慢朝林奕铳靠过去,神情戒备,像一头发现了对手的母狮,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沈醉在林奕铳准备开口之前,果断的朝顾吾挥挥手,结束了这场莫名的对峙,“买单去,下午还要上班。”

她看得出林奕铳的犹豫,也看得出傅明媚的防备,更看得出顾吾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心思,不过此刻,她没兴趣应付任何人的好奇和试探。

离开,才是她最想做的。

“阿醉,我…”林奕铳的手臂动了动,似乎想摆脱傅明媚的依附,可惜他使出来的力量太小,傅明媚又抓得太紧,他仍是没能挣脱开。

“林哥哥,我饿了…”

“阿吾,去结账!”

沈醉和傅明媚几乎同时开口。林奕铳第一时间望向沈醉,眼里满含歉意,而顾吾摸摸鼻子,挥手叫来服务员,老实的掏钱买单。

林奕铳被傅明媚拽向另一个方向,只来得及留下一个仓促的笑容,虚弱,缥缈。

顾吾慢吞吞的收起钱夹,不经意的嘀咕了一句,“很一般嘛…”

沈醉冷冷瞥他一眼,转身离开。路上,沈醉一言不发,只低头默默走路。顾吾亦步亦趋的跟着,犹豫再三,还是没鼓起勇气追问。

沈醉是顾家这一辈里唯一的女孩子,和姑姑一样,深得顾家大家长的喜爱。他们这一帮表兄弟从小就学会了习惯长辈对她特殊的宠爱,几个大的还好些,沈醉出生的时候已经知道爱护妹妹。

只有顾吾与她年纪相仿,又是全家最小的孩子,难免对长辈们明显的偏爱心有微词。用顾吾自己的话讲,他根本从出生起,就生活在沈醉的阴影之下!

沈醉对付几位兄长的手段通常是撒娇,对付顾吾却直接得多——如果警告不管用,就干脆动手。

反正她的身手好,顾吾打不过她,何况,就算是顾吾打得过,他也是不敢还手的。所以,只要她动手,绝对只赢不输。

顾吾对此敢怒不敢言,开始还想着找父母伯父和爷爷去告状,结果却每每被教育“要友爱兄姐”…

于是他只能长太息、自惆怅——生不逢时啊!

顾吾陪着沈醉回到新城写字楼下,看看神情仍有些飘忽的沈醉,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这个林奕铳…就是当年那个阿铳?”

沈醉抬眼看看他,长长的睫毛抖了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顾吾了悟,觉得此行完满了——还没见到表姐的新欢,旧爱已经登场,困扰了顾家几年的“小醉情事”终于有望在他的手中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沈醉盯着鞋尖默默看了一会儿,给自己时间把情绪一一收拾好,而后,抬头,笑容明丽,眼神澄澈,对着表弟微微一扬头,“小五,管好你的嘴,不然,我不介意帮你复习一下防身术!”

顾吾被眼前的笑容晃花了眼,是谁说沈醉的性格过于冷静的?真该让他来看看,如此耀眼明媚的笑容,就算他也是不敢比的。

可是,为什么暖意融融的笑容里,他偏偏看得后背发凉呢?

作者有话要说:上林春(慢)

帽落宫花,衣惹御香,凤辇晚来初过。鹤降诏飞,龙擎烛戏,端门万枝灯火。满城车马,对明月、有谁闲坐。任狂游,更许傍禁街,不局金锁。玉楼人、暗中掷果。珍帘下、笑著春衫袅娜。素蛾绕钗,轻蝉扑鬓,垂垂柳丝梅朵。夜阑饮散,但赢得、翠翘双亸。醉归来,又重向、晓窗梳裹。

——晁冲之

以下是正文

【上阳春】

作者有话要说:好在章台杨柳。不禁春瘦。淡烟微雨曲尘丝,锁一点、眉头皱。忆自灞陵别後。青青依旧。万丝千缕太多情,忍攀折、行人手。

——蔡伸

以下是正文

褚未染真正下手的时候,各方反映出人意料的平静。

许多时候,剥去一个人手中的权力,并不需要直接罢黜他的职务,甚至不需要降职,只要挪开他惯用的副手和手下,取而代之一些耿直不阿的人选,已经足以令他寸步难行。

这些不算新鲜的手段在褚未染的手中使得恰到好处,轻飘飘的几手,将那些严阵以待的大小官吏唬得一楞一楞,浑不知已经落进了圈套。待他们清醒过来,早已时过境迁失了先机,纵悔之,已晚矣。

小心翼翼的布局,看起来毫不相干的动作,切断了他们千丝万缕的关系网。哪怕他们曾经无孔不入,哪怕他们有当权者撑腰,看似不经意的一个调动、一次升迁,已经足以摧毁经营多时的联系。

只是秦师兄处仍有阻力。也难怪,习惯养尊处优的人民卫士,纵然在连续的压力之下已有所改善,可惜积重难返,战斗力总是差强人意。

何况,这当中还有人揣着别样的心思,声明了必须保密的行动,仍然被对手巧妙而及时的避开,怎能不令人切齿叹息?

秦澍葆诨号秦琼,可不是白来的。勇猛刚毅自然不在话下,虽性情耿直,但经过那几年灰暗的打压和隐忍,在郊区县城一呆几年,尤其是重新进入刑警队之后,面对明显不在状态的队伍和无间道的同僚,仍能按照褚未染的部署稳扎稳打,但看这几点,如今的他已非当初所能及。

短短几个月,秦副队长在刑警队表现抢眼,即使其他人的配合仍有欠缺,战绩也是颇丰。因此,当原副局长周立为提升后,空下来的位置由他接任,也算是水到渠成。

秦副局长上任后,干脆利落的点了他的三把火。扫黑依然是不变的主题,拿来祭旗的则是队伍整顿——从上至下的清理。这把火一点起来,影响面不是一般的广。

此前的系统内轮调,已经清理了一部分表现不佳干部,即使没有清理出队伍,也被调到了无足轻重的岗位,再不能在其位不谋其政,占着茅坑不**。

这一次,秦澍葆竟是从最基层的警员开始,凡是曾经有过不清不楚的干警必须在限定时间内主动交待,接受处理,然后才有机会进入扫黑的行动组。不主动坦白的,一经查实,一律清退!

公安系统一时间风声鹤唳,却没人敢当面站出来反对。那些被列入清查名单的人,多是有些背景和来头,纷纷有关系的托关系,有后门的走后门,不过,秦副局长几次雷霆手段施展出来,很快偃旗息鼓,再没人动这样的心思。

一次很可能要伤筋动骨的清查整顿,在秦澍葆的高压政策下,变得悄无声息。

不过,表面上虽然风平浪静,私底下的暗流涌动,更加汹涌。

沈醉离开新城后,便以法律顾问的身份加入到秦澍葆的专案组,把关各方汇总上来的千头万绪。也因此,得以近距离感受到秦副局长的强悍与凶狠。

专案组还处在启动期,没有独立的办公室,沈醉暂时只能跟秦副局长挤一个。吃过午饭,沈醉正低头整理一份电子档案,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撞开,一道人影旋风似的裹挟着怒气闯了进来。

沈醉蓦然抬首,看见秦澍葆黑沉着一张脸坐在他的办公桌后,呼呼直喘。刚想开口问问怎么了,他已经一把抓起电话,迅猛的按下四个数字,不待对方开口,已经暴风骤雨般的爆发了。

“让那个姓王的趁早脱下这身警服,别以为背后有人撑腰,就敢跟那伙人沆瀣一气!再晚一点,我直接送他上法庭!”随手摘下帽子往桌上一扣,冷声警告,“你告诉他,我秦某人不怕威胁,早在几年前我就已经是孤家寡人了,让他有胆子尽管来!”

“…”

“哼,当初既然敢伸手,就不要怕被捉!想一推六二五?做梦!”

“…”

“上边?哪个上边?我只知道头顶上的是国徽!”

啪的一声,电话被切断,秦澍葆仍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手背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几乎要把听筒捏碎。

沈醉打消了上前安抚的念头,这个时候她什么忙也帮不上,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重新靠到椅背,她在心里悠悠长叹。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当年跟着李进的时候也是这样,一旦面对的人稍有背景,总会有人找上门,处处束手束脚,眼睁睁看着就是抓不了人。那种苦闷,再强悍的神经也顶不住。

已经恢复平静的秦副局长坐在椅子上,看看一直偷眼瞄他的沈醉,闭了闭眼,长吁一口气,抬手按上双眼,“给你的东西,看得怎样了?”

“看完了。”沈醉轻轻一哂,跟李进比起来,秦师兄的段数显然还很不够,被逼得紧了,只能以这种方式发泄不满。

不过,好在他还能控制,火气撒出去了,还能冷静分析,不然,还真不敢指望。

“哦?这么快。”

“当然,我是谁呀?这点东西哪里难得到我!”

“先别忙着骄傲,”秦副局长严肃的板起脸,“凭这些东西,够不够定罪?能定几个?”稍早时褚未染安排的那些人和他联络的旧识,几经努力才找到这些证据,他没指望凭这些个定死了谁的罪,至少,给他一个重拳出击的理由。

沈醉端起笔记本,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把刚才整理的资料指给他看,“这几个人的罪证还算确实,不过最多也只能判个三五年,你也知道,他们犯的可不止这点罪!”

“我知道。”冷眼扫过条理分明的表格,他沉默片刻,才缓缓点头,“不过,也足够了。我也没指望一次到位,他们这些老狐狸精着呢,能抓住这点尾巴已经费了很大力气,剩下的,就等着最后一起清算吧!”

大掌轻轻一拍,合上面前的笔记本,抬眼盯住沈醉,“小师妹,这几个人就麻烦你了,这第一场仗,务必要全胜!”

沈醉面色一凛,重重点头。攘外,先安其内。要顺利的打击黑恶势力,必须要有一支过硬的队伍,以目前的情况看,这道堤坝已经不满蚁穴,如果不能迅速加固,等洪水到来的时候,必定溃败。

从下而上的清理是要保证队伍的可靠,只有每个成员都值得信任,才有机会在敌暗我明的争斗中占据优势,不再出现所有意图被对方事先知晓的尴尬场面。至于这几个人,则是他宣告决心的祭品。

山城的“黑”久扫不净,早就人心疲怠,没有明确的、份量足够的角色作祭,根本不足以令人相信他们的决心。

褚未染已经在争取更全面的支持。面对盘根错节的官匪勾结,单凭警察部队的力量恐怕达不到他们要的雷霆万钧的效果。久经考验的对手早已熟知他们的套路,必定会拼尽一切力量反抗。

他们布局这么久,当然不愿意狡猾的对手在最后关头溜走,因此,打响第一枪之后的迅速反应和戮力一击,必须有足够的威力,给与对手致命的打击。

沈醉还不太清楚褚未染的后招,他当时并没有仔细说明,只怕秦澍葆这会儿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其它安排。

“阿醉,最近出入要小心些,等专案组正式成立,你干脆搬过来一起隔离封闭,”一双冷眸眯了眯,沉声道,“我怕有人狗急跳墙。”

沈醉挑眉,“怎么,还有人想对我动手不成?”她的身份算不上保密,但也算不上多紧要的角色,那些人最应该关心的是如何早些脱身,谁还有兴致关心一个小小的律师?

“别不当回事!”秦副局长大掌一挥,拍在她的头顶,耐心的提醒,“你是我的小师妹,又是褚书记的女友,在他们眼里绝对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哪怕出于旁的目的,也会有人忍不住从你这里下手。”

“好吧——”她匆忙后退,可毕竟对方是秦澍葆,不是普通人,这么简单的一拍,竟然没能躲开,让沈醉狠狠的郁闷了。

秦副局长如今官职在身,忙碌程度也今非昔比,沈醉一个人在办公室呆到下班,也没见他回来。倒是褚未染一个电话打来,吩咐她6点过去接人。

关秘书最近不知接了什么任务,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本来市委办公室另外配了一个司机给他,可偏巧那人家里有急事,体贴下属的褚书记大笔一挥,批了人家半天假,所以,这接敬爱的褚书记下班的光荣任务,就落在了她的肩上。

沈醉捏着电话,深感无力。她没车,拿什么去接人?这个时候,出租车也是难找的…

一圈儿电话打下来,总算找了一辆刚执行完任务的警车,赶在人家进门的当口儿,许诺加满油再还回来,这才得了钥匙,上车走人。

借来的警车是台三菱吉普,开着极拉风。不过沈醉可不敢招摇,一路老老实实的关起警灯,规规矩矩的往前开。

翠林路是山城最有名的酒吧一条街,相当于北京城的后海,聚集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歌厅夜总会,当然,大部分都经营有特殊的营生。

那些灯红酒绿下的肮脏龌龊,在这条路上袒露无遗。

这样的地方,自然是警方严打的重点。她不止一次听秦师兄提起这个地方,几乎每一次有针对的打击行动,都有这条街上的店铺入选。

可惜,几番较量下来,被打击掉的总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总也动不了幕后的黑手。

闪亮的霓虹背后,是金钱与权力的不等价交换。

前方路口红灯闪烁,沈醉脚下轻点,车子稳稳停下。

“救命——”不远处的人行道上突然传来女子的惊叫。

借着稍有些黯淡的光线,沈醉清楚的看见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孩子,踉跄的冲在前头,身后,跟着两个面带凶相的健硕男子。

眉头微蹙,天色虽然暗了,可毕竟还是光天化日之下,当街上演这种恃强凌弱的场面,叫开着警车的她情何以堪?

拉下手刹,沈醉已经打算推门下车了,突然那女孩子一个急转,竟是朝着她的方向直奔而来。

她的手臂顿了顿,反手打开了中控,既然人都已经扑过来,也就不必下车了。

那女孩子大概是出于本能的反应,见了警车立刻没命的飞跑,很快,闪过旁边几辆同样等红灯的私家车,扑到了跟前。

沈醉二话没说,推开车门让她上来,不等她坐稳,直接落锁。

远处尾随而来的两个打手模样的男子犹豫着停了追捕,也是,货真价实的警车摆在这儿,就算警察真是吃素的,可以由着他们疏通关节,那也要在台面下进行。明目张胆的从警车上往下劫人,他们还没那个胆子。

沈醉挑眉扯了扯嘴角,却是笑意未达眼底。她按兵不动,是不是也算助长了他们的嚣张?遇到这样的情况却不追究,警察的威严也所剩无几了吧。

虽然心有不甘,沈醉却知道审时度势的重要。目前的情况下,她没有追讨的机会,不过一转眼,那两个人已经消失不见,就算即刻找了帮手过来,也无济于事。

看了身旁惶惶不安的女孩子一眼,沈醉果断的踩下油门,呼啸而去。

在市府大院接到褚未染的时候,他并没有对突然多出来的乘客表现出多大的好奇,只是淡然的瞥了沈醉一眼,头也没抬坐上了后排的座位。

沈醉也只是耸耸肩,毕竟她开着警车过来,与他一起出来的同僚们已经纷纷侧目了,估计他也是懒得花时间在这儿跟她计较。反倒是坐在副驾驶座位的那个女孩子显得有些局促,直到三个人在餐厅里坐下,仍有些唯唯诺诺。

于是她悄悄感慨,褚书记最近的官威见涨,威慑力可是越来越强大了啊!

餐厅里的冷气很足,沈醉在车上的时候已经把外套给了衣衫不整的临时乘客,自己只穿了件五分袖的薄衫,此刻坐在一脸肃然的褚书记对面,身上微微有些冷意。

话题总是绕着无关痛痒的事情转,那女孩子的神情愈发惶恐,沈醉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先这么应付着。

她在路上已经简单问过几句,情况看起来有点复杂,她不好直接把人送到派出所,于是只好一路带了来。

这件事,貌似有些棘手啊。

犹豫了会儿,沈醉还是开口。

“褚书记,你看这事…怎么办才好?”不管怎样,人是已经拣了回来,总不能就这么丢出去吧?虽然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办都有风险。

褚未染默不作声,一直很专心的对付眼前的食物。

今天的会议冗长乏味,他又是必不可少的角色,一直坚持到这会儿才算有时间好好补充些能量,所以他吃得很认真。吃到八分饱,褚未染才停了筷,喝了几口汤,慢慢看向沈醉,“你打算如何?”

他的声音不大,沈醉听了只是微微蹙眉,那女孩子却立刻紧张的绞住了手指。

“小慧好不容易才从‘红楼’逃出来,若是送她去派出所,恐怕——”恐怕还是逃不出他们的手心,她不知道的也就算了,既然被她遇到,怎能眼睁睁看着她重入虎口?

不过,这事情也要看安小慧自己的意思。

“小慧,你有什么打算?”沈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缓,不想在言语上给她增加任何压力。

身边的安小慧惊惶不安,穿着暴露的裙子,画着浓艳的妆容,一望便知是混迹风尘的女子。手臂和腿上的伤痕深深浅浅,青紫成片,怕是在里头没少吃苦头。

“我…”安小慧的眼神望向对面的褚未染,微微有些闪躲,看向沈醉的时候,又带了几分倔强。她习惯性的绞着手指,身体微微的抖着,声音也是,“身份证…在他们手里,我…没有钱…家里…弟弟要上学…”

沈醉看着身边这个极年轻的女孩子,心底微微刺痛。在安小慧这样的年纪,她在做什么?是跟在沈教授身边混迹于实验室,还是在大学校园里徜徉书海?或者是,与阿铳为了一个小小的分歧争执不休?

她曾经以为的坎坷,不过是与男友未及开花的恋情,曾经以为的痛苦,不过是离开父母的身边独自闯荡。与她比起来,安小慧的青春无疑惨烈了许多,也,沉重许多。背负着家人的期望,在花样的年纪背井离乡,出来谋生却陷入了如此不堪的困境…

多亏她的奋力挣扎,才脱开那些人的控制,也多亏她的偶尔经过,才得到一个拯救的机会。

沈醉极轻的叹气,握住安小慧冰冷的手,尝试着平复她的不安。“或许,你可以换一份工作,置于身份证,可以请家里人帮忙再办一张?”

安小慧抬头,惶恐的眼神在沈醉的安抚下,渐渐平静。只是,有了之前那样的经历,眼底那抹不确定再难消去。

可,再怎么怀疑和不确定,安小慧也知道眼前的女子是救她脱困的恩人,对面男子的身份更是非同寻常,她虽然没见过多少市面,也知道惟有他们可以帮到自己,所以,她用了她所知道的最正式的礼节,请求她的帮助。

安小慧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去,“沈姐,求你帮帮我,帮帮我——”椅子在地板上滑出的执拗声干涩而刺耳,周围的食客纷纷侧目,有意无意的向这边看过来。

沈醉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扶,可安小慧也是个执拗的,咬着嘴唇不肯起来。沈醉无奈,只好软了声音,

“小慧,不用这样,我当然会帮你,快点起来。”

安小慧眼泪汪汪的坐回去,一边抹眼泪一边偷眼看人,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沈姐,我…我能不能去你家帮忙?”

不等沈醉开口,她又急急忙忙的说下去,“我很能干的,沈姐,真的!洗衣服做饭看孩子,我都能干的!”

沈醉一愣,表情有些尴尬,呃,看孩子?她好像还没有这方面的需要吧…褚未染的嘴角颤了颤,瞥向沈醉的目光里带着浅浅的戏谑,以及,一抹暧昧不明的暗示,沈醉的脸腾的一下,瞬间,艳若朝霞。

对整件事,褚未染都没怎么表态,只是在最后提醒她,办身份证的时候别忘了找秦副局长问问。

至于问什么?他没提。

作者有话要说:好在章台杨柳。不禁春瘦。淡烟微雨曲尘丝,锁一点、眉头皱。忆自灞陵别後。青青依旧。万丝千缕太多情,忍攀折、行人手。

——蔡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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