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觉得冤枉,按说岑检察长的身高不滴,也算得了顾家真传。沈教授更是篮球健将,偏偏到了她这里,就像踩了刹车似的,将将170就拒绝再长了。

沈醉从小到大都为此郁闷不已。只要一回顾家,她就像个混进巨人国的小矮人,到处都得仰着头看别人。就连小她几个月的顾吾都没在身高上被她压制多久——沈醉只在小学五六年级勉强比他高过那么一点,一上初中,她的优势立刻消失殆尽。

大概是小时候的阴影太重,即使在大学和律所没多少人比她高太多,沈醉也习惯了在面对陌生人或者重要场合时穿上高跟鞋,别的姑且不论,起码在高度上先占个优。

见到褚未染那天,她就是一身职业装扮,不过这家伙的身高比顾家几个兄弟一点不差,即使她踩着三寸的高跟鞋,依然无法找到踏实的感觉,总觉得在气势上被压了一截儿。不过从一开始沈醉就被环境所限,没办法延续她的习惯,总不能踩着高跟鞋长途跋涉、挤房展会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醉在褚未染面前越来越随兴,高跟鞋也被束之高阁。尤其是在新城上班之后,每天八小时之外,她可不想再给自己找罪受。那样子的高度是优势,也同样是折磨——高跟鞋的后遗症,相信追求美丽的女孩子都不陌生。

沈醉有时候也会怀疑,是否因为形式上的缺位,才导致了心理上的认同感?是不是高跟鞋穿得少了,以致淡化了褚未染带给她的敌对感?

要知道,在顾家,她虽然不满小矮人的待遇,却是从来不在鞋子上找平衡的。

那是家人和陌生人的区别。

沈醉稀里糊涂的东想西想,浑然不知某人阴谋得逞的欣然。褚未染轻轻啃咬那双水润红唇,念头闪过无数个,绝大多数都是叫嚣着要把她吃干抹净的疯狂念头。

褚未染拧了拧眉,虽然他很舍不得放开,也很愿意把心里的念头付诸行动…不过,还是算了。他可不敢冒这个险,现在的她已经把头埋进沙子,若是那般,怕不把整个人都埋起来才怪!

低头看着沈醉酡红的脸颊,迷蒙的眼神,褚未染低低的笑出来。她的味道他百尝不厌,兴许这辈子也厌弃不了。或许,他不应该再这样被动的等下去。

褚未染的手臂动了动,把怀里的人儿轻轻转了个方向,让她更舒服的靠在胸前,感受着微微零乱的气息慢慢平静下来。

对刚才的事情他可一点都不感到抱歉,情之所至的表露而已,既然他早就表白过心意,也算不上唐突佳人的罪过。反倒是沈醉,他是否应该检讨自己的表达太隐晦?才让这丫头一直心安理得的给他装鸵鸟?

“小醉——”褚未染弯起嘴角,拨了拨她眼前的细发,笑容灿烂。要不要该抓住眼前这个机会,干脆给她生米煮成熟饭?

沈醉贴着他的胸口,耳朵里隆隆作响的是他沉稳的心跳。总算稍稍找回些理智,她先是用手推了推,跟他拉开一点点距离,不管怎样,与谈判对象保持一个合理的距离是掌握谈判节奏的头个要素。

头顶的光线争先恐后的钻进来,让她的瞳孔狠狠一缩。眯了眯眼,沈醉渐渐适应了这样的明亮,却又被近在咫尺的妖冶美色窒住——

“褚、未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笑?”她艰涩的说完整个句子,觉得自己差不多快要崩溃了——她才被眼前这人轻薄了,却又这么轻易被他的笑容蛊惑,甚至在刚刚那一瞬怦然心动!她、她是不是有点太不知羞了啊?

都怪他,实在太妖孽!

沈醉低头下了狠劲儿推他,却发现手腕是软的,刚才冻僵的手指也麻麻痒痒的使不出力气。狠狠的咬牙,她就不信脱不开这只妖孽的身旁?

褚未染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般,扯了扯唇角,就着她的那一推,顺水推舟的松开手臂。看着沈醉后退两步,确定她站稳了些,才抽开虚晃的手臂,由她亭亭独立。

既然知道沈醉的个性,他也无意在这个时候勉强她,相信以她的聪敏,只要不刻意回避,要想通他们之间的互动和情愫,并不难。她虽然在这上头有点儿迟钝,或者说有点杯弓蛇影,但却从来不是一味逃避的人,眼前差的,不过是让她认真面对而已。

沈醉举头,站在一步之外看褚未染换上惯常的表情,温柔和煦的对着她微笑,“小醉想让我怎么笑?”一派优雅的君子之风。

这个男人,总能在最不可能的时候带给别人意外。在你以为他该全力出击的时候,他选择潜心蛰伏;在你以为他该谨慎低调的时候,他选择公开表态;在你以为他该稳扎稳打的时候,他选择致命一击。

沈醉想起他们刚到火车站的时候,他也是笑得如此玉树临风,仿佛一切风云诡谲不过是一场游戏。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确有那样的本事。而今,他又露出这种尽在掌握的笑,这一回他又笃定了什么?

褚未染定定望着沈醉,看她忽而蹙眉忽而凝眸,细细的眉毛挑出一个诱人的弧度,像个迷途的小羊。心底忽而一软,他靠前一步,含胸低头,在她的耳边低声请语,“小醉,你这样在男朋友面前、明目张胆的走神儿,很伤我的自尊噢!”

沈醉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反驳,“谁是你女朋友?”

“哎?我们的关系可是经过组织介绍、得到长辈认可的,你想赖账不成?”褚未染一副“你敢说是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愣是把沈醉理直气壮的否认逼得底气不足…

真是失策啊!沈醉欲哭无泪,她怎么就被褚未染这厮给盯上了呢?当初一步步的怀柔政策消磨了她的警惕性,尔后在她意识到严重性之前登门拜访。这个突然袭击实在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尤其是他此后的恭谨和长辈们的态度,更让她有口难辩。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都拎着礼物上门来,难道还让她打出去不成?就是他不说什么,外公和父母大人也饶不了她啊!

用力瞪一眼笑得狐狸似的褚未染,沈醉冷冷撇开头,“褚未染,你还可以更自恋一点!”她向旁让开一步,躲开他有意无意的压迫,提醒道,“别忘了当初的前提——‘假装’的情侣而已,不要以为假话说得多了就可以弄假成真,谣言、永远只是谣言而已!”

褚未染面前一空,只得跟着她的脚步侧过一点,正面对上她的冷眼,坦然一笑,“那么,看来我今后的任务就是让它——早日梦想成真!”

“见鬼的梦想!”

沈醉怒极,甩了袖子转身要走,可惜新款的洞洞鞋在楼下踩了水,这么急转之下便是一滑,她的身体瞬间已经跌了下去。

沈醉在闭眼的前一瞬还在想,幸亏褚未染在门口铺的是厚厚的羊毛毯,不然她这一跤可有的看了。不过,既然有褚未染在,怎么可能让沈醉跌跤?她理所当然的被“捞”进了某人的怀里!

随着一声低沉喑哑的轻笑,熟悉的气息暖烘烘的欺上来,不紧不慢的撩拨着,让本就暧昧的气氛愈发火星四溅。

【山亭柳】

沈醉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带着些许迷离和水润,细巧的眼神从细长的睫毛底下挑将起来,半眯着看他。

褚未染的心脏被这眼神轻柔的一捏,毫无预警的重温了一遍全身如遭电击的窒息感,不由也眯起眼,暗自思量这突如其来的怦然!

通常这种“火星四溅”的场面,到头来的结局总归脱不开“被和谐”的命运。褚未染虽然强悍,却也逃不开这样的自然规律。

当沈醉和褚未染双双深陷其中、尚未找回理智的时候,门外一阵小小的喧哗终结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暧昧。

褚未染这间公寓的隔壁,住了一位级别同样不算低的干部。与褚未染这边的早出晚归不同,隔壁的住户却是拖家带口的很是热闹。

这会儿大概是家里的老人带着孙子从楼下玩耍回来,小朋友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刚一出电梯便一直说个不休。叽叽喳喳的童言童语飘进来,被隔音效果极佳的门板过滤后,除了几个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音节外,已经所剩无几。

不过,就是这么一点点的嘈杂,已经足够破坏掉沈醉和褚未染之间呼之欲出的那点儿火苗。

褚未染紧紧揽着沈醉,试图将扰人的噪音排斥在空间之外。感受着手臂下柔软的触感,他的心里更是懊恼。

自从遇见,褚未染一直不曾压制过对她的好感,也不吝表现出来。虽然很多时候表现为互相斗气,但并不影响他确认自己的心意。在正式表明态度并得到顾家长辈的默许之后,更是如此,他毫不掩饰对她的亲昵。

然而,此时此地对她生出这样的心思,于他而言实在算不得明智之举。想到她今晚来此的目的,褚未染禁不住苦笑,或许换个时间,他还能借机做点什么,可眼下…

褚未染有点无奈,感觉到她的推拒,忙稍稍松开些紧搂的手臂,给她多些呼吸的空间。看她懊恼的眨眨眼,黑得如同浸润在水中的曜石般的双眼,危险的眯起。

沈醉从不是不懂反击的小白兔,褚未染一直清楚这一点。今晚他之所以能稍稍占些上风,全赖她的神不守舍,再加上他一点点出其不意的算计。初时的慌乱之后,沈醉显然已经找回了平素的冷静,恐怕这会儿她的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褚未染干脆放开了对她的钳制,双臂只是松松搭在她的腰侧,等她的回应。他按自己的步调挑明了两人的关系,也给她留下了足够的时间适应。

就算沈醉比预计的还要鸵鸟些,他也自信拥有足够的耐心,等到她缴械投降的那一天。但,顾世的一席话,让他开始不安于目前的状态。

褚未染本来没想逼她太紧。就算顾世没有提起,褚未染也察觉到了她对感情的回避,这样的态度不可能生来如此。

顾世的话只是印证了他的某些猜测,同时也给他提了一个醒儿。对沈醉,不能由着她一味闪躲,必要的时候,也要给她写压力。

事实证明,强权虽然一直饱受诟病,关键时刻却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今晚的安排,是他和老秦为安小慧专门设的局。古人说“君子慎独”,沈醉的假意离开,恰是给安小辉腾出一个露出狐狸尾巴的空间。

褚未染也知道,沈醉在这个时候心情肯定不会太好。别看沈醉平日里一幅精明强悍的聪明样儿,私底下却是极心软的人。一个偶尔救下的、很可能是别有用心的女孩子,也能让她敏感的情绪大受影响。

他不忍让她独自面对,才特意找了由头叫她过来。其实,许多事情已是箭在弦上,哪还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不过来了这儿,最起码,还可以找些别的事情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总好过让她一个人在楼下转悠。

褚未染突然的表白,让沈醉措手不及,顷刻间退了半步。站在一个能稍稍让她感觉到安全的距离,沈醉沉默着,与他安静对峙。

他的心意,并没有藏得太紧,总有些蛛丝马迹可寻。她其实不是一无所知,只不过,鸵鸟的选择了无视。

而今,他把那层窗户纸捅破,她再也无处可逃。索性,不逃好了。

沈醉微微垂下眼帘,细密的眼睫盖住澹如秋水的双眼,轻颤如蝉。

褚未染不急不徐,无声淡笑。他知道,在没有解开这一团乱麻前,她一定不愿袒露太多情绪,他也有同样的习惯。

沈醉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她闪一闪眼帘,挑一挑眉梢,弯一弯唇角,细长如玉的手指微微用力,捻住他衬衫上的一粒纽扣心不在焉的轻扯。

褚未染被她这样揪扯着,只觉胸口微微一抽,心跳仿佛静止一般。胸口灼热的皮肤隔着一层软薄的布料,被那根冰凉软腻的指尖轻触,触电一般的感觉瞬间流遍全身。

满心满眼尽是澎湃奔腾的温柔,目光里的柔情似要溢出般的,汹涌。

沈醉杏眼一眯,望着表面上仍是一派和缓沉稳的褚未染,一字一顿的开口,“褚未染,你知不知道,有些话是不可以随便说的?”

他静静看她,微微挑眉,“怎么?”

他努力想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昔,几乎拿出了全部的定力,却不得不在心底承认,沈醉的一举一动,对他有着超乎想象的影响力,远胜官场的尔虞我诈。

这种影响力,对他而言无疑是危险的,可他却甘之如饴,丝毫没有以往趋利避害的果决。

沈醉红唇微动,一声慢似一声,仿佛存了心要他着急。

“你就不怕…我真的、赖上你?”

她的嗓音低柔温存,字字圆润,像恋人间的软语呢喃,也像小儿女的娇嗲甜糯,勾得某人心里痒痒麻麻,像长了一层绒绒的细草,一根根争前恐后的破土而出。

沈醉的想法很简单,有些人和事既然躲不过,索性彼此把话说开。大家当面锣对面鼓,把该说的说清楚,总好过不清不楚的拖延着。

合则聚、不合则散,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知从何时起,沈醉对男女之间的亲昵渐渐生出些惶恐,每每面对,总是胆战心惊。

或许是初恋意外夭折的缘故,让她此后面对男人的好感时,总会不自觉的用一种略带敌意的眼光去看待,用否定的思维模式去分析对方的动机和目的。也因此,她一直没能再谱恋曲。

其实,沈醉的异性缘一直不错。

可惜,她似乎只能和那些对她没有绮念的男士保持友好的交往,但凡对她有点心思的,统统被她划入拒绝往来的范畴。

至于褚未染,他的为人虽然狡猾腹黑了点,但是顶着一个“冒牌”的由头,外加李师兄的背书,一直被她界定在安全范围内。或许是因为提前有过心理建设,以及内心对他的一点点保留,沈醉对褚未染的容忍度一直很高。

即便褚未染做出些若有若无的亲密举动,沈醉也没有特别的反感。可是,自北京之行以后,褚未染的阴晴不定越来越让她困扰,尤其是与她单独相处时,更是让人难以捉摸。

尤其是今晚,她心思混乱的游荡半晌,才上楼就被他劈头盖脸训了一通,然后又突然对她如此这般…

沈醉下意识的蹙眉,莹润的唇瓣浅浅皱起,带着细细的红肿,看得褚未染浑身一僵,身体某处渐渐绷紧。

褚未染跟着她一起拧眉,这丫头添乱的功夫倒是见长!悄悄压下蠢蠢欲动的纷乱,轻抚她的背脊,小心抚慰。

“小醉,我担心的从来不是被你赖上,而是…”略显喑哑的声音低回轻缓,不动声色的喟叹,“你总是不肯给我机会、让我被你赖上啊…”

褚未染低哑的嗓音满是诱哄,带着股似有若无的温柔,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疼宠。

沈醉被他这样安抚着,仿佛婴儿听到母亲的低哄,安稳渐生。一直以来,褚未染于她而言,只是一个能带着她体验惊奇的伙伴。

不管旁人如何看待、如何期许,沈醉从来都是把他当作一个有点本事、有点姿色、有点算计的官二代,他们的关系,只停留在李进建议的“伪情侣”的关系而已。

即便如此,也不过是为了有一个更恰当的身份,能够亲眼见证山城的一切。

沈醉在参加李进那次行动中,重新认识了对惩奸除恶的强烈渴望。或许真的是遗传的力量,她在这方面的执著一点也不输母亲。只是她更享受那种抽丝剥茧的过程带来的成就感,而非母亲所追求的将不法之徒送入监狱的成绩。

让她没想到的是,褚未染对她似乎萌生了别样的情愫,与她原先的认知不同,他并不如他最初表现的那样,对她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反而是一点点的表现出情侣间才有的暧昧和亲昵。

这让沈醉有些心慌。

无论面对李进还是父母,她都有把握将事情控制在预期的范围内。唯独面对褚未染的时候,她,没有把握。

褚未染的种种表现总能出乎意料,让她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从她大学毕业后,已经极少出现。

从小到大,唯一能让沈醉轻易体味这种无力感的人,只有大哥顾世。按顾吾的说法,他们前些日子才有过一次单独会面,而他们谈话的内容,连顾吾也猜不出。这两个同样让她毫无把握的人凑到一起,很让沈醉不安。

虽然她很小心的没有表现出来,对顾吾的试探视若无睹,但是,她有理由相信,那两人密谈的内容,很可能与她有关,至少也是部分有关。

沈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放松的身体和情绪让她忘了与褚未染的对峙,也忘了反击。她柔顺的靠在褚未染怀里,任他的双臂环住她。

褚未染看向她,只见白皙的脖颈微微低垂,在他眼前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软顺的发丝从耳边颈侧垂泻而下,搭在胸前。

他情不自禁的低头,在她的发顶浅浅印下轻吻,放缓了声音低低的问,“小醉,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那一日,他与顾世单独会面,谈话结束后,可并没忽略顾吾那抹探究和算计的眼神。以顾吾对沈醉的关心和八卦的秉性,他不难猜测这事一定会很“及时”的传递到沈醉那里,说不准还会被别有用心的渲染一番。

她刚刚的挣扎和犹豫,他一点没漏看在眼里。想到顾世那天与他的谈话,褚未染相信他的猜测应该不会错,她在过去那段感情中受到的影响,远比她自己认为的更深远。

沈醉闻言抬起头,眼中滑过下意识的防备,凉凉反问,“褚书记英明神武,哪里需要我来担心?”

褚未染心疼她的倔强,对她的揶揄不以为意,看似毫无心机的呵呵一笑,自顾自的说下去,“小醉呀,你是不是担心…我那天、被顾世胁迫?”

沈醉的眼神一滞,有点小尴尬。不可否认,她在疑惑这两人谈话内容的同时,的确有此忧虑。她很清楚大哥的手段,也知道他们对自己的关心,绝对有可能作出任何他们认为能保护自己的举动。

当初,若不是她竭力表现的毫不在乎,恐怕林奕铳早免不了要遭受类似的“待遇”。

褚未染的面色沉了沉。对她,他不会故作大方,也不会说什么“不在乎她的过去”这种话。冠冕堂皇的漂亮话谁都会说,他自信不会比别人差。但是,如果她的过去影响到了他们的现在、甚至将来,他就没有理由不去在乎!

顾世的那些话,也是一样的用意。

他不会计较她跟林奕铳之间的曾经,但是,他却不能容许沈醉继续用过去的眼光看待他的感情,也不会让别人带给她的伤害影响到她以后的幸福。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消除那段过去带给她的不确定。

无论伤害还是甜蜜,他都会耐心的一一拂去,重新烙上他的痕迹。比如现在,他不会允许沈醉用过去的眼光怀疑他的决定。

趁着她迟疑的当儿,褚未染伸手大剌剌的揉乱了她的长发,再朝她坏坏的笑,样子相当气人。

“我承认,”他拍拍她气鼓鼓的脸颊,露出雪白的牙齿,“顾氏的实力惊人,你大哥也是个成功的商人,如果他真想跟谁过不去,绝对有足够的手段和能力让对方逃无可逃。他的威胁,恐怕没谁承受得了。”

见沈醉扬了眉默默瞪他,褚未染又是一笑,带着点得意和张狂,“小醉,你放心。我不去威胁别人就是给他们面子,又怎能随随便便被别人威胁?就算那个人是顾家老大,也不能!”

这么些年,除了一个陈子墨,他难得遇到一个能让他真心敬服的人。

这个顾世,算一个。

简短的一次会面,让褚未染深深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老谋深算。他以为自己算是善于谋划了,可是,他的那点算计在顾世面前,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顾世给人的印象有点冷,却从不咄咄逼人。更多的时候,他用一种冷静客观的思维来分析问题,与他谈话,你会感觉是在与一位智者检讨自己的思想,而不是两相对立的谈判。当你不由自主的放下戒心,将他当作脱开利益关联的存在,他会用一种隐晦的犀利,让你迅速丢盔弃甲。

商场中呼风唤雨的顾氏总裁,果然名不虚传!

当褚未染以一种超常的克制,与顾世谈及顾氏集团在山城的远景,他又不得不惊叹于顾世对实际情况的理解和把握。

顾氏的核心业务并不是地产,山城这样的二线城市也从来不是顾氏关注的重点。如果换了顾吾来分析眼前的这些情况,褚未染还能够理解,毕竟顾吾的任务就是参与开发区的竞标,连带了解一些情况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当顾世把对山城今后的看法一一指出,褚未染仅存的那点怀疑也顷刻间烟消云散——顾氏这些年的成绩绝不只是靠运气,更不是凭借顾氏的背景便能轻易得到的。顾世这个人,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

褚未染对顾世的感觉有点复杂,既敬佩他的能力,又对他和沈醉之间的亲情有些吃味儿。虽然他明白那是兄长对幼妹的爱护,但是,对沈醉,他希望只要有他的关心就好。

他对顾家人的印象,大部分来源于顾吾,当然也有与顾老爷子和顾仁的接触。

顾吾的聪明比起顾氏,少了点深沉,顾仁的犀利则少了些圆滑,而顾老爷子,那种历尽沧桑的气度往往让人忘了他的强势。

顾世对他,很明显也是带了刻意观察的目的,言谈举止间的试探和打量也毫不掩饰。对于他的建议,似乎还算赏识,只是在涉及到顾氏切身利益的时候,以商人的圆滑,四两拨千斤的避开了他的动议。

顾世的确精明,任何可能对顾氏造成威胁的风险,都是他不能容忍的。

褚未染自然不死心,几经试探和讨价还价之后,终于还是按照顾世的意思敲定下来。本来他还有些不满,但是,顾世不愧是精明的商人,进退之间收放自如,一席避开旁人的细谈,便让他心甘情愿应下一切。

其实,顾世的那番说辞未必真正威胁到他,顾世的本意也不在此。虽然顾世最后撂下狠话,也不过是警告的意味多过胁迫,一切,不过两相情愿罢了。

不过,褚未染可没打算把这些和盘托出,顾世说得对,有时候不能把什么都摆出来让她自己选,那样的结果很可能是——

她什么都不会选!

褚未染当时忍不住轻笑,以沈醉的个性,确实大有可能。不过,不管她如何躲,他决不会像林奕铳那样被动的放弃,连累沈醉之后几年都不敢再涉感情。

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很感谢林奕铳的放弃,没有他的不争,他也不会有结识沈醉的机会,即使真的遇见,她也绝不会给他机会。

褚未染拍拍沈醉的肩膀,搂住。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在门口呆了太长的时间,顺势抬起手臂改搂为搭,揽着沈醉进了客厅。

客厅里的灯光比门廊柔和许多,晕黄的光线像是蒙了一层暖色,白天看起来线条冷肃的家具也变得温和起来。

褚未染把沈醉安置在沙发上,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卡通的马克杯摆在面前的小几上,映着柔和的灯光,荡起细碎的涟漪。沈醉捧起杯子,任凭那股柔和的热度从手心蔓延开来,随着血液流向麻木的四肢,将满身的冰冷和混乱驱散。

褚未染在她的身旁坐下,和缓笑开,“威胁一个人,必须要握住他的软肋。你大哥唯一能威胁到我的筹码,不过是一个你。”

沈醉的表情一滞,对上褚未染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无奈。

褚未染仍是平日的优雅从容,扬眉浅笑,“小醉,你以为你大哥会怎样威胁我?”

沈醉愕然,动了动嘴唇,才吐出一句,“褚未染,我奉劝你,在我大哥面前最好收敛点。”顾世的精明是藏在骨子里的,比那种咄咄逼人的强势更可怕。

褚未染眼神熠熠,带着笃定和自信,“不怕,只要小醉坚定的站在我这边,顾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

【子夜歌】

作者有话要说: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

缥色玉柔擎,醅浮盏面清。

何妨频笑粲,禁苑春归晚。

同醉与闲平,诗随羯鼓成。

——李煜

褚未染眼神熠熠,带着笃定和自信,“不怕,只要小醉坚定的站在我这边,顾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

沈醉捧着杯子的手僵了僵,叹气。这人,任何时候都是这般自信满满,哪怕他面对的是顾世——那个深不可测的顾家老大,也完全没有后辈应有的敬畏。

她承认,褚未染有那个本事笑傲江湖,凭他在山城的作为已经能够证明一二。但是她同样相信,以顾世的性格,决不会拿利益开玩笑,哪怕是为了她。

褚未染的本事对付那些黑老大或许管用,可他现在面对的是顾世!身为顾家人,沈醉很早就见识过惹怒顾家大少的下场,她和顾吾私底下曾不止一次的庆幸,还好他是他们的大哥,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会与他为敌。

顾世这个人,几乎完全没有弱点。

他不像山城的那帮家伙,对金钱有着无法放弃的贪婪,所以褚未染才能有针对的布下圈套,引他们上钩。他甚至不像褚未染,起码他还承认有一个能被别人威胁的地方——尽管沈醉严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顾世的身份注定了他这辈子无论财富还是权势都唾手可得,一般人会为之沉迷的一切,对他都毫无吸引力。他的身边也不缺女人,可惜没有谁能真正得到他的青睐。或许那个怀抱小baby的女子会有机会?但是看顾世的态度,起码在短期内,她还无法成为能够威胁到顾世的软肋。

面对这样一个铜墙铁壁似的对手,褚未染竟然无畏到如斯地步,到底是他太无知,还是她太悲观?

褚未染感觉到了她的不赞同,俊眉一挑,低低谑笑,“放心,大哥的话我一定会听。”他极自觉的省略掉那个“你”字,沈醉的大哥,自然也是他的大哥!

把她手里的马克杯拿开,直接伸手握住她凉腻的手掌。她大概是在楼下被冻得狠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没有彻底缓过来。

“小醉,你只要相信我的心意,不要迟疑,其余的,尽管交给我。”

沈醉慢慢抽出被他握住的手,眼神慢慢冷下去,淡淡反问:“褚未染,你凭什么、要求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