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一颜撇了撇嘴,道:“还没见到面试官,就被记者堵上了。”

“噢。”

薛一颜拿捏不准方雯问话的心思和目的,只好先说:“我不该出门的。”

“想过出道吗?”方雯突然问。

在沙发上闲坐着的椎香终于将目光移过来,薛一颜从椎香的表情里准确接收到了他的不赞同。她没有多少犹豫,道:“没想过。”

“现在想想呢?”方雯这个问题是发自内心的。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薛一颜的场景,她曾经被这个姑娘身上的气质打动,那是娱乐圈少有的、从眼神里就透露出来的,一股坚韧的劲儿。和椎香不同,椎香身上的劲儿是酷、是纯粹,也是娱乐圈少有的。

后来发生的事太多,烂摊子一个接着一个,方雯就忘了这茬。今天见薛一颜在镜头前那种从容的样子,她仿佛已经是一个巨星,都让人忽视她其实是个素人。

这样的艺人真的很难碰上。

“谢谢雯姐,我暂时没有这种打算。出道这件事,对我来说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这句话,薛一颜说得很诚恳。方雯听着,忍不住劝她:“当艺人,能够赚到的钱比当制作人,多很多。”

薛一颜笑了,笑容总让人觉得意味深长,却一时辨不出有哪些意味,她目光沉静,道:“要承受的也很多啊。”

“你奶奶……”

薛一颜打断方雯:“我现在的收入足够照顾我奶奶。”

方雯没有再说话,目光从薛一颜身上移到椎香身上,后者正皱眉回看她。方雯不觉笑了,伸手拍了拍薛一颜的肩,她轻声道:“好吧,我尊重你。”

“今天的事,你虽然处理得很好,但还是很危险。如果以后要出门,记得先和我说一下,你应该知道,这种事一发生,公司上上下下得有多少人操心,接下来又有多少人忙着收尾。”

薛一颜再次道歉,随后和椎香一同离开方雯的办公室。

“你奶奶怎么了?”

薛一颜一惊,没想到刚刚那段对话里,椎香会注意到这个。她直觉不想回答,于是转移话题:“刚才雯姐说皮皮在哪儿等我?”

椎香低头看她,十分嫌弃地上下扫了她一眼,道:“我是你音乐之路的启蒙人?”

薛一颜吃惊道:“你看了采访?”

椎香轻哼了一声,在走廊的拐角伸手搭住薛一颜的肩膀,将她拉进另一条通道。薛一颜吓了一跳,急忙问:“要去哪儿?”

“去个有意思的地方。”

椎香带她去的是乐团练习室,他把她一一介绍给了几个乐团请的老师。薛一颜不是特别明白椎香的用意,那一整天,她在练习室待得很自在,乐团请的几个老师都是乐界大拿,平时很难见到不说,更别提听他们亲自授课了。

一种平白捡了个大便宜的感觉。

此外,乐团五个人本身也很值得薛一颜学习。CraB今年的世巡是出道以来第一次世界范围内的演唱会,整个公司都高度重视,对此,成员们也相当努力。尽管椎香大部分时间都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练歌的时候却很认真、很耐心……整个团都练得特别卖力。

薛一颜待在练习室大半天时间,只有魏禾过来和她简短寒暄过,其他人都只是客气地和她打了个招呼。薛一颜看得分明,这个乐队以椎香为中心,都很尊重他。

此外,薛一颜还再次感受到了那道奇怪的目光,来自毕可因。

晚餐结束后,成员们都在休息室看综艺节目,椎香领着薛一颜离开,皮皮跟在他们身后。

椎香刚洗过澡,身上有股很清爽的味道,薛一颜一边闻着这股干净气息,一边在心中犹疑,很想问他明天自己能否继续过来旁听,这里能学到的东西实在太多。

“会开车吗?”椎香问。

薛一颜一讷,回道:“会。”

“今天皮皮送你回去,明天你自己开车过来。”椎香起先手还抄在口袋里,话毕直接从口袋里拎出一串钥匙,放在薛一颜眼前。

薛一颜顿足,没有立刻接过,而是问:“给我的?”

椎香也停下步子,终于看向她:“这几天你还是住廊山比较安全。”

“我懂。”

椎香眼神一指,是练习室的方向,面无表情地问:“今天这几个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非常牛。”薛一颜毫不迟疑。

“学到了什么?”

“很多。”

“春森市演唱会之前,他们会一直给我们做指导。你不想再来?”

“想。”

椎香嘴角一扯,道:“那还在等什么?”手指晃了晃手上的钥匙。

薛一颜没有再迟疑,伸手接过了钥匙,说道:“谢谢。”

椎香没有领谢,双手重新抄回运动裤的口袋,说:“我不送你了,明天早点过来。”

这一切交代完毕,椎香大爷昂首阔步离开了。

皮皮原本怔在原地,见薛一颜正盯着他,这才反应过来:“啧。”

薛一颜以为皮皮不想送她回去,笑了笑,说:“车在停车场吗?我自己回去?”

皮皮摇了摇头走近她,手指点在车钥匙上:“这车还在廊山。走吧,薛大小姐,送您回家。”

8

椎香的热议度渐渐下去一些,方雯也终于可以松口气过一个懒散的周末。

——如果林奇不来打扰她的话。

他给方雯带了几条丝巾,还有一些咖啡豆,行李箱里大半是给她的东西。方雯心头有难以言喻的温暖划过,她一面迎接他的拥抱,一面在他耳畔轻声问:“这就给你煮杯咖啡?”

“不用了,先让我抱会儿,我马上回去。”

方雯眉头一皱:“还回?她在家?”

“嗯。”

方雯心里那点温暖渐渐冷下去,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冷:“还没谈好吗?”

林奇察觉出她的情绪,手臂紧了紧,低声道:“她毕竟不是一个很好处理的人。”

方雯离开他的怀抱,那颗好不容易因为椎香而平静下去的心忽然又躁动起来。她坐在沙发上,看向阳台,外面正艳阳高照。

“好像我特别容易把自己逼到困境。”方雯说。

林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扯了扯领带,他从地上收好行李箱,显然没有什么耐心安抚,只是简略道:“别想太多。”

方雯看向他:“椎香这几天的新闻你知道吗?”

林奇点头:“那个小姑娘的采访视频很火,我在国外也看到了。”

“觉得那姑娘怎么样?”

“很有天分。”

方雯被这个形容引得微微一笑,心情终于轻松一些:“你也觉得?”

林奇拉开行李箱拉杆:“是手下艺人?”

方雯摇头:“目前还不是。”

林奇察觉出方雯的意图,就顺着她的话问:“怎么不签下来?”

“小姑娘说不想出道。”

林奇这回干脆笑了出来:“不想出道?”眼神中是对这个说法全然不信的。

“不相信?说来奇怪,如果换别人我也不相信,可这姑娘吧……说不上来。”

林奇却对薛一颜没有什么兴趣,在离开方雯家之前,他还是例行公事地问:“椎香最近什么状态?”

“在练团啊。说起椎香,有件事你肯定想象不到。”

“什么事?”

“他和薛一颜相处得很好。我听皮皮说,他把自己的车给她开,还让她旁听他们练歌。”

这回林奇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在玄关处静立良久,他终于说:“有机会带我看看那姑娘。”

方雯笑了。

薛一颜打电话给方雯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后。

乐队这段时间都忙于训练,椎香难得地听话。和薛一颜的恋情公布之后,确实有大量粉丝宣布脱粉,但也有一些粉丝看过薛一颜的采访后,纷纷表示对椎香的喜爱更热烈,加上公司上下的媒体公关,这个新闻对椎香的影响,渐渐在往好的方向转变。

演艺圈就是这样,新闻来得快,去得也快,消息太多,民众根本顾不过来。

就在方雯打算给自己放一个大假休养一阵的时候,薛一颜找到她。

电话是晚上九点多打过来的,方雯还在公司,和薛一颜认识以来,方雯很少接到她的电话,所以,这通电话令方雯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瞬间提了起来。

“……找我有事?”

“雯姐。”

简单两个字足够让方雯察觉出这通电话的分量,她坐回了办公桌后的软椅,手扶住侧边,轻声应了一句:“你说。”

“我想预支一部分合约金。”

薛一颜的语气乍听起来特别平静,方雯却从中听出了沉重。她反应很快,直问:“是你奶奶那边?”

“是,我现在在豫安市。我奶奶刚刚被推进了抢救室。”

方雯的猜想应验,不过,她为椎香而提起的心此时终于放下。对于薛一颜的要求,方雯很爽快:“没问题,我立刻让人给你打钱。需要多少?”

“五十万。”

和薛一颜签订的合约是扮演三个月的情侣,三个月结束后一次性支付给薛一颜两百万。合同里提到,薛一颜可以随时申请提前支付——这本来就是方雯在调查过薛一颜的背景后为她量身定制的一份合约。

“一个小时内给你打到账户上。是打到你合同里填的那个卡号吗?”

“嗯。”

薛一颜答完后,许久未再说话。方雯难得地动了一下恻隐之心,她掂量一下语气,尽可能用诚恳的语气说:“别担心,会好起来的。钱不够,再找我。”

“谢谢。”

9

薛一颜离开北章这件事没有对乐团任何人提起,还是魏禾率先发现薛一颜几天没来,休息途中问椎香:“嫂子这几天怎么没来?”

椎香看向薛一颜常坐的位置,他似乎刚发现薛一颜不在。

皮皮看了一眼椎香,接话道:“她回老家了。”

魏禾疑问:“什么时候的事啊?”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哪天,应该是上礼拜四,她说她和雯姐交代过了,就……”看到椎香神情一动,皮皮停下话头,没有继续说。

魏禾长长地“哦”了一声,一脸古怪地看向椎香:“你媳妇儿不见了这么多天,你都没发现啊?”

椎香没接话,一旁的毕可因却朝魏禾嗤了一声:“你管那么宽?”

魏禾不忿道:“是你管得太宽吧!”

两人开始拌嘴。皮皮一直看着椎香,见椎香朝自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往外走。

皮皮跟着椎香来到练习室外。

“给她打个电话。”椎香道。

皮皮眨了眨眼,心思回转了一阵:“给薛一颜吗?”

椎香没说话,就看着他。

皮皮赶紧低头掏手机拨了薛一颜的号码。打了半天,对方没接,皮皮把手机递到椎香面前,委屈道:“没人接。”

椎香身子靠着墙,淡淡道:“再打。”

皮皮照做。

这回终于打通了。

电话一通,皮皮的手机被椎香直接拿了过去。

“喂。”知道是皮皮,薛一颜先开了口,“有什么事吗?”

“你在豫安?”

这个声音令薛一颜有些意外,她愣了愣,回了个“嗯”字。

“去做什么?”

“私事。”

椎香那边一时没了声音。薛一颜拿不准他打电话来的目的,想当然地问:“是北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椎香语气简略,“先挂了。”

薛一颜耳边的手机里立刻传出嘟嘟声。

这通电话,薛一颜是在医院的天台接的。南方的四月天湿气还很重,她站的地方很冷,这让她感到清醒。

从天台的方向可以远观这座小城,薛一颜在这座城市住了十七年,明明不长,却仿佛人生中所有的悲欢离合都在这里上演过。薛一颜一直很怕回豫安,待在这里,总让她感觉自己很老,很枯槁,这是个会把她所有能量抽干的城市。

如果不是因为奶奶,或许她会选择永远不再踏进这里。

故土对于有些人而言,记载的不只是幸福,还有苦痛、不堪和弱小的自己。

两天后,薛一颜在加护病房告别了无法和她说再见的奶奶,搭火车回了北章。

自己这些年攒的钱,还有方雯给她预支的钱,全拿去交了手术费和住院费。薛一颜再次变得身无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