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香的这句话其实说得很轻,完全像一句调侃,长桌上众人却各个闻风而动似的,纷纷将目光投向此处,一时间,周柏轩反而尴尬起来,连连摆手,解释道:“我太入迷了,从小超爱玩这种推理游戏,大家不要误会,不要误会。”

Tommy很快接话,道:“我作证,Ethan是个推理迷。很小就开始看推理小说,他真的很喜欢这种游戏。”

之后的时间,话题很快被岔开。薛一颜为椎香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她一直看着他,在他回视的时候,微笑着朝他递了个“干得漂亮”的眼神。

晚宴结束后,嘉宾们各自回房间听候导演的广播安排,为了流程顺利,节目组给每位嘉宾准备的仍是单间。

晚上八点,广播里响起声音:“现在是杀手时间,请杀手就位,请杀手就位。”

紧接着,薛一颜和周柏轩被导演悄声带往中午接头的用人房。

节目导演站在门口,道:“你们只有五分钟。”

周柏轩看向薛一颜,问:“一颜,你心里有人选吗?”

薛一颜说出早已打好的腹稿:“下午找到的线索证实了我白天的猜想,清洁姐妹的嫌疑很大,大法官可能出现在她们之间。”

周柏轩神色未变:“我倒觉得不是她们。”

“那你心里的目标是?”

周柏轩摇头:“我还没有明确的方向,不过,第一晚可以先照你的意思来。”

两人最终确定,第一晚要猎杀的对象是清洁姐妹。

杀手时间过后是大法官的审判时间,大法官可以查验所有人的身份。

八点半,所有嘉宾坐回一楼的餐厅,开始第一晚全员会议。

导演在长桌的主位宣布:“很遗憾地告诉大家,刚刚过去的晚上,有一组搭档被杀了。”

众嘉宾面面相觑。

“这组搭档就是,”导演做了个惋惜的表情,“我们可爱的清洁姐妹。”

现场顿时陷入混乱的反应之中,嘉宾们纷纷开始交头接耳。就在这混乱之下,薛一颜准确地捕捉到一缕胶着在她身上的目光——来自身侧。

椎香在看她。

薛一颜朝他递了个询问的眼神:怎么了?

椎香原本倚在座椅上,突然附身过来,在她耳边问:“如果大法官被杀,杀手是不是就赢了?”

他的脸就在薛一颜肩头位置,她偏头看他,点了点头。

椎香眼中升腾起不解和茫然:“那你为什么不杀……”

薛一颜神色大惊,及时出手压在他脸上,掩去了他剩下的话。随后,她也顺势附在他耳边急问:“你刚刚查验的人是我?”

“嗯。”椎香的声音吐在她的手心里。

“喂!那边还有两个人在谈恋爱!”Tommy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视线直指椎香和薛一颜。

薛一颜这才意识到此时自己和椎香的姿势看起来亲昵得怪异,她立时退离开和椎香的距离,脸上飞红一片。

好在众人都在打趣他们,倒没有人将他们的举动和游戏联系起来。

5

嘉宾们混乱地插科打诨过后,节目导演终于出来维持秩序,道:“下面进入陈述时间。在这个阶段,你们必须投票选择一个你们认为最有嫌疑的人,与此同时,这名嫌疑人的搭档也会随之淘汰。”

“我提醒一下,接下来的时间,不能说和游戏无关的话。每位嘉宾做陈述的时候,其他人不能接话插话,确保流程顺利进行。”

“好,先从我右手边的张导开始。”

张导接过话头,开始分析自己下午找到的线索,他怀疑凌大哥是杀手。

张导夫人陆如诗怀疑的对象是杜青,陆如诗的怀疑理由逗乐了所有人:“杜青是影后,大家要着重注意。”

杜青怀疑的也是凌大哥,她很得体地接了陆如诗的话,回应道:“凌大哥拿影帝的时候,演艺圈好像还没有我。”

葛力丹选择听从杜青的意见。

到凌大哥时,免不了解释一番以洗刷自己的嫌疑,接着,凌大哥直接把锅甩给椎香。

薛一颜本来在思量为什么椎香要查验她,是不是发现了她的身份,真的打算“好好玩这个游戏”之类。一听凌大哥认定的嫌疑人是椎香,她整个人又瞬间戒备起来,连凌大哥儿子凌安的发言都没细听,直到周柏轩开口。

“我倒觉得凌大哥的说法有道理,但我保留意见,先听听椎香本人的反驳吧。”

Tommy胡乱指了一大堆嫌疑人,最后又说:“我和Ethan看法一样,觉得椎香有杀人嫌疑。”

这时,众人皆看向椎香,神情各异。

薛一颜心如擂鼓。一方面她怕他太会玩,验证过她是杀手后,引导大家投票选她;另一方面她更怕他不会玩,让怀疑他的人更坚定地认为他是杀手。

这比她自己发言还紧张。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椎香大爷终于从椅背上坐直身体,道:“我不是演员,演戏我不擅长,也不太爱说谎。我不是杀手。”

他说得太简短,连节目导演都忍不住提醒:“现在有两组嘉宾怀疑你,你不需要再为自己辩解几句吗?还有,你没有怀疑的对象吗?”

椎香摇头:“没有。”

薛一颜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他到底在想什么?!

轮到薛一颜发言,她定了定神,道:“首先,我不会怀疑我的搭档。”

这一句过后,Tommy带头起了个哄。

薛一颜微笑回应起哄,再开口时,语气仍然很冷静:“其次,我支持张导的看法,我觉得,凌大哥很有嫌疑。”接下来,薛一颜有意将下午找到的线索往凌大哥身上引,说得有理有据,逻辑清晰。

发言全程,椎香的目光都一直伴随,薛一颜却不敢回视他。

得益于薛一颜最后的表述,全员投票时间,凌大哥得票最多,由节目导演宣布凌大哥组被淘汰,明天的游戏继续。随后,场记打板收工,道具组清扫现场,重新布置明天游戏所需道具,嘉宾分别回房休息。

薛一颜几乎是逃回房间。

她就躲在门口,开着一点门缝,等着椎香经过。

这个等待的时间并不长,椎香刚在薛一颜门口停下,便被里面伸出来的一只手拉了进去。

薛一颜关上门,将椎香拉到房间更里面,先问了第一个问题:“你今天为什么要查验我?”

椎香低头看她,似是才反应过来她对自己做了什么,不过他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为什么要先走?”

“我怕周柏轩发现什么,他太厉害了。”薛一颜补充道,“他是另一个杀手。”

“你和他?”

“是。他的洞察力很强,我怀疑他已经知道你是大法官。”

椎香对薛一颜的说法未置可否,四下打量一下房间设施之后,他抬步走向单人沙发,将自己跌进沙发里。薛一颜跟在他身后,还是问:“为什么要查验我,你之前发现我是杀手了?”

椎香摇头:“就只是想知道你的身份而已。”

薛一颜:“……”

她这时才明白了椎香的思路,他和她根本不在一条频率上。她原以为自己泄露了身份,万万没想到,椎香的目的只是这么简单地……想知道她的身份。

薛一颜在椎香旁边的另一张沙发上躺下,扭头看他:“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椎香正看着天花板,闻言嘴角一弯:“昨天我把牌给你看的时候,你看起来很失望。”

薛一颜短暂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解释道:“不是失望,只是觉得……你怎么这样……反正就觉得游戏不该这么玩吧。”

“我记得在岛上那次,你也玩得很认真。我没有找到你,你是不是很失望?”

“也没有,你当时生病了啊。”

“我觉得很失望。”顿了顿,他接着说,“我应该找到你的。”

他的语调很低,像一条温暖的小河,缓缓流过她的心里。也不知是哪种情绪主导了薛一颜此时的心境,她突然感到眼酸,慢慢地,有些抑制不住,只好学着他的样子,抬头看天花板,原来天花板上有一幅画,是乡间的夕阳。

沉默良久,薛一颜突然说:“啊,对了,有件事我想坦白。”

“我在听。”

“上次去你录音室,我偷偷听了你桌上文件夹里的曲子。”

“哪一首?”椎香的语气未变,似乎反应不大。

薛一颜诚实道:“每一首。”

这个回答过后,椎香转过头看她,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矮桌,上面的台灯亮着,映得他眼里有星星,微笑的瞬间,仿若星河闪耀:“没事,那本来就是给你听的。”

他的回答激起了薛一颜一连串的心跳,她不自觉地抬手轻抚那个位置,明明是失控而危险的反应,却意外地让她感到安心,原来心动是这样一种感受,带着疼痛的刺激。

她将后脑勺反复地靠向沙发面,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道:“能和我说说吗?关于你写的歌,我想听。”

“哪一部分?”

“都行。”话音刚落,薛一颜突然想到之前心里想知道的问题,继而问,“四年前你在韩国吗?”

椎香沉寂了一会儿,大约是在回忆,随后,他答道:“在美国。”

“你的文件夹里有一首Demo,四年前写的,有一点哼唱,我可以问……”薛一颜紧接着补充,“不想说可以不用说,我不会介意。”

“我记得那首,”椎香的语气没什么变化,“那时候我爷爷去世了。”

薛一颜没有立即接话。

“他住院住了三个月,一直没有告诉我。”椎香说,“虽然方雯不承认,但我知道,通知我他去世这件事,一定不是他的意思。他到死,都不想和我有什么牵扯。”

“为什么要这么想?”薛一颜看向他,声音放得极其轻柔。

“他是我爷爷啊……”

这一整句话他说得很清淡,“我”字却说得很重,为此,薛一颜不忍再强行劝解他。她疑惑的是:“我不太懂,他为什么……”

“我不知道。”椎香缓缓道,“如果知道就好了,我可以讨他欢心,不做让他讨厌的事,做什么都行……”

他停了下来,突然嘴角一扯,笑着转过头来对薛一颜说:“我要去洗澡了,晚安。”

他起身离开薛一颜的房间。

6

薛一颜一晚上没睡好,隔天早上见面,椎香的状态很正常,一点看不出他昨晚曾经历了怎样的心里波澜。薛一颜很理解他的心境,常年不对人说道的内伤,一旦说出口,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没关系,她会尽她所能,或倾听,或劝慰,在所有他需要的时候。

第二天的游戏节奏加快了许多,各种重要线索纷纷出现,幸存的每位嘉宾都更加谨慎,不再有嘉宾主动和其他人分享真实信息。这期间,薛一颜一直很小心地“保护”椎香,挡掉了其他人接触他的机会。

中午照例有一次杀手接头时间。有了昨天的经验,薛一颜对周柏轩很提防,本以为他仍然会从她身上套话,倒是没想到,今天他竟然主动坦白线索:“杜青她们找到了很确定的杀手信息,从她们的反应来看,感觉是我暴露了。”

“你是说,她们知道你是杀手?”

周柏轩点头:“如果今晚我被选中,大法官和平民都还有人活着的话,我们就输了。”

“我知道。”

“我们今晚必须杀掉大法官。”周柏轩坚定地说。

薛一颜心一紧,面上强装镇定,问:“那你心里有确定的法官人选吗?”

“张导夫妇找到的线索似乎很明确,是关于大法官的。”周柏轩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薛一颜脸上,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过去后,他接着说,“好像就是杜青和葛力丹之间的一个。”

薛一颜的心放回肚里,顺着他的话问:“那……今晚?”

“我的建议是,赌一赌,淘汰杜青那一组。”

薛一颜沉默了片刻,道:“我同意。”

下午,薛一颜“盯”椎香盯得更紧,根本不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晚餐结束后的八点,杀手时间。

薛一颜被导演带到用人房,周柏轩随后而至。

节目导演刚要宣布流程,周柏轩突然举手打断他:“我想请问导演。”

导演递了个“请问”的眼神。

“如果我现在确定了大法官的身份,是不是可以不用征求一颜的同意,杀死大法官?”

“是的,”导演看了一眼薛一颜,补充道,“不过,这是‘以命换命’,也就是说,一旦对方不是大法官,今晚被淘汰的人就是你,和你的搭档。”

周柏轩道:“这些我没问题。”

“那么,你现在是有确定的大法官人选?”

“是。”

“他是?”

“椎香。”

从周柏轩打断节目导演后提问开始,薛一颜已经心知不妙。周柏轩在和节目导演后来对话的过程里,没有看过她。

他摆了她一道。

两人完成流程,走出用人房后,周柏轩一脸抱歉地说:“对不起。”

薛一颜体谅地朝他笑了笑:“没关系,只是游戏。”

周柏轩更加内疚似的,倾身过来抱了抱薛一颜。他靠近的那一瞬间,薛一颜本能地有些排斥,是想到这样的拥抱很平常之后,她才配合地完成这一动作。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椎香身份的?”薛一颜问。

“你隐藏得很好,椎香也很低调,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游戏规则本身的问题。”略做了短暂停顿,周柏轩续道,“假设这个游戏有两组杀手队伍,三组平民队伍,一组大法官队伍,那么两个晚上过去,无论是暗杀还是投票杀,只要大法官死了,游戏就会结束,这样的流程对平民队伍而言是不公平的。所以,为了牵制杀手,大法官和其中一位杀手必须在同一个队伍,这样,杀手为了保全自己的队伍,不会率先杀死大法官。”

薛一颜被他的分析说得目瞪口呆,其实她也想过,这个游戏的规则有不合理的地方,不过,她也只是觉得不合理而已,并未做过多猜想和推论。听完周柏轩的这番话,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周柏轩会从第一天开始就那么关注椎香。

“……第一天我确认过,Tommy没有特殊身份,那么,有特殊身份的,当然只有椎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