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真没有进客厅,就一直这么在外听着,直到程陆扬似是有了感应一般回过头来,瞬间与她视线交汇。

她脸上一红,有种听墙角被他抓了个现行的愧疚感,赶紧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程陆扬牵着她的手对二老说:“叔叔阿姨,本来早就该和秦真一起来拜访你们,说明我们的关系,结果拖到今天才来。我知道第一次来就说这种话有点唐突,但是我和秦真都觉得时机成熟了,我们的关系也发展到了这一步,所以希望你们两位能够同意把女儿嫁给我,我虽然不能保证她跟着我不会受半点委屈,但我会尽我所能,一辈子对她好的。”

祝云芝一时之间没说话,看看程陆扬,又看看秦真,在看见女儿那种“我一定要嫁给他”的表情以后,无可奈何地笑出了声。

她回头看看丈夫,秦剑锋的表情很严肃,大概天底下的父亲嫁女儿时都有这种不太愉快的心情。

秦真很忐忑,以至于没得到父母的回答,午饭都吃得索然无味。

下午的时候,程陆扬和秦剑锋就那副玉石象棋开始了岳父与准女婿之间的厮杀,而秦真就和祝云芝在厨房里一边择菜一边聊天。

祝云芝问她:“你喜欢那小子?”

秦真老老实实地回答:“喜欢。”

“有多喜欢?”

“想嫁给他,非他不嫁。”

“呸,也不害臊!”祝云芝笑起来,白她一眼,“女孩子也不知道矜持一点儿,这么容易就被人骗走了,要是以后他对你不好,有得你后悔的!”

秦真挽着妈妈的手撒娇,“再不害臊、再不矜持,那不还是妈你的功劳?你教出来的女儿,你得负责!”

“啧啧啧,我得负责?我负什么责啊?你都铁了心要嫁人了,叫你家那混小子负责吧!”

得了这句话,秦真放下心来。

她妈这算是同意了两人的事。

不过祝云芝还是收敛了笑容问了句:“真真,妈知道咱家的条件,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一样没指望你找个有钱人。可今天这个不一样,程家小子不止有钱,还是个富得流油的家伙,你们年轻人管这个叫什么来着?”

“富二代……”

“对,他就是个富二代。妈不指望你要像个阔太太一样衣食无忧一辈子,但婚姻大事一定要建立在感情的基础上。咱家这辈子不富,以前还因为养了你和秦天,甚至有些拮据,也苦了你……妈因为虚荣心,一定要让你弟弟上私立学校,害得你连大学都没读——”

“妈!”秦真低下头去,“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说出来干什么?”

“因为妈后悔。”祝云芝叹口气,“人这辈子总要做几件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这些年来我一直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了,你肯定没为这事儿少怨我。”

“我没——”

“行了,你别说,听我说就行!因为妈心里后悔,所以希望你也能认真对待自己的人生,大事小事都少做点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妈不管那小子有多富,家里条件多好,只希望你过得好——而过得好并不在于物质,虽然物质条件也重要,但最要紧的是那个人肯踏踏实实地对你。”祝云芝看着女儿,“知道吗?”

“知道。”秦真眼眶热热的。

这些年来,她很少和祝云芝谈心,也许是从小就生活在严母慈父的家庭里,她鲜少与母亲有过这样深入内心的剖析时刻。

曾经有很多人,包括白璐在内,都不理解她。当初祝云芝为了秦天能去私立学校就读,硬生生剥夺了她读大学的机会,那么多人为她打抱不平,那么多人觉得她应该和家里决裂,可她包子一样选择了释怀。

其实她也哭过,怨过,可是后来看见秦天的成绩好,她也就慢慢地不去怨恨了。

都是一家人,夫妻尚且没有隔夜仇,难道她会因为父母一个错误的决定,就选择一辈子不谅解?

妈妈说得对,人的一生难免要做出几件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情,而她绝对不能因为一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抛弃自己的家庭和亲人,作出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情。

和祝云芝聊天的途中,秦真不时探头看看客厅里的场景,显然很关心程陆扬能否顺利得到岳父大人的首肯。

而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看见秦剑锋脸上这一天以来都难得一见的笑容,秦真才松了口气。

程陆扬从小跟在外公身边,常常看外公和院子里的老头子们下象棋,耳濡目染的,自然也练就了一手好本事。

秦真还担心他会不会杀狠了,把自家那脸皮薄的老爸给杀得毫无还手之力,然后恼羞成怒。结果后来才知道,程陆扬一路不卑不亢,偏偏放水还放得不着痕迹,叫秦剑锋赢得特别有面子。

而像秦剑锋这种老江湖,又怎么会看不出程陆扬在让着他呢?

一天下来,他也看出了程陆扬的真诚,最终觉得,把女儿交给他也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秦天表现感情的方式比较特别,拉着准姐夫去街口的夜啤摊子上喝了一晚上的酒,口口声声说这是男人表现友情的方式,要是不敞开肚皮喝,那就是不爷们儿的表现!

于是程陆扬豁出去了,和他一起喝了十来瓶,最后醉醺醺地倒在桌子上。

秦真找来的时候,看见两个大男人七倒八歪地靠在那,一个脑袋两个大。

偏程陆扬还拉着她的手,要她给做个证,自己面前的酒瓶子可比秦天要多多了。

秦真一个一个把家里的两个幼稚男人挪回家,累得个半死,结果洗完澡后,程陆扬居然在她的床上搂着她要做一些限制级的事情。

秦真一个巴掌呼了过去,压低声音警告他:“这可是在我爸妈家!”

程陆扬很委屈,浑身酒气地像八爪鱼一样附在她身上,“爸妈一定能理解我的,我这叫为了下一代而努力。”

秦真拉灯睡觉,“闭眼挺尸吧,亲爱的,我这叫为了你不纵欲过度而努力。”

总而言之,岳父岳母这一关,程大爷算是顺利挺过了。

 

第72章

约好去程家大宅见公婆以前,秦真很紧张,这下子终于能体会到程陆扬见她爸妈时的那种心情了。

她早上四点半就醒过来了,望着窗外一点亮光都没有的天,却一点睡意也没了。

闭眼尝试了好几次,结果眼睛都累了,却还是没能入睡,她只好裹上大衣,跑到程陆扬的书房去看书。

程陆扬的书柜里有一只天蓝色的盒子,丝绒表面,色泽美好。

秦真犹豫了一下,偷偷打开来看,却看见了一盒子的设计图。

图纸的下方均写着英文,秦真辨认了一下,看出了是程陆扬在英国留学时的大学名称,想必这些图纸也都是他在英国完成的。

她打开台灯,坐在柔和的灯光下一张一张细细来看。

那时候的程陆扬还没有完全失去色觉,设计图里有很多色泽亮丽的景致,其中一张是卧室设计。

米白色的墙壁,米白色的陶瓷地板,卧室中央有一张白色木质双层床,床上罩着公主纱帐,从床顶一路倾泻下来,以蔚蓝色的蝴蝶结装饰两侧。床垫与床顶皆是蔚蓝色,与窗帘共色,而天花板的中央是一盏圆弧形的水晶灯,俏皮可爱。

程陆扬学设计,自然很会作画,简单几笔便能勾勒出浑然天成的室内美景,叫人十分心动。

秦真对着这张设计图失神良久。

这样一个蓝白色的世界,白得像雪,蔚蓝如海。

然而程陆扬今后却再也看不见了。

她无端有些恼怒,竟然开始怨恨程陆扬的父母——如果没有他们对程陆扬的漠视,如果程陆扬失明的那段时间里,他们肯稍微多付出一点关爱,而不是忙于生意,也许程陆扬不会排斥他们,不会隐瞒色觉出现障碍的事情,那么如今,他也许就不会只看得见黑白两色。

秦真就这么一张一张地翻着程陆扬的设计图,直到窗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

她收拾好了这些图,把盒子放回原处,悄无声息地进了厨房忙碌。

***

踏进程家大宅的那一刻,秦真有些紧张,虽然早就告诉过自己,远航集团老总的住宅一定不会太低调,可是院子里竟然有个网球场——这在寸土寸金的B市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奢侈。

她拉了拉程陆扬的手,低声说了句:“我有点心虚。”

“心虚个屁,你又不是我的地下情人,有什么好心虚的?”程陆扬给她打气,“没事儿,他要是敢给你摆脸色,你就跟她说你肚子里已经有一个了!他敢气你,你就对肚子里这个不客气!”

秦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程陆扬牵着往大门走去。

家里的阿姨应了门铃,替他们开了门,秦真跟着程陆扬换了鞋,一路走进客厅。

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一位是秦真前不久见过的陆舒月,另一位头发白了三分之一,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的男人就是程陆扬的父亲了。

秦真朝他们点点头,“叔叔阿姨好。”

陆舒月笑眯眯地望着她,“真真来啦?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而程远航带着金框眼镜在看报纸,只是抬头扫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低头继续看社会新闻了。

陆舒月用手肘碰了碰他,“诶,叫你呢。”

“是么?”程远航淡淡地问了句,“不认识。”

程陆扬正欲说话,就被秦真一把拉住,她微微一笑,对程远航说:“叔叔你好,我是秦真,程陆扬的女朋友。”

程陆扬迅速补充一句:“马上就是我老婆了!”

程远航的脸一下子拉长了,把手里的报纸往茶几上一拍,“你老婆?说这话也不嫌害臊!婚姻大事,不经过父母的允许就擅自做主,你眼里还有没有我和你妈了?”

“这个啊,我得好好想想才知道。”程陆扬吊儿郎当地说。

陆舒月笑着打圆场,要秦真和儿子坐下来说话,东问问,西问问,十分给面子。

而程远航的眼神锐利得像是老鹰一样,扫在秦真身上叫她浑身不自在。他打量秦真片刻,也不说什么难听的话,只说:“秦小姐既然是陆扬的女朋友,介不介意和我单独聊聊?”

“干嘛干嘛?我女朋友干嘛要和你单独聊聊?你想挖墙脚还是怎么着?”程陆扬一听他要找秦真单独谈话,一下子紧绷起来,为了不让秦真被刁难,居然找了个挖墙脚的借口出来。

程远航也不跟他置气,只淡淡一笑,“怎么,都决定要娶人做老婆了,还不许我和她单独聊聊?”

“是我娶她,又不是你娶她,带她回来只是意思意思,让你们面子上过得去,谁说了一定要过你这关?”程陆扬像刺猬一样,碰上程远航就没什么好脸色,“不行,我不准你们单独聊!”

程远航继续笑,“看来你也觉得你女朋友条件太低,过不了我这关,我还没说什么,你就已经心虚了。”

程陆扬夸张地笑了几声,“呵呵,我要真是心虚了那还好办!只可惜我是太了解你,你对我都从来没有满意过,难不成还会满意我找的老婆?这辈子程老爷子也不见得对谁满意过,就是你家大儿子也经常被你数落,我可不敢叫我还没过门的老婆跟你单独聊聊,万一被你吓跑了,那可怎么办?”

秦真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只不卑不亢地说:“叔叔要和我单独谈话,我没问题。”

程陆扬眉头一皱,把她往身后一揽,“开什么国际玩笑?不许去!”

秦真和他咬耳朵:“听我的,我又不是被欺负的小白花,你忘了当初我和送外卖的小哥吵架?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吃亏了?”

程陆扬挑眉,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我早就想和你爸聊聊了,让我去让我去!”秦真跃跃欲试。

程陆扬觉得这个进展似乎不在意料之中啊!

***

程家大宅的书房大得叫人瞠目结舌,客厅在一楼,书房在二楼。

秦真跟着程远航走上古朴的木质台阶,看着他有些苍老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又注意到他间或捂着嘴咳嗽几声,这才察觉到他可能身子不大好。

他推开书房的门,自己先坐在暗红色金丝绒的复古沙发上,然后随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沙发,“秦小姐,坐。”

秦真依言坐了。

赶在程远航开口之前,她就客客气气地说:“不瞒您说,其实我早就想见您一面了。”

程远航倒是没料到她会率先来个开场白,于是淡淡地看着她,“秦小姐的意思是,你早就想好了要嫁进我们家,还嫌陆扬把你带回来晚了?”

这得是多大的自信心才会把人人都看成是觊觎他家大业大的货色啊?

秦真微微一笑,“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有些话,我早就想当着您的面说出来了。”

程远航对上她毫不避讳的锐利目光,看着她那坚定的神情,一时没有说话。

他注意到这个女人和刚进门那会儿似乎不一样了:进来的时候,她看起来很紧张,眼神里还透着一股羞怯的意味,而今她竟然和他目光相接,带这一种毫不客气的意味。

程远航隐约觉得,秦真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不会太中听,但他还是板着脸问了句:“什么话?”

而秦真也当真直言不讳:“我说的话可能不好听,您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程远航眉头一皱,“秦小姐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先提醒您一下,如果您准备好了要听,那我这就开始说。”

谈话还没开始,程远航已经被她弄得又惊又怒了。

秦真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七个月前,我遇见了您的儿子,那时候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不讲道理、最胡搅蛮缠的人,一张嘴臭得能把人气死,家教也差得就跟没父母似的。”

她看见程远航的眉头倏地紧皱起来,显然是被她那句“没父母似的”给气到了。

但她没有给他任何辩驳的机会,毫不停歇地继续说:“后来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我们开始每天接触。最初我依然觉得他孤僻暴躁,难以接近,他甚至没有一个朋友,就连身边最亲密的小助理也难以琢磨他的内心世界——那时候我就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能教出这样的儿子,叫他丝毫不理会别人的感受,旁若无人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