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吗?温柔也好,关怀也好,甚至是与他相关的爱和恨,都只不过是演戏,是骗人的吗?

“客随哥哥,我们也是相识一场,无怨无仇的。你现在就走,我自然一个字都不会和姐姐提起。”客忆叹口气,“你虽不是好人,但到了今天都没有动手,对姐姐也算有情……你也不想走到那一步吧……”

客随移开视线,沉默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突然觉得,好冷……

“你认为,你说了,小汀就会相信吗?”

这一句话,打破了我抱持的微小希望。我的心脏仿佛一瞬间恢复了,开始清晰地跳动起来,用那种狂乱的节奏。

“的确。”客忆的表情轻松,“要她相信你是来害她的,的确很难……我也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都是被教训……”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我,却从没有仔细地去想过……

“可是……”客忆的笑容里,尽是狡黠,“这一次可不一样……你说呢?汀姐姐?”

我手中的水桶一下子落到了地上。……他一直都知道我在这儿,不……应该说,就是知道我在这儿,他才故意走出去,故意将一切的来龙去脉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彻底地相信,才能真正地死心。可是,他不知道,我宁可什么都不知道,宁可就这样,相信客随的温柔……

我不敢走出去,甚至不敢看客随的表情,我只知道,此时此刻的我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相信……我就那样转身跑了出去,怕他们看见我的惊惶失措,怕他们看见我的自欺欺人,怕他们看见……我强忍了好久的眼泪……

残局

才是十二月,却下起了雪来,今年的冬天怕是要比往年冷……

“小汀姐姐?怎么了?”秦素的声音,空灵清澈,听起来也好冷哦……

“没什么……好冷……”我摩擦一下肩膀,开口。

“冷?”秦素不解,“……”

“好啦,你从小在雪域长大,当然不怕冷了。当别人和你一样啊?”客行笑道。

“这样。”秦素看了看我,“病了要去找秦川啊……”

这句听起来怪怪的。

我看着客行和秦素,还有忙忙碌碌的韩志。经过七、八天的激烈讨论,终于决定是先回南宫世家……可是,要是回家过年的话,再不启程就来不及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是不舍吗?

“怎么了,汀儿?”客行走过来,双手按着我的肩,“这么不开心的样子,舍不得我?”

我也不想……可是,只要一想起客随的事,我无论怎么努力,就是笑不出来……

客行的笑,让人觉得安心,“好了,我会回来的,你这里的酒,我可还没喝完呢!”

“嗯。”其实,不回来又如何呢?如果一开始就不相信的话,即使失望了也不会太伤心的……相信别人每一句善意的安慰,是小孩子的行为吧……

“唉~”客行叹气,“我终究不是你的心上人吗?自己烦恼成这样,却不愿意告诉我吗?”

什么啊!不是这种原因啦……

“胡说!”我忍不住开口。

他的眼神里,尽是怜惜,“这样才对。要知道,你可是除我爹之外,这世上唯一一个敢教训我的人,这么消沉我会伤心的~”

乱七八糟的……什么啊,拿我跟他爹比……

“笑了就好了……”他摸摸我的头。这样做的他,却让我想到了客随……

“少主,该启程了!”属下们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的愉悦。

“好。”客行笑了笑,“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我回答。

秦素也走上来,“多加件衣服啊。姐姐可是我第二想救的人呢……”秦素的话,无论用什么样的口气说,都绝对不是谎言。

正目送他们两个上马,韩志走了过来,表情有点鬼鬼祟祟的。

“汀小姐。”他一脸严肃。

汀小姐?什么时候这么客气的?

他看了看身后的弟兄,“您虽不是江湖中人,但论信义,论胆识,论魄力,都非寻常女流之辈可比……我和弟兄们商量过了,回去之后和主上好好说说,一定让您做大!”

做大?什么大?……呃……难道是正房的意思?是不是当中有什么误会啊?这个误会怎么这么久了都还没有被澄清啊?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韩志倒是红了脸,“我……属下也觉得,您才最适合少夫人的位置……就是这样……”

说完他便上马走人。

我不由苦笑。看样子,这个问题有待明年来解决啊……

……

捧着白菜,站在院子里的时候,漫天飞舞的雪,像是花瓣似的,纷纷扬扬地落下。那种懒洋洋、慢悠悠的架势,带着依依的不舍……

记得以前,爹还在世的时候,这样的下雪天,他就会暖上一壶茶,在房里教我下棋……可是,那时的我,却连棋子的拿法都还没学会,更不用提对弈了。爹会在棋盘上摆上棋局,慢慢地教我解……他留下的最后一局,是在出征的前一夜。那时他说,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就该解开这局棋了。可是……我没有……是不是因为这样,爹就再也没有回来呢?……小的时候,我曾那样想着……以至于到了今天,看着那局棋,我还是会隐隐地伤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雪落在脸上凉凉的感觉消失了……我这才回过神来……

“客路?”

客路站在我身后,替我打着伞。

“啊……呵呵,看着看着就傻掉了!”我指指天上的雪花,道。

他抬头,看着天空,“看雪?”

“嗯。我们这儿不常下雪呢……”我拍拍白菜上的雪。

他依然看着天空,眼神里有着一种莫名的虔诚。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那种表情,让人不自觉地想顺着他的眼神,看着他所看着的那片天空。

雪依然悠然地落下,沾湿了他的眉睫。我这才发现,他手里的伞,只是遮在我的头顶,而他自己却站在这纷纷扬扬的雪里。

没人教过他怎么撑伞吗?我伸手,将伞轻轻推了过去,挡住了他看着天空的视线。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如同孩童一般的明澈,“真的看着看着……就傻掉了呢……”他说的时候,伞又斜过来了一点。

不是这样的啦!我从他手里拿过伞,站得靠近他一点,让伞稳稳地撑在两个人的头上。这样才对嘛。

“你不冷吗?”早就想问了。这样薄薄的单衣,真的光靠内力就能保温吗?不是真的吧?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

“是不是真的啊?我穿的已经很多了,可是还觉得冷呐……”我疑惑地上下打量他。

他并不回答什么,只是静静地笑了。

事实胜于雄辩!我把白菜放下,伸手拉起他的手……温暖就那样毫不吝啬地传达了过来。

“真的啊……”我惊讶地抬头,却发现他比我还惊讶。……呃,现在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是不是有点晚了?我可是拉着一个男孩子的手哎……呃……

他抽回自己的手,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糟了……我最近是怎么了?老是不自觉地去“非礼”别人?……这种病,能找温文看吗?

“小汀……”

我的脑子因为这个声音变得一片空白,我只知道,我迅速地捡起地上的白菜,准备走人。

“等等!”客随的声音里有一种莫名的焦急。

伞?我立刻回头,把伞塞回客路的手里,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不知道……我还能躲多久……

……

雪下了一天,到了晚上还是没有停……

坐在房里,焐着热茶,真的很惬意啊……不经意地,看到一边榻上放着的棋盘……我走过去,伸手摆棋。爹留下的残局,我已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黑和白,并没有日月阴阳那般复杂,但是,我却从没有猜透它们所演绎的一切……

不用看了啦……我自嘲地笑笑,我可是看了十几年了……也不是这么难的吧?早知道这样,我就去问爷爷了。……呃,还是算了,爷爷的棋艺,好像比我还差……

想着想着,有点饿了呢……啧,客行一走,都没有人做夜宵了呢……以后我是不是又要做菜了?唉,真辛苦。算了,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吃的吧!

下楼,就听到琴声,那样孤寂地回荡在黑暗里。

客随吗?

我拉紧了衣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慢慢地走向琴声的方向……他说过,要教我的呢……可是,我这种……呃……朽木,看样子也是学不会的,幸好,没有让他教……

不敢走出去,只是在这里,远远看着,心里居然也会好受一些。

虽然是去后院的台阶,算是在屋内,但是那样张扬的雪花,还是会飘进来,这样坐着,不冷吗?还是,他像客路他们一样,即使一个人,也能让自己温暖?……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呢……

突然,弦断。

我的心猛地一震,不自觉地跑了出去。

“你没事吧?”我蹲下身子,拉起他的手。这样都会断弦,一定很痛的!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惊讶。“我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我了……”

呃……我立刻松开他的手,怔怔地看着他。

“你不应该走出来的。”他笑了笑,一如往常般的温柔,“……你这样,我就不能不辞而别呢。”

为什么一定要不辞而别?不离开不行吗?我没有生你的气啊……

“你在说什么呢?”装傻,如果这时我还能做什么的话,只有装傻。

“那天,你都听到了吧……”他开口,语气里混着苍凉,“我若留下来,一定会害你的……”

我真的不明白啊。我和你不是萍水相逢吗?你根本没有刻意接近我,反而是我刻意接近你,让你留在醉客居的啊,为什么你要害我?到底是什么理由?可是,此刻的我,却一点也不想知道那个理由,我所能想到的,和第一次相遇时一样……

“没关系……”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留下来,也没关系……”

他伸手,摸摸我的头,笑道:“傻丫头……这叫引狼入室哦。”

不……我不相信……即使亲耳听到,亲眼见到,还是无法相信。这样的温柔,要怎样的演技才能伪装出来?如果一切是假的,那就一直假下去好了!我不在乎!

“知道我为什么来中原吗?”他拉我在他身边坐下,替我拍掉身上的雪花。

我摇头。

“我家是在宋夏边境的一个小村……”他叹口气,一脸的哀伤,“那年宋夏边境动乱,我娘救了一个大宋的将士,他们两情相悦,后来便私定了终身……猜也猜出来了吧,那是我爹。后来,他执意要回宋军大营,他临走之前,信誓旦旦地向我娘许诺,战事一结束,就会回来……可是,他没有……我娘却那样执着地等着他,等到的,却是他和别人共结连理。他最后也不过是个贪慕富贵的伪君子……毕竟,骁骑大将军的女儿比起一个西夏民女来得金贵多了……”

突然明白了,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娘太傻,她一直都相信着这个男人……相信即使是这样,他也有他的苦衷。可是我不相信……”他说的时候,眼底燃着悲怆,“抛妻弃子,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小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去宋国,找到那个人,然后,把他欠我们母子的,统统讨回来。”他转头看着我,“至于,将他从我们母子身边夺走的人,我一样也不会放过……二十几年了,我终于知道,在一个小得无名的镇上,有一家叫做醉客居的酒楼,而他,就在那里……可是,我费尽千辛万苦,见到的那个非报复不可的人,却比我还凄凉……”

好乱。突然之间,没有办法思考……不是的,我爹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你,一定是找错人了……”我开口,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着。

他摇了摇头,“没有……”他笑望着我,“知道为什么我不告诉你我的真名吗?”他的眼神里有比我更深的无奈,“我的名字叫江怀。‘纵隔江山,怀君如故’,我娘,真是傻得可以……”

“江怀……”原来是这样吗?“纵隔江山,怀君如故”……不是的,我爹,不是那样的……

“你一直都说,你爹是个‘完人’……只可惜,天下,没有完人……”他的笑容渐渐消失,“若是他还在世,我便能和他做个了断……这,也是天意么?”

“不是的,我爹他,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不反驳的话,我该怎么办?承认吗?

“那么,你是说,他娶你娘是迫于无奈……丝毫没有爱么?”他的回答,让我愕然。

“不是的……”我不能哭,至少现在,我不能哭。

“那么是什么?”他看着我,笑得凄凉,“若他是对的,我这二十多年,便是错的吗?”

怎么会这样?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我是在做梦吗?是在做梦吗?可是,好冷,冷得好真实……

“……你也答不上吧……”他转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他死了……什么都不用再管了,可是活着的人,该怎么办才好?”

突然,想不起爹的笑容……如果这是真的话,他就是我的哥哥……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熟悉的原因吧……现在才真正地发现,他跟爹,真的很像……那种因为血脉相承,才有的神似……是我吗?是我抢走了爹吗?是因为我,他才失去了他本该拥有的一切吗?

“我下不了手呢……”他低着头,笑了一下,“明明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报复的啊。可每次看到你的时候,都没有办法下手……你这个傻丫头,全身上下都是破绽。他好歹也是一介武将,就没有传你一招半式用来防身?”

看到他笑,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忍不住地想哭。

他深深地看着我,随即,将我拥入怀中。

原来,可以这样温暖的……

“别哭……”他的声音近在耳畔,“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听那个什么的话,跟她‘私奔’的……”

不要走……只是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即使伤心也好,流泪也好,只是不要用那种方法,那样无声无息地离开我……

“……我想了很久,该不该告诉你……”他伸手替我拭着泪水,“虽然,你也有权知道……就当是我的报复好了,伤不了你的人,至少,让我伤你的心,行么?”

为什么,是用这样的方法问我?我有资格说不行吗?就算,你真的出手伤我,我又有什么理由说不行?

“伤心一会儿就好了……”他轻轻推开我,直视着我的眼睛,“我……会离开这里。在那之后,把这些事统统忘掉,像以前一样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做得到吗?

“其实,一直有很多人守着你。所以,以后,不会再有我这样,不远千里来伤你的人了……”他笑着,笑得温柔。

“别走好不好?”我抓着他的手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看着我,轻轻叹气,“傻丫头……”

“哥……”这样的称呼,好陌生。

他愣了一下,伸手轻抚着我的脸颊,“我暂时还不会走……至少,等那个人回来……”

爷爷吗?若是等到他回来,又要怎么样?

“放心,我只是要问他一些事……”他笑笑,“得到了答案,我就能没有遗憾地离开。”

可是,我会有遗憾啊……

“回去睡吧……小心又病了……”

他那样说着,让我无法拒绝。

……

那一夜,我没有睡,只是看着棋局。原来,爹,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可是……为什么月姨口中的爹和客随口中的,会那样的不同呢?究竟谁才是正确的?

这才明白,爹留给我的残局,也许穷尽我这一生一世,也无法解开……

真真假假

雪下了好几天,丝毫没有要停的样子……那样阴冷的气候,仿佛连我的思绪都冻结了似的……

哥哥么……我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原来,我也不是完全没有亲人啊。这不,多了个哥哥……爹,为什么?为什么要抛下他?……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心酸起来,连看着他都会觉得伤心……

这时,他回头,冲我笑笑。

我知道,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他对我笑,我一定会对他笑。

“咳咳……”客忆在一边死命地咳嗽。

真是的,咳什么咳?病了就去找温文嘛!我立刻瞪他一眼。

客忆无辜地看着我,随即又冷冷地望向客随。他就那样开口道:“姐姐是决定,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会一如既往地待他吗?”

“是啊。”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那是我欠他的,他做什么都可以。

“……”客忆轻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汀汀,汀汀,不好了!”月姨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怎么了?”

月姨看了看店里,随即伸手指着客随,“快点让他走啦,老爷子回来了!”

这么快?……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吗?

“哎,汀汀,你发什么呆啊!晚了就来不及了!”月姨一脸的急切,“你不是想看着他死吧?”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