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名单要是不丢,自然不会引人注意。既然丢了,反倒是引人生疑了……”赵楚沉吟了片刻,一拍脑门说,“应该还有个地方能查到——戒毒所。”
秦向阳眼睛一亮,说:“对啊!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赵楚对秦向阳说:“还有两个人得调查,陈凯和郭小鹏。我看咱们分头行动吧,我和孙劲去趟戒毒所,你和李文璧去找人了解情况。”
李文璧连忙说:“我知道陈凯和郭小鹏在什么地方!我的工作可没白做!”
说干就干,四个人分乘两辆车各自离去。
李文璧已经从刚才沉重的情绪里恢复了过来,她在副驾驶上不停地问:“我刚才演得怎么样?我嗓子可都哭哑了!你去给我买盒金嗓子吧!”
秦向阳随后拿给她一瓶水就不搭理她了,一边开车,一边想着心事。
李文璧撇了撇嘴,狠狠瞪了秦向阳一眼。她拿这位略有些大男子主义的刑警毫无办法。
秦向阳按李文璧提供的资料,找到了陈凯的住处。
那是一间出租房,门从里面插着。秦向阳敲了半天门,里面才有人答应。
秦向阳亮着嗓子说:“是我!房东侄子!房东叫我送你床被子盖盖!”
李文璧小声吐槽道:“敲人家纪小梅的门,你说医院有急事找她,现在又成了房东侄子!你这人有没有句实话?你还警察呢!”
秦向阳根本不搭理她,凝神倾听房间里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秦向阳把李文璧拉到自己身后,立刻闪身进去。
房里乱七八糟,潮湿阴冷,连暖气也没有。
陈凯四十岁左右,满脸胡子拉碴,身材瘦弱,披着羽绒服站在房子中间,一见来人不认识,气呼呼地说:“你他妈谁啊!还送被子!我就知道房东没这么好心!”
秦向阳扔给陈凯一盒烟,自己也点上一根,说:“我是记者,找你谈点事。刚才我不那么说,你也不搭理我啊。”
真是的!这一会儿又成记者了!李文璧在心里哼道。
“什么狗屁记者!我啥也不知道!出去,出去!”陈凯接住烟,没好气地说。
秦向阳心里很明白,跟这种人打听事,要么得镇住他,有他什么把柄,要么得给他点好处或者信息。
想到这儿,秦向阳忽然说:“你可能不知道吧?林大志死了!李铭、李亮也死了!”
陈凯叼起烟点上,一脸茫然地说:“林大志是谁?”
“就是以前清河县城郊派出所那个。”
“城郊派出所?”陈凯想了想,正了正身子问,“你说的李亮,也是以前派出所到处抓吸毒者的那个线人李亮?”
秦向阳点点头。
陈凯确认了消息,骂道:“死得好!李亮那个孙子,以前还揍过我!揍得那个狠啊!操,这下遭报应了吧?”
“为啥揍你?”
陈凯一怔,又不说话了。
秦向阳拍着他的肩膀说:“真冷!要不咱出去整两口?这不是死了人嘛,我就打听点小事,你爱说就说,不说拉倒。记者嘛,八卦。”
“找我能打听出什么八卦,”陈凯转着眼珠子想了想说,“出去喝酒,行。可是你说的啊,到时候问不出什么,别说我白喝你的酒!”
秦向阳点头。
陈凯嘿嘿一笑:“那就整两口?”
到了饭馆三人点好菜要了酒,秦向阳也不谦让,端起一杯自己仰头干了。
陈凯一看,像吃了亏似的,连忙自己倒满一杯,也整了一口。
秦向阳也不看他,自己又整了一口。
陈凯紧跟着又整了一口,伸手把酒瓶子拿到自己这边。
李文璧这时说话了:“少喝点吧你,还开车呢。”
秦向阳说:“爷们喝酒,女人闭嘴!待会儿你开车!”
陈凯一听乐了,给秦向阳倒了半杯酒,往前凑着头问:“那个谁,林大志他们咋死的?”
秦向阳想,我这儿还没问呢,你倒先打听开了。好,你只要有兴趣,不怕套不出话。
他打定主意,吃了口菜含糊地说:“那不知道!那得问警察。对了,你现在干什么工作?”
陈凯喝了一大杯,叹道:“别提了!我啥本事没有,干装卸工呢。这不,前些日子不小心砸伤了腿。”
秦向阳跟着他叹了口气,说:“哎!这叫英雄气短啊!”
“狗屁!”陈凯哼道。
秦向阳不以为意,探身小声问:“你以前吸这个的吧?”说着扭起两根指头打了个手势。
陈凯狐疑地看了看秦向阳,起身要走。秦向阳连忙按住他,说:“别慌别慌!没别的意思。你吸过啥,跟我个记者有啥关系嘛。你就是个装卸工,我把你写在报纸上,谁看啊?你说是吧。”
“也是!”陈凯叹了口气说,“别提了,过去了。”
秦向阳连连点头,指着李文璧,对陈凯说:“我跟你说,就她叔,前些年也抽那玩意儿,后来没钱了,自杀了!哎,真惨!不能吸!真的!”
李文璧一听,心想:“我压根就没叔!这是又让我演戏啊,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她气得从桌子底下踢了秦向阳两脚,面上却立刻做出悲伤的神色,对陈凯说:“哎!我叔要是活着,也跟你差不多年纪了。”说完低着头不吭声了。
陈凯吃惊地说:“哎呀!真没想到!是啊,是啊,不能吸了!”
秦向阳赶紧说:“可不是嘛!就因为她叔,她才当了记者,到处采访吸那个的,写点报道,教育人,别碰那玩意儿!这不,今天稀里糊涂打听到你这儿来了。”
陈凯说:“行!写写好!不过我没啥可采访的,我都这岁数了,就为那玩意儿,房子都卖了,混到这步田地,哎,不说了。走了。”
说完他喝了一大杯,起身走了。
秦向阳赶紧上去拦,却死活拦不住,就跟李文璧要了张名片递过去说:“啥时候想聊聊,就打这个电话吧。”
陈凯一走,李文璧死死扯着秦向阳的衣领就说:“谁叔吸那玩意儿啊!说谁呢你?”
“你不是好演戏吗?配合配合。”
“谁好演戏呀!配合你也不打个招呼?这也没问出来什么呀!”李文璧生气地说。
“我知道你反应快!”秦向阳夸了李文璧一句,沉吟了一会儿,掏出几百块钱来说:“去!买床被子给陈凯送去。剩下的钱也给他。”
“你为啥不去啊?”
“听我的,你去比我好。”
李文璧无奈地去了。
送完被子,两人辗转找到郭小鹏的家。
他们到那儿才知道,郭小鹏几年前就去了新疆库尔勒,在那儿包了一片地种棉花,几年来都没和家里联系,家人无法提供联系方式。
两人无功而返。
路上秦向阳埋怨李文璧情报不准。
李文璧一路上气呼呼的,也不说话。
等到天黑,赵楚和孙劲也回到了市局招待所,他俩看起来垂头丧气的,估计也没啥好消息。
果不其然,赵楚说:“戒毒所那边档案管理相当混乱,别说2000年的,这几年的都不全!我们又去了市第二戒毒所,情况也差不多。”
李文璧说:“我们这边也没问到什么。下一步该怎么呢?”
秦向阳说:“实在不行,就去找找清河分局淘汰下来的旧电脑,看能不能恢复数据。”
孙劲说:“那上哪儿找啊!多少年了!早处理了!”
秦向阳一听也没招了,搓着鼻头陷入沉思。
这时,李文璧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一听,兴奋地对秦向阳说:“那个谁,陈凯!”
“陈凯?”秦向阳急忙接过李文璧的手机。
“哎!你俩,真讲究!还给我买被子!我的事本来就没啥好说的,你们想问点啥?”
秦向阳说:“记得你老铁郭小鹏吧?我就想知道当年,你们为啥去清河整那玩意儿?”
“清河有货啊。”
“盘龙区没有吗?”秦向阳问。
“盘龙当然有了,但是盘龙区是省城啊,管得严。我们这种小散客,一般都去清河那种小地方找货。”
秦向阳说:“电话里说不清楚,咱还是面谈吧!再整两口。”
陈凯爽快地答应了。
秦向阳叫赵楚和孙劲先休息,自己和李文璧又去找陈凯。
很快到了地方,三个人又去上次那个饭馆。
秦向阳和陈凯碰了一杯,问:“下午你说李亮揍过你,为什么?”
“他抓我戒毒呗,还能为什么。他抓我就跑,我跑他就揍我了。”
“他怎么知道你吸那玩意儿?”
“你不知道,那小子眼毒着呢。他抓的小散客多了去了!抓多了,眼力就有了!林大志肯定给他们奖励!还有他哥李铭,眼也毒!”
“他们那几年抓了很多人?”
“也不是。就一年抓得多,闹翻天了当时。”
“哪一年?”
“我想想啊,哎,这脑子,记不住了!”
“你和郭小鹏常去清河吧?和一个叫张素娟的一起。2000年7月,你们又去,张素娟还被抓了。”
“啊!你怎么知道她?”陈凯有些吃惊。
“记者嘛,啥也能打听来,八卦。”
“哎。她的事,还是不说了。她孩子的事,估计你们也知道吧?”
“是的。”
“对了,你这么一提醒,有2000年这个坐标,我想起来了。好像就是2000年,对!2000年抓得最多!我也进去了!戒毒所里满满的,太他妈多了!”
2000年?秦向阳想起来那些丢失的数据,忙问:“戒毒所都满了?能有那么多吸毒的?”
陈凯说:“那可不?你还干记者呢?我吸过,关注过这方面的数据,官方的。网上说,按平均算,一个市,吸毒的,在册的和不在册的,加起来差不多能占一个市人口的百分之一!”
“没这么多吧!”
“管它呢?反正我不吸了!”
“那你们一般从清河哪里买货?”
“货源?嘿嘿!这事吧,要搁那时候,肯定不能告诉你,这算我们圈里的秘密,不过现在无所谓了,那里也早不卖了。”
“哪儿?”
“清河西关邮局。”
“什么?邮局?”
“说错了,不是邮局,是西关的一个邮箱,以前都往里投信,绿铁皮邮箱。”
“邮筒?”
“对,绿铁皮邮筒。西关最西边,算是郊区了。”
“不是吧!据我所知,售买毒品窝点应该很分散才对!”
“这么说吧,2000年以前是很分散,圈里的人各有各的渠道。2000年以后,确切地说,从2000年年底开始,情况就变了。那一年,先是很多人被送到了戒毒所。等到大伙出来,发现很多渠道都断了,清河西关那个点这才火起来。”
“很多渠道都断了?怎么会这样?”
“我哪知道。”
“既然进了戒毒所,为什么出来还复吸?”
“戒毒所要钱的,大哥!你以为白住?谁有那么多钱在那儿耗?没钱了,过上几个月也就先后出来了!”
陈凯所言,的确是强制戒毒的现状。实际上有关法律规定,强制戒毒国家不收取费用。但实际上,被强制戒毒者的生活费用,以及戒毒需要的附属物品,比如香烟,这些都是自己负责,在戒毒所内购买,而且费用比较高。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戒毒者的戒断决心,尤其是经济状况一般的戒毒者。如此一来,很多人出了戒毒所就又复吸,形成了恶性循环。
秦向阳叹了口气,问:“你现在还能找到西关那个地方吗?”
“不能了。当时那地方就荒了,说是在那附近发现了油矿,地都被征了,居民也都搬走了,那里的邮筒也就荒废了。”
“怪不得要有人用邮筒卖货,原来是荒废的。这样吧,明天你陪我一块儿过去看看。”
秦向阳敬了陈凯一杯,又道:“老陈,你和郭小鹏、张素娟,当年你们三个一起去清河县找钱,玩的都是仙人跳吧?”
陈凯闻言一下子变了脸色,他把酒杯重重地敲在桌上,狐疑地说:“你是警察吧?”
秦向阳赶紧赔不是:“不,不,老陈你别误会!你还没听说吧?张素娟前些天死了。”
“死了?”陈凯张着嘴,呆了老半天才问,“咋死的?”
“哎。自杀。”
“自杀?哎。可惜,可惜了啊。那个女人,说起来命是真苦!比我还苦!”
秦向阳连连附和着。
陈凯“滋溜”一声喝了杯中酒,抹了一把脸,说:“那女人吧!真不错!有情有义!她的事我全知道,哎,太苦了!可惜当年出了那档子事,否则,我还真有心娶她。哎,你别不信,那时候我房子可还在!”
秦向阳点着头说:“我信。我们记者不就是爱打听小道消息嘛,前阵子听说有个女人自杀了,就到处打听情况,才知道叫张素娟。公安局里呢,也认识点人,有档案嘛,这不就又知道了你们当年去清河搞钱的事嘛。”
陈凯“哦”了一声,眯着眼说:“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精。”
秦向阳笑道:“混饭吃,没办法。”
陈凯点头道:“你没说错,是仙人跳。”
“我蒙对了!”
陈凯不理会秦向阳,自顾自说道:“张素娟长得不错,打扮好往那一站,基本上事儿就成了。要是手里有点粉就更好了。你知道的,对吧。找机会往凯子身上一塞,嘿嘿,那弄的钱会更多。”
秦向阳皱着眉问:“张素娟在那次之前,进过戒毒所吗?”
“没有,就那一次。”
“你呢?”
“我和郭小鹏,在张素娟之后被弄进去的,在里头待了三个月。前边我不是说了嘛,2000年冬天出来时,情况就变了,很多渠道都断了,清河西关那个点莫名其妙就火了。”说完,陈凯又补充道,“今天这些事,可别告诉警察!不然我饶不了你!”
秦向阳用力点头保证,又和陈凯喝了几杯,才起身告辞。
第二天一早,秦向阳和李文璧又去找陈凯。由于记者身份不能暴露,赵楚和孙劲只好留在招待所等消息。
接到陈凯,秦向阳请客吃完早餐,三人直奔清河县。
清河西关早不是当年的样子了,以前荒废的地方,矗立着一座大型炼油厂。
秦向阳慢慢地开着车,让陈凯仔细回忆。
李文璧安静地坐在后座,像往常一样,悄悄拿出记者录音笔,认真听着秦向阳和陈凯的对话。
秦向阳早就发现录音笔了,也懒得阻止,只是偷偷提醒她,侦破期间,什么东西都不能写,更不能发稿。
车围着西关转了好几圈,望着外面焕然一新的环境,陈凯苦笑着说:“甭找了,邮筒早没了。我也没招了!再说了,你们找那玩意儿干吗呢?不就是这么个事嘛。要不回去吧!挺冷的,咱回去再整两口?”
秦向阳说:“找不着也没事,待会儿回去整两口。你就说说当时你们怎么交易吧。”
“交易?”陈凯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说,“那简单。你把钱装信封里,扔进邮筒,晚上十二点来取货就行。”
“怎么取货?”
“从邮筒里。晚上十二点来,邮筒从来不锁门,一拉就开了。”
“就这么简单?”
“对啊。”
秦向阳摇着头说:“这招可不怎么好。货就没丢过吗?还有钱,钱也可能丢。”
“你傻啊。你丢了货,或者丢了钱,就写个纸条,扔进邮筒里。货主知道有人偷货,或者偷钱,出于安全考虑,就会断货,直到确认安全后,才会重新供货。行有行规!断货,就是对所有人的提醒!懂吗?这么一来,大家都没得吸了。再说你偷货,万一被圈里的人知道或者碰到,还不往死里打?”
小小的吸毒圈子,还有这么多讲究?秦向阳吸了口凉气,说:“有一定道理!那就没有断过货?”
陈凯说:“那几年大家都很默契地遵守这个不成文的规矩,用现在的话说,和谐。就我知道的,只断过一次,不知道是丢了钱还是丢了货。”
“那几年?具体多久?”
“两三年?三四年?说不好。”
秦向阳把玩着打火机,道:“这个事吧,我信,估计还是你们圈里人偷的。正常人一年下来,就算天天路过那个邮筒,都很难想到去拉拉邮筒的把手,何况这里当时是荒着的。为什么?思维盲区。那么,你们就不好奇货主是谁?”
“说不好奇是假的。其实吧,这个圈子,一般都是当面交易,钱货两清,掉头就走,货主站眼前,你都懒得看。吸毒的,不到那个份上,很少有出卖货主的。你想啊,出卖了货主,你上哪儿再买货?谁还敢卖给你?你不是警察,不知道毒源多难找。而且就算找到毒源,你没当场抓住人家交易,你都不叫有证据!所以呢,我们这种人,其实根本不在乎谁往邮筒里放的货,但是人都有好奇心嘛。”
“是的。你晚上藏在附近,看看谁往里头放货,不就知道了?”
陈凯嘿嘿笑道:“不能看!只要有人偷看,邮筒里边就没货了!”
“有人偷看就没货了?货主怎么知道有人偷看呢?”秦向阳对秦凯的说辞深感纳闷。
陈凯说:“我哪知道。反正我没偷看过,没那闲工夫。郭小鹏说他第一次买货时偷看过。”
秦向阳问:“那没货怎么办?钱白花了?”
“那不会。只要有偷看的,人家就不放货进去。这么一来,不管是谁偷看,就知道被人家发现了,第二天也就不会再偷看了。第二天晚上再按时来,就有货了。”
“可是,对方怎么知道有人偷看呢?荒废的地方,又没摄像头!”秦向阳搓着鼻头思索起来。
陈凯说:“我买货时,也不知道哪些孙子偷看了,反正我每次都是第二天晚上才能拿到货。郭小鹏也是,他只是第一次偷看过,可他后来每次都是第二天晚上才能拿到货。真想不通,是哪个孙子吃饱撑的,躲着偷看!”
说到这儿,陈凯忽然记起来什么,他丢掉烟头,说:“我跟你讲,你今天问的这些话,其实十几年前也有人问过我。”
“谁?!”
“张素娟她弟,张启发。他和张素娟长得很像,我认得。我知道他是个律师,经常跟警察打交道,我可不想出卖货主!可那小子太狠了!不到五分钟,我就把西关邮筒的事说了……他还说他有的是办法让我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