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被谨逸那双眼睛一扫,顿时魂都没了。她指了指前面的一处山谷,回答说:“溪夫人住在那边的青灯谷,不过她不喜欢见生人,整个青灯谷除了她之外就只有明镜姥姥和寒蕊梨花,我们平日里都不敢踏进青灯谷半步的。”

“多谢仙子。”谨逸温和地笑笑,不再多言。

白灵见他就这么走了,心中大为不甘,又气又急。她本想跟着进青灯谷中,可是一想到溪夫人那条不许外人无故踏进青灯谷的规定,她还是退缩了,心里含着泪和天妃的宝座说再见。

其他仙子们也差不多和白灵是同样的心情。

一群白鹭拍打着翅膀从山谷间从容飞过。青山如画,白鹭远影,云雾飘渺。山间溪水汨汨而下,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抬头可见远处的山花烂漫,各色蝴蝶在花丛中流连起舞。不过最令人痴迷沉醉的莫过于眼前那成片成片的梨花,她们簇拥在枝头,蕊寒香冷,透出外界所没有的清冷芬芳。

谨逸不由痴迷了,除了蓬莱仙岛之外,他头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空灵的地方。

他慢慢地从梨花林子中间穿过,一边走一边不时的有白色的花瓣飘到他的身上,依旧是那种清冷的香气。同样是梨花,绽放在这青灯谷中的却格外沁人心脾。

林子的尽头,幽蓝色的湖水荡漾着夕阳的余晖,波光粼粼。一阵清风吹过,花瓣如飞舞的白蝴蝶轻飘飘在空中打了几个卷儿,最后落在湖面上,晃荡几下,便随着涟漪散开了去。

湖的对岸是两间雅致的竹舍,几棵梨树零零散散伫立在竹舍旁边。其中一间门窗紧闭,看样子主人似乎不在。而另一间虽然关着门,窗户却是敞开的。

谨逸朗声道:“晚辈谨逸特来青灯谷求见溪夫人,望夫人莫怪擅闯之罪,屈尊一见,晚辈感激不尽。”

竹舍中,清杳正百无聊赖地翻着古籍,听到这话不由颤了颤,心都揪成了一团。谨逸天孙来青灯谷做什么?谨逸天孙和明绍是约好一起到方丈仙山来的,难道……难道他们是因为夺剑之事来找她算账的?

想到这里,清杳又急又怕。万一这事闹开了,就算明绍不计较,师父也会狠狠惩罚她的,没准就如霍麒所说的那样,关她个三五千年……都怪霍麒,这下有她好受的了!

怎么办?

怎么办!

清杳心急如焚。

“晚辈谨逸特来青灯谷求见溪夫人,望夫人莫怪擅闯之罪,屈尊一见,晚辈感激不尽。”谨逸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的话,之后又加了一句,“晚辈知道夫人不喜欢被打扰,但事情重大,还请夫人体谅夫人若不肯出来一见,晚辈是不会走的。”

见不到就不走?清杳拧紧眉头,在房中踱来踱去。这下麻烦真的大了!

明镜姥姥刚去了清幕水涧,霍麒他们则几乎不会踏进青灯谷,没有人能够帮她。再过不久溪夫人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如果谨逸天孙还没走……

“晚辈谨逸特来青灯谷求见溪夫人,望夫人莫怪擅闯之罪,屈尊一见,晚辈感激不尽。”

等谨逸第三次重复这些话,清杳终于把心一横,捏着嗓子道:“青灯谷不欢迎任何人,天孙还是请回吧。”

得到了回音,谨逸顿时恢复了神采,他恭恭敬敬地说:“晚辈知道为难夫人了,不过事关六界,还请夫人勉为其难。”

事关六界?她不过是一时兴起想借明绍的剑来玩玩,怎么会和六界扯上关系?

清杳硬着头皮回道:“事关六界又如何,我早已不问世事了,恕我无能为力。”

“夫人……”

“你走吧,以后也别再来了,我是不会过问这些事的。”

早在天界的时候谨逸就听闻溪夫人清冷孤僻,几乎不和外界来往,果不其然。这次要请她帮忙看样子是不可能的了。他不免有些落寞,琢磨着到底怎么做才能说服溪夫人。

才转身,谨逸着实吃了一惊。披着满头银丝的黑衣女子站在离他不到一丈的地方,她提着一篮子草药,正蹙眉看着他。

“不知姑娘是……”

权衡好久,谨逸还是决定称呼黑衣女子为姑娘。虽然头发全白了,但是她的肌肤却如凝脂一般,一身黑色衣裙更衬出了她的白皙,而她的长相也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精致,唯独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流年沧桑。

谨逸看不出她的真实年纪。

黑衣女子似笑非笑:“你踩在我青灯谷的土地上,却要问我是谁,这不是很可笑吗?”

声音清澈,如溪水拍岸。

谨逸大为吃惊,不确定道:“你是……溪夫人?”

黑衣女子点点头。

溪夫人,这位已经五万岁的炎帝妃子,竟然这么年轻漂亮?谨逸心中大为不解,转念一想,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如果这位黑衣女子是溪夫人,那么刚才和他说话的是?

“何人如此大胆,竟冒充夫人蛊惑于我!”

谨逸愠怒,身如离弦之箭向竹舍飞去。清杳察觉不对,想也不想就从窗户里飞了出来,打算溜之大吉。可是为时已晚,她刚出来便和谨逸打了个照面,四目相对,她的心一下子静止了。

那一瞬间清杳只想着怎样逃跑,根本没有注意到谨逸脸上那种悲恸中夹杂着诧异、震惊、狂喜的表情。

“清杳?”谨逸脱口而出。

清杳吓坏了,趁谨逸分神的间隙身轻如燕眨眼便掠到了溪夫人身后。等谨逸追上来的时候,她早已经拉着溪夫人的手臂,有恃无恐了。

“师父,他是自己闯进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清儿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谨逸,不,我是熬宸。”

清杳狐疑:“熬宸?”

“对,你想起来了吗?你是蓬莱浮云灵主,我是西海大太子。”

“你,在跟我说笑吧?”清杳发笑,“你不是天孙谨逸吗,怎么变成西海太子了?再说了,我听说西海大太子三千年前就死在烛阴手上,形神俱灭了。”

“三千年前……”

“好了!不管你是谁,青灯谷不欢迎外人。”溪夫人冷冷打断了他们,“清儿你跟我来。”

“夫人留步,晚辈谨逸有事相求,还请夫人听我把话说完。”

溪夫人瞥了他一眼:“谨逸天孙?帝恒的孙子?”

“正是。”

“有话快说,说完你可以走了。”

“夫人能否告知为何清儿会在这青灯谷之中,她明明三百年前前就已经……”

“人有相似,天孙认错了吧。我这徒弟本是这青灯谷中的一株上古寒蕊梨花,三百年前才修得人身,并非你口中的什么浮云灵主。如果天孙是为了这事而来,恕我不知,清儿送客。”

“夫人且慢,其实晚辈这次冒昧打扰是为了真武大帝之事。”

溪夫人刚迈步,一听真武大帝四个字马上停了下来。就连恨不得立刻消失在谨逸面前的清杳也止步了。

“说吧,你找真武有何事?”溪夫人转身。

谨逸把目光从清杳身上收回,正色道:“夫人有所不知,自从三百年前浮云灵主灰飞烟灭之后,明绍将军一直无心于任何事,我亦不想插手这些。可是魔界近年来蠢蠢欲动,大有一雪前耻之意。天帝正是察觉到了这点,便命我和明绍务必请伏魔天神真武大帝回天界,司战神一职。”

“晚辈浅陋,听说真武大帝当年恋上凡间女子,被天界众神仙所不容,此后他便带着妻子归隐山野,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栖身之处。真武大帝的师父和夫人是同门师兄妹,夫人既是真武大帝的师叔,我想也只有夫人能帮忙了。所以晚辈此次斗胆擅闯青灯谷,希望夫人不要怪罪。事关六界安宁,请夫人您就勉为其难,谨逸代六界众生谢过夫人了。”

溪夫人听完没有马上回话,她转头看着远处,眼波似水,眉黛如山,万千思绪在脑海中一一回旋,却不知道尽头在何处。

倒是清杳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谨逸天孙是来请师父帮忙请师兄真武大帝回天界的,那就没她什么事了。或许谨逸并不知道她和明绍之间的纠葛,不然明绍也不会不跟来的。

清杳没有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谨逸眼中。此刻谨逸心中满是疑问,如一团搅在一起的丝线,找不到任何头绪。

良久,溪夫人出人意料地说了句:“好吧,天孙请随我来。我可以带你去找真武,至于真武肯不肯回天界就看天孙的了,我也无能为力。”

“多谢夫人,夫人的恩德晚辈必当铭记于心。”

青山远上蒿成碧(三)

一叶扁舟静静地漂在河面上,无木浆划水,无竹蒿撑行。溪夫人立在船头,风吹起了她宽大的黑色衣袖,发出轻微的声响。

清杳对着溪夫人的背影默默思索好久,却百思不得其解。一向冷傲孤僻并且特别讨厌外人打扰的师父,为何今天会一反常态,居然答应带谨逸天孙去清幕水涧!

清杳看看溪夫人,再回头看看谨逸,发现谨逸正含笑看着她,她很不高兴。

她直截了当地开口问谨逸:“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都说不认识你了,你认错人了。”

“仙子是叫清杳吧?”

“对啊。”

“那就是了。”

“是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不过我相信你迟早会想起来的。”

“……”清杳不悦,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对谨逸说:“我师兄是不会跟你回天界的,你死心吧,你去了清幕水涧也没用。”

“不试试怎么知道。”谨逸似乎很有信心,他眼中一直藏着笑意,“清儿,你变了。”

清杳想,跟他说话真是累人,牛头不对马嘴。于是,她索性转过身去不再理他了。

船慢慢向前漂,清风徐徐。清杳总感觉到背上麻麻的,有两道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令她很不自在。

幸好过了没多久清幕水涧的入口就出现在眼前了,清杳松了口气,心想等见着了师兄真武大帝,估计这位天孙大人就不会再注意她了。

对这位师兄清杳再了解不过,真武大帝和溪夫人差不多,清心寡欲,常年隐居山中不问世事,别说是谨逸天孙,就算天帝亲自来请他他也未必肯答应出山。

河流的尽头是一处狭长的山谷入口,论大小刚好能容他们乘坐的这条小船通过。

清杳往前走了几步,对溪夫人说:“姥姥也在这里,她说好久没见骥风了,来看看他。”

溪夫人点点头。适才清杳和谨逸的对话她看似不经心却都听进去了,清杳说得不错,不出意外的话,她这位师侄是断然不会答应回去的。真武大帝和她有着相似的心境,她虽不想打扰他,不过她觉得或许这是一次可以让他摆脱过去的机会。

逝者已矣,过去的总归是过去了。执着不放手,比如敞开让一切随风消散。

峭壁上的这一洞口不大,却是极深的。小船刚进洞的时候里面漆黑一片,渐渐的,前方有光线透进来,越往前越亮。等到出了洞,外面的景色让谨逸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遍地是参天古木的山间溪谷,成片成片的绿色苍翠欲滴,生机勃勃,让人移不开眼睛。不知名的鸟儿拍打着翅膀飞来飞去,叫声清脆婉转,伴随着叮叮咚咚的溪水声,不绝于耳。

一只黄莺飞过来停在清杳的肩上,唧唧喳喳地欢叫,似乎对她很熟悉。清杳拨弄了几下它的头,它拍拍翅膀,又轻盈地飞走了。

谨逸含笑看着她。他早就已经知道清杳是碧槿仙姝和阳泉帝君的女儿,他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从小生活在母亲的冷漠和对父亲的仇恨中,清杳的本性应该就是像现在这样的吧。天真,纯粹,眼神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

“师父,我们到了。”

清杳这一声打断了谨逸的思绪。他回神,一处被篱笆围起的茅舍闯入了视线。

清杳心情很好,刚下船她就提着裙脚往门口跑,把溪夫人和谨逸都甩在了身后。没等她进门,明镜姥姥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清杳和溪夫人她微微颔首,但目光一落在谨逸脸上,原本的安静与淡然退去,换上了一系列复杂的神情。

“姥姥,师兄好吗,骥风还好吧。”

明镜姥姥点头,侧身让他们进去。

院子十分宽敞,主屋的窗口静立着一棵杏树,那满树的的杏花几乎已全部凋零。身穿黑衣的少年正在树下练剑,银光闪烁,遒劲有力。

谨逸不免吃惊,那少年看上去和人间十三四岁的孩子一般大,修为却不浅,甚至比天界一般神仙都要高上许多。他暗自揣测这少年的身份,忽然又想到刚才清杳对明镜姥姥说的话:“骥风还好吧”。

这么说来,黑衣少年应该就是清杳口中的骥风了。

果然,清杳接下来的话证实了谨逸的猜测。

“骥风,过来。”清杳朝黑衣少年招招手。

黑衣少年将一片飘落的花瓣从中切断,然后利落收剑。他走了过来十分有礼地管清杳叫“清姑姑”,然后又躬身唤了溪夫人一声师叔祖。不过看见谨逸到时候,他的神情和刚才明镜姥姥差不多,怀疑中夹杂着惊奇。

多年来从未有外人来过清幕水涧。甚至在方丈仙山,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这时候一阵茶香飘来,将大家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去。

院子正中间的石桌上,小炉中微火清焙,香气正是从炉子上方的紫砂壶中飘出来的。清杳很不客气地走过去坐下,把桌上的杯子里都斟满了茶水。

“茶很香呢。”清杳嗅了嗅,笑着开口。

屋子里有人马上接过清杳的话:“取冬季山间的初雪,封于坛中,在底下三尺处埋十六个月,清火将雪煮化,水开时将茶叶置入即可。清儿若是喜欢,不妨试试。”

清杳摇摇头:“我可没有师兄你这样的闲情逸致,想喝茶我来这里找你就可以啦。”

那人笑着从屋子里走出来。一身简单的青色衣衫,两袖清风,眼神安详,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那份固有的英气。他长得俊逸硬朗,和黑衣少年骥风有五分相像。

“父亲。”

“师兄。”

骥风和清杳同时开口。

谨逸朝真武大帝颔首。这位伏魔天神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几千年的山野生活固然令他改变很大,但那种气势依旧是藏于他的骨子里,无法磨灭的。

真武大帝朝溪夫人微微欠身:“师叔,多日不见了。不知这位是?”

“现任天帝帝恒的孙子,谨逸。”

真武大帝一愣,隐隐猜到了谨逸的来意。不过他还是平静地开口道:“原来是谨逸天孙,幸会。”

“不敢,久闻真武大帝威名,今日得以一见是谨逸的荣幸。”

谨逸心里一直有个疑问。真武大帝离开天界的起因是他爱上了一位凡间女子,不被天界所容。算起来这件事已经过去五千多年了,他的妻子是凡人,不过区区几十年的性命,若这位凡人女子真的为他诞下子嗣,骥风少说也有五千岁了,可是他现在竟然还是个孩子?

谨逸转头去看清杳,清杳轻笑,并不说话,谨逸心里想什么她自然是清楚的。

真武大帝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天孙远道而来,不嫌弃的话坐下来喝杯茶吧。”

“多谢。”

溪夫人说:“我刚采回的草药还没来得及晒,你们聊吧,我先告辞了。清儿你可以留下来陪骥风说说话,莫要贪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