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候,不能动弹的李狐睡在医院的病床上,一个亲人也不在身边,睡着的他做了一个梦,又梦到1942年那晚的事——当时黑色池水里浮出一个酒坛后,跟着又浮起了一个骇人的东西:龙头。

第五章 岱山行

两日后,李狂药背着一个包就上路了,丁细细跟在后头,直到火车开动了他们才在车厢里聚在一起。李狂药怕父母担心,没有把遇到丁细细的事说出去,以免要提及太爷爷以前的事。丁细细那晚嘴上说得急,上路后却一点儿也不急,李狂药靠在座位上睡了一觉,她还乐乐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李狂药双眼半闭,寻思着此行如果找不到太爷爷深藏的古酒,该怎么还50万块的高利贷。丁细细那丫头一时高深莫测,一时又像个小孩,不知靠不靠得住。如果真的找到太爷爷去过的孤岛,会不会有危险,到时候可别把丁细细害了。李狂药好歹会些功夫,舞醉龙的那些日子里可不是白混的,遇到危险肯定能应付。而丁细细嘛,虽然看似柔弱,但那晚瞧她从树上跳下来的身形,为人也不简单。

火车一路北上,经过浙江时,李狂药和丁细细没下车。因为舟山没有火车站,要从其他地方下车了,再由客运站转车过去。丁细细像个从未出来玩耍的孩子,硬要李狂药在上海站下车,从上海坐客轮到舟山群岛中一个叫岱山的地方。

岱山县是李狐以前的老家,被日本侵占了,那里的渔民才躲到海上小岛去。岱山县以前不设县,就叫岱山群岛,到了1949年国民党退守到岱山,便将它设为翁洲县,后来中国才将岱山置县。岱山县也叫东海蓬莱(和山东蓬莱市不是一个概念),传说里的蓬莱仙岛就在那处地方,是舟山第二大岛。那里有400多个岛屿,一串串地连在一起,岛海相依,水天相连,渔火满缀,胜似仙境。李狐有一次曾带着全家人回去祭祖,那时李狂药只有7岁,对那里的记忆不深,只记得那里的艾青饼、清明羹饭很好吃。

丁细细轻车熟路,从上海站下车后,便带着李狂药找到了十六铺码头,准备从那里登船出发。由于客轮市场的萎缩,那里每天只有两三班船前往浙江舟山,候船室里很冷清,而且大多数旅客是前往普陀山烧香游玩的。李狂药这时终于放下心来,起初他还怕丁细细吃不消,现在想来她要比他适应多了。若真让李狂药一个人来到陌生的上海找客轮去舟山,怕是要折腾半个月才搞得定。

上海至岱山仅有短短几百公里的路程,却要耗费一夜时间,而客轮上落后的设施,更令人感到旅途漫漫。李狂药只想睡大觉,可丁细细精神很好,大有跳下海里和客轮比赛的架势。有一个乘客嫌丁细细太闹腾了,便朝她吼了几句,尽管丁细细不以为意,但李狂药却不肯罢休,硬要那位乘客跟丁细细道歉。其实,客轮的噪音很大,丁细细再能折腾,也盖不住客轮的噪音。

“算了,由他去吧。”丁细细劝了一句,然后走到船边,望着漆黑的海面。

“你不用怕他,有我在,他不敢欺负你。”李狂药拍胸脯地保证,以前在中山市井里,他就经常帮助被人欺负的乞婆。

“我才不怕他!”丁细细忍住笑意,反问,“你关心我啊?”

李狂药鲜少和女性待在一起,被人这么一问,不知如何作答。丁细细收住笑容,望着天边,竟说很羡慕李狂药一家人。虽然李狂药家境困难,不得太爷爷宠爱,至少父母是疼他的。李狂药不知这有什么好羡慕,依旧不知如何作答,一时想起包里有盒饼干和一瓶喝过的水,便问丁细细要不要吃东西。

丁细细不予理睬,自顾入神地说:“我老爹才不会关心我,他每天不是酿酒、喝酒,就是弹琴、吹笛子,要么出去十天半个月的,根本不问我高兴不高兴。”

“老爹?甘肃那边是这么称呼的吗?”李狂药不明白。

“我爷爷以前也是舟山人,后来才搬去甘肃的,所以我家里的人现在说话的方式不伦不类,四不像。”丁细细气道,“我是故意把他的酒坛打碎的,想看看他到底心疼酒坛还是我,结果他气得直骂我。不就是几个破坛子,这趟我给他找十个八个回去,当他的面再摔几个,看他还心疼不心疼。”

李狂药闻后更是无语,任他再聪明,也没想到丁细细这趟来竟是为了和她老爹斗气。李狂药当下想劝丁细细回去,可船开到海中央了,船停下来也回不去。想了很久,李狂药还是不说话,只好到岱山县时再劝一劝人家。丁细细一眼识穿,便说她不会回去的,否则李狂药一个人肯定找不到他太爷爷的藏酒之地。而且,找到古酒还要找买家,否则只能自己喝,丁细细保证一定能帮李狂药找到买家。

“你不是也不知道酒藏在什么地方吗?要不找那只黑猿做什么?”李狂药不信。

“我是不知道,不过世界上又不只有你太爷爷才有古酒。”丁细细正正经经地说,“你家太爷爷太偏心了,怎么会不教你一些东西呢?其他人只知道海下沉船里睡着许多古代青花瓷,却不知道还有很多古酒,那些可值钱了,随便捡几瓶上来就能帮你家还债了。”

“真有这么好?那些酒还没坏掉?”李狂药只听说过深土藏酒,没听说过深水藏酒。

丁细细一时半会说不透,便转道:“其实能找到你家太爷爷藏酒的地方也好,你可以解决你家的事,我可以去拿回家多砸几个,气一气老爹。只不过,海上的岛太多了,如来佛可能都不知道是哪一个。这一路我想了想,藏酒的岛一定不适合人住,而且离群岛很远,否则藏酒早就被发现了。我们明天去问问岱山的渔家,哪些岛不常有人上去,他们如果出远海捕渔,我们跟去就是了。你也说了,岛上有一副鲸鱼骸骨,我想这个特征应该很容易确定吧。”

李狂药心想,这是个好办法,就怕孤岛太多了,一个月的时间不足以找遍。岱山渔家虽多,但要问最近有没有老人家搭船出海,在哪座孤岛上岸,这还是能办到的事。没听说过有人在东海孤岛上发现鲸鱼骸骨,想来那个岛上还没有其他人上去过。一想到这里,李狂药的心就宽松了一些,也更佩服丁细细的心思细腻。他们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各自有了些许睡意,这才从船边回到座位上。

这时候,李狂药忽然觉得背后凉凉的,似乎有人在偷偷地盯着他。猛地,李狂药转头一望,发现乘客稀少的船上有一个男人在望着他。那男人形影单只,没人跟他说话,他一脸深仇大恨的表情,不太明显地望着李狂药,就像见了杀父仇人似的。一回想,李狂药就回忆起那男人在中山站就上车了,之后又跟到轮船上来,难不成是放高利贷的黑帮怕他跑路,派个杀手悄悄跟来?

船上有其他乘客,李狂药料想刺客荆柯在此也不敢动手,何况是一个放高利贷的黑帮呢。于是,李狂药就放宽心地大睡,一觉到天亮。可是,船靠岱山后,那个男人还跟在李狂药身后,离得不远不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连跟了几条路,李狂药烦了,便想转回去质问那男的要干嘛。

转过身时,正好一群渔民归来,挡住了李狂药的视线,身后的男人就不见了。一艘中型渔船卸货需要2个或3个小时左右,来来往往的渔民穿梭在路上,李狂药无法回去寻人,只得做罢。丁细细一路问去,没有渔民承认载过一位老人出海,他们还说带老人出海,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出海肯定要好多天才回来,万一老人受不了海上的颠簸,死在船上怎么办?李狂药觉得这话在理,便想是不是他们搞错了,也许太爷爷没有来过岱山。

就在李狂药有些灰心时,他们就在一个人群稀少的码头打听到一件事,一下子燃起了新的希望。

有一位老渔民对李狂药挺有好感,几经询问后就透露,以前在岛边捕渔就能满载而归,现在大多要去远海捕鱼了。凡是去远海的渔船,没人敢带老人,几乎都是年轻力壮的人。而且,国家虽然对捕渔没了税收,但捕捞证很贵,也很难办理,一个基本是2000万左右。有的黑渔民办不起捕捞证,只好驾驶旧船出海,因为是违法的,所以船一般不停靠在码头,而是停靠在岛崖下的小湾洞里。

合法的渔船如果不在近海打渔,便是去韩国或日本附近的公海打渔,有的甚至会去南美洲打渔,但一次出去可能要1和2年才能回来。黑渔船没有那么大的补给力,去不了那么远,最多只能在中国东海边境范围内晃荡,那些海域通常不会有太多的鱼,这样才不会被海监的人抓住。

李狂药谢过老渔民,然后和丁细细走到码头的一旁,心说太爷爷肯定是乘黑渔船出海的,难怪打听不到消息。岱山的小湾洞有许多个,只好再去那种隐蔽的地方寻找线索。李狂药记得,他太爷爷以前也曾提过,当年英军战俘落海时,曾有人把英军战俘藏在小湾洞里,那种地方一定很难找到。

他们刚要离开,那位老渔民就用蹩脚的普通话叫住:“等一下,小伙子!”

李狂药和丁细细回头看过去,老渔民走过来问:“你们不会是调查黑渔船的人吧,今天已经第二次有人问过这事了,你们行行好,不要去为难那些渔佬了,他们办不起证,又没活路,你们就当他们不存在吧!”

李狂药忙说:“我们和那些人不是一路的,只想问一个老人家出海后去过哪些地方。对了,之前谁来问过你?”

“和你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吧,一起来的有三四个呢,但我看他们脸色不对,没跟他们说实话。”老渔民讲道。

丁细细在一旁思索,那些人八成不是调查黑渔船的,否则直接去小湾洞抓人不更快一些。可谁会比他们先一步,这么早就来问黑渔船的事?

第六章 黄鱼湾洞

从码头离开,李狂药就在想,黑渔船停在各个小湾洞里,太爷爷去过哪一个。老渔民自己也说不清,只知道黑渔船栖身的小湾洞十多个,除了在岱山岛,还有青浜岛、东极镇等地。有的小湾洞虽叫作洞,但其实是狭窄的石水槽,只能藏人,却藏不住渔船。比如青浜岛那边,当年藏英军的小湾洞就是如此,又小又隐蔽,很多生活在那里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小湾洞在哪里了,只有老人还依稀记得具体位置。

李狂药生怕被人捷足先登,行李没放下,当天就四处打听。丁细细跟在后头,没有怨言,俩人默契得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藏匿黑渔船的湾洞都在人烟不及的地方,岛礁满布,人走过去要特别小心,否则很容易把脑子摔成豆腐脑。起先,李狂药认为太爷爷走不了那么远,也翻不过那些礁岩,可后来才发现湾洞都藏在岛边最陡峭的地方。

天将黑时,李狂药和丁细细来到岱山东部的一处废弃码头。他们在那里打听到,一个多月前曾有个老人家来过,八成就是李狐了。附近的镇上居民说,那个码头是在1941年临时建造的,那年岱山被日军攻占,当地人就草草建了一个码头,从那里匆忙将物资运输出去。不久,日军发现了那个码头,当即把它炸掉了。之前,那处废弃的临时码头叫黄鱼湾,岸边常能看见肥大的黄鱼出现,不知何故,从轰炸之后就再也没有鱼虾在那处水域出没了。

黄鱼湾附近一排巨大的石崖,嶙峋的崖面上裂开了一条很宽的石缝,里面就有一个深水湾洞,越往里水越深,空间也越大。湾洞里藏了四、五艘黑渔船,平时它们也去正规码头停靠卸货,但如果有人来检查,渔民就把它们开进这处深水湾洞里。由于黄鱼湾鱼虾绝迹,所以平时也没有人会过来,这也加大了黑渔船的安全性。

一开始,李狂药不信黄鱼湾的传闻,等他走到那里,才发现海边真的看不到鱼虾。渔民们都哀怨日军当年的轰炸太猛烈了,破坏了海洋生态,但炮弹轰炸已过数十年,不可能影响得这么深。李狂药一时看不出问题,便想从石崖下的礁石层走到黄鱼湾洞口,看一看黑渔船还在不在。黄鱼湾侧面一条简单堆砌的沙路,曲折地通向湾洞那边,大概是渔民为躲避检查时在这里卸货之用。

傍晚,黄鱼湾上海风轻轻吹拂,夕阳照射在海面,青黑色的海水就变成了暖暖的红色。望着渐暗的天色,李狂药琢磨着要不要先找地方落脚,他倒不怕苦,就怕同行的女人受不了。可丁细细很激动,根本歇不住脚,马上抬步走向那条用黄色海沙铺成的小路。丁细细脚步很稳,穿梭在礁石上一点也摇晃,李狂药让她走在前头,自己就一直回头张望,因为他又发现那个神秘的男人跟来了。

“等一下!”李狂药叫住丁细细。

丁细细回头想问怎么了,却见李狂药转身疾步回跑,追向一个出现在黄鱼湾上的男人。那人下巴有渣渣的胡须,衣服被肌肉撑得很紧,见到李狂药来了,他就不客气地哼了哼。黄鱼湾现在鲜少有人过来,植被越长越密,要躲起来并不难。而且,湾上有很多高矮不一的礁石,像石林一样,也可以躲到那里去。可是,那男人这回没有躲闪,就定定地站着。丁细细见到李狂药火气直冒,便也急着跟回去,大叫李狂药先别动手。

“这小子从中山一路跟到岱山,肯定是……”李狂药气道。

“你认错了人了吧,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丁细细有些意外,随即又镇定道,“你别叫他小子,野狼比你大好几岁呢!”

李狂药没把话说完,愣了一下子就问:“你认识他?”

“野狼,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我老爹叫你来的?”丁细细问。

被叫作野狼的男人点点头,没有做声,然后目光凌厉地瞪想李狂药。李狂药不甘示弱,也恶狠狠地瞪回去,心说谁怕谁。丁细细怕两个人打起来,便对李狂药解释,对方没有恶意。野狼原名刘付狼,是四川人,家里也是酿酒的,还有一处古窖。文革时,刘付狼家里的古窖被人占了,他们一家也被关进牛棚里。幸得丁细细的老爹救下,他们一家人才脱险。不过,刘付狼一家人因被折磨太久了,救出来后就死了,活下来的只有刘付狼一个人。

当年,刘付狼才3岁,一早就跟着丁细细的老爹在深山里溜达,而那时候丁细细还未出生。直到文革结束,做了几年野人的刘付狼才跟着丁细细的老爹出来。这些年,刘付狼也一直在四川的荒野出没,说是去帮丁细细老爹看守一处无人知晓的老窖。那处老窖藏于深山,没有明显的标记,但为免野兽破坏,刘付狼才会不时地去那里转悠。

李狂药一边听,一边点头,古窖珍贵,自然要好好保护了。酒是否香醇,很大的因素就在酒窖上。酒窖使用的时间长了,窖泥会呈红绿色,泥体软若蚂蝗,并产生奇异的香气。此时,发酵醅与酒窖泥接触,蒸馏出来的酒就有了浓郁的酒香,这样的窖才能称为老窖。老窖至少需要悉心养30年以上,而百年以上的老窖现在更是难寻了。在四川以前有4个300年历史的老窖,但在后来被毁了,据传老窖那时还莫名地流出鲜红的液体,就像血液一样。

丁细细见李狂药分神了,以为他在发火,便说刘付狼因为常在山野度日,所以才叫他野狼,她的身手就是小时候由野狼教的。这段时间,刘付狼本应该在山中守窖,现在跟来,估计是她老爹出的主意。刘付狼对此没有否认,还说丁细细的老爹不放心,怕她闯祸,所以叫他从山里出来,一路跟着丁细细。

“原来是认识的,不早说,害得我还以为……”李狂药苦笑一声,没再计较。

“野狼,你是怕我们会上船走掉,所以才现身的吧?”丁细细很精明,一眼识破,“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别躲那么远了,多个人多份力。”

“细细,你还是跟我回去吧,别瞎闹了。”刘付狼劝道。

“我们来都来了,你现在叫我回去,岂不是太扫兴了。”丁细细不同意,转身要走向黄鱼湾洞那一边。

刘付狼瞄了不作声的李狂药一眼,像是把责任归咎到他身上。那么多年了,丁细细何曾听过劝,再劝下去也是浪费口舌。其实,丁细细脾气很好,皆因她老爹醉心在酒事之上,疏忽了女儿,以至今天闹成这样。刘付狼不可能动粗,把丁细细绑回去,只好暗中跟着,就怕大恩人的女儿被卖到泰国去。

李狂药原本以为刘付狼和丁细细是一对,但再看一会儿,又觉得不太像。再说了,刘付狼起码大他们十岁,年龄的鸿沟这么大,估计凑不到一起。他们三人一路走向黄鱼湾洞,李狂药和丁细细一路讲话,就是刘付狼不肯多说,还老瞪着李狂药,搞得李狂药如芒在背。等到了黄鱼湾洞口,他们就止住声音,歪着脑袋往里一瞧,想看一看黑渔船还在不在,可三个却都同时惊出了一身汗。

黄鱼湾洞的海水漂着三具尸体,在水面上一晃一晃的,正从黑暗的深处里随着波涛荡出来。不过,李狂药很快发现那三具尸体不是尸体,而是三具纸人一样的玩意。那三具纸人还没飘出洞外,就先后沉入海水里。丁细细看见一条路能靠着洞壁走进去,当下就越过李狂药面前,径直地往里走,刘付狼也跟在后头。

李狂药想叫他们别着急,可洞里的暗处似乎有一艘渔船停着,于是他也按捺不住好奇地往里走。湾洞里错综复杂,并不只有一条水路,还有几个相连的湾洞空间,但很狭窄,有许多崖石倒悬着,离海面很近,稍微起一点波浪就撞到尖锐的崖石上。那三具纸人漂过后,水面上就没有异样了,但李狂药闻到空气里有种酒味,不知里面有什么名堂。

丁细细比较敏锐,一闻就说应该是绍兴云集信记酒坊的黄酒。李狂药不信,在这么宽广的湾洞能闻得出来,难道长了狗鼻子。刘付狼帮着丁细细,不但肯定她没说错,还说绍兴云集信记酒坊的酒很有名,怎么可能闻错。早在1915年,美国旧金山举行的美国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上,绍兴云集信记酒坊的黄酒拿过金奖,丁细细老爹还珍藏过一坛。

李狂药自小没受过李狐教导,对酒半通不通的,被人这么一堵,什么话都不说了。他也明白,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关键要快点给家里消灾解难。渐渐地,他们越走越深,湾洞旁边的路也越来越陡峭,正当路要被海水淹没时,李狂药就看清了藏身在黄鱼湾洞里的黑渔船。

“喂!有人吗?”李狂药喊了一声,黑渔船本来亮着灯,这时候却忽然灭掉了。与此同时一个纸人又从高高的船身上跳了出来,正好落在李狂药跟前。

第七章 船菩萨

纸人栩栩如生,水声哗啦的湾洞里光线不明朗,乍一看跟个真人似的。李狂药暗骂晦气,总觉得纸人被鬼附体了,故意朝准他扑下来的。李狂药一脚将纸人踢下海水,纸人漂了没多远就缓缓下沉,被海浪打得踪迹难觅。

这时候,船上有一个人头探头出来,李狂药仰着脖子大喊:“船老大,在吗?我们想问你个事。”

良久,没人应答,丁细细看到一排木板连接着渔船,便直接朝那里走上去。刘付狼见状,急忙尾随,两人把木板踩得咿呀咿呀地响。他们一上船,船上的灯就重新亮起来,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神色慌张地从简陋的船舱里走出来。李狂药跟上来时,看见那中年男人握起一把鱼叉,像是准备要干一架。

“你是船老大吧?我们想跟你打听个人!没别的事!”李狂药开门见山地说,“有个百来岁的老人家是不是从这里找了艘船出海?”

丁细细见那中年男人不肯说话,便恐吓道:“你不老实说,我就把黑渔船的事捅出去。”

“你别捣乱!”李狂药说完就看了刘付狼一眼,发觉对方又在瞪着他。

中年男人不是省油的灯,平日里躲人躲得多了,一眼便能瞧出谁是真正来捉黑渔船的人。李狂药他们三人背了一包行囊,分明刚从外地过来,连落脚的地方还没找呢。没有人会这么来捉黑渔船,更不会傻乎乎地跑上来询问,肯定直接动手一锅端了。想到这里,中年男人的紧张情绪缓解了不少,终于松口承认自己是这艘渔船的船老大,也就是渔船的主人。

船老大叫洪贤,船舱里还有三个人,分别是他的儿子、女儿、还有老婆。他们一家人正要趁夜出海,见到有人走进黄鱼湾洞,吓得灭灯躲藏,以为有人来捉黑渔船了。至于李狂药提起的白发老人,船老大点头承认曾见过那位老人家,不过对方没有坐他的船出海,而是坐他女婿家的渔船出去的。

这条线索让李狂药万分欣喜,可高兴了不到一秒钟,船老大接下来的话就让他的心凉了大半截。

只听,船老大为难地说:“我赶着出海,就是要去找女婿一家人,他们出海一个多月了还没回来,什么消息也没有,我怕出事了。”

李狂药和丁细细相顾一眼,在心里想会不会搞错了,李狐已经回到广东了,为什么洪贤的女婿一家人还没回来?正当李狂药觉得找错人了,却听船老大斩钉截铁地说,白发老人来这里的能有多少个,一个多月前出海的老人家绝对是李狂药要找的人。

船老大见李狂药等人迟疑不决,他就急着说要开船了,他女儿在舱里六神无主,恨不得飞去找她男人呢。李狂药不敢说他太爷爷已经回去了,不然六神无主的人就该换做船老大了。天晓得那座孤岛上发生了什么事,他太爷爷居然先回来了,船老大女婿一家人却还没回来,太爷爷总不可能自己游回来。

时间很紧,船老大不愿耽搁,因为只有在傍晚海警会暂时靠岸,不去检查来往船只。李狂药想了想,觉得船老大肯定知道李狐和他女婿一家人去了哪座岛,机不可失,于是马上说要跟着出海。丁细细对此没意见,也想立刻出海,刘付狼就更没意见了。船老大没计较李狂药也要同行,还问那位老人去岛上做什么,可李狂药什么也不知道,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船出海时,夜幕已经降临了,船老大的老婆、女儿、儿子也一并出来,帮忙控制船的方向。那艘船是木制结构的大对船,用的是宁动生产的六十匹野马牌发动机,在60年代也算是先进的机帆船了。诚然,大对船现在很落后了,正规渔船已将它淘汰,只有黑渔船还在使用。

说起大对船,现在恐怕没人知道了,李狂药还能认识,那是因为李狐家里挂了几张舟山渔港的老照片。大对船是出海捕鱼的海船,船身长约三丈,宽约一丈,中间有五、六个隔舱,其中后边有一个带木船蓬的舱,两边有门是船老大生活舱位,其他是鱼货、网具、淡水等船舱。

船一出海,李狂药就问船老大,刚才为什么抛了四个纸人出来,有一个还砸到他身上了。船老大面露难色,苦笑地解释,那么做是想帮女婿一家人。要知道,去日本或韩国那边的公海捕渔,来回最多一、两个月。洪贤的女婿一家人没有捕捞证,不会去那么远,按理说早就该回来了。洪贤生怕女婿一家人被东海龙王收去了,于是就抛了四个纸人到海底,想以此交换女婿一家人的性命。虽然这是迷信的方法,但渔民们很信这些事,而且洪贤他们都是黑渔民,肯定不能找政府帮忙到海上寻人。之前,洪贤往海里倒下名贵的黄酒,也是想对东海龙王表示他的诚心诚意,不会拿普通的东西去敷衍海底的仙怪。

李狂药听完这话,看着神色不安的船老大,又看了看船老大的老婆和儿女,心里有种复杂的感觉。这一切都是李狐搞出来的,就算在孤岛上出了问题,他能逃出来了,也应该找洪贤报个信,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婿出了什么事。李狂药站在船头,感慨万千,总觉得李狐病倒,和他自己造孽太多有关。李狂药对李狐既恨又爱,很想弄清楚他有什么秘密,也很想帮忙把洪贤的女婿找回来,算是帮亲人赎罪。

海风过耳,船行千里。思索中,李狂药等人已把岱山岛甩到后面,渐渐地看不到陆地了。丁细细本想兴奋地到处张望,可想到船老大一家人心情沉重,便压抑住心情,和刘付狼在甲板上吹风。船老大的女儿也在呆呆地吹海风,可能在想她男人是否安好,没人敢去打搅她,怕她一张口就哭个不停。

过了两小时,渔船在东海上形单影只了,李狂药就觉得是时候问船老大,他女婿一家人载着老人家去了哪一座孤岛。可李狂药又想,不对啊,船老大一家人这么迷信,现在已经出海了,怎么还不去拜船菩萨。在旧时,穷苦渔民的船上都会有摆放船菩萨的地方,出海时一定会去祭拜。而且,不同地区的渔民拜的船菩萨各不一样,比如广东、福建沿海的渔民,供奉的多是女性菩萨,而舟山渔民供奉的多是男性菩萨。

船老大被李狂药问得欲言又止,他儿子就走过来说:“我们想拜船菩萨的,可今天船菩萨有点怪,我们就没敢拜。”

“怎么个怪法?”丁细细一听,马上凑过来问。

“我们今早做了个梦,梦到船菩萨告诉我们,喜鹊的男人在大海石被一条龙困住了,船菩萨叫我们快点去救人,时间很紧,不要再拜了。”船老大儿子说,“对了,我妹妹叫洪喜鹊,我叫洪连海。我妈姓李,你们叫她李娘就好。”

丁细细若有所思,看着船老大一家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当然,四个人一起做了同样的梦,这已经很不对劲了。可丁细细还是有点别的地方有问题,但一时半刻又说不出来。当丁细细绞尽脑汁,拼命思考时,刘付狼就把她叫到一边,悄悄说了一声:“如果我没猜错,船老大一家人已经死了,你小心一点。”

李狂药和船老大一家人都没听到刘付狼的话,只见到丁细细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平静。船又开了一会儿,李狂药见大家把话都说开了,便直接问船老大的女婿把船开到哪里去了。茫茫东海,这里的海岛应该都被标注在地图上了,难道那座岛没有名字,也没人上去溜达吗。船老大坦言,他女婿搭载那位老人去了大海石,大海石在老渔民的眼里不算岛,而是一块大石头,就如澳大利亚的那块全世界最大的石头一样。

大海石在一处海雾弥漫的地方,来往的船只很少注意到它,也因为面积不大,经过的渔船不会特地靠岸。船老大一家人路过大海石很多次,从未上去过。当听那位老人说要去大海石,船老大女婿一家人没答应,但后来那位老人给了一万块钱,他们就答应了。不是船老大女婿贪钱,而是黑渔船很破旧,出海一次很连一万块钱都赚不到。老人家肯先付一万块,他们自然不会再摇头了。

船老大说完了,便反问:“小兄弟,那位老人是你什么人?他去大海石做什么?”

李狂药不敢直说,想了想就拐个弯地解释:“他是我太爷爷,我也不知道他去那里做什么。现在过去那么久了,没见他回来,所以到这边来找他。”

这时候,船老大的儿子洪连海丢下李娘,让她独自手忙脚乱地控制船的方向,又走过来问:“大海石还要三天才能到,你们要不要先到舱里看一看睡铺?”

三天?李狂药心说太爷爷真的没骗人,那晚东极海难后,他昏迷后不足半日便到了。到底他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何以能够半日行三日的路程?船老大看见李狂药分神了,以为没听清楚,于是又问他们怎么分船舱里的睡铺。听到催促,李狂药很快回过神来,随即朝丁细细喊了一声,叫她和刘付狼别吹晚风了,赶快进去抢铺子吧。

多余的铺子只有两个,毫无疑问,丁细细一个人睡,李狂药就得和刘付狼挤一挤了。船舱很窄,大部分空间都塞满了渔具,放脚的地方都没有。李狂药不好为难人家,只好对洪连海说没问题,他们挤得下。实际上,李狂药心里却在想,铺子那么小,挤什么呀,难不成要叠罗汉。

此时,洪喜鹊也走进船舱,神色惶惶的她一直没怎么说话。可她这一次进舱后,却忽然大喊一声,把船老大都吓了一跳。大伙一窝蜂地拥进船舱,还没问怎么回事,洪喜鹊指着舱里神龛,吞吐道:“船菩萨不见了!”

丁细细见状,马上朝身旁的刘付狼看了一眼,心说果真没错,船老大一家人有问题,现在就连船菩萨都跑了!

第八章 橡木桶

李狂药难以置信地望着空荡荡的神龛,心说船菩萨跑了,这还了得?像洪贤这种又穷又老的渔民,他们对船菩萨的虔诚,比对毛主席还要深。顾名思义,船菩萨就是保护渔船的神仙,现在神仙溜了,不就表示大难将至,船菩萨都罩不住渔船了?

船老大神情凝重,什么话也没说,不知在想些什么。船老大一家人都不吭声,全在等船老大做决定。现在船开出来几小时而已,要回去还来得及,如果到达大海石那边,可就真是孤立无援了。洪喜鹊泪水婆娑,李娘一时心疼,便小声和船老大洪贤商量,别急着回岱山那一边。

纵然李狂药不相信船菩萨,但船菩萨又不会动,哪里能跑动。这事让李狂药心里没底,他越来越觉得洪喜鹊的男人早被海鱼吃干净了,再去也是徒劳。本来,李狂药以为丁细细会捣乱,说点不痛不痒的风凉话,此刻却见她和刘付狼都冷冷地旁观着。不知从何时起,丁细细就收敛住蹦蹦跳跳的个性,变得极为沉静了。

“你们是不是怕出事,想回去?”李狂药在船舱角落小声问丁细细。

丁细细不经意地嘴角上扬,答道:“没那个必要,既来之则安之,你不会真以为船菩萨会跑吧?”

李狂药觉得丁细细话里有话,想多问几句,却听船老大和李娘决定继续开船。洪连海遵从父母的决定,也不愿妹妹难过,可一看到还有外人在船上,于是就走过来问李狂药他们要不要回去。这时,丁细细不等李狂药做反应,当即就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要一同前去。人都挤在船舱内,李狂药不好当着船老大一家人的面问丁细细怎么回事,只能等晚些时候再问。

在这之后,李娘就从船舱下面掏出一个坛子,坛子周身散发着浓郁的酒香,和在黄鱼湾洞里的酒味一样。李狂药以为李娘要拿来给大家当晚饭,哪知道洪喜鹊接过坛子,转身就走到船头,准备再一次祭海,以求东海龙王不要为难他们一家人。丁细细对舟山渔民的习俗很陌生,不及李狂药那般了解,看到船老大一家人那般紧张,还在冷冷发笑。

李狂药奇怪地望了丁细细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变得如此冷漠,之前她再古怪,也不会挑这种场合笑出声来。幸好船上的噪音很大,船老大一家人没注意,不然很可能半路赶他们下海。话说回来,渔民并不笨,现在大家都知道海底没有龙王,祭海只不能过是一种习俗,图个心安罢了。

在舟山渔民的习俗中,渔船出海前,都要由老大捧一杯酒泼入大海中,并抛少许肉块入海。这天,船上众人忌讲不吉利的话,不许吵架。祭海除了规定的礼仪和程序外,还有诸多的禁忌,比如祭海一定要用黄酒。这是因为以前的渔民认为,海中捕鱼是与龙王赌博,黄酒颜色混沌,龙王爷喝了眼睛看不清,这样才能让渔民满载而归。

李狂药等船老大一家人走出船舱,站在海上的夜色里时,便想悄悄地问丁细细怎么了。可是,没等李狂药回头看向丁细细和刘付狼,却听到船老大在外面惊喊了一声:“喂,海面上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漆黑的海面上漂来一个橡木桶,就是洋人酿葡萄酒用来发酵的东西。海面上本无光亮,船老大一家人早把航行灯关掉了,由于要再一次祭海,大家挤在船头上才发现橡木桶的踪迹。茫茫东海,碧波万倾,极少看见垃圾漂浮在海面上。何况,渔船离群岛很远了,岛边即使有人扔垃圾出来,也不可能漂那么远。船老大觉得不对劲,于是甩出一张渔网,费了一番工夫才将漂在附近的橡木桶打上船来。

刘付狼发现动静,马上和丁细细来到船头,他一见情况就说橡木桶身上有问题。李狂药也觉得有问题,所以没把刘付狼的话放在心上,等到船老大把橡木桶拉到渔船的甲板上,大家才近距离地看见桶身上有许多凌乱的刻字。

“快拿灯来!”洪连海朝洪喜鹊着急地喊了一句。

洪喜鹊慌张地去拿灯,却半天找不来,只听刘付狼先道:“救救我,我在大海石上——李狐。”

丁细细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李狂药,久久才说:“这些字像是新刻的,最长不超过一个礼拜吧?”

李狂药心说,奇怪了,太爷爷现在在中山病倒了,他怎么会在东海上,莫不是前一个月留下的东西?紧接着,刘付狼把橡木桶转了一个圈,发现另一面还有刻字。只不过,另一面的刻字不是求救留言,而是精致的洋文。丁细细扫了一眼,便说那是一家法国酒庄的橡木桶,制于1772年。

“真的假的?你认得?”李狂药羡慕地问,心想要是他书念得多一点儿,或许也能认得洋文。

“错不了。”丁细细摸着橡木桶说,“桶里的酒肯定空了,要不然浮不起来,这桶身估计再漂几天,也要裂开,沉到海底。”

船老大凝望橡木桶,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可能在想他女婿一家人为什么没在橡木桶上留言,十有八九已经死了。李狂药之前对船老大提过李狐的名字,却没说李狐已经回广东了,此刻的他比船老大还要纳闷。不用丁细细说,李狂药也看得出来,那些刻字在海水泡的时间不长,不可能是一个多月前留下的。总不会船老大女婿一家人被困在岛上,求救时留别人的名字,而不用自己的,这不符合常理。

洪喜鹊迟迟地找来船灯,可大家已经把刻字看完了,她只好再把船灯放回去。船老大把橡木桶放在船头上,想了想,然后叫李娘接着祭海。祭海的过程持续了几分钟而已,李狂药站在一旁观望,还想再搜寻海面,迫切地想要再捞一个橡木桶上来。无奈,渔船没有开航行灯,人的视力范围不过十来米,很难再有新的发现。

渔船没有开航行灯,一是电力不够,二是怕被人看见,毕竟它是一艘黑船。李狂药见过正规渔船出海,千百艘在海上捕鱼的情景,那美丽壮观的画面仍记忆犹新。以前,渔民出海多以两艘并行,组成一对,一艘用来捕鱼,另一艘就是储存冰块、保鲜鱼虾之用。每一对船上都要在船尾装上与众不同的彩灯,便于在夜间互相识别。同一个渔场有上千对船只,它们的彩灯基本各不相同,那场面要比上海外滩还要热闹漂亮。若是在白天,两船之间的联络只好靠大声喊叫,或是看对方的旗帜为号。渔民讲话时喉咙之所以特别大,就是因为平时在海上喊惯了话。

洪贤一家人不是去捕鱼,只开了一艘船出来,也不必和另一艘船联系。可李狂药却在想,船老大女婿一家人的船是不是坏了,或者沉了。黑渔船不大,但也不小,如果没有大风大浪,它很难沉入东海,除非遇到了很大的变故。

一想到这里,李狂药就不踏实,连船老大一家人准备的晚饭都没吃。洪喜鹊和李娘以为李狂药嫌难吃,脸上就挂不住了,想要解释,却被船老大喝了一声,叫她们去把铺子再收拾一下。渔船得风助行,开得很快,李狂药睡觉时,和刘付狼挤在一个小小的木板铺子上,浑身都不舒服。还没睡着呢,李狂药就听到洪喜鹊在船舱外哇哇地吐了,好像是晕船了。

“她这么急着找她男人,该不会怀孕了吧?”李狂药转了个身子,想和身边的刘付狼聊天,可转过来时却发现两人的脸贴得很近,对方的胡子都扎到他嘴上来了。

刘付狼瞪了一眼,李狂药就坐起来,然后趁着船老大一家人在照顾洪喜鹊,他就小声问:“你们今天上船后怎么怪怪的?”

“怪的不是我们,是船老大一家人。”刘付狼低沉道,但依旧侧躺着,没有坐起来。

丁细细就在另一旁的铺子上,她还没睡着,听到动静后就答:“野狼,你跟他讲吧,反正他先知道,对他也是好事。”

“讲什么?”李狂药不明白。

“船老大他们都死了。”刘付狼一边说,一边伸手将李狂药拉下来,让他老老实实地睡觉。

“要睡你自己睡,我不习惯和别人挤着睡。”李狂药又坐起来,想要问刘付狼为什么这么说,船老大一家人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已经死了。

刘付狼烦了,便起身把李狂药按下,然后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李狂药本来有些睡意了,听到刘付狼这么一说,他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又从床上坐起来,并望向空荡荡的神龛上。神龛上原本摆了船菩萨,可神不知鬼不觉地丢了,洪喜鹊在渔船上找了一圈也没找见。那时候,李狂药就觉得哪里有问题,可后来只顾着怕渔船出事,没有多往深处想。

“拿着防身!”忽然,刘付狼从怀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递给李狂药,同时道,“睡觉别睡太死,小心他们要你的命!”

第九章 龙宫

李狂药听了刘付狼的那番话,整个晚上都展转难眠,巴不得快点到大海石那边,省得提心吊胆地跟船老大一家人挤在小渔船上面。在海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喊救命,鬼都懒得搭理。李狂药把匕首握得出了汗,时刻提防着,真要动起手来,他倒不怕,就怕对方来阴的。

夜里,渔船一摇一晃地在东海上行驶着,船老大一家人轮流驾船,他们还不时地到船舱里走动。船舱很窄,没有隔离的房间,铺子和杂物全摆在舱内,大家都能互相看到。李狂药每每等人走近了,他都屏住呼吸,以为人家要下手了。刘付狼不知睡没睡,讲完话后就闭上眼睛,不管李狂药怎么翻身,他都一动不动。

丁细细也没睡,虽然船上的噪音很大,但她能听到李狂药的床上咿呀作响。丁细细心里明白,李狂药肯定是知道了问题所在,不敢呼呼大睡了。可是,开去大海石还需要两天半的时间,人如果两天不睡,即使会葵花宝典这样的绝世武功也对付不了恶贼。于是,丁细细等船老大一家人都不在船舱时,趁着间隙朝李狂药那边轻喊一声。

“你怎么了?”

“我睡不着。”李狂答了一声。

丁细细侧着身子说:“他们现在不会露出真面目的,到了大海石那边就说不准了,现在能睡就睡吧。”

李狂药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丁细细说得对,如果船老大那些人要下手,不会等到现在。话虽这么讲,但李狂药还是睡不着,为了不让丁细细操心,他就不再翻身了,可刘付狼的话言犹在耳。原来,刘付狼和丁细细那么冷漠和谨慎,是因为他们认出船老大一家人并非渔船的主人,真正的船老大一家人恐怕已不在人世了。

一开始,刘付狼也没认出来,以为那几个人真是船老大一家,但后来就觉得问题太明显了。首先,那坛有百年历史的绍兴黄酒不是普通渔民买得起的,黑渔民连捕捞证都办不起,哪里还有闲钱买酒祭海。当年中国遭入侵,好东西早被人拎到海外了,真正能留下的珍宝,不是埋在地底就是藏入深山。

绍兴云集信记酒坊的黄酒在1915年于美国拿奖后,名声大噪,可由于生产力落后,而且好酒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沉淀,短时间内没法酿造出几百坛。再加上,那个年代很混乱,动不动就打起来,所以当时流传下来的那批酒也不多。那批酒也不可能是船老大祖先留下来的,因为那些酒全被丁细细的祖上收藏在西部的一处戈壁沙地,其他地方不可能再有了,有也是假的。

那些事都是丁细细老爹讲的,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刘付狼和丁细细近水楼台先得月,不仅尽览天下酒经,还天天能品尝百种佳酿,很早就训练出来闻香识酒的功夫了。刘付狼先是想起那批酒不存于外界,但酒香的确是云集信记酒坊的那批酒。其实,刘付狼也不能肯定,当年留下的黄酒是不是都被丁细细祖上收藏了,没准儿真有几坛遗留在外面的世界里。可对方既然拿得出真的老黄酒,那么他们的来历肯定不简单,绝不是普通的渔民,天知道船老大一家人是不是在演戏。

这一天里,船老大一家人还有其他破绽,诸如洪喜鹊找船灯找半天没找到,如果真是自家的渔船,能花那么长时间去找吗?还有,神龛上空荡荡的,船菩萨假若真的跑了,难道也会把神龛上的香烛顺手牵羊?神龛上有一层油腻的污垢,表明很长时间没放东西了,那上面根本没有船菩萨。要不是李狂药问起,怎么没拜船菩萨,船老大一家人根本不打算拜了。他们想去拜船菩萨时,偏偏发现没船菩萨,当然只能撒谎说船菩萨跑了。

“真是这样吗?”李狂药想起这些事,觉得太荒谬了,可又觉得很在理。想来想去,李狂药索性不去想了,反正船老大一家人想要谋财害命的话,他可不会手下留情。到了半夜,李狂药渐渐被困意打败,陷入了浑噩之中。到了第二天,李狂药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其他人都起来了,只有自己还躺在床上。

“李大哥,你醒了?来洗脸吧!”

洪喜鹊一见李狂药直起身来,她就端了盆水过去,可依旧苦着脸,像是全世界都欠了她一样。李狂药记着刘付狼的话,总觉得船老大一家人很可怕,所以接过脸盆后连谢谢都忘了说,只一个劲地望着人家。洪喜鹊以为李狂药对她有意思,还马上羞红了脸,转身就跑出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