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以前那个江沅了,也完全不需要他。

他们那个孩子,没了就没了,三年多,也没见她后悔痛苦。

坐在沙发上,想到这儿,他突然低头,双手捂住了脸,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阮成君开了门,提着早餐走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他这副样子,略想了一下,开口唤道:“陆川哥哥。”

他身后,江明月蹦了进来,跑到书房门口喊:“姐姐吃饭啦!”

闻言,江沅便出了书房。

小明月第一个爬上了椅子,乖乖坐着,等阮成君给她分饭;陆川抬步过去,坐到了她对面;江沅从厨房里拿出碗筷,给几人分好后,便坐到了陆川旁边。

考虑到陆川在家,阮成君买了不少早餐,油条豆浆包子胡辣汤,摆了满桌。

江沅用筷子夹了一个油条,正吃着,手机响了。

她起身,接听了电话。

江志远打来的,说是自己这几天暂时不开店,想要开车去周边市区两日游,散散心,问江沅要不要一起,要是忙,可以把江明月给他送过去。

龙锦云得癌症初期,不愿意接受治疗,很大的原因是怕花钱。江志远说服了她,这几年为了赚钱,几乎没有休息过。他照顾不了江明月,龙锦云的情绪又一直不好,江沅生怕小明月被她的情绪感染,到后来搬出去另租房间以后,就用课余全部时间照顾妹妹了,江晨希也会帮忙,可暑假里她刚刚大学毕业开始工作,时间不若江沅自由,也就没办法了。

这会儿龙锦云去世了,明月也大了,江志远想到这几年大女儿的辛苦,就动了把江明月接过去的心思,这想法,给龙锦云筹备葬礼期间,也告知了江沅。

“那我问问她吧,中午给你回电话。”

父女俩在电话里聊了一会儿,江沅走回桌边,问江明月:“爸爸要出去玩两天,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你去吗?”

江明月正吃小笼包,闻言,抬起脸看她。

她被江沅照顾的极好,小脸还没有巴掌大,粉雕玉琢的,抬起脸说话的时候,眼珠儿亮晶晶的,黑宝石一般,稚嫩的声音里,全部都是对姐姐的依赖。

江沅摇了摇头,“我哪儿来的时间去,你要想去的话,让成君哥哥陪你一起。”

“可是我想你跟我们一起去。”

江明月一脸认真地说。

“姐姐事情多,去不了。”

“那我就不想去了……”

小丫头扁起嘴,有些悻悻地说。

江志远五十了,因为照顾病人好几年,头发花白,整个人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之前去幼儿园接江明月,小朋友都喊他爷爷,这让江明月觉得很奇怪。她太小,也没什么嫌弃父亲的意思,可打心眼里,就是和江志远很有距离感,江志远不会讲故事,也不会玩她的玩具,有时候都听不懂她说话,让她特别无聊。

这一点苗头,江沅也有感觉,想了想,循循善诱:“你不想去,爸爸要伤心的,都没人陪她。”

“他是个大人了,不需要人陪的。”

江明月歪头想了下,又说,“而且我和他都没什么话说呀,他年龄太大啦,都听不懂我讲故事,欧阳叔叔都懂,还会用英语翻译呢——”

一句话未曾说完,她突然噤声了。

对面坐着的哥哥,目光太吓人,看得她瑟缩了一下。

餐厅里的气氛,一瞬间,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陆川随手放下了筷子,起身说:“我吃好了。”

话落,抬步去了客厅里。

江明月目送他过去,也不晓得自己那句话说错了,咬着唇看向阮成君,金豆豆都差点掉了下来。

“没事没事,吃饭吧。”

她边上,阮成君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抬眸看了江沅一眼。

江沅只得安抚两人:“先不说了,吃饭吧。”

应了一声,阮成君低头吃饭,很快吃好,他将桌上剩余的东西端回了厨房,给江沅说了一声,牵着江明月的手,拿了几样玩具,将人带去隔壁玩去了。

两人一走,家里顿时变得安静了。

江沅舒了一口气,擦了餐桌,去厨房里收拾碗筷。

凉水冲着碗碟,她低着头,有点出神,都没注意到,陆川抬步走了进来。

偏过头,一句话尚未出口,她腰肢骤然一紧。

陆川从背后拥紧了她,手掌的力道,差点将她腰身勒断……

江沅低头看着哗啦啦淌着的水,抿紧了唇,低着头,一只手捏着白瓷的盘子,也没有出声。

“嘶——”

耳边一声响,伴随着皮肉一阵灼痛感。

陆川撕了她贴在颈侧的膏药,低头凑过去,咬住了那一块。

手里的盘子“啪嗒”一声落到了水池里,江沅一只手紧紧地扣在了水池边沿,因为他齿间的力道,闭了闭眼睛,许久,哑着声音说:“陆川,你别这样。”

“那你想我怎样?”

他手腕用力,声音含混,两个人分明亲密无间,却因为他说话时冰冷而隐忍的语调,远离仿若千万里,在他手指触上牛仔短裤纽扣的时候,江沅咬紧了唇。

每分每秒,时间变得无比缓慢……

终于被放开的时候,江沅趴在了水池边沿的流理台上。

陆川在水龙头下洗了手,走了出去。

时至中午,阳台上他的衣服干了,出去将衣服收了进来,他一件件穿上,半蹲着又穿了鞋,走出门之前,一手扣在鞋柜边沿,抬眸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

关门声传到耳边,江沅重重地喘了一声。

大脑整个儿都是乱的,她甚至不晓得,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撑在流理台上的一只手,渐渐地蜷紧了。她一手撑在那儿,又平复了半天,都没办法从那种脑子嗡嗡痛的状态里抽离出来,半晌才理好了衣服,走出了厨房。

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了,她抬眸瞥了眼阳台,发现陆川两件衣服已经不在了。

舒口气,她回了趟卧室,拿了浴巾,又去洗了一个澡。

再次出来,听到了手机在响。

凤小九的电话。

江沅接通,“喂”了一声。

那头的凤小九微微一愣,迟疑着问:“姐,你感冒了?”

江沅声音微哑,她咳了一声,回答道:“没,什么事——”

“就……”

凤小九顿了一下,才小声地说,“本来今天下午我们要去见欢腾的刘总嘛,可她的助理刚才打电话过来,说是她临时有事,见面取消了。我问改天什么时候约,人家说再说。”

欢腾是安城颇有规模的地方影视公司,也是本来说好投资他们网剧的甲方之一。

江沅默了下。

凤小九轻声又问:“是不是张总那边给咱们使绊子了?”

安城这圈子就这么大,影视公司统共也没有几家,彼此之间都认识。她们才刚刚踏入这个圈子,实力薄弱,一个没伺候后,往上便举步维艰。

凤小九的语气,着实有些沮丧。

江沅笑了下,“那就先别管了,这件事往后压一压,下个月再说。”

“那好我知道了。”

凤小九答应道。

江沅挂了电话,低头看着来电提醒,发现一个多小时前,还有一个未接来电,备注名是:师傅。

☆、243:那一段时间,太想陆川了(一更)

她和蒋正渊、谷满仓,是2013年秋天又遇上的。

先前在云京那会儿,蒋正渊邀请她出演新片的女主角,她没答应,蒋正渊这新片,就一直没能开机,拖到2013年,他又找到了尚算满意的女主角,几经波折,最后将这拍摄地,选在了安城英德中学。

英德中学和安城九中一样,都是安城首屈一指的私立中学,13年秋天,阮成君被抢了过去读初一。

他成绩好,姐姐去世后更为发奋,小学里连跳了两级,小升初考试前,安城好几个重点中学的招生办老师先后找到了家里抛出橄榄枝,最后他选了条件最优越的英德。

那是国庆前一天,她去学校接阮成君放假,在校门口,遇到了蒋正渊和谷满仓。

剧组歇息在学校附近酒店里,他们俩过去见校长。

这一个巧遇,让三个人都极为意外。

谷满仓主动叫住了她,跟她聊了一会儿,说了剧组过来拍摄的事情,事先也知道她在学编导,说是缘分难能可贵,她要有空的话,可以过去跟组学习。

她不晓得当初他这建议,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蒋正渊的意思,总归,机会难能可贵,她没有再拒绝,一口答应了下来,接下来几个月,一有时间就跑过去,观察学习。

那个电影是怀旧风,片名叫《蝶》,呼应了故事里女主人公的名字——苏小蝶。

那个女孩子,纤瘦孤僻,是拾荒者捡到的弃婴,要念中学了,出落得很漂亮,就因为这份漂亮和沉默寡言的性子,入学后一直被欺负,她反抗过,可是最终败给了现实。

有过一个好朋友,那个好朋友生怕她的倒霉连累自己,加入了她的对立面。

有过一个喜欢她的男孩子,那个男孩,因为私底下给她帮助,成为了全校群嘲的对象,最后迫于压力,转学离开了他们所在的城市。

她也喜欢过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却喜欢漂亮跋扈,欺负她的女生。

苏小蝶的故事里没有童话,没有幻想,她在一个被群殴后、星期五的傍晚,带着满脸的伤,独自走上了城市废弃的铁轨,再没有回来过。

整部影片的基调极为压抑,校园霸凌残忍而恐怖的氛围,几乎贯穿全片,媒体评价说:“这是一部看不到希望的影片,却让每一个观影者,都在观看影片后,发自内心地,想要反抗这种绝望。”

影片在去年圣诞节上映,今年三月,十九岁的女主角苏樱,凭借这部影片拿了白玉兰影后,一炮而红,成了炙手可热的第三代“蒋女郎。”

今年初,华夏台一档新闻调查栏目的工作人员走访了十多个省市,深入几十所中学,寻找采访了上百位校园暴力的受害者,推出了颇为轰动的《爱在校园》系列节目,呼吁社会关注这一现实状况,坚决抵制校园暴力,让每一个在校生都感觉到温暖和友爱,健康成长、快乐学习。

因为这期节目,苏樱和《蝶》再次名声大噪,成功跻身娱乐圈一线影星行列。

电影拍完后,蒋正渊便收了她这个徒弟。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面对它,江沅没再拒绝。

不过,蒋正渊和谷满仓定居云京,她在安城,彼此都很忙,平时联系不算多,也就每次有剧本创作上的困惑,或者专业上的问题,她实在想不通,会找谷满仓讨教。

和蒋正渊这个师傅,联系的还要更少一些。

看着他的未接,江沅多少有些意外,收回思绪,将电话回拨了过去。

“嘟嘟嘟”的忙音后,男人沉稳浑厚的声音传来,江沅连忙唤了一声:“师傅。”

“刚在忙?”

那头,蒋正渊问。

江沅笑了一下,“嗯,手机在书房,没听见。”

“你要拍的那个东西怎么样了?”

蒋正渊嘴里的“东西”,指的便是她和陆渺想要融资投拍的网剧,身为国内影坛一等一的大佬,她们要做的网剧,在蒋正渊那儿完全不够看。

江沅抿了抿唇,如实说:“遇到点问题,先放着呢。”

一下子飞了两个投资,她其实并不慌,因为先前已经参与了两个大项目的剧本创作,最晚九月,两个剧都会先后上线播出,其中一个,她署名在编剧第一位。

正儿八经电视台播出的这个剧,算得上她荧屏首秀,无论能不能爆,她“江临川”这个艺名,都会正式出道,身价大涨。

猛地想到这个名字,江沅多少又有点恍惚。

这个名字,是当初她接项目的时候,临时想的。时间不算特别久,也就是去年初,《蝶》杀青之后没几天。谷满仓介绍她进了项目团队,签合约当时,她随便署的。

一来,不想用真名引起什么关注度;二来,那一段时间,太想陆川了。

蒋正渊的这个影片特别现实,她每每回想,都压抑得喘不过气,越是难受,越是会想起高三那一年,会觉得,要不是因为陆川,可能也就没有她了。

她可能死在那一次的KTV里,也可能“死”在庸庸碌碌的平淡日子里。

有时候她会觉得,现在这个江沅,是陆川促就的……

“江沅?!”

略微提高的男声,猛地让江沅回神了。

她“啊”了一声,便听见那头蒋正渊不满地问:“想什么呢?”

“师傅你说。”

蒋正渊:“……”

他已经说半天了!

认个徒弟气死师傅,每每想起江沅,他心情都不好。刚才说了半天的话也不想重复第二次,很简短地道:“放着就放着,我这边在准备一个新片,你要未来半年没事,过来跟组。”

“……云京?”

江沅愣了一下。

蒋正渊道:“前期剧本创作在云京,你谷老师主控,后期拍摄还说不准,怎么,没时间?”

“我想想啊——”

江沅笑了笑,“我尽量过来。”

蒋正渊哼了一声,“要舍不得你那一大家子,就把成君和明月一起带上,过来我安排。”

第一次邀请她参演女主角的时候,蒋正渊就调查过她,好几年了,对她的了解自然越发详尽,先前见过阮成君和江明月,对两个孩子也特别喜欢。

听他这么说,江沅也没第一时间做决定,只道:“嗯,我好好想想。”

“你母亲最近身体怎么样?”

正事说完,蒋正渊问了一句私事。

江沅回答说:“去世了,前天下葬的。”

他在金字塔上头待惯了,一生被人巴结被人求,年过半百,好不容易欣赏一个底层的小蝼蚁,照拂的意思很明显,偏偏,这小东西性子拗得很。

心里有气,蒋导演挂了电话。

江沅晓得他脾气,结束通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云京?

该去吗?

她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陆川出了碧水湾,在小区门口拦了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