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时,我问他:“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他沉默了一瞬,直直凝视着我的眼睛:“Because…”顿了一顿,缓慢却清晰有力地说,“I love you。”

“Because I love you?”我惆怅地笑了,“很贴切的名字。再见!”

已经进了大厦,他仍坐在车里,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我向他挥挥手,走进了电梯。

大姐正盘膝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我留给她的饭,看到我,立即关了电视:“出大事了!今天连事务所大中华区的合伙人都从香港打电话给我八卦陆励成。你难以想象八卦消息的精彩程度,说陆励成和宋翊不但是工作上的死对头,还二男争一女,要是一般女孩倒罢了,偏偏是许仲晋唯一的女儿,所以活脱脱一个江山美女战场呀!”

大姐说得眉飞色舞,我没精打采地坐到她身边:“他们都说什么?”

“听说许老爷子喜欢陆励成,女儿却喜欢宋翊,最后许家的公主大闹北京城,在无数人面前辱骂陆励成,陆励成一声不敢吭。”大姐叹气,“陆励成这次真是丢人丢大了!男人活得就是个面子,不知道他现在什么心情。”

“他还好。他当时不说话也不是不敢吭声,而是作为一个男人,没有必要和喝醉酒的女人对骂。”

“什么?你见过他?”

大姐凑到我身边,一副恨不得敲开我脑袋,八卦一番的样子,我郁闷:“老大,你好歹也是一事业有成的知识女性,怎么表现得和街头大妈一样?”

大姐才不管,振振有词地说:“别说我,现在所有人都在极度关心此事的发展状况,没听到连我的大老板都特意从香港给我打电话暗示我关注吗?她下次问我,我拿什么汇报?若让她知道许仲晋的女儿的好朋友和我共居一室,我却什么都不说,她要么怀疑我这人的能力,要么怀疑我对她的忠诚。”

“我不会知道的比你多,麻辣烫是醉骂陆励成,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骂了什么,难道我能跑去问陆励成:‘喂,听说许怜霜骂你了,真的吗?都骂了些什么?’我活得不耐烦了吗?你要想知道,直接把那天晚上参加宴会的大佬约出来,和他们面谈不就行了!这些中老年欧吉桑,别看平时官威十足,说起闲话来,不比街头大妈差。”

大姐竟撑着下巴思索,似乎觉得我这个建议很可行,我翻了个白眼,去厨房给自己盛汤。

大姐笑嘻嘻地问我:“陆励成真的在追许怜霜?”

“嗯,曾经追过,现在不清楚。不过…”我瞪住大姐,“这事不许你告诉任何人,否则我和你绝交!”

大姐张着嘴,吃惊地说:“竟是真的?我还以为外面流言夸张。听说许老爷子气得差点掀桌子,真的吗?”

“假的!”

大姐立即凑到我身边:“你知道什么?”

我喝了口汤,慢吞吞地说:“大姐,你的英明神武哪里去了?麻辣烫公然表示她是宋翊的女朋友,拆她爹的台,她老爹肯定很生气,但是那是谁呀?许仲晋!手底下直接管辖的人就一百七十多万!这样的人会气得掀桌子?咱们只管两三千号人的合伙人都不会干这种事。”

“哦!也对!”大姐点头,“不知道最后到底是许老爷子把宋翊赶出中国,还是许怜霜让陆励成彻底绝望。”

我站起来,去厨房放碗:“我准备睡了。”

“先别走!”大姐抓住我,却半天没下文,我只能又坐下来,“你想说什么?”

大姐问:“你在他们的三角关系中是什么角色?”

我的心一窒,说不出来话。

“苏蔓,你要掂量清自己的分量,我们这行可不是娱乐圈,绯闻八卦越多越成功。我们是替客户掌管钱、监管钱的人,客户要的是一个沉稳、低调、可靠的形象,不是一个整天出新闻的人。这就是为什么陆励成的事业现在很危险的原因,当然,宋翊也不见得好过,许怜霜什么都不懂,她这么闹,毁的不仅仅是陆励成。可他们毕竟是男人,而且陆励成背后的水到底有多深谁都不知道,宋翊大不了可以回美国,许怜霜是公主,更不用发愁将来,可你…”大姐的表情非常严肃,“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你陪他们玩不起!你没有资本!”

“我明白。”

大姐放开了我:“不要怪我说话难听。”

我说:“我不是小孩子了,哪些话是关心,哪些话只是好听,我分得清楚。”

大姐笑:“去洗澡吧!碗放那儿,我吃完了一块儿洗。”

“嗯。”

日子缓慢而迅速地滑过,爸爸的身体逐渐消瘦,饭量越来越小,陆励成、宋翊和麻辣烫都看出了爸爸的变化。不要说陆励成和宋翊,就是麻辣烫都在我面前不再讲外界的是非,她不知道从哪里看来许多笑话,每天来看我时,给我和爸爸讲一个,笑得我们前仰后合。

爸爸每天活动的时间逐渐缩短,他的身体越来越容易疲惫,常常和我说话的时候,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

我不想问医生,我只抱着我的希望,每天守着爸爸。即使他睡着了,我也不想离去。

我如今发展了一个新嗜好,喜欢在爸爸睡着的时候,坐在他身边整理东西。我买了一个异常精美的大相册,把所有爸爸和妈妈的老相片按时间顺序整理排列,在旁边写下每张相片的故事。四月底是爸爸的生日,我想全部整理出来后,给父亲做生日礼物。

现在我才整理到我出生,我把自己的百日照放在爸爸和妈妈合影的下面,写下:

爸爸和妈妈的小公主在九月份降临人间,据妈妈说生下来很丑,满头的毛都是黄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据爸爸说生下来很漂亮,一头小金发,像外国洋囡囡。

我刚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带我去天安门广场放风筝的照片。碧蓝的天空,朱红的城楼,风华正茂的爸爸,眯着眼睛笑的我。我在旁边写下:这张照片很美,因为拍摄照片的人深爱照片中的两个人,照片的美丽是她眼中折射的爱意。

我整理着照片,就如同整理着我和爸爸妈妈二十多年来的时光。照片已经退色,时光已经远走,可那些爱,永远都在身边,永远!

第二十一章 心伤

岁月已撒下天罗地网,无法逃脱的,是我的痛苦,和你的心伤。

我提着早点,刚出电梯,就看一群医生护士从我身边像旋风般刮过,这样的场面在医院司空见惯,我已不再惊讶,可当我看到他们进入的房间时,身子猛地一颤,早点掉到地上。

我跑向病房,两个护士拦住我,几个人推着父亲的病床迅速向急救室跑去,等他们进了急救室,两个护士才放开我,把我强按到凳子上坐下。

她们究竟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到,我木然地坐着,盯着急救室的门。

陆励成大步跑着出现,默默地坐到我身边,叫了声“苏蔓”,就再说不出来话。

宋翊也匆匆赶来,沉默地坐到我的另一边。

没多久,麻辣烫也踩着高跟鞋赶来,一见我,就抱住了我。

我对她喃喃地说:“我还没准备好,我还没准备好…”

很久后,急救室的门打开,我立即跳起来,却没有勇气上前。宋翊和陆励成交换了个眼神,陆励成和麻辣烫留下来,陪着我去看父亲,宋翊去和医生交谈。

爸爸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一百五十斤,算是标准的北方大汉,可如今病床上的他看上去也许只有九十斤,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要用尽全力。我蹲在他床前,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远处宋翊和医生的交谈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癌细胞让病人的内部器官已经大部分都衰竭…病人的意志力非常坚强,他现在全靠意志力在维持生命…会很痛苦,要有思想准备…”

爸爸睁开眼睛,看向我,我俯在他耳边叫:“爸爸。”

爸爸想笑,却痛苦地皱起了眉。我想哭,却只能微笑。

爸爸凝视了我一会儿,又昏迷过去。

我一动不动地守在爸爸的病床前。宋翊和麻辣烫让我吃饭,我吃了几口,全吐出来,他们不再相劝,只让我尽力喝水。

爸爸时昏迷、时清醒,昏迷时,痛苦的呻吟从喉间逸出,清醒时,他一直看着我。

陆励成和宋翊都想说什么,却都不敢张口,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是,这是我的爸爸呀!

麻辣烫却不想忍着,她眼中含着泪水说:“蔓蔓,我知道你舍不得叔叔走,可你不能再让叔叔为了你强留着了,他太痛苦,看着他痛苦,你更痛苦。”

我不吭声。

下午时,爸爸出现吐血症状,医生插管替他清除肺部积血,那么粗的管子插进了他的内脏,我终于再克制不住自己,跑到楼道里,靠在墙壁上失声痛哭。

麻辣烫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看着我哭泣。人类的力量在死亡面前,都太微弱。

哭完后,我擦干眼泪,对他们说:“我想一个人和爸爸在一起。”

我找出给爸爸的生日礼物,坐到爸爸身边,等爸爸再次清醒时,我把没做完的相册拿给他看。

“爸爸,这是我给你做的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