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国堂惊讶的眼,随之扫过两侧的皇子。朱济那茶吃了一半放下,点头:“这事儿是真的,尹大人若还是不信,可以问问三爷。”

朱璃头也不抬:“是,这事是真的。”

堂内,一片安静,堂外,无数惊愣的眼神,射向堂内站着的女子。

他们大明王朝,真的出了一个女大夫了。

“这——”刚才还口口声声说李敏不可能为大夫的老大夫喘着气,对尹国堂说,“老夫可不可以请教这位姑娘两个医理上的问题?”

尹国堂未举起惊堂木,李敏随口一答:“老先生问吧。本妃就站在这里,真正的大夫是不怕任何人责问的。”

“好!”老大夫像是得到了机会,来了气势,上前一步,“老夫之前也曾听说了姑娘曾经在某府救了某位贵人的事。据闻,姑娘救人时不用针灸器具,不用开方药材,而且是把病人把椅子上撞,把病人治好了。这种装神弄鬼的事儿竟然可以救人,老夫是前所未闻,却是听说历朝历代不少装神弄鬼的最终都被大夫拆穿了伎俩送上了绞刑架。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当众对大人,对八爷三爷,对百姓们,说出姑娘救人的医理,而非装神弄鬼?”

这说的是她当初在光禄寺卿家救鲁王妃用的急救术。在古代人眼里,这确实是很奇怪,没法解释的医术。

朱济像是凝神中,轻轻拂了拂茶杯口。

朱璃眉头微皱。

说起那桩事儿,他们当时在现场一样看见了。虽然都知道李敏不是糊弄人,是真的把人救了,但是,怎么救的,其实谁也弄不清楚,说李敏好像神明上身救了人,反而还像是能让人相信一些。可是,神明这东西不好说,随时都可以被人反咬一口,犹如这位老大夫说的,无法解释的东西都可能是装神弄鬼。

李敏早知道这事儿迟早要再被揭出来给人一说,刚好当众给大家上一堂课,下次再有人吃东西被哽到了,也能多救点人。

“老先生。”李敏说,“人一呼一吸,息息循环,生命得以维系。一旦气息被堵,不当大夫的人都知道,人气不出进不去,这人命也就差不多了。所以,一旦气息不畅,必须想尽法子让气道畅通。如此一来,必然是要让气道里的堵物弹出来让气道通畅。本人为病人做的,不过是借助病人那股没有办法从气道里出来的气,一口气积聚在一块儿,弹出堵物。”

“积聚,如何积聚?”

“这里,一般人吸入的气,都会在这里残留,循环,交换,再吐出人体。”李敏勾画了下肺的位置,“此乃肺,主人气,老先生和众位大夫,难道会不知道这样浅显的医理?”

不是不知道,只是,都不知道她竟然有这样的办法来运用医理救人。

朱济像是摇头叹笑,像是笑自己为她的担心纯属多虑,端起茶盅把里头的茶吃了。

朱璃望着她的眼神是由惊叹转为了深思,原来她真不是乱来的,是用医理来救人的,该怎么说?只能说,所有人都没有相信她,这才是最严重的错误。

老大夫的脸又涨到通红了:“姑娘说的这种方法,老夫从未听人说过,不知姑娘是从哪本医书上得知的?”

“如果说此法乃本人家传的医术秘法呢?”

“哪怕是家传秘法,前人无此古法——”

“莫非当大夫的,都只能遵循古法行医。那真不知道古代最初的大夫是如何寻到古法行医的?何况,如果古法不能救人了,难道大夫就不能想法子救人,眼睁睁看病人去死?历代的名医,都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兢兢业业,继承古法之余,力于创新,才能救人无数。老先生,只是固守成规,没有古法可循的病人就说不救了,这难道是老先生的行医之道?”

“这,这——”老大夫能听见背后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的指头都指在他背上了。

大夫救人,应该是尽力为第一本则,努力去救,直到病人死的那一刻。肯定是不能说因为没有前朝没有人说过这个病这个法子就不治了,这是庸医。

老大夫身边的另一位年轻的大夫,可能是老大夫的弟子,见师父别困,急忙走出来说话:“姑娘,你自创医术,可有得到过其他大夫的认同?”

“莫非我要得到他人的认同才去救人吗?病人死了也无所谓吗?”

堂外百姓一阵嘘声,这回不是嘘李敏的,是嘘那两名大夫的。

老大夫护住弟子,道:“姑娘自创的医术,老夫只能深为钦佩。但是,姑娘家的药材店,的确把好几位病人都害了。这可不是老夫一人针对姑娘,姑娘你看,这里十位大夫,他们的病人,都承受了姑娘家药材店卖假药的痛苦。”

“假药?”李敏郎声一笑,是好不可笑,“要说药材是不是假药,首先,要把假药和真药放在一起,让药材师傅评头论足,看哪个是假药,证据何在?”

这事儿,是要办案的官差以及药师一块做的活儿。

尹国堂这事儿没来得及让人找出证据呢,结果李敏先锤鼓让人鸣冤了。

那群大夫们和尹国堂一下子都没有了声气。师爷在尹国堂耳边再次摇头:药材可以拿出来,但是,作证的药师,还没有找到人。

这些都不是最该死的,该死的是,走漏了风声,只抓到了一个宁死不屈的徐掌柜,这才是最该死的。

李敏的眼神微微眯着。昨晚上报信来的人说了说是徐掌柜先闻到风声让所有人跑了,否则,现在在顺天府里受罪的人肯定不止徐掌柜一个。李敏能保证徐掌柜不背叛她,但是,不能保证所有药堂里的伙计都忠心耿耿的。如果真有人精心谋划这事儿,往她药店的药材里参杂了假药,再让叛徒出来指证,到时候真是百口莫辩了。

送信的人,也深知这点厉害,才冒死给她送这封信。而且,对方也没有想到她李敏冲的这么快,在他们都没有做好全套准备之前,已经杀过来了。

尤氏在府中听人陆续报来的消息,到此刻,终于明白儿媳妇马上杀到顺天府是对的。李敏终究是行医的大夫,比谁都知道这行的厉害之处。

想弄倒一个大夫,要说难也不难,真要诬赖上一个大夫不是没有机会的。

关键是,看谁准备的功夫做全了。

李敏向兰燕使了个眼神。兰燕从袖管里抽出了份细单,当堂朗声念道:“这是徐氏药堂从药商拿药的清单,里面详细记载了徐氏药堂都是从哪些药商手里进药材的,药商那儿,每月都要与徐氏药堂对账,都有备份的单子,徐氏药堂的药材,每一分,根据我们少奶奶要求,都有药商的封条在那儿挂着。如果大人搜找证据时拿到的药材没有这份清单里所列药商的封条,绝不是本药堂的药材,以此为据,立证,忠告天下。”

啪,

长长的清单条,白纸黑字,糊弄不了任何人。

李敏又道:“大人倘若不信,可以到就近几家药商那儿问问。对了,徐氏药堂有些药材,还来不及从他们那儿入货进仓,都寄放在他们仓库中了,大人尽可以去查。”

尹国堂这下真的呆了。谁会想到,李敏早防着这点了,早在徐氏药堂打算建仓前,李敏不让徐掌柜像永芝堂等大药堂那样建立庞大的仓库,而是,一为了省钱,二为了保证药源与清白,大批量的药材全寄放在药商的仓库里了。

李敏这是套用了现代的一套最新的管理办法。

尹国堂让人去徐氏药堂找到的,只有少量药材,其实根本没有办法为大剂量药材做假作证,再有李敏现在的一份声明在这里。

师爷对尹国堂更是用力摇头了。他们怎么可能去查李敏清单里列出的药商?那些药商,哪个不是勾结了皇亲国戚的,衙府官员的,这一抓,难道能把京师内外的药商全抓了吗?要知道,皇帝用药的太医院里的药材,都少不了从这些药商手里拿。皇帝总不可能自己种药吧。

朱济轻轻地发出了一声笑,实在是忍不住,这些人,和李敏斗?别说他自己不久前才刚上过李敏的套,差点栽了跟头。

朱璃如刀一样的眼神扫到尹国堂脸上。

尹国堂心头犹如惊弓之鸟一跳,难道朱璃不打算帮他?

这让他心头打鼓了。

“可是,可是,这些病人服用了徐氏药堂的药才病情益发严重的!”堂上以老大夫为首的一群大夫齐声高呼。

如果不是李敏药店的错,没有错,那只能是开方子的他们治错病了,那还得了!

一个个都是深知治错病该当何罪的大夫,这些脏水无论如何必须转移出去。

李敏倒真不是想为难真正的同行,但是,这些大夫,可以说与杨洛宁为一丘之貉,治不好病人的病,不会想尽法子去查医书,去请教他人,努力医治病人,而只想着无论如何把问题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自己可以摆脱罪责就可以了。

这样的大夫……

尹国堂把惊堂木一拍:“隶王妃对此又有何见解?”

耳听这个尹国堂的语气都变了。

朱济专注手里茶盅里微黄的茶水。朱璃的眉头更皱紧了几分。

李敏想着这两人究竟来干嘛,肯定不是单纯来看戏的。回身,对那排大夫说:“你们的病人,是不是如今都脸面浮肿,小便不畅?”

“是!”一排人齐声答,“大人,不是她参杂假药,怎么会知道病人会变成什么样。”

李敏冷声一笑:“你们不是都给病人开了大剂量的甘草吗?病人服用了过量的甘草,脸面浮肿,小便不畅,不是假药,是你们开的方子用错了剂量用错了药。”

那群大夫的脸色都变了:“胡说八道,甘草是良药,问哪个大夫,没人会说甘草是毒药。甘草要是毒草,用甘草的病人不计其数,死的病人早已不计其数。”

“本人没有说甘草是毒药,但是,药是三分毒,什么药都好,用过了剂量,都是有可能变成毒药。你们不是错在甘草,是错在用药过多。”李敏回身,向着所有百姓,“我的药堂,每天抓药的人不计其数,这些人用的药方,大人、各位京师里的百姓都可以查验,他们都方子里只有一个药是全部相同的,叫做甘草。但是,甘草,不止他们这些大夫用过,还有不少大夫用过,包括我本人给病人用药都用过。可最终出事的,只有他们的病人。所以,如果我们药堂里卖的是假药,为何只有他们的病人出事?那么多人用了都没有出事,只有他们的病人出事?”

话到这里,都不用辩了。

那些大夫们没有一个能再说出一个字。尹国堂只得将惊堂木轻轻一拍,堂审结束。跪在堂里告状的老百姓们,发现谁才是祸害人的凶手后,都抓住了那些大夫的衣服袖子扯着要还公道。还有些人,直接跪在了李敏面前,喊:“请大夫救我家中的老母亲。本人是被那些庸医蒙骗了。”

是不是真的被蒙骗,李敏心里早有数,对于这些人,冷笑道:“你们都起来吧。你们来这里为你们亲人讨公道也实在不容易,从中不知道得收取了人家多少银子。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救我药堂里的掌柜,没有打算给人治病,也不敢给你们家人治病。要是你们再收点银子说我开错方子,我这当大夫的,只是当大夫的,实在无法承受这种诬赖,请你们另谋良医吧。京师里多的是大夫,不愁没有大夫的。”

围观的百姓们发出一阵阵惊嘘。喊冤的那几个人,一个个神色慌张,又张口莫辨。

兰燕在旁护驾,李敏等着尹国堂将徐掌柜交出来。

尹国堂此刻骑虎难下,如果当堂放人,他这人以后的脸往哪里搁,这都抓错人了,回头,刑部,对了,三爷在这里,要拿他是问。

“此案,本官还要请药师过来查看,再审清楚。真药假药,关系百姓民生大计,不可轻易断案。”

“莫非大人未能将人屈打成招,未能将证据拿出来,现在,是想缓兵之计了吗?”李敏拂袖,立定了,对准戴着三品官帽的尹国堂,“天子是与庶民同罪,但是,无凭无据,大人如何关押百姓?莫非百姓的命就犹如大人手里的稻草,要抓就抓?”

尹国堂拿着惊堂木的手指直打了哆嗦,下巴也微微颤抖,看着李敏的双眼露出一道锐光:不过是个寡妇,没有男人依靠的寡妇,竟然?!

“兰燕。”

“在,大少奶奶。”

“带人,把无罪的百姓放出来。”

“你敢?!”尹国堂跳了起来。

“本妃这会儿不见到人无罪释放,就在这儿等着。反正,三爷、八爷,和京师里的百姓全都在这儿等着,等着大人如何履职,如何对得起头顶上那块皇上亲赐的大匾:清廉明正!”

尹国堂一句大气都出不来了,几乎是踉跄的,跌回到椅子里。

朱璃忽然重重地按下手里的茶盅。

堂里的衙役全部神情一肃,尹国堂几分惊慌地扫了下他。

“尹大人,放人吧。虽然说,身为皇子,不该干涉地方朝官办事,但是,这事儿,全京师的人都看着,我和八爷都在这儿,是非清白,一清二楚。如果我和八爷不出这句声,回头,是要在皇上面前一块挨说的了。”

朱璃这段话,才让尹国堂的脸色真正全白了。原来,朱璃不是和他一个阵营的,不是来帮他的。

不过,朱璃说话时眼角扫过来的余光他接到了。尹国堂心领神会,这会儿硬顶,如果李敏真告到皇上那儿,才真是事儿了。

尹国堂立马让人从牢狱里把徐掌柜放出来。

徐掌柜被人押到大堂上,头发凌乱,口角流血,但是,精神尚好,手脚能动,对李敏喊了声:“二姑娘。”

李敏微微点了点头,打量他身上一身伤,目光复杂:“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冤屈的事儿,本妃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这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朱璃不经意回头,可以接触到她那双眸子锋利的余光,于是心头莫名一紧,再皱紧了几分眉色。

兰燕在旁护驾,这次围观的百姓自动分开了一条路。李敏从夹道里走出去时,只听两侧鸦雀无声。

皇宫里,朱公公在景阳宫门前扫地,见着一顶宫轿路过门前,急忙退到路边上。

轿子停下,轿帘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问:“淑妃娘娘的病好些了吗,朱公公?”

“回庄妃娘娘,好些了。”

“好些就好了。哪日淑妃姐姐身子可以见客了,务必让人到本宫宫里传达一声,本宫可以来探望姐姐。”

“奴才都知道了,娘娘。”

两人说这些话时,轿子里突然伸出一个小脑袋,对着朱公公问:“十九爷也不在景阳宫里了吗?”

【81】一定要她死

“十六爷。”朱公公双手作揖,朝轿帘里冒出的小萝卜头低下脑袋。

十六爷和十九爷年纪差不多,只大了十九爷两岁半。所以,有时候两个孩子见了面会一起玩。

“十九爷不在景阳宫,说是去了长春宫,是真的吗?”十六不依不挠地追问。

朱公公只好点了点头,眼看同个轿子里的庄妃并不说话。

十六趴在轿窗上,两只小手枕着粉雕玉琢的小脑袋儿,笑眯眯的:“这样,我只好去长春宫找十九弟了。”

“是的,十六爷。”朱公公抬头可以看见十六爷那双圆溜溜的像小狐狸那样精明狡黠的小眼珠子,与年纪差不多大的十九爷截然两样。十九爷是懵懵懂懂的,眼珠子也是傻乎乎的,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有点像小傻子那样。

从李敏揭开真相那一刻开始,大家才知道,原来十九爷那样不是因为年纪小,而是由于十七中毒了。

“十九弟那个小傻子——”只听十六这么念叨,“去了长春宫,会不会给八哥欺负了。”

朱公公心头刹然一惊,退了半步。

“好了,走吧。”轿子里的那位女主子终于开了口。

太监们抬起了轿子,十六从轿帘里缩回了小萝卜头,一路不知道在轿子里与庄妃又叽叽咕咕了些什么。朱公公只能远远听见轿子里像小麻雀那样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十哥怎么不回来探娘亲呢?

十爷没有入宫看庄妃。在庄妃被太后娘娘叫去问话后,没有到庄妃宫里去看看。这确实不太合情理。

朱公公神色稍显严肃地伸手捡起地上掉落的扫把头,慢慢转回身,确定四周都没人了,才走进了景阳宫里,关上角门。

景阳宫里,几乎已经没人了。两个比齐常在身份还低的小主子都关在各自房里,自从齐常在和刘嫔都出事后,她们白天连脸都不敢露出来了。谁想像齐常在那样年纪轻轻没命了,哪怕齐常在死了以后,万历爷为了体现仁心,让齐常在的父亲又升了一级的官,可没有用,命终究是自己的。没能活着,以后也没有能为家族效力的地方了。

服饰淑妃的姑姑打开门,看见朱公公走回来,福身道:“公公——”

朱公公虽然不是景阳宫的太监总管,当初太后为了十九爷的事抓了一大批人去问,朱公公没有被太后抓去,这都是由于朱公公的辈分在宫里不像其他人。朱公公姓的这个朱,与皇家同姓,这个不是虚假的。是当初先帝在的时候,因着朱公公护驾立了大功,知道朱公公从出生起是孤儿,连自己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而且没有姓氏时,先帝十分感慨地说了句:与朕一样的孤家寡人,与朕以后做兄弟吧。

看到姑姑手臂里提着食盒,淑妃用过了午膳,朱公公心头不免一松,笑问:“主子今日吃了多少?”

“吃了不少呢。以前一勺子粥都吞不下去,现在,主子可以用上半碗粥了。不得不说这李大夫的医术真正了得,奴婢看,是比太医院里的哪位御医都要神。”姑姑说完这话,深知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拿手捂住嘴巴,却一样是笑不拢嘴。

他们都是跟着主子活着的人,主子要是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人犹如攀附在树干上的树叶,树干一倒,他们的命只能如凋零的落叶般无比凄凉,连最后身在何处都不能肯定。

姑姑把食盒递给底下的小宫女送去御膳房。接着,打开门,让朱公公进去。

里面,按照李敏的吩咐,窗户要定时通风,以前淑妃很喜欢的月季,已经被全部撤走了。屋里每日打扫到干干净净,几乎一尘不染,没有一点植物。淑妃的床,现在对着的院子里,只能望到远处种植的树木。

以前必须看着鲜花才觉得日子鲜艳的淑妃,现在变了,全变了,在李敏那儿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她才知道,连书,都有可能是骗人的。

她现在反而是比较喜欢绣绣花。李敏告诉她,稍微做点事儿怡情是可以的,绣绣花也不错,绣品都可以送人。像十九爷,穿的鞋子如果知道是他养母淑妃娘娘送的,不是也很好吗。

淑妃现在开始给十九爷做鞋子。

自己亏欠这个孩子太多了。刘嫔是可以怨恨她的无能。她不是真的无能,是让自己无能了。

朱公公进来时,看见她能坐在椅子上了,担心她辛苦,跪下道:“娘娘,娘娘刚用完午膳,不休息下吃杯茶?奴才去给娘娘倒茶。”

淑妃抬起眼,眼波里的沉静像一片处惊不乱的湖泊。脸上的水肿逐渐退去后,慢慢还原水肿下面原来的脸廓模样,是精致的,完美的脸儿弧线。

手指里的绣针插在鞋面上,淑妃问:“公公打听到的如何了?”

朱公公在门前扫地,其实是耳观八方,应声道:“午时未到传来的消息。说是八爷回了宫里,应该是放了人。”

八皇子主济不知道为何很关心李敏的事,是因为李敏是护国公府的人?不管如何,这个朱济一大早跑去顺天府,消息一点都不比她这景阳宫里落后多少。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给朱济。好在这个朱济看起来不是像刁难李敏的,是要帮李敏的。

朱公公看她安安静静地像是在想事情,继续接上一句:“奴才让人转告李大夫了,不用李大夫过来亲自给娘娘道谢。”

“道什么谢呢?”淑妃轻轻说,手指抚着绣了一半的鞋面,“本宫这条命还是她救的。再说了,如果她有事,本宫这条命还靠谁来治。只要想到这点,本宫都不得不盯着她这条命。”

“是的,奴才这些都和徐掌柜说了。”

“但是,那些人怕是更不甘心了。眼瞧她这样厉害,要不是本宫这条命靠她治,都想着她是不是该留在这世上。”

朱公公想起报信人说的,李敏在顺天府里以一敌十,一句话,让十个大夫张口无言,那个盛景,不会儿传遍了京师。

“太医院的鲁大人要笑坏嘴了。”淑妃都不禁失笑道,“都是些什么人?真是比猪还蠢的人,本宫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要知道,连太医院里的太医们都不敢去惹她,那些坐堂里的大夫,熬到头发花白都没熬出头的老家伙,竟然想着自己比鲁大人还要老资历,去和她辩论医理,这不是拿鸡蛋撞石头吗?”

自不量力!

淑妃冷笑两声:“现在,最焦头烂额的应该是顺天府里的人了。要不是三爷精明,得知八爷过去的消息之后快马加鞭赶过去,这会儿,顺天府都不知道怎么收拾这个烂尾。”

朱公公没有吱声。想着,八皇子朱济不是站在顺天府这边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但是,朱璃从头到尾,都是顺天府一个阵营的人。

说起来,顺天府的尹国堂,是刑部尚书同期的幕僚,两人从官时拜的师傅,是太子太傅,因此,都是太子宫的人了。

朱济去顺天府凑这个热闹,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会帮太子这个忙。尹国堂没有想到这点,只是因为想着李敏是个寡妇又是皇宫的敌人护国公府的人,无论怎样,理应不是朱济会帮的人。

在顺天府的书房里,尹国堂对着窗前负手伫立的男子,抬起袖管不停地擦汗,口干舌燥,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

朱璃回头时一抹深沉的眼神刷到他脸上时,他的膝盖头猛地打个哆嗦,半跪了下来:“三爷——”

“谁让你做的这事儿?”

“臣,臣不知道三爷说的是啥事儿?”

“用我说吗?你今儿自己丢的脸还不够大吗?!你是要把太子的脑袋都拱手让给人放到皇帝面前任人宰割吗?”

尹国堂这才知道这事儿大了,冷汗淋漓:“臣,臣既然当堂放人了,隶王妃应该也不会——”

想着李敏一个寡妇,怎么到万历爷面前告状?!

“不会?”朱璃那声冷笑,犹如十二月寒风,刮到人脊梁骨直冒冷汗。

会不会这么做?她的性子,早就让他大开眼界了。全天下,没有一个人比她更有胆色的了。让他甚至误以为,难道她是从小一样和朱隶在军营里打滚长大的。什么烂规矩,对她而言毫不起作用。

第一天见面,就当着他的面把举世名玉凌波烟云摔的粉碎。

手掌抓起来的拳头,指间都渗着汗。

尹国堂听到他那句不会的质疑时,已经被吓到了说:“臣以为,臣到了皇上面前,也是秉公办案的事儿——”

“你口口声声说秉公办案,证据呢?”

尹国堂在心里骂句该死的,他想好的抓拿到的罪证,没有一样真能够实现的:“臣,臣如果请到药帮里的大药师过来与她对峙——”

“十个大夫,别说十个,一百个都抵不上她一个!”朱璃对这点远比他尹国堂这个在宫外的,并且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李敏给人治病的清楚。

他这话绝无虚夸,或许还是小看了李敏呢。李敏在医药行业,可以是单枪匹马杀入敌阵的勇夫,千军万马,都难以抵御。

朱璃沉了脸,眼看尹国堂脸上那抹惊艳的颜色像是见鬼了的说,曼声道:“如今,本王只好亲自上门劝说她不要这么做了。”

“三爷。”尹国堂垂下头,声音里一道哽咽。

“本王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太子。太子是个心善仁慈的,信任你们,也就平日里对你们做出的事都不闻不问的。但是,终究是差点酿成了大祸。此事倘若不到此为止,只怕会再次被某人抓住了把柄。上次十爷府里的事儿还没有完,虽然皇上心里有底,没有真正处罚太子,但是,这次是你自己惹出来的祸,难说了。”

尹国堂唰的脸色一青,对于今日八皇子朱济为何到来一事,方才有了些了解。

朱璃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了,要真说他太看轻了李敏,所以才会误以为朱济是来趁乱打劫的。没错,朱济是来趁乱打劫,打的不是李敏的主意,是太子的主意。

尹国堂搞错了方向。

李敏再怎样,不过是个一品命妇,怎么可能成为朱济的目标?

“你要知道,你做的每件事,都会关系到太子。无论谁让你做些什么,你都不要忘乎到所以然,以为有了皇帝的免死金牌,真的可以不死。”朱璃再一眼扫过尹国堂那个耷拉的脑袋,其实过多的话都不用说了,拂袖走了出去。

马维同样深深地皱眉,看了看跪着的尹国堂。

谁指示尹国堂干这事儿,不用问,他们也能略猜到一二。而这个,才是朱璃内心深深担忧的。

由于药堂被砸了个稀巴烂,李敏带徐掌柜暂时回护国公府疗伤。

徐掌柜被狱卒踹了两脚,经脉受损,需要服药疗伤,幸好他平常体格好,身子棒,恢复也快。

在李敏给他开方时,徐掌柜已经赶着先报信儿:“昨晚上,幸得宫里贵人相助。”

“是朱公公吗?”李敏没有抬头。

“是的,二姑娘。”

“宫里的娘娘都是聪明人,知道我这一死,对谁有好处,对谁没害处。”

“朱公公也是这么说的,说是这个谢不用谢。”

李敏停下笔,仔细检查完方子,再交给了念夏去抓药,同时问了句:“找到王德胜了吗?”

“找到了。”念夏接过方子,答。

徐掌柜在旁边咽了下口水,想着自己在狱所的时候,那些救他的人自称是王德胜的人。徐掌柜琢磨来琢磨去,王德胜哪里来的本事,居然能找到这么厉害的人,打进顺天府里了?

不是他看不起王德胜这个小子,知道王德胜对徐家忠心耿耿,而且,确实有一点交际的本事,可是,王德胜能给狱卒弄点银子让他徐掌柜在狱所里过的舒服一些他相信,王德胜让人伪装狱卒进顺天府必要劫囚,这样胆大包天的事儿,哪儿是王德胜能做出来的?真能做出来,岂不是比皇帝老子都要厉害的人,敢藐视朝廷王法了?

李敏对此也是犹如一惊,一会儿半刻像是陷入思索里。

念夏退了下去,去给徐掌柜抓药。

“二姑娘。”见没有其他人在,徐掌柜激动低声地说,“这事儿,要不是二姑娘精明,提前预防,徐氏这个百年药堂,真要毁到我手里了。”

李敏道:“万事没有办法做到万无一失,到底还是只能靠徐掌柜平常多细心一些。倘若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用想太多。毕竟人没法做到完人。”

如此体谅的话,让徐掌柜心里头又感动了几分:“二姑娘说的是。”

外头,传来了声音,方嬷嬷走进来说:“大少奶奶,三爷来了。”

朱璃坐车到了护国公府。尤氏带朱理上前接待。想这个朱璃,从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从来没有单独来过护国公府,这算是第一遭。

尤氏和朱理都猜到朱璃是为什么事来的。

朱理心里头还正想着接不接待这个人。朱璃在护国公府里,已经立下了两宗罪。一宗是,之前抢了朱隶的未婚妻。二宗是,顺天府判案,是属于朱璃管的。

“靖王妃。”朱璃在门前见尤氏来迎接,连忙行了大礼。

“三爷请。”尤氏还了礼,同时对在旁闹情绪的小儿子使了个眼色。

朱理冷哼哼的,之前刚抽过你未婚妻一鞭子,你会不会想着这时候报仇。

朱璃像是没有看见朱理的表情,淡淡地打声招呼:“小理王爷这身高,可以比上十一弟了。”

“哪能及得上十一爷,这岁数差的,在那儿摆着。三爷不用想着夸我们家理儿,免得让他尾巴翘上天。”尤氏笑吟吟地回着话儿。

朱理知道母亲说这话是为何,闭上嘴。

朱璃点头,随尤氏一块进入公府,快走到大堂时,看见了李敏立在大堂门口,正等着他们一行人过来。

“母亲,三爷,小叔。”李敏低着头。

“进去陪三爷坐会儿。”尤氏道。

李敏等他们几个人进入大堂,再尾随走在最后,到了最后面的那张椅子里坐下。

朱璃垂眸像是专心注目护国公府丫鬟端上来的茶品,尤氏也不说话,朱理的眼睛散漫地去到院子里,无聊至极。李敏只是坐着。

过了会儿,朱璃开了口:“本王这次过来,是得知隶王妃的药堂被顺天府封了一事。现在事情已经查明,这事儿与徐氏药堂无关,顺天府会把封条撤去,还给药堂一个清白。”

“这事儿由三爷亲口到府上传达,其实三爷派个人来说,或是,让顺天府随便派个人——”尤氏像是边笑边顿一声,口气里那份尴尬,更好凸显出顺天府和朱璃的尴尬。

“这事儿,怎能随便派个人过来说。”朱璃严肃的脸,俨然与传说中相符,三爷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