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惠好像理解了她的意思,道:“恐怕姑姑要离开,这一年半载还难。”

“郡主都这么想?”

“嗯。高敏公主不是怀着孕吗?尚姑姑最少要等公主把孩子生下来,照顾小世子几年之后。毕竟,你跟高敏公主时间长,公主信得过你。国王,自然只能寄托你了。”

清惠这番话是没有错的。可尚姑姑心里真觉得老了,很是疲惫。想,在大明的时候,见多了皇宫里的尔虞我诈,生死争斗,没有想到有一天终于回到祖国,同样见到了血洗的场面。那天,即兴州城内城南事变之后的第二天,她上街去帮李敏探查情况时,可以看见很多人在运送昨晚死于争斗的尸体。有不少小孩和老人。当场看得她眼泪哗哗地流。

在大明怎么苦,都想着为了国家无所谓,回到国内,突然感觉自己所作所为以前所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是枉为。

清惠的手,搁在她颤抖的手背上,轻声道:“尚姑姑不该如此想。”

“那要怎么想?”尚姑姑袖管抹着眼角说。

“我们没有做错事儿。看,要是我们没有把公主带回来,把国王救醒,八成,兴州真要落入叛贼手里了。”

说到这儿,尚姑姑其实挺好奇的:“你怎么从大明回来的?皇上让你回来的吗?”

“皇上放了我。”清惠的脸色和口吻都冷冷淡淡的,“他认为我很爱他。他是个我见过的最自负的君王,和我们的国王不能比。”

万历爷从来没有没有过女人不爱他。想想,之前容妃做的,静妃做的,李华做的,无数在皇宫里前仆后继的女子,无不都是为了得到他万历爷一个人。

尚姑姑心头突地打了个寒噤,是因为听到了清惠口里说的,国王比不上万历爷。

清惠静静地喝着茶水,接着说:“是女人都得承认,何况我遇他的时候,他年纪还没有如今衰老,意气风发,可谓是英俊倜傥,那种魅力,那种致命的吸引力,不是长得俊美的男子可以比的。像如今众人口口声声说的美男子三爷,八爷等,和年轻时的他一比,根本无法比。”

万历爷或许没有自己每个儿子长得英俊,可是,有种让女人无法抵挡的魅力。

“郡主——”尚姑姑都不知道话怎么往下说了。

清惠郡主很平静地说:“记得,之前皇宫里不是跑掉了一个小主吗?那个小主,他本来看都没有看过在眼里的一个人。更别说宠幸了。”

知道。尚姑姑知道她说的是魏香香。但是,魏香香和她有什么关系?

“魏香香之所以敢跑,都是因为后面有个人撑腰。”

“护国公!”

“据说这位魏小姐,要不是有护国公的话,一颗心恐怕也被万历爷钓走了。”清惠说到这儿又喝了口茶。

尚姑姑努力去听明白她说的话。她这是拿自己和魏香香比吗?

“魏小姐其实心里也很明白,护国公只会把她当工具用,说是那颗心,那肯定不会给她的。但是,魏小姐没有就此和容妃一样选择了皇上。听说她母亲和恩人都是死于皇上手里。”

“其实奴婢,对郡主的以前并不了解。”尚姑姑只知道,国王派遣每个间谍到大明,都是肯定要经过苛刻的挑选,几乎是万人捡一。

“我也不知道尚姑姑的过去。”

“老奴的过去很简单,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小时候,听说家里人是大明国的,被皇帝抄了家。”

清惠点点头:“我的情况,与尚姑姑差不多。”

这样说起来,清惠那一家幸存的活口,同样都是因为在大明受到万历爷的迫害而不得逃亡到高卑。至于丽惠,是清惠的远房亲戚没有错。不同的是,丽惠一家从以前一直都是高卑常住,属于高卑国人。

“我们家其实与丽惠并不熟。后来,皇太后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我的事儿,还把丽惠接到皇宫里封郡主了。要知道我这个郡主之名,本来都是在国王的圣旨密匣里封着的。我只好叮嘱我家人,千万不要插手。”

尚姑姑对后来的事都知道的,知道她怎么大义灭亲。

如今,大明皇宫里的那个男人,她都可以背叛了,只剩下了一个牵挂。

“十一爷——”尚姑姑轻声说,“没有找着——”

清惠的身子猛的打了个抖。

她该猜到的,早猜到的。尚姑姑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高贞,或者是李敏,生怕她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先派尚姑姑来给她先透个风儿。

“我——都知道了。代我,先谢过皇太子和虞世子。”清惠压着声音里的颤抖,维持冷静的声调说。

十一爷朱琪,那时候会被皇太子高治和虞世南抓了带回高卑,其实,都是因为清惠的嘱托。毕竟那个时候,大明皇宫里由于朱琪的失踪,引起了万历爷的质疑。这个事情随时可能穿帮。清惠总不能让女儿回大明被万历爷抓了,不说万历爷会不会拿朱琪来威胁她恫吓她,假如她宁死不屈的话,朱琪这条命也就没了。

没有想到的是,没有等到她回来和女儿见面劝服女儿,朱琪在兴州政变那晚上,趁高治的太子府因为前所未有的事态兵荒马乱之际,成功溜出了兴州城。

朱琪能跑去哪儿?清惠实际上都不知道这个女儿究竟心里头是什么样的想法。想李敏吧,当知道自己是高卑人时,很快接受了这个双重身份。可朱琪貌似不是李敏那样想的。

按照太子府里和朱琪相处过的人的说法,朱琪根本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高卑国人的身份。

清惠只能想,莫非朱琪更希望认万历爷那个爹,都不愿意随她这个亲娘。而万历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朱琪不是很明白,但是她清惠,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在外混迹这么多年,膝下只剩下这个女儿,不说清惠自己,知道清惠情况的人,都得为这个母亲着想考虑。

对弈的棋局未决胜负,暖阁内打开的窗户里灌入一条风,吹得放在棋盘旁那本由高卑国人翻译过来的大明药书,书页哗啦啦拨浪似的响。

高治在棋盘面前徘徊两步。

他面前的皇太子高治,低头看着地砖,貌似一样在考虑这个严峻复杂的情况。

逃跑的叛贼余孽,朝百罗进发了。可以说,这是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也是在棘手之中。

李敏回想着记忆在自己脑子里的地图,武德人赠送给她的高卑地图,四周标注的,高卑与大明,以及东胡衔接的土地,成为重点。

孟浩明应该是打开了公孙良生给的锦囊,第一时间发信回大明了。之前,兴州出事之前,她已经让孟浩明先发回一封信回北燕。理应,北燕的人对此有了心理准备,按照公孙良生那些谋士的智慧而言,百罗这个地方,一样是他们关注的地方。

要说百罗是哪里。百罗是高卑人号称老天爷赐给他们的一道天然屏障。那里连绵不断的终年雪山,高峰可达几千米。抵御着大明,同时抵御着最残暴的虎视眈眈的像土匪一样的东胡。

按理说,这个季节逃到百罗的话,与自杀没有什么区别。毕竟那儿是雪山区,到了隆冬,风雪肆虐,兵马到了那儿不是冻死就得饿死。

不,那是指真正的百罗山脉。闻家人之所以敢逃到那儿,是由于那儿附近驻扎了一个军营大部。

像兴州,四面环山,是处于富足的盆地里面,深受环山的保护。高卑国内,不止兴州一个盆地。兴州盆地最大。其余的,大小盆地不等。百罗那里,据说有三四个盆地居多,都是分散的盆地。在盆地里,生产力得到发展,人口得到发展,天然的自然屏障,给了严酷条件下生存的人口一个繁荣的机会。在那几个盆地里,不由意外,建起了城镇。

兴州的第三大城市,紫阳,在那里。

李敏记起,前段日子,八个月前,从大明来到高卑,穿越国境线的时候,有听说过紫阳这个名字,据说,离他们穿越的边境线,并不是很远。

可见得,高卑、大明以及东胡,其实接壤的地方是那样的亲密,几乎像是密不可分的三胞胎兄弟一样。

“百罗那边的军营,大概驻军是——”高治继续呈禀于国王,“骑兵约一千,大炮共两百左右,步兵加卫所能召集到的士兵大概有二十万余。”

所谓的卫所军,相当于现代的民兵预备役,战时是士兵,无战事时大都在家经商务农。这样的一些士兵,平常同样有接受军事训练,但是,战力不能和常备军相比,这点不言而喻。

却是一千的骑兵,不算少数了。

高卑和大明一样,不像东胡占据大草原的地理优势,人口没有东胡那样先天的骑射基因以及优良的马匹储备,全高卑国,常备军大概只有四千骑兵左右。大明,像北燕,由于护国公常年与东胡争战,骑兵发展到现在,约有八千。

现在,恐怕这闻家军去到百罗,是拿到了百罗当地军营的全部战马,一千打底,对兴州的皇权是个不小的威胁。

百罗那个地带,接壤北燕和东胡,又是个战略要地,要是闻家人有意和谁结盟的话,随时可能重新集结叛军,朝兴州黄泉重新发起进攻。

“处心积虑已久。”高贞说。

“是。”皇太子高治接着国王的话道,“如果没有事先安排好逃跑的路线,不会说,在国王您出现的时候之前,闻家人已经先一步逃到了百罗布置。”

这样说来,那些前往百罗的闻家人,不是兴州突变那一晚才逃的,是提前先计划好分批走的了。

大家现在怀疑的是,为什么闻家的动静之前都没有人察觉。再有闻良辅都死了,闻家里头,现在谁能像闻良辅一样统领所有人。

这个人还真的存在。

“当初——”高贞眯着眼,像是回忆往事一样说起,“闻良辅,说自己儿子,不善于习武,怕是不能继承家业,窝囊至极,很是失望,所以,把犬子直接送到他处锻炼去了。看来,是一早安排好的计划,让闻习元先到了百罗掌握军权。不一定当武官,以闻习元的聪明才智,当个足智多谋的军师,照样可以指挥大军打胜仗。”

“国王没有发觉吗?”高治低声问。

“闻习元的年纪,比你和虞世子的年纪都要大些。确实,当时闻良辅这么说的时候,朕的身子骨未到虚弱的不能动的时候,因此没有觉得这个闻良辅,有那么大胆的贼心。因为闻良辅应该知道,兴州四周的军队和武官,大都是朕的旧部,想策反不容易。没想到朕这一不能动之后,太后着了这人的道,掉以轻心,让他有机可乘,给他机会偷偷撤换掉了兴州驻京大营里的部分将领,换上了自己的人。”

国王这样说,岂不是意味着,她爹,以前还是个指挥过打仗的,否则怎么叫做旧部。以她爹那个天生虚弱的体质,怎么在战场上混?

李敏边听边一丝吃惊。

其余人,像高卓之前一直只听熹妃如何形容高贞不是的,当然一样惊讶不已了。

高治和莲生,这对兄弟,因为自小是听从太子太傅教导,太子太傅是国王的崇拜者,倒是在他们自小说过国王的一些丰功伟绩。其中包括,国王曾经年轻的时候代替先帝率兵出征过。主要是解决高卑西部一群国内的叛贼。

于是高治说:“儿臣听太子太傅说过,说,国王当年年轻的时候,犹如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率军不过二十万,却用不到一个月时间而已,彻底端了伏鬼国的老巢,剿匪数十万。”

高贞听着儿子夸奖自己,不过微微一笑,却也没有完全谦卑,道:“闻良辅是知道朕有过一些军事上的政绩,所以,不敢轻易自信。但是,终究他是逃不过心里那只贪婪的鬼,必然有此一战。”

闻家造反说起来,是有些历史根源的。高贞沉眉低声,给几个孩子讲:“闻家是什么时候进到兴州,做起了官,这要说到先帝的时候了。那时候,你们几个都未出生,后来老师有没有给你们讲这门课,恐怕也不会讲,毕竟闻良辅在朝野里手握大权。怕是讲了,反倒刺激到你们有所举动,被闻家察觉到话,会狗急跳墙。”

屋里几个人都竖耳倾听着,包括体内流有闻家女子的血液的高卓,嗫嚅地插上了一句话:“儿臣好像听熹妃娘娘在世的时候,和儿臣说过,说,闻家人是在征伐伏鬼国中的过程中立了大功。”

“没错。朕当初去帮先帝征伐伏鬼国的时候,伏鬼国已经是几乎名存实亡的一个匪窝了。之前,先帝对其进行过数次围剿。闻家人,闻良辅在这其中,屡立战功。”高贞道。

李敏一边听,一边听到这儿,不仅生出疑问:“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关系?”

一句话,引得其他人都望向她。

高贞都不由笑了起来,丹凤眼流转着熠熠笑意的目光,看着她,道:“朕的女儿,高敏公主,是充满智慧的人,不比男儿差。”

李敏很少被人当面夸,不习惯,低头说:“儿臣只是心直口快,论智慧,比不上国王,比不上皇太子。”

“谦虚了。仅凭之前,清惠郡主给你不过两个暗示,你都能意会到全部。而你几个兄长,都还被你的戏耍的团团转。”

老爹这个话说出来,当即让家里三个男的都有点囧,有点无地自容。

李敏却是不知道,这三人能发生什么事,不见得她装死那天,这些人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有吗?

高治瞬间悄悄转头,闪过她射来的疑惑的眼神。再望到莲生那边时,对方低着头像是在专心整理棋盘上的棋子。至于高卓,咳嗽个没完没了,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吧,算这三个人的反应好像有点心虚。

高贞却是很有趣地看着自己一屋子的孩子,激动的时候,因风咳嗽了两声寒嗽。

李敏即肃起脸,道:“父皇不可以过于劳累,欲速则不达,尤其养病,更需要讲究心性平和。”

在这样内困外急的情况下,想心境平和,真不太容易。话说,国王,就好比统领全国的一家长,国土现在有了危机,百姓有了危险,怎么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高贞在晚饭之前,回到了房间里睡了会儿。

皇太子高治代替他,召集几个大臣商议接下来的要务。

李敏拆开从北燕寄来的回信。孟浩明对她说:“王爷可能启程了。”

他要来了?这么快?而且,他来了的话,北燕怎么办?万历爷会不会就此对北燕动手?

不管怎样,他要来,这个简短的消息,已经足以让她心脏加速,脸蛋发烧。

珠帘外面,高治的目光穿过门帘的那条条珍珠串儿,可以直射到暖阁里头她坐着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的表情。

见她目光熠熠,兴奋喜悦的心情不言而喻溢于言表时,高治回过头。

莲生走过来对他说:“不高兴吗?”

“什么不高兴?”

“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嫁人了。”

高治的心头因为他这话戳中了内心哪处,不由一涌,有些恼怒地回头看他。

却见莲生一样在叹气,好像不需要他答案一样,说:“反正我是这样想的。如果,能小时候就一家团聚,恐怕不会有这么多遗憾了。”

高治为此,慢慢地看着他说:“要说天下最冷清无情的人,不过于你。我在皇宫里最孤独的时候,你一个人抽身离开,逍遥世间。说实话,当初我最想杀的人不是她,是你!”

莲生像是被他这话惊到,吞了口水:“你——”接着说不下去了,是什么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突然如此坦白。

知道他惊讶的是什么,高治转过头没有看着他,像是注视屋里的一角,说:“没错,被她影响到了,好像,没有不被她影响到的人,包括北燕的隶王。”

说到护国公朱隶,莲生确实是脸上不仅肃穆了,而且表现出了一些复杂。

“我都在北燕看见了,你和朱隶接触过。感觉他这人如何?”高治问,趁着暖阁里的那人貌似沉浸在爱河里,根本来不及察觉其它动静。

“如果你要我说实话,我只能说,比起他,你可能还差一大截。”

高治冷哼一声,像是对他这句实话不屑至极,眼底里却蓦然深沉了许多。

莲生犹如安慰他,说:“你年纪没有他年长。你的经历和他相比,其实没有他坎坷。他如今,依然身陷困局。他肩上背负的,比你要重的多。所有人都依靠他。这些,都注定了,或许你将来会成为一名不逊于父皇的君王,而他,注定是要成为一名名垂千古的枭雄。”

“这话,是慧光那个老和尚对你说的?给你洗的脑?”

莲生倒不好否认这里头没有慧光的观点。

高治又一句哼,知道事实就是这样,道:“慧光那家伙,云游四海,才能把你这个宝捡到手就此握住不肯放开。他必定也是在什么地方听说或是见过我的,否则,也无法把我和朱隶进行比较。不知道,他又是如何评论万历爷以及我们父皇呢?”

莲生抬头看着他的侧颜。只见他的脸,依旧那幅五官,含着的那末冷酷淡漠没有改变,唯一变的,大概只有一点,那就是感情没有那样容易激动了,是好像一把锋芒的刀具忽然懂得如何藏掖了,并不再轻易露出自己的底细。这,都是通向帝王路的必要的蜕变。

“你,害怕我们的父皇吗?”见四周没有人,对待这个胞弟等于是全心信任,高治说。

莲生看着他,皱了下眉头:“你还在责怪虞世子瞒着你吗?”

“我不是高卓。”高治一句话打断他的臆断,“他或许会责怪国王的用意,把顺武这颗棋藏的那么深,说实话,在事情真相出来之前,他们两个人的真面目,我们谁能想到猜到?”

“可高卓怕了。”

那天,他们两个在院子里听的清清楚楚,高卓最终是怎么臣服在国王脚下的。

“以前我们在大明流荡的时候,听的最多的,不过于,那些皇子怎么在万历爷的手掌心里被玩捏。”

“父皇与万历爷不同。”

高治对此只是把眼睛望回到珠帘里的那末倩影:“或许,只有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吧。毕竟两个皇帝,她都打过交道。”

这话,足以让人感到了一种敬畏,对李敏的敬畏。像高贞之前自己都承认的那样,自己这个女儿,聪明到让他这个国王,都有点束手无策了。

齐公公扶着高贞躺到炕上,仔细给高贞盖上厚实的棉被。听高贞忽然问他:“你觉得朕这个公主如何?”

听见这话,齐公公赶紧跪下,说:“奴才以为,这是国王的福气。徐娘子能为国王留下这样一名公主,聪明才智是天下第一,医术,更是堪称为鬼斧神工,连大明的太医都要敬佩几许。况且——”

“况且她是北燕主子的妻子,隶王的妃子,北燕的女主子。”高贞嘴角不由扬起了丝笑意,“倒也不枉当初朕给她算了那样一卦之后,顺了徐娘子的意思,把她留在了大明。”

倘若不是如此安排的话,李敏怎有机会嫁给朱隶?

齐公公面含笑意说:“国王万岁。是老天爷的安排,让高敏公主助国王一臂之力。”

高贞好像是经过这番对话想清楚了,说:“让人收拾收拾,准备准备。兴州离北燕有点远,朕这个当爹的,不能让女儿等急了。”

国王的命令下来,说是要秘密出兴州。

皇太子担任国王的亲护卫,皇太后留在朝野里代替国王在国王离宫期间留守皇宫。国内发生的事,大臣的折子,一如惯例,由专门的官员送到国王手里审批。大部分百姓,却都不知道自己国王出兴州去了。

反正,高贞在没有病的时候,喜欢出国都四处游玩,无论大臣百姓,其实都习惯了这样一个国王。

李敏是在晚些时候收到出发的命令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这个男人的女儿的缘故,心头闪过的第一个直觉告诉她,她爹,这是急着去会她老公。

蓦然,心脏里莫名地砰砰砰起来。

尚姑姑从王绍仪回来的时候,能听见她在屋里叹气。为此有些吃惊,推了推守在门口的紫叶。

紫叶愁着眉说,说李敏这个样子已经有段时辰了,而且,把她们都赶了出来。

“少奶奶。”尚姑姑不得在屋门口对着里头喊了声。

李敏听见她声音,知道她回来,坐回到了炕上,道:“进来吧。”

尚姑姑一个人推开两扇门走了进去。

“怎样?”李敏问她有关清惠郡主的情况。

尚姑姑揪了揪帕子,貌似帮清惠揪的,说:“郡主说要奴婢,代郡主,先谢过虞世子和皇太子。”

李敏一听她这话,眸子紧了,吐出口气:“虞世子是一直在找十一爷的下落,你,就让清惠郡主先不要太担心。或许,十一爷只是哪儿躲着,先看看兴州的情况再出来。毕竟,十一爷是个聪明人,不会让自己轻易有事的。”

“奴婢也是这么想。可郡主看起来对这事很自责。”尚姑姑低声道,边说,那帕子在眼角上拭了拭。

李敏听着她啜泣,过会儿等她情绪过了,再说:“不管怎样,你和郡主关系最好,如果你都不能安慰到郡主,其余人恐怕更不能。”

尚姑姑垂下头。

李敏这时,又抬起头看她:“你想清楚了吗?”

尚姑姑内心里一惊,接下来两个膝盖落地,答:“奴婢遵从国王的旨令,是少奶奶的人。主子只有少奶奶一个。”

对她这话,李敏只盯着她脑袋说:“本妃听说,王德胜之前已经找过你。”

“是。王德胜和奴婢一样,自始自终都是少奶奶的人。”

“那就对了。不管怎样,你们做的任何事,本妃都会看在眼里做出判断。知道本妃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故意和你提这个话吗?本妃是把丑话都先说在之前,王爷要来了。到时候,国王和王爷见了面,有什么事,你要认谁为主子,最好想清楚后路。”

这话算是够狠的了。尚姑姑心里头想,不由叹息。但是,却也知道李敏这是为她好,生怕她无意间犹豫,会差点做出糊涂事来。好比上回她刚回高卑被皇太后找过去说了一次话,心里头就犹豫了。

“王爷——”尚姑姑不是没有在踏进这个屋子之前听说了相关消息,算是找话问,因为李敏看起来有些焦虑。

李敏拧了拧眉头。仔细想想,她这抹焦虑,不过是因为,她在意。她既在意她老公,又在意这个亲爹,导致到现在这两个人见面,她生怕这两人见了面不合,她这个夹心饼干就惨了。

说起来,这是不是,哪个女人带着男人回去见老爹的时候,都有的忐忑和不安,根本是有时候是都有些莫名其妙的。丑媳妇见公婆紧张也有,丑媳妇带男人回来见爹也很致命,就不知道,那个他,男人,会紧张不?

整理行当,召集护卫军,安排好行程,同时派出情报人员收集四面八方的动静,李敏尾随国王这个爹,出发的时候,先筹备了一天一夜。

这个速度,真的是够快的了。

因为是偷偷出行,国王的车队出兴州的时候,是夜晚。那个时候,兴州百姓们都睡了。守城的士兵打开大门。李敏坐着马车,在一阵风吹开车窗帘布的时候,不由望了回去,眺望着看了眼这个城市。

按照紫叶的话来说,她们在这里不过呆了数日,城里的风景却俨然不同于刚来的时候了。这说的是兴州城里的树木。那天说异象盛开的梨花,瞬间都凋零了。在寒冬里逆反季节开出来不该开的花,本就很不合自然规律。花开花落,是必然。却是那些没有像北燕盛开的梅树,在偷偷结花骨朵要开花了。

对此,老百姓都说,这是因为国王回来的缘故。

莲生和高卓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因为国王说了,公主的良婿,要全家人都去过目。现在听高卓说起梅树的事时,莲生拧拧眉头,不知怎的,心头一阵荒。

高卓没有注意到他表情,只记得他皇宫院子里的那棵老梅树,道:“本来像要枯死的树木,你这两天没有回皇宫,我让人帮你去看过了,浇了水,好像重新活过来了,长嫩芽了。”

不用说,高卓说这个话,做这个事,都是为了讨好他。想想国王说的没错,如今他们四个孩子公平了,都没有娘了,只剩下爹,只能在爹领导下齐心协力了。

【231】出气

到百罗的车程大概要五天快马,足见高卑国土的辽阔。李敏一行现在不是直接前往百罗,具体目的地,她这边也没有接到任何消息。大概是由于国王带了四个孩子一块出行,行走的路程不无意外需要非常谨慎,防止他人埋伏偷袭。

这里于是要说到高贞早年在国内外游山玩水的好处了,似乎,连这方面的官员,都没有高贞本人熟悉高卑的地形和道路。

李敏开始发现这个爹,记忆力非常了不得。

高贞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本来,过目不忘不算是稀奇事儿,像她表哥徐有贞年轻时,对于四书五经是倒背如流,都算得上是过目不忘。这可以归结为年纪越小记忆力越好。可是,高贞不一样,到这个年纪了,记忆力竟然远胜年轻人。这已经不是普通人的正常水平了,可以堪称为鬼才。

和她老公一样喜欢下棋的这个爹,在行车路程中无聊的时候,抓起她表哥来下棋了。

徐有贞走进国王的马车内,在拘紧的车厢内对着国王双手微拱行过必要的礼节。

高贞微眯着丹凤眸,对他说:“徐状元的才华,哪怕是在高卑,朕都是有所耳闻。”

“草民万不敢当。”徐有贞谦卑道。

“徐状元坐吧。朕酷爱对弈,只是,朕几个孩子反倒是对此兴致缺缺的样子,在王爷来之前,朕只好找徐状元来解闷。”

徐有贞小心地坐在了棋盘对面。

齐公公把两盒棋子端了上来,打开棋盖,高贞喜欢拿白棋,徐有贞只好拿了黑棋。

伴随大马车轮子向前在雪路上滚动的声音,棋局一步步慢慢行走着,可见对弈的两个人都极有耐心。

这两个人,都是她的娘家人。李敏只要想到这儿,都觉得这事够复杂的。因为,高贞,本该是徐家的女婿。当然,徐娘子没有嫁给高贞而是嫁给李大同后死了,入的是李家的户籍,死后葬的理应是李家的坟。上回李老太太还和她李敏提过,说是要给徐晴的坟墓重新修葺,搞的漂漂亮亮的。

可谓是已逝的先祖都能沾上在世子孙的光。李敏对此却不太想。原因很简单。想她那娘,是个看得开的人,何必搞这种形式主义。人死了就死了。死去元知万事空,也就是说,人死了,当然什么世间万物都带不走的。现世的人,给死人再搞这些东西没有任何意义。

再说,坟修的太好,以后,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或许千年以后来个盗墓贼挖了他们的坟呢。谁能不知道盗墓贼最喜欢奢华的贵族坟墓了,到时候只怕本末倒置,搞到家人的尸骨被挖出来弃尸野外。

说到死人,说是带不走任何东西,却有一样东西,是可以带走的,是活人的思念。

无论李大同,或是她这个亲爹,对她娘徐晴都是念念不忘的一段情。更何况,徐家人幽怨良久的亲情抱憾了。

徐有贞作为徐家代表,理当对她这个爹,哪怕事后知道高贞貌似在这事上没有致命的错误,但是,那点小小的积怨,肯定是会继续存在的。

大概徐家人最怨的是,在徐娘子身临险境的时候,高贞并不能出现来挽救她们母女。当然,他们徐家人在那个时候对自己女儿外孙女同样是爱莫能助。责怪他人,不就是责怪自己?

徐有贞犹犹豫豫的话,堵在唇口上,老半天开不了声音。看着对面这个高贞,却是好像专心致志地下棋,并不知道他们徐家人在想什么。高贞是不知道,或是说故意装糊涂?

想到这儿,实在让人有点恼。

李敏一路基本上是在国王的马车内,主要一是高贞病没有全好,需要她这个大夫指导太医继续给他看护和治疗。其二是,高贞有意让她留在这儿。

或许是由于父女俩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见过一次面。比起三个儿子到底是都在一皇宫里的人,高贞最少都看过三个皇子。如此一来,对这个女儿最为遗憾。

想多点父女相处的时间。犹如二皇子对皇太子说的那样,可惜,相遇的时候,她已经嫁了。

女儿都是爹的小棉袄。

嫁就嫁了,这本来没有什么,女大当嫁。但是,不舍是真的。这种对女儿的依恋感情,不是当爹的人,恐怕都无法体会。

高贞为此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的。当然只是在私下,趁着没有他人的时候,和齐公公发的牢骚,是这样说:“这个朱隶,听说让万历爷很头疼又恼火。朕,偶尔也有这种感觉。不要他不得,得他,又忍不住烦恼。”

“国王是——”齐公公听不太懂他的话,迟疑地问。

“你想想,要不是这人娶了朕的高敏公主,朕的明珠遗落民间,变成他人屋檐下的孩子,惨遭后母继姐妹的残害,据说还被那个可恨的三皇子给未婚先休。是他,挽救了敏儿,这点朕倒不能说他错。只是,朕现在遇回公主的时候,公主都有身孕了,基本上,不可能继续留在朕的身边。你说,他是不是要让朕感到恼火?”

齐公公大智慧地接话道:“国王的恼火,怎能和万历爷比呢?国王和公主以及公主的驸马爷,都是一家子。大明皇帝和护国公府的人,是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远亲,亲缘关系,必定没有国王的近。”

高贞瞥了瞥齐公公,知道齐公公这都是说出了他的心声。

不说对朱隶这个女婿那种两面复杂的情绪不知道如何处置,但是,对那个曾经那样对待他女儿的男人,敢把他这么美好的女儿休掉的男人,高贞定是不用二话,早就恨之入骨欲除之为快了。

然而她这个爹到底是老奸巨猾的,当事人朱璃不仅是毫不知情,甚至是浑然不觉。朱璃只知道,他到高卑之后,不是受到了敬贤皇太后与在野那些大臣的冷遇了吗?如今高贞回来以后,倒也马上派人来慰问他。到今时今日,国王一行出行的时候,把他都给捎带上了。

三爷的感觉是,哎,高贞对他还不错,印象好像对他挺好。这颗心一下子,变了。

马维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朱璃那种来高卑以后被卢毓善设计开始的郁闷,到现在貌似终于有了转机。三爷的心情,貌似心花怒放一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