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总觉得今儿一整天发生的事,太过匪夷所思。
走到半道,她才忽然想起,苏兰也不知去哪了。
天色渐晚,城里新屋这边,还没有收拾好,如果真要住进来,就得往里面搬些东西。
好在,她命不该绝,半路遇上正要赶车回村的郑林跟周胜。
他俩一直打理猪肉铺,有时会晚回去,家里那边有郑老爹跟山河他们照应着,也不会出什么事。
沈月萝欢快的跳上板车,跟着他们出了永安城。
黄昏之下,永安的城门庄严肃穆的立在那,像立在黑暗中的巨兽。
不知怎的,沈月萝感觉很不好,心思不定。
她知道那天刺客的事,是龙璟秘密处置的,定然警告过沈奎了,但是难保其他人恨她,对她下手。
当然,这些仅仅是她的猜测,究竟会发生什么,她也不知道。
板车走出永安城一段距离后,郑林见她闷闷不乐,想起今日是监斩沈奎的日子,“月萝,你咋了,是不是心情不好,听说今日朝廷来了人,是专门来救沈
专门来救沈奎的吗?”
“不知道,”沈月萝凝目看着天边的晚霞,心情愈发沉重,“沈奎的事还没有完,最近永安城不太平,我怕会打仗。”
“打仗?不会吧…”郑林跟周胜脸色都变了。
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最害怕的无非就是打仗。
青年壮汉被迫从军,死的死,伤的伤,能平安回来的寥寥无几。
遇上叛军洗劫村庄,奸淫掳掠,那样的场景,想起就害怕。
“没有什么是不会的,听说蛮夷在边境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南楚的皇室屹立百年,虽然还没到**倾塌的地步,但是你们看看永安城的富庶,想来也不止永安一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现在就缺个导火索…”
龙璟治理永安十分严谨,想要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来点燃导火索,也不容易。
其实今日龙璟同意跟她成亲,想必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永安很快就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他需要一个稳固的后防,比如一个能让他放心的世子妃,为他管理永安府,甚至是永安的内务。
这个人性子不能软弱可欺,有手段,有魄力,才能替他守住永安。
当然了,这是她自己的一面想法,具体是怎样的心思,也只有龙璟自己心里最清楚。
快到广阳村时,天已经完全黑透。
头顶的乌云压的很低,看着像是要下大暴雨。
郑林跟周胜也开始着急了,鞭子狠狠的抽在驴屁股上。
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刚到村口,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砸在脸上还挺疼的。
“要不先到树下避雨,”周胜扯着嗓子提议。
村口的大树边,立着一棵百年老槐树,枝繁叶茂,底下有一大片阴凉。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轰隆隆的雷声从东边传了过来。
“不能在树下停留,赶快走,淋点雨也没关系,到家洗澡就是,”沈月萝断然否决他的提议。
“好,你们坐稳了,”郑林揪紧了缰绳。
三人顶着雷雨闪电,走出没几步,雨势就大了起来。
等到了家门口时,三人淋的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干的地方。
曲氏撑着把油纸伞,在院门口张望,心急的不行。
阿吉陪她站着,也陪她一起着急。
“娘,你出来干什么,还不快进去,”沈月萝用手遮着头,冲到院门的廊檐下。
“娘担心你,这么晚了还不回来,连个消息也没有,娘都快急死了,”曲文君心疼的用袖子给她擦雨水。
阿吉也一脸的担忧,“我一早就跟小景回来了,总不见你的影子,眼见着又要下雨了,要不是我拦着曲婶非要去村口等你不可!”
三人顶着狂风,插上院门,走进堂屋。
天边的乌云越积越厚,看样子还要下的更大。
一进屋,沈月萝顾不得换衣服,四处查看房子是否漏雨。
幸亏前几天,让阿吉他们将房子翻修了一次,否则这么大的暴雨,根本挡不住。
曲氏摧着她进去换了衣服,沈月萝心里始终不平静,将阿吉留了下来,三人围坐在大桌边,讨论着这场大雨。
曲氏愁的很,“郑林他家的屋子,年头挺久的,又是半山坡上,院里还圈了十几头猪,就怕惊了猪,万一院墙再被冲塌,那可就糟了。”
“我看天边乌云又厚又低,只怕这雨会下到半夜,如果雨势不减弱,一直下到半夜,肯定会爆发山洪,咱们村子位于下游,东边还有碎石山,山洪加上泥石流,到时受灾的面积可就大了,”沈月萝擦着头发,越想越觉得事情严重。
曲氏一听,脸都白了,“这可如何是好?咱村里大多数人家的房子都是土坯房,经不住折腾。”
“这样吧,阿吉,你带两个人,分头去通知村里人,多找几个人,一起去通知, 让他们晚上千万别睡觉,另外,到村长家,将他的铜锣拿来,一旦有意外发生,我会敲铜锣通知大家,”沈月萝冷静的吩咐。
阿吉也知道天灾的可怕,所以不敢耽误,披上蓑衣拉开小门,就跑去叫人了。
等到阿吉离开,沈月萝抓着曲氏的手,安慰道:“娘,你别担心,家里有我,有阿吉,不会出事的,现在还早,你先去睡一会,我会让老五老六他们过来一起守着。”
“妮儿,他…他怎么样,”曲氏欲言又止。
“他没死,好的很呢,娘,从今以后,都别再提他,你只管想好以后怎么过,郑叔还在等你,只要你同意,他那边一点问题都没有,人活着,自己开心就行了,别总在意旁人的眼光,你是活给自己的,又不是活给他们看的,”沈月萝柔声劝她。
曲氏叹了口气,她快被女儿洗脑了。听着听着,就开始觉得她说的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再听几次,恐怕就能完全接受。
沈月萝看她脸色不好,便催她去睡觉。
等到曲氏睡下,沈月萝到隔壁将剩下的人都叫了过来。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很有必要的。
这场暴雨,下到凌晨还没有停下,而且一直是倾盆大雨,像天空破了个洞似的往下倒。
半个时辰之后,阿吉踩着满脚有泥巴从外面回来,背上还驮了个人。
看见来人的脸,沈月萝吓了一跳。
竟然是大胡子,身上的
子,身上的黑衣粘在一起,看着有点不对劲。
只见他双眼紧紧的闭着,脸白的跟纸一样。
阿吉喘着粗气看了她一眼,眼神闪了下,解释道:“我回来的时候,在路边发现他,探了下还有口气,就把人背回来了。”
沈月萝蹲下来,扯开他身上衣服,就着昏暗的油灯,看见他腹部受伤了。
一枚短箭插在肚脐上方,箭尖已经深深的插进肉里,随着他呼吸,鲜血还在不断的往外冒。
阿吉着急的眼睛都红了,“主子,你懂医吗?你快瞧瞧,他身上这箭能不能拔,再耽搁下去,他肯定会死的。”
沈月萝面色阴沉的抬头看他,“我怎么治?这箭头肯定是倒钩,如果强行往外拔,肯定连他的皮肉一起拔下,到时伤口扩大,咱们又没有止血的药,如何包扎?不包扎,他就会因血流不止而死!”
操!当她是神呢!
别说什么都没有,就算有,她也不敢随便动手。
这是人的肚子,又不是切豆腐,哪能是嘴上说说的那么容易。
“止血药我想办法去弄,总不能看着他死,好歹也是一条人命,主子,您就想想办法吧,我知道您肯定有办法的,”阿吉快哭了。
其他几人也跪在她面前,准确的说,是跪在大胡子面前。
如果现在来个郎中,要给殿下治病,他可能还要担心一番,但是对于沈月萝。阿吉相信她,无端的信任,不需要理由。
他相信只要沈月萝同意伸出缓手,殿下肯定能活。
沈月萝又无奈又生气,“我救他行,但要是救不过来,你们也不能怪我。”到了这个时候,如果她还不知道大胡子跟阿吉等人的关系,那她就是蠢。
阿吉抹了下眼睛,郑重的点头,“我阿吉在此发誓,沈姑娘永远是阿吉的主子,至死不背弃!”
其他几人也跟着一宣誓,场面还挺感人。
“你…你动手吧…”地上虚弱的大胡子,勉强睁开眼,断断续续的说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是救人要紧。
沈月萝让阿吉跟老三将人抬到她的房里,不能吵醒曲氏,外面雨太大,也不能回祠堂那边,只能睡她的屋子。
“你们将他放下,把他衣服剥了,另外去找剪子,刀,热水,还有药,阿吉,你再去村长家一趟,那个老东西很怕死,家里一定备着金创药,”沈月萝一边吩咐他们,一边挽起袖子,又将头发利落的扎起,弄了个丸子头,好方便些。
“好,我这就去,”阿吉没有停留,披上蓑衣,又出去了。
“我去烧水!”
“我去找东西!”
剩下的人各忙各的,全都跑了出去。
沈月萝从箱子底下,翻出仅剩的半坛子酒,递到大胡子面前,“诺,把这个喝了,待会要拔刀。”
“不需要,我能挺的住,”元朔已经清醒,腹部的伤口疼的他不能呼吸。但即便如此,他也不需要任何的麻醉,他是草原之王,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沈月萝白了他一眼,无语的叹气,“你别自以为是了,让你喝酒,不光是为了麻醉,还有消毒,总之,你把这坛酒喝了,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快点,别逼我动粗!”
时间本来就紧迫,这货还在拖拖拉拉,烦死个人。
元朔用幽暗的黑眸看了她,接过酒坛,头一仰,咕嘟咕嘟,跟喝凉水似的。
沈月萝看的胃疼,“让你喝,也不用这么灌,以为自己酒仙呢!”
半坛子酒,元朔几口就喝完了,放下酒坛,粗鲁的用袖子擦了下嘴巴,不知是酒的原故,还是这夜的原因,黑眸又暗了几分,“这么点酒,只当润嗓子,你要动手就快点!”
说完,他往床上一躺。
“喂,你脱鞋啊,这是我的床,你别把我的床弄脏了,”沈月萝冲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的吼道。
她虽然没有洁癖,可这家伙进来的时候一身泥巴,虽然脱了外衣,可这身上还是脏的很,鞋子还滴着泥水,她要怎么睡嘛!
元朔突然睁大眼睛,如鹰似狼,看的沈月萝心儿一阵一阵的颤抖。
半响,他才慢慢的开口,“对不起!”
“啊?你现在才跟我说对不起啊,呵呵,”沈月萝冷笑,“不会觉得太晚了吗?我是让你把鞋子脱掉,毕竟我是个女的,你好歹顾及一下嘛!”
元朔捂着腹部,再次坐了起来,低着头扯下身上的外衣,只留一条湿透的亵裤。
随后又想用外衣去擦脚上的泥巴,可是腹部有伤,够不到。
“你别动了,我去打点水,给你洗洗,”沈月萝真怕他那么用劲的弯腰,再把箭头扎进血管里。
她刚要出门,阿吉揣着药,正好回来,“主子,药我拿来了,你快些给他医治。”
“哦,那你去打热水,给他洗洗,把我的床弄那么脏,我还要不要睡了,”沈月萝接过药,又把木盆塞给他。
阿吉点头,顶着暴雨,又奔进厨房了。
很快,其他人也回来了。
沈月萝从柜子里找了个旧垫被,让他们将元朔扶起来,再将床重新铺好,待会要是冒血,也不会把她的床弄脏。
阿吉伺候着元朔清洗,情况紧急,沈月萝也没有离开。
偶尔抬头,就看见元朔健美的上半身。
我靠!好有野性,
好有野性,好有爆发力,好有男性魅力。
虽然龙璟也有腹肌,但跟元朔的堪比健美先生的腹肌比起来,逊色太多。
这货不仅胸肌够结实,腰部也完美如雕刻,紧实没有一丝赘肉,而且很修长,不像有的人,腰很瘦,却很短,穿衣服不好看。
沈月萝不知不觉,盯着元朔的上半身出了神。
直到老三叫她,才回神。
清洗过的元朔舒服多了,在阿吉的搀扶下,半靠在床头,一双幽暗的鹰眼注视着沈月萝,“可以了,动手吧!”
“哦,那你忍住,”沈月萝命人将油灯移了过来,所有的器具,都在厨房的大锅里消毒,也只是简单的消毒。
临到需要用的时候,再在火上烤一烤。
沈月萝握着小刀,坐在床边,“那个…我事先声明,我没干过这事,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不准变成鬼来找我!”
元朔那张满是胡子的脸,似乎有笑意划过,“你放心,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谢谢你!”
他说的当然不止这一次,从她放过阿吉五人,并收留他们,到最后连他一并收留开始,他对沈月萝更多的是感激。
从前还以为南楚的女子,全都娇弱的跟温室的花骨朵似的。
沈月萝的出现,改变了他的看法。
这样一个有勇有谋,又有胆色的女子,就算在他们蛮夷,也很少见。
沈月萝攥了攥手里的刀,笑的很牵强,“你别这么看着我,怪渗人的,闭上眼,你看着我,我不敢下刀。”
元朔点头,在闭上眼之前,他轻启唇,说了四个字。
“我叫元朔。”
沈月萝听是听见了,但没往心里去,她整颗心都悬在元朔腹部的伤口处。
说句真心话,她怕归怕,但骨子里对于冒险的兴奋感,也支撑着她,让她胆子变大。
连穿越这种事,都让她碰上了,还有什么可以难住她!
刀入皮肉,元朔没动也没哼哼,只有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额上开始溢出汗。
真汉子,铁一般的男子汉。
沈月萝也紧张的冷汗直冒,她需要将伤口划开,到一定宽度,再将箭头翘出来。
看着伤口鲜血越流越多,她紧张的呼吸都快停了。
努力压制内心的紧张跟恐惧,手不能抖,也不能迟疑。
“嗯…”元朔疼的脸都白了,两只手紧紧抓着床单。
可他还是没有叫,微微睁开眼,看着沈月萝认真严肃的脸,在昏暗的油灯下,似乎带着一层神圣的光晕。
“快了,你再忍忍,”沈月萝估摸着箭尖的深度,觉得差不多了。
一手握着箭头,一手突然按住小刀,猛的一深一歪。
箭头被成功的挖了出来,一股鲜血也从伤口处往外喷。元朔已经昏迷,邋遢的一张胡子脸,看着跟他的身子真不相配。
阿吉奔过来,迅速点了伤口附近的穴道,让血液流的慢些。
因为伤口太长,为了他能尽快恢复,或者再次裂开,沈月萝还是采取缝合的手法,简单的缝了两道,这样拆起来,也很方便。
敷上金创药,再裹上一层厚厚的纱布,这伤口总算处理完了。
“今晚他肯定会发烧,阿吉,你留下,如果烧的厉害,用酒给他擦身,多喂些温水,只要熬过今晚,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沈月萝长长的舒了口气。站起身,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沾满了血。
“谢谢你,”阿吉红着眼眶,对她道谢。
“先别谢我,刚才我都说了,要过了今晚才行,不过看他体质很好,底板也好,熬过今晚应该没问题,等明天一早,你得进城给他抓些草药,夏天伤口容易发炎,需要好生护理,”沈月萝转头看着窗外的电闪雷鸣,心情又沉重几分。
“我会的,主子,我有事瞒了你,他是…”
沈月萝伸手打断他,“你不需要告诉我他是谁,知道的越多越危险,我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求知欲,等他好了,你们若是想走,我也不拦着,只要你们记着欠我一个人情就够了。”
这几人看来是留不得,再留下去,还不知道出什么事呢!
阿吉不再说话了,他们是走是留,得等到主子清醒才能决定。
到了子夜时分,沈月萝困的不行,跑去曲氏的房里,跟挤在一间。
至于元朔怎么渡过这一夜,她可就不关心了。
沈月萝睡的迷迷糊糊,就听见窗外有爪子挠门的声音,她猛的惊醒,一下坐了起来,推开窗子,就看见小景浑身湿透的站立在窗边,刚才就是它用爪子挠窗子。
“小景,怎么了?”
“呜呜…”小景看见她,激动坏了,跳到院子里,一个劲的蹦跶。
沈月萝就着昏暗的光线,只看了一眼,就吓出了一身冷汗,“我的天哪,这水怎么积那么深。”
她慌忙穿衣下床,可是脚往床边一伸,没找到鞋子,只感到凉凉的水。
她趴到床沿,点亮油灯一看,屋里的水居然已经淹没一半的床腿。
“娘,快起来,家里进水了,娘,”她推醒曲氏。
“什么进水,”曲氏睡的沉,揉着眼睛爬起来。
当看见满屋的水时,也吓了一跳,“哎呀,这雨水怎么倒灌进家里了。”
沈月萝找到草鞋,卷起腿裤,站到水里,神色凝重的对她道
重的对她道:“娘,你别慌,这床一时半会漂不走,你把家里贵重的东西,都搬到床上去,我到外面去找阿吉,他们肯定睡着了。”
她猜的不错,阿吉他们五个,照顾发烧的元朔,直到一个时辰前,才坐在板凳上打盹。
沈月萝蹚水从堂屋走到对面的屋,推开门,急着唤他们,“阿吉,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你们快醒醒,家里进水了,”
阿吉个激灵站起来,脚踩在进水里,他才恍然回神,“这回肯定是要发洪水了,主子这附近有高一点的地方吗?咱们得离开村子,去躲避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