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锦溪。

只见她小脸青灰,满眸怒气,一副咬牙切齿之态。

见蔚景没有回答,她又嘶声追问了一遍:“本宫送给二爷的同心锁怎么在你那里?腙”

果然是锦溪送给凌澜的。

“我捡到的。”相对于锦溪的怒气满盈,蔚景很平静。

她说的是实话,当然,捡到的地点她自是不会实说吒。

“捡到的?”锦溪冷笑,“这东西二爷贴身放着,你如何捡到?而且这同心锁一看就是皇家之物,上面还清晰地刻着本宫的名字,你捡到的,为何不还给二爷?或者说,为何不还给本宫?说,是不是你偷的?”

锦溪蓦地伸手推了她一把,她后退了一步,踩在曳地的披风上,一个踉跄差点摔跤。

险险站稳,她看着锦溪妆容精致的小脸,此刻却变得有些狰狞的模样,视线所及之处,都是大家鄙夷看好戏的嘴脸,还有锦弦,似乎怕他这个妹妹受委屈一般,也牵着蔚卿的手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她。

就好像她偷了人被当场抓了现行一样,各色眼神扬落在她的身上。

她只觉得脸被人盯得生疼。

“公主。”男人的声音略沉。

蔚景微怔,眼角余光瞧见凌澜微拧着眉心,朝她们这边走来,红袍轻曳。

“说,本宫就在你旁边,你为何不还?一直攥在手上是什么意思?方才你脱衣服的时候,本宫就看到了,只是没看清,也不相信,没想到果然!”

锦溪继续咄咄逼人。

“因为我没打算还,我喜欢二爷,我嫉妒公主,可以吗?”许是还未从刚才的纠复中缓过神来,许是被眼前的众生百态深深刺痛了眼,许是心里面怄气太甚,又许是失望到了极致破罐子破摔,有些话没经过大脑,就这样脱口说了出来。

反正面前的这个女人不就是这样认为的吗?

反正今夜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众人不就是这样认为的吗?

她不想跟这些人再拐弯抹角反复纠缠了。

好累,该咋地咋地吧。

可是,这一句话,却如同平地惊雷一般,在众人耳边炸响,低低的唏嘘声一片,锦弦眸光一敛,夜逐寒面色微凉,就连凌澜亦是身形微微一顿,僵了片刻,才继续往前走。

“啪——”

一记耳光声骤然惊起,在这个凄迷静谧的夜里显得异常响亮。

众人一惊,就看到锦溪公主高高扬起的手,以及披着披风的女子被扇得身子重重一晃,披风滑落到地上,又露出只着一件肚兜的上身。

却没有谁看到一个男人微微变了的脸色。

“公主。”

是凌澜,他已经行至二人的跟前。

锦溪没有理他,径直收回有些发麻的手,死死盯着蔚景不放:“你嫁给相爷,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喜欢二爷,你置相爷这个丈夫于何地?”

置相爷这个丈夫于何地?

蔚景微微一笑,弯腰拾起地上披风的瞬间,似乎看到还有两个人准备拾捡,一个是她的丈夫夜逐寒,一个是驸马爷凌澜,只是,两人见她已经捡起,就都顿了动作,直起腰身。

蔚景也未予理会,木然地将披风拢在身上,又想起锦溪的那个问题来。

是哦,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她这样说,置夜逐寒于何地呢?

毕竟,他是她的夫!

他是她的夫吗?

如果是,他又置她这个妻子于何地?

如果是,为何会让她当众脱衣?如果是,为何要这般折辱?

不是说,所有的男人都是自私的吗,可以自己外面彩旗飘飘,却不许别的男人觊觎自己的妻子一分一毫。

他却大度地将自己的妻子奉献给大家观赏不是吗?

就像他说的,让她学风月楼的那些姐妹,这世上有丈夫让自己的妻子学习妓.女的吗?

既然他让她学,想来,一个烟花女子,说喜欢自己的小叔,也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吧?

反正青楼女子滥情,青楼女子也无情,青楼女子嘴里的话也没有什么好当真的不是吗?

她的这个丈夫应该不会在乎的。

事实证明,他也的确不在乎,因为,她听到了他低低的笑声,紧接着,肩上一重,是他的手臂搭了上来,“颜颜是在生本相方才让她脱衣的气呢,故意说这样的话语来气本相,公主莫要放在心上。”

锦溪正欲开口再说什么,凌澜忽然伸手将她的小手裹住,重重一握,锦溪怔怔看了男人一眼,便低垂了眉眼,不再吭声。

众人都看着这四个火红的身影,眸色复杂纷呈。

锦弦低低一笑,幽深眸光扫过蔚景有些红肿的脸:“好了,锦溪你身为一国公主,要大度点,在这么多人面前,也不嫌丢人,人家是你大嫂,你要敬她爱她,以后不许再胡闹?”

一国公主,要大度点?

这到底是批评责怪锦溪,还是暗讽嘲弄她蔚景呢?

蔚景便又笑了。

看看,看看,看看这些男人虚伪的嘴脸,一个一个,真好看。

“听到没?”锦弦似是故意拉了脸,可口气却满透着宠溺温润。

锦溪不悦地嘴巴一撅,正欲再说什么,看了身侧凌澜一眼,终是没有说出来,只嘟囔了一句:“知道了。”

“嗯,”锦弦点头,又环视了一圈众人,“都散了吧,小夫妻打情骂俏闹别扭而已,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座辇准备好了,朕回宫了。”

原本已经恭送完毕,结果被这一闹,众人又重新齐刷刷跪在地上,再次恭送帝后二人。

随着锦弦和蔚卿的离开,一众禁卫、一众太监也紧随离开,府中下人纷纷散去,院子里变得空荡寂静下来。

夜逐寒将手臂自蔚景肩上拿开,转身就走,大步往书房的方向走,脚步明显地有些微踉,也有些迫不及待。

凌澜眉心微微一拢,将落在夜逐寒背影上的目光收回,看了蔚景一眼,也牵着锦溪的手离开。

偌大的院中,便只剩下了蔚景一个人。

因为举着火把的禁卫都走了,院中只有几处风灯,夜就显得越发凄迷起来。

一阵夜风吹过,蔚景拢了身上的披风,又兀自一人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厢房的方向走,风灯昏暗的光将她身后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

幽幽夜色下,依稀可见院中的两处大红,一处是全福躺尸的地方,一滩鲜血;一处是蔚景所站的地方,大红的喜袍、中衣、里衣凌乱一地。

夜色更沉,快三更的天。

蔚景躺在床上,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肿痛的左脸,这锦溪下手可真够狠的,一个毫无功夫的小丫头,竟然一个巴掌将她的脸打成这样。

所幸她的人皮面具没有出现什么闪失。

夜逐寒一直在书房没有回来,这样也好,省得她不知道两人该如何相对。

拥着薄被,她久久睡不着,夜里发生的事情又一点一点地自脑海里钻出来。

看来每个人都不简单,每个人都有着隐晦的秘密,每个人都凉薄得令人发寒,锦弦是,夜逐寒是,凌澜亦是。

想着夜里几个人的表现,她忽然觉得,嫁给夜逐寒是不是一招错棋,一直以来,她都是在听着凌澜的话,在按照他给她指引的路去走,可是,这条路是不是一条不归路呢?

她是一个失了权利、失了身份、没有亲人、没有靠山、没有朋友、没有过去的女人,也没有武功,没有特殊技能,她要找的不过是一份倚仗,她以为夜逐寒是,她也以为凌澜是。

可是关键的时候,却没有。

没有人帮她的忙,一个人都没有,不仅没有,甚至为了各自的利益,还不惜将她推到浪尖风口。

想着夜里自己像个玩.物一样,在众人的注视下褪着衣衫,她就想哭,十几年的养尊处优、十几年的幸福安逸,如今想来竟像是一场梦,遥不可及的梦。

蜷起身子,她翻了一个身,发肿的左脸就不小心碰到了软枕上,一阵刺痛传来,她瞳孔一敛,连忙将身子平躺,可是,由着她的动作,受伤的右手又蓦地撞到了床边上,又是一阵剧痛,她龇牙咧嘴,眼泪差点掉出来。

忽然一个抬眸的瞬间,竟是看到床边几步远的地方不知几时多了一个人影,她一惊,甚至忘了手和脸的疼痛。

一身大红的男人就这样长身玉立在那里,看着她。

她也怔怔看着男人,可是,只一瞬,她就微蹙了秀眉,默然将视线别开。

说实在的,她不知道男人是夜逐寒,还是凌澜。

因为男人背对着烛火而站,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她不知道他是谁?

她也不想知道。

随便他是谁,随便他什么时候来的,随便她刚才龇牙咧嘴的丑态他看到了多少,随便,一切随便….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有些诡异。

蔚景躺在那里,缓缓阖上双眸。

她很累,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跟这些男人玩这种无聊的心理战。

要不是侧过去睡,会压迫到左脸,她真恨不得留个背脊给他。

忽然,稳健的脚步声响起,她知道是男人逼近的声音,她没有睁眼。

紧接着,床板倏地一重,是男人坐在了床边上。

蔚景依旧没有动,虽然闭着眼睛看不到,但是,她依旧能感觉到男人投在床上的影子沉沉地将她笼罩。

直到男人修长的手指触上她的脸,她才微微一颤。

温热的触感,细细摩挲在她的脸颊边缘,等她意识过来男人要做什么的时候,脸上蓦地传来一阵撕痛,她骇然睁眼,本能地捂住脸,男人已经将她的面皮撕了下来。

她看着他,他亦看着她。

她的眸中惊恐,他的眸色兴味。

“半夜三更,你不在新房里陪你的公主,跑到我这里发什么疯?”

蔚景伸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面皮,“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身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男人终于开口说了进来的第一句话。

蔚景蹙着眉心,没有理他,脸上本来就痛,被他这样猛地一撕,更是火烧火燎,痛得不行

【067】红衣是个意外

“你怎么知道是我?”男人终于开口说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爱睍莼璩

蔚景蹙着眉心,没有理他,脸上本来就痛,被他这样猛地一撕,更是火烧火燎,痛得不行。

正欲起身下床照镜子看看,却是蓦地被男人握了手腕,“坐着别动!”

蔚景怔了怔,不知他意欲何为,便真的依言坐在那里,可只一瞬,又想起什么,再次起身。

男人就恼了,伸手一拉,许是力气过大,将她重重拉倒在床榻上,她一个骤不及防,后脑勺就直直撞上了床头,“砰”的一声闷响腙。

蔚景眼前金光一冒,一阵钝痛更是从后脑传来,她抱着头痛苦地呻.吟出声。

男人似乎也没有想到会这样,脸色一变,眸中掠过慌乱,连忙伸手将她扶起。

“都叫你别动了,还要乱动!吒”

蔚景“噌”的一下就火了,一把挥开他的手,嘶声道:“你是我的谁啊?凭什么我要听你的?凭什么你让我别动,我就别动?”

男人微微一怔,轻拧了眉心看着她,似是不甚明白她突如其来的情绪。

“对,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救我一命就了不起了?就可以随意支配我的思想,支配我的行为,就可以想怎样伤害我就怎样伤害我,想怎样折辱我就怎样折辱我,是吗?”

蔚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胸口急速的起伏。

眼眶一点一点热了,她又将那抹潮热硬生生逼了回去。

男人微抿了薄唇,看着她,没有说话,凤眸里漆黑一片,都是她看不透的深沉。

虽然隔着夜逐曦的面皮,但是,她还是感觉到了他面色的苍白。

蔚景眸光微闪,冷声道:“让开,我要起来!”

男人没有动。

“我让你让开,听到没有?”

男人依旧没有动。

蔚景心里压抑很久的那团火又直接就上来了:“我说你有完没完,这个时候,你不去好好休息,恢复内力,跑到我的房里来作甚,这样让夜逐寒或者别人看到,会怎么想?我臭名昭著无所谓,你二爷的清誉呢,你是驸马爷,我可不想再被什么公主掌掴。”

蔚景说着,也不去看他逐渐转冷的脸色,径直从床上站起,直接越过他的身边赤足跳到床边的蒲团上,还未站稳,腕上又是一重,一股外力再次将她拉倒在床榻之上。

男人伟岸的身子欺压下来,凤眸一瞬不瞬地逼视着她,薄唇轻启,一字一顿:“你都知道什么?”

蔚景一怔,这才想起自己情急说的好好休息,恢复内力的话。

“你觉得我知道什么?”她艰难地开口,因为男人的身子就压在她的身上,脸也只隔方寸,鼻尖几乎就要碰上鼻尖,她僵硬着身子不敢乱动。

男人看着她,没有说话,眸子里那团玄黑更是如同漩涡一般,让人望上一眼就能被卷进去,然后沉沦、淹溺。

蔚景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本能地想要逃开,谁知在她略略别过脸的瞬间,唇瓣竟是轻擦上他的唇瓣,她浑身一僵,又不敢再动。

两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夜,变得宁静,蔚景又觉得心跳徐徐快了起来。

“名册是我的人拿了。”

男人忽然开口,温热的气息就喷薄在她的脸上、眼上、唇瓣上,强烈的感觉让蔚景想要无视都难。

而男人的话更是让她一怔,不意他会如此坦白。

其实,今夜刚开始,她还怀疑过刺客是夜逐寒的人,或者是锦弦自编自演的一出戏,后来在听到那个禁卫说刺客中了他的铁砂掌的时候,她就知道都不是,而是凌澜的人。

客房外她听到的凌澜的声音和女人的呻.吟,当时,她以为两人是在男欢女爱,实际上不是,是男人在帮女人将铁砂掌的黑砂逼出来。

只是这个女人是谁?

声音陌生,应该不是相府中人。

心里,她忽然生出几分好奇来。

见她没有丝毫的震惊和意外,男人眸光微微一敛,“既然你知道刺客是我的人,在所有人都怀疑你是刺客的时候,为何不讲出来?”

蔚景就笑了,冷冷地笑了:“是不是就是因为,你笃定,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将你推出来,所以就肆无忌惮、有恃无恐地对我加以利用,让她穿上红袍行动,一旦暴露,可以让我做那个替罪羔羊,是吗?”

她一口气说完,未等男人做出反应,她又笑着补了一句:“你成功了,你成功地将众人的视线引到了我的身上。”

“不,”男人眸光微闪,“红衣是个意外。”

意外?

蔚景一怔:“什么意思?”

男人默了默,道:“她本来就穿着红衣,并非事先预谋陷害。”

蔚景又怔了怔。

喜欢穿红衣的女人?

“是谁?”

话脱口而出,问完她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男人不会告诉她,果然,男人从她的身上离开,直起腰身,淡声道:“你不认识。”

她便也不再多问,在床榻上坐起身来,微微扬着脸看着他:“为何要告诉我这个?”

见男人似是一愣,她又补充道:“我指的是刺客是你的人这件事,你为何要告诉我?”

男人弯唇,一抹浅笑摄人心魂,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黑眸里的那团玄黑淡了,晶亮如星:“因为我们是盟友。”

盟友?

这个词…

也对,他们的关系也仅仅建立在她对锦弦的仇恨之上,再无其他,可不就是盟友。

“这个称呼我喜欢,”蔚景亦是璀然一笑,“那你能告诉你的盟友,那个秘密名册到底是个什么重要的东西,隐卫要连夜送来,你的人要在相府动手,锦弦要如此兴师动众?”

男人垂眸沉默了片刻,蔚景以为他不愿意讲,刚想说算了,男人又忽然开了口:“是暗棋的名单。”

“什么?”蔚景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