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更加肯定了,此次战争因蔚卿而起。

而跟桑成风接触下来,从他跟她的言语,从他跟副将交代军中部署,从他对兵士的态度,从他应变事情的能力,她发现这个男人并不是莽撞之辈,他有心计,有城府,有谋略,也绝不是沉溺女.色之人,更不是喜欢杀戮的残暴之人。

他将她从中渊带回云漠大营的路上,为避男女之嫌,甚至自己跟副将同骑一马,让她一人单独一马,只是点了她的穴,并且他替她拉着缰绳。

回营以后,除了绑缚了她的手脚,也未对她有任何伤害,吃喝都照应周到,且不许任何兵士碰她。

分明是个谦谦君子。

所以,她很怀疑,这样的男人,这样的人中龙凤,怎么会为了一个坏事做尽的蔚卿如此疯狂?

当然,爱情会让人痴狂,爱情也没有道理可言。

但是,最起码的明辨是非的能力应该有。

难道是被蔚卿所骗?

所以,见他随那个去禀报的兵士来了,她想试他一试。

她喊住了他,她跟他说,她之所以装神弄鬼,就是为了想要将他引来,她要见他。

他问何事,她便跪在了地上。

她求他,求他不要将她在这里的消息告诉中渊来的人,要说,就说小石头,然后,还请求他帮忙准备一些做面皮的易容材料,她不能让他们看到她的脸,不然,她就死定了。

桑成风有些惊讶,说,你不是中渊皇后吗?他们看到你,揪出冒名顶替者,还你这个真身公道,岂不更好?

她说不,他不了解情况,现在的那个皇后是她的姐姐蔚卿所扮,蔚卿心狠手辣,曾多次对她下毒手,想置她于死地。

曾经让她代嫁嫁给他,后来又在东盟山上将她推下悬崖,以为她死了,蔚卿从此就用了她的身份,成为了锦弦的皇后。

前不久,被宫里的一个叫凌澜的乐师作为人质拖进九景宫,发生了爆炸,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可失踪了一段时间以后,她又出现了,又出现在锦弦的身边。

为了独霸锦弦,蔚卿不让锦弦选妃,除为了掩人耳目,封了她曾经的一个婢女铃铛为妃,锦弦身边再无其他女人,蔚卿若是知道她还活着,一定会想法设法置她于死地。

当时,她就看到桑成风露在监视口里的脸色都变了。

他冷笑,他说,是这样吗?

她说是,不然,她为何不愿意出去见他们,这样好的证明自己,又能救自己的机会,她为何不要?

桑成风沉默了好半响,说,本宫怎么听到坊间传闻,说是你这个妹妹,害自己亲姐姐的?

就这一句,只这一句,就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

蔚卿对他撒了谎,毕竟知道当时那件事真相的人不多,除了她,锦弦,蔚卿,凌澜,所以想要捏造事实很容易。

确认了这一点,就好办了。

她也不想再跟他兜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说,什么坊间传闻,太子殿下是听蔚卿说的吧?仅凭她的一面之词,殿下就大肆展开战争杀戮?

桑成风听完就怒了,说,原来你的目的是想要挑拨本宫跟蔚卿的关系,休想!

她笑,说,殿下何必掩耳盗铃,难道殿下不想知道自己付诸真心的女人到底是怎样的真面目吗?只要殿下带我同去,必定让殿下看到一切真相。

桑成风也笑了,说,你当本宫三岁孩童啊?既然你已知蔚卿是本宫的人,本宫将你这个真身带去,岂不是告诉大家,蔚卿是假的?本宫会做这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吗?

他的反应意料之中,她脑中早有对策。

她让他放心,她说,她前去,不仅不会说自己是蔚景,还会承认自己才是蔚卿,这样他的蔚卿绝对安全,她也好全身以退。

桑成风犹豫了很久。

终究还是将她带了出来,但是,他塞了一粒药丸进她的嘴里,说,她已中毒,解药只有他有,所以,她要遵守承诺,不能暴露蔚卿。

她说好!

于是,才有了刚刚的那一幕。

总算解决了一场危机,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收回思绪,锦弦、凌澜、叶炫三人正起身告辞,桑成风客气地挽留,说天色已晚,又近晚膳时间,明日再走也不迟。

锦弦婉言谢绝。

桑成风也不强求,缓缓走到蔚景身边,自袖中掏出一粒药丸,递给她,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蔚景怔了怔,伸手将药丸接过,送于口中,咽下之后,朝着他璀然一笑:“殿下客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桑成风亦是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两个,虽不知那药丸是什么药,但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锦弦眸光微敛,凌澜抿起薄唇,叶炫还沉浸在蔚景是叶子的震撼中难

以自拔,整个人浑浑噩噩。

蔚卿看看锦弦,又看看桑成风,眸光微闪,缓缓垂下长睫。

“走吧!”锦弦笑着走过来,伸手作势就要握了蔚景的手,被蔚景不动声色地抬手捋发,轻松避开。

锦弦唇角笑容一僵,倒也识趣,没再强求。

轻轻将垂坠在额前的秀发捋于耳后之际,蔚景眉目低垂,眼角余光所及之处,是凌澜深凝的眸眼,她心尖一抖,看向别处。

一行几人拜别桑成风,就准备打道回府,可还没走出营帐的帐门,就猛地听到“嘭”的一声沉闷之响来于身后,紧接着就是桑成风低呼“蔚卿”的声音。

几人循声回头,就看到蔚卿倒在地上,桑成风蹲身去扶。

见他们回头,蔚卿伸出手指,直直指着蔚景,面色苍白,气喘吁吁:“你......你竟然真的给我下了毒......”

蔚景一怔,这才想起,方才出来的时候,为了引这个女人主动承认自己是蔚卿,她不仅故意躲在了桑成风的后面,做出一副小鸟依人,跟桑成风关系匪浅的样子,还说,她给她下了云漠用毒高手调制的毒药。

可是,那是她瞎掰的呀,她从未对她下过毒。

几人也都惊住,全部齐刷刷朝她看过来。

她皱眉,笃定道:“我没有。”

“你没有?”蔚卿已经被桑成风扶到椅子上坐下,大汗淋漓,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双眸子却依旧死死地盯着蔚景不放,“你自己刚才都说了.....你给我下毒,现在......现在又否认,那我身上......”

“不要多说话,让本宫看看!”桑成风将她的话打断,伸手探上蔚卿的脉搏。

凝神静探中,眉心微拢,少许,将蔚卿的袖管放下,又转头吩咐随侍的兵士:“快去宣韩太医过来!”

看桑成风的神色,似乎很严重。

于是,几人也走不了了,只得等在那里。

蔚景抿了抿唇,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说,蔚卿还能真的中毒。

凌澜看了看蔚景,又征询的目光看向锦弦,锦弦明白其意,点了点头。

凌澜上前,对着桑成风略一颔首:“不知太子殿下能否让本相替......蔚姑娘把脉试试看?”

“嗯,”桑成风直起腰身,朝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蔚卿也没有拒绝,此时的她早已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汗珠密密透透,早已将头发濡湿,连薄薄的衣衫都能看出汗水打湿的痕迹。

大手轻轻挽了一小截袍袖,凌澜小心翼翼探上蔚卿的脉搏。

脉搏时缓时急,时而苍劲有力,时而弱得几乎探不出。

的确是中毒。

且是很奇怪的毒。

他也没有见过。

韩太医很快就来了,凌澜起身替他让了位子。

蔚卿痛得一副快要晕厥的样子,她攥着韩太医的衣襟,“素闻韩太医......是云漠太医院中最擅长用毒和解毒的高手......请韩太医一定......一定要救救我!”

“姑娘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

一番望闻问切下来,韩太医起身,对着桑成风一鞠:“启禀太子殿下,姑娘是中的‘青莲’。”

青莲?!

有三个人脸色一变。

一个是桑成风,一个是凌澜,一个就是蔚景。

这三个人都懂医,且都知道此毒。

青莲,青莲,实则是亲连。

因为此毒没有解药,必须靠服用亲人的血来解毒,且还必须服上一月,才能彻底解掉。

因生死跟亲人连在一起,故得此名。

锦弦虽不懂医,但是,看几人都变了脸色,自是知道问题棘手,沉声问向太医:“敢问这‘青莲’可有解药?”

韩太医叹息:“唯一的解药就是每三日服上半碗亲人的鲜血,持续一月,才可解毒,否则,中毒之人不仅会痛得肝肠寸断,身体的一些能力也会逐

渐丧失,譬如行走、坐立、视力、听力......”

韩太医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蔚卿嘶声打断:“蔚景,你好狠的心啊,你明知道我父母都不在了,竟然给我下这样的毒药,你分明就是想要让我死!”

“我没有!”蔚景也不为所惧,所谓人正不怕影子斜,这没做亏心事,还怕鬼敲门不成。

没下就是没下。

她还不知道哪里弄到这种毒呢,一直都是江湖传闻云漠国有,她也没有真正见识过,今日也是第一次。

韩太医看了看蔚景,眸光一亮:“父母不在,兄弟姐妹亦是可以,看这两位姑娘长得一模一样,想必是孪生姐妹,这样的血再好不过。”

所有人一震,蔚卿停止了哀嚎,凌澜和锦弦转眸看向蔚景。

蔚景连忙笑着朝韩太医解释道:“太医有所误会,我们不是孪生姐妹,我们只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是吗?”韩太医闻言,似是有些吃惊,“同父异母的姐妹竟然长得如此一模一样。”

帐内几人都没有吭声,气氛有一丝丝尴尬。

蔚景正微微松一口气,又骤闻韩太医的声音响起:“同父异母的姐妹也可以啊,只要有血缘关系都成。”

蔚景、凌澜、锦弦、叶炫全部怔住。

这…

是不是意思她每隔三日都要放半碗血给蔚卿,然后,还必须坚持一月?

没有人说话,就连桑成风都没有吭声,只轻垂着长睫,不知心中意味。

最终还是蔚卿打破了沉默。

“如此看来,妹妹需要留在云漠陪姐姐一月了。”

蔚卿小脸上的五官都痛苦地皱在了一起,声音虚弱无力,我见尤怜。

三道斩钉截铁的男声同时响起。

笃定坚决,沉稳有力。

蔚卿一怔,桑成风亦是,皆循声望去。

声音出自中渊三人,帝王锦弦,右相夜逐寒,禁卫统领叶炫。

桑成风眸光微微一敛,说实在的,锦弦不同意,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这另外两个男人的反应,还实在让人有些意外。

锦弦也没有想到凌澜和叶炫会跟他异口同声,侧首瞟了瞟两人,叶炫这才惊觉过来,自己的失态,连忙垂了目,没有吭声。

而凌澜却是面色如常,对着锦弦一鞠。

“微臣是觉得,此毒来得蹊跷,并非微臣多疑不相信云漠,只是现在非常时期,将中渊的皇后留在云漠,知道的还好,会说皇上皇后是为救人,有颗仁心,那些不知道的世人,肯定会以为我们将皇后留下做人质,所以才换来两国的退兵,这样,悠悠众口难堵,皇上还怎么威严天下,我中渊以后还怎么在各国之间立足?”

锦弦面色冷峻,紧紧抿起了薄唇。

夜逐寒说的没错,这些都必须考虑,其实,就算不考虑这些,他也绝对不会让蔚景一人留下来。

绝对不会!

想了想,他道:“太子殿下,要不这样,让蔚卿也跟我们一起走,朕跟殿下保证,一月之后,定将蔚卿完好无损地送到云漠。”

“不要,不要,”锦弦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蔚卿急迫地打断,她抓着桑成风的衣摆,痛得眼泪直流:“成风.....成风不要答应他,我跟他们回去.....一定会没命的,成风,救我......而且,明明是他们理亏,蔚景若不给我下毒......我又怎会落得这样?”

桑成风还没有吭声,蔚景却是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我可爱的七姐,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我没有下毒!”

最后几个字,蔚景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

她一边说着,一边拾步朝蔚卿走过去,在蔚卿的前面站定,她倾身,继续道:“不错,你的妹妹是笨,笨到几次都差点被你害死!但是,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我就算再恨你,再想给你下毒,也断然不会给你下‘青莲’这种毒,让你喝我的血,让我陪你一个月,我是吃饱了撑着吗?”

话一出,所有人都被震住,蔚卿原本就苍白的小脸更是没有了一丝血色。

睨着她的反应,蔚景唇角一勾,直起腰身。

边上的韩大夫见气氛不对,连忙道:“哎,接下来要怎么处理,你们可以慢慢商量,但是眼前救人要紧,还请这位姑娘,先取了半碗血出来救姐姐,下一次用血是三日之后,你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做决定。”

韩大夫一边说,一边转身自桌案上取了一个瓷碗,递给蔚景。

刚才三个男人异口同声的盛况再一次在营帐内发生。

这一次锦弦也没有顾得上去看自己的两个臣子,就走到韩大夫面前:“皇后身子一向虚弱,这样一下取出半碗血,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韩太医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桑成风,又看了看蔚卿,蔚卿眸光一闪,韩太医又转眸看向锦弦,对着他微微一躬:“可是,现在也是人命关天不是。身子虚最起码还可以用药调理,可若中毒者不服血,必死无疑。”

锦弦还欲说话,凌澜也举步走过来,蔚景见状,连忙伸手将瓷碗接过:“不要再多说了,我取便是。”

这一次,还是三人同声,只不过称谓不同,锦弦一人喊的是蔚景,两位臣子喊的是娘娘。

蔚景没有理会三人,再次转眸,灼灼看向蔚卿。

“蔚卿,看在你是我姐姐的份上,我取血给你。但是,我救你,并不表示,我承认是我下毒了,我只是不想你死!我知道毒是你自己下的,你在陷害我,你我心里都清楚!”

她的声音不大,缓缓而语,可是一字一句都真真切切地敲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蔚卿面色一滞,眸底掠过慌乱:“你血口喷人!你说你给我下这种毒,是吃饱了撑着,我又难道是吃饱了没事干想找死,给自己下这种没有解药的毒。”

蔚景没有接她的话,不想跟她再纠缠下去,只是唇角冷冷一勾,转眸看向韩太医,平静问道:“请问是取腕上的血吗?”

韩太医怔了怔,点头:“是的。”

蔚景又抬眸,环视了一圈屋内,想要找到一把利器,后来见只有两个随侍兵士腰间挂着长剑,正欲走过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了她的面前。

“用这个吧!”

随着男人低醇的嗓音落下,一把精致的绘满图腾的匕首伸到她的面前。

熟悉的样子和图案入眼,蔚景瞳孔一敛。

这把是在源汐村那个歹人留下的,殷大夫死于这把匕首,却将这匕首交给她手中让她防身,后来,为了摆脱一个男人的纠缠,她用这把匕首刺在了那个男人的胸口上。

原来,他一直留着。

垂眸看了一会儿,她伸手正欲将匕首接过,却又被对方手一缩,避开。

“割脉取血并非易事,稍有不慎,会造成生命危险,微臣是医者,若娘娘信得过,就让微臣来为娘娘取血吧。”

凌澜毕恭毕敬垂眸颔首。

两人仅隔一步之遥,蔚景甚至能闻进他身上倾散出来的淡淡的墨竹清香。

她没有回答,倒是边上的锦弦出了声。

“对,让右相帮你取!”

蔚景依旧没有说话,低头,素手轻轻撩起黑衣的袖管,叶炫连忙上前,将她手中的瓷碗接过,端在她的腕下面。

凌澜看着她,看着她平静无波的淡然脸色,缓缓垂眸,看向她纤细的手腕,眉心微微一拢,长睫遮住眸中所有情绪,他抬手,轻轻将她的小手握住。

锋利的刀口轻轻来到她腕上,他竟薄颤了手。

跟着一起颤抖的,还有一颗心。

刀子没有落下,他抬眸,再次看向她。

蔚景始终低头看着自己的腕,可她还是知道,他在看她,因为她的手背被他裹在掌心,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颤抖。

他的掌心一如既往的温暖干燥,较他的颤抖,她反而很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