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景却是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的软椅上。

如果,他姓蔚,她也姓蔚......

前方,康叔的声音还在继续:“这件事要从十九年前说起,哦,不,要从四十多年前,中渊炎康帝的第四个皇子蔚向天出生说起。”

蔚向天?

众人一愣,纷纷朝场上的当事人看过去,蔚向天沉眸,一点一点抿紧了唇。

“蔚向天是炎康帝的宸妃所生,生之时难产,宸妃逝世,炎康帝便将蔚向天交给令妃抚养,因自小没有母亲,蔚向天性格内向、沉默寡言,一心读书习武,为人处世也很低调,十五岁那年,炎康帝让人将他送到宵凌山跟胤鳌真人拜师学艺,随蔚向天一起上山的,还有一个跟他同龄的下人严仲,严仲五岁进宫,便一直跟着他,主仆二人感情甚笃。”

“在宵凌山安心住下来之后,蔚向天便开始了漫漫学艺之路,他本就不喜皇宫,不关心政事,山上日子虽清苦,对他来说,却自由快乐。自他上山之后,宫里无人来看过他,他也从未下山,更未主动打听宫里的情况,一心一意、拜师学艺。直到两年后,在山上无意救了一个被毒蛇咬伤的采药女子,两人一见倾心。”

“蔚向天经常偷偷溜出去跟女子见面,时日一久,被胤鳌真人发现,真人罚其闭关反省,而那女子性情刚烈、敢爱敢恨,不仅没离开,反而直接找上了门,说自己已经怀上蔚向天的孩子,并恳请胤鳌真人成全,胤鳌真人不见她,也不让蔚向天见她,她便跪在外面不起来。”

“那时正逢严冬腊月,深山中一直大雪未停,中途严仲偷偷去劝说了两次,让女子离开,女子都未听,一直到三日后,胤鳌真人出来,女子已经跪成了一个雪人,若不是紧急施救,女子跟她腹中的孩子都差点死掉。胤鳌真人无奈,只得收留了女子,也等于默认了两人的关系。”

“那是蔚向天最快乐的时光,他跟女子一起学艺,女子会医、擅琴,每日夕阳西下,女子抚琴,蔚向天练剑,数月后,他们的第一个

孩子也来到了人间,是个男孩,夫妻二人可开心了,连胤鳌真人也甚是高兴。”

“这样幸福的日子一直过了四年,这四年里,他们又生了一个女儿,腹中还怀上了第三个孩子,严仲得到消息说,家中唯一的母亲病重,蔚向天夫妻二人便给了些银两让他下山回家了。他们依旧跟胤鳌真人一起过着神仙一般的生活,并于次年产下一双龙凤儿女,姐姐蔚鹜颜,弟弟便是当今天子蔚凌澜。”

场下一片压抑不住的哗然。

锦弦跟影无尘再次震惊看向蔚向天。

蔚向天微微皱眉,面色冷峻。

蔚景一张小脸煞白如纸,小手紧紧抓着软椅的把手,也掩饰不了身子的颤抖。

凌澜伸手将她落在椅把上的手裹住,蔚景想要挣脱,却被他紧紧握住不放。

“我们是......兄妹?”

兄妹二字艰难挤出,蔚景看着他,眸中写满沉痛、慌乱、难以置信,她轻轻摇头,一直摇头,似乎下一瞬就要崩溃了一般。

“不是的,蔚景,我们不是。”握着她的手,他轻声哄慰。

康叔的声音还在继续。

“这样的生活又过了四年,他们的四个儿女大的已经快七岁,最小的鹜颜跟凌澜也有四岁,在一个清晨一场灾难从天而降,胤鳌真人被人用毒暗器杀死在闭关石室里,真人的其他几个徒弟,也就是蔚向天的师兄弟,全部惨死,凌澜的大哥跟二姐甚至还未起床就被人砍死在睡梦中,才那么小的孩子,就那样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说到这里的时候,康叔摇头,声音颤抖得厉害,满眸沉痛,似是又看到了当年惨烈的现场。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忘不了那一天......”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就变成了喃喃。

小时候,一场大火夺去了他一家人的性命,他是唯一一个在火里逃生的人,正巧遇到云游的胤鳌真人,胤鳌真人便收留了他,将他带上了山。

真人并未收他为徒,但有空也会教他一些武功,那个时候,蔚向天还没上山拜师。

为感谢真人的收留,他主动负责其每日的洒扫跟一日三顿的膳食。

蔚向天上山后,他听说他是皇子,就不免多留了心。

而蔚向天为人也极好,从不嫌弃他是一个被大火烧毁容了的丑八怪,很快,两人的关系就走得很近。

出事的那一天,他正好出去砍柴,等他回来,便看到这样惨烈的一幕,胤鳌真人死了,师兄弟们都死了,两个孩子也死了,蔚向天夫妇二人不知所踪,另外两个孩子也不见踪影。

他当时吓坏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就找,疯了一般到处找,满山找,找凶手,找蔚向天夫妻,找另外两个孩子。

他是找了两遍,才在屋角的药材堆里找到了浑身抖作一团的鹜颜跟凌澜。

姐弟两个紧紧抱在一起,脸上都失了血色,原本清澈纯净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恐惧。

见到他的时候,甚至刚开始还没认出他,直到他将他们抱在怀里,哄拍了半天,姐弟两个才痛哭出声。

才四岁的年纪,亲眼见证了一场屠杀。

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他们这辈子永远也过不去的梦魇。

孩子哽咽地告诉他,是爹爹杀了他们,是爹爹。

他不信,他不信蔚向天是这样的人,两个孩子还告诉他,他们的娘亲追爹爹去了,他便让两个孩子继续藏在那里,他循着他们指的方向,也追了过去。

在一个悬崖边,他终于看到了夫妻二人,哦,不,不止,还有很多黑衣人。

他没有立即过去,他躲了起来,他想先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远远的,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似乎是蔚向天要女子跟他一起回宫,享受荣华富贵,女子不同意。

不仅不同意,女子还非常激动,问他,蔚向天在哪里?

当时,他就懵了。

明明她面前的就是蔚向天,不是吗?

她为何还要问他蔚

向天在哪里?

不仅如此,女子甚至还出手想要杀了面前的蔚向天,只是被武功高强的黑衣人给拦了下来。

最后蔚向天也失去了耐心,说,你现在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不将我手中的这粒药丸吃下去,忘掉所有前尘往事,跟我回宫乖乖做我的女人,要不从这儿跳下去。

他当时就更懵了。

明明她也已经是他的女人,怎么又说乖乖做他的女人?还要逼她吃药。

女子性子很烈,一丝妥协的余地都没有,最后,就真的纵身一跃,从崖上跳下,只不过跳下去之前,说了一句话。

她说,严仲,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一刻,他彻底明白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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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7】那一刻的恐惧,他到现在还记得

此人不是蔚向天,是严仲。

是严仲杀了胤鳌真人,真人原本修为极高,一般人根本无法近身,可严仲化作蔚向天的模样,真人根本不设防,而且,真人正在闭关修炼,所以,严仲才能够得手。

严仲还杀死了其他师兄弟,杀死了另外两个孩子恍。

看来,四年前严仲所说的什么亲人病重根本就是假。

他下山的目的,其实是去筹划,筹划这一切。

严仲在山上也生活了六年,他竟然没有看出来他是如此狼子野心之人。

他甚至没看出来,他对蔚向天的妻子还心存觊觎。

当女子真的纵身跃下山崖的那一刻,他清晰地看到严仲难以置信地奔到崖边,想要伸手拉住女子,却终究没能如愿。

严仲在崖边呆呆站了一会儿,忽然拔出长剑刺向自己的胸口。

他有些震惊,以为严仲要跟女子一起殉情,边上的黑衣人亦是不明所以地上前想要阻止他,却听到严仲说,没事,我有分寸,我只是要做出受伤的样子,下山回宫,告诉炎康帝,胤鳌真人遭受灭门之灾,我九死一生、侥幸逃脱。

严仲说这话时,还挥剑砍了自己的胳膊几下。

那一刻,他真的恨不得冲出去跟他拼了。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无耻之徒。

他恨,他好恨,他要亲手手刃了这个恶徒。

虽然他们人多,他却也不怕死。

胤鳌真人死了,师兄弟们都死了,那么小的孩子都死了,他要替他们报仇。

就在他准备冲出去,跟严仲拼了的时候,忽然听到其中一个黑衣人问严仲,主人,是不是准备下山了?

严仲说,四年前,我下山的时候,蔚向天的女人已经大肚子了,今日厢房里面只有两个孩子,按理说,应该还有一个孩子,大概四岁的模样,以绝后患,斩草要除根,你们赶快去找找,另外,还有一个烧饭打杂的丑八怪也没看到,找到他们直接杀掉。对了,走之前放一把火,将所有的证据都烧掉,日后就算有人查也无处可查。

他猛地想起还躲在药材堆里的鹜颜跟凌澜,迈出去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他知道,严仲说的那个烧饭打杂的丑八怪指的就是他,虽然,他脸上的烧伤疤痕这两年早已被蔚向天的妻子妙手回春,去了干净。

他不怕死,可是鹜颜跟凌澜......

不,不能让他们找到这两个孩子,也不能让他们烧到这两个孩子,他连忙往回赶。

所幸两个孩子很乖,他让他们躲在那里不要乱跑,他们就真的一动未动。

等他将两个孩子抱出来刚离开院子,就听到纷沓的脚步声而至。

好险。

黑衣人没找到人,就开始搜山。

他带着两个孩子根本走不快,无奈,只得爬上了一棵梧桐树,三人藏身在茂密的梧桐枝叶后面。

看着一行黑衣人举着明晃晃的长剑,从树下经过,那一刻的恐惧,他到现在还记得。

他生怕两个孩子会忍不住哭,或者叫,没有,两个孩子一声未吭,趴在他的肩头,但是,他真切地感觉到了两个小身子的颤抖。

浓烟滚滚,火光熊熊,他眼睁睁看着那一排白墙黑瓦被火海吞噬,慢慢在大火中化为灰烬,而无能为力。

黑衣人搜山搜了两日两夜,他们便在那一棵树上呆了两日两夜。

两个孩子不哭不闹、不声不响、也不叫饿也不说渴,愣是跟他一起在树上避了两日两夜。

一直找不到人,严仲便只能作罢。

在树上,他听到严仲跟几个黑衣人说,算了,就算他们侥幸逃脱也没事,一个四岁的孩子懂个屁,另外一个丑八怪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反正我现在是蔚向天的脸,又不是戴着面具,难道他还能去回宫跟炎康帝指认我不成,有谁会信。

当时,他不明白什么叫做“我现在是蔚向天的脸,又不是戴着面具”,后来他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医术,是可以“换脸”。

严仲一行人终于走了,他才带着两个孩子从

tang树上下来。

此时大火已经熄灭,他在那一堆废墟中翻找着,希望能找到一些蔚向天夫妻的东西,给两个可怜的孩子留点念想。

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堆小瓷瓶,里面都是装的各种药。

他知道,那是蔚向天妻子的,因为他们夫妻二人给他治疗脸上的烧伤疤痕时,他见过小瓷瓶。

他还找到了一本书,因为压在砚台的下面,所以没被烧到。

是一本医书。

书里面还夹着一张画像,是蔚向天的妻子画的,画的是蔚向天跟鹜颜和凌澜。

作画的那一日,是两个孩子的四周岁生辰,当时他也在院子里,他记得彼时,正夕阳西下,一院子的红彩,女子泼墨挥毫作画,蔚向天带着两个孩子,女子说,别乱动,一堆的师兄弟就在旁边调皮地逗惹着蔚向天,蔚向天憋忍着笑的那个样子,他至今还记得。

担心严仲折返,他不敢久留,就带着两个孩子匆匆离开了,他们首先去蔚向天妻子跳下的那个悬崖下面找了找。

从两个小家伙的嘴中得知,原来,早上,蔚向天的妻子是带着他们去后山采药,才逃过了这场浩劫。

他们回来就看到了这惨烈的一幕,当时那些恶魔前脚刚走,蔚向天的妻子让两个孩子躲在药材堆里别出来,自己追了上去。

在崖下,并没有看到女子的尸体,只看到当时女子头上戴的一顶斗笠。

他想,既然严仲的人都搜过山了,自是也找过这里,或许尸体已经被他们处理掉了。

为了将两个孩子平安地抚养大,他带着他们在另一处山里落了户,靠种植一些药材为生。

他听说,“蔚向天”回宫不久就被炎康帝册封为太子,半年后,炎康帝驾崩,“蔚向天”登基为帝。

孩子太小,他本不想让他们背负太多,可是,在他们幼小的心里早已埋下了噩梦的种子,有时甚至会半夜惊醒,哭喊着“爹爹不要”。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告诉他们真相。

他跟他们说,你们的爹爹不是坏人,爹爹也被坏人抓走了,坏人变成爹爹的样子,杀死哥哥姐姐娘亲,坏人就是当今的皇帝。

毕竟是皇脉,背负着血海深仇,还要光复蔚家江山,他从小就很用心地培养两个孩子,他专门请来先生教他们读书,教他们琴棋书画,他自己的武功并不精湛,他就专门请来高人教他们武功。

可是种药材的收入非常微薄,这样大的开支根本受不住,所以生活过得非常艰苦,可孩子在长身体,所以,经常到吃饭的时间,他就借故有事外出,让两个孩子先吃,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直到后来,两个孩子每日跑到后山去摘野果子,回来争着抢着要吃,有时甚至还吵架,都要吃野果子,不愿意吃饭。

起先他还以为是两个孩子淘气,他还有些生气,后来,无意间被他发觉,原来,两个孩子是想将饭省下来给他吃。

他哭了,看着那么多人惨死在面前,他都没有哭,那一刻,他哭了。

场下一片静谧,所有人都等着康叔继续,可是却没有等来康叔的声音,只见他眸色沉痛、神情恍惚,似是沉浸在自己悲伤的往事中不能自拔。

凌澜心口一涩,哑声唤他:“康叔......”

一连喊了好几声,康叔才猛地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场下片刻,才想起自己要说的事。

伸手一指,他指向场中的蔚向天。

“是你!你杀了胤鳌真人,你杀了那些师兄弟,你杀了那两个孩子,是你!你这个卑鄙小人,枉蔚向天夫妇对你那么好,你不仅杀死他的亲人,你还心安理得地霸占着他的一切,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我今日非要杀了你,替那些被你杀死的人报仇!”

康叔激动说完,准备冲过去,被边上的禁卫拦住。

众人却是完全懵了。

刚开始听着,还以为他说的是,蔚向天杀死了那些人,包括自己的两个孩子,可后来他又说,枉蔚向天夫妇对你那么好,你不仅杀死他的亲人,你还心安理得地霸占着他的一切,这是什么意思?

明明他就是蔚向天不是吗?

蔚向天亦是冷嗤:“不知所谓,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

么?”

康叔在禁卫的手里挣扎着。

“严仲,不要以为你顶着一张蔚向天的脸,就可以掩盖你杀死胤鳌真人、杀死同门师兄弟、杀死凌澜的大哥二姐、逼凌澜他娘跳下悬崖的事实!”

严仲?!

锦弦、影无尘愕然睁大眼睛。

桑成风眸光微敛。

蔚景无措地反手将凌澜的手抓住。

手抖、身抖,一颗心也在抖。

听不懂。

乱。

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将她裹得死紧,呼吸都呼吸不过来。

手足一片冰凉。

凌澜将她的冰冷的小手完完全全包裹住,皱眉看向场下。

场下蔚向天,哦,不,严仲,依旧在无畏地冷笑着。

“你不要含血喷人!你凭什么说我是严仲?凭什么?我是蔚向天!”

是,他们没有凭据。

因为他换脸了。

不是易容,不是戴面具。

是整个将脸换了。

所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众人都被这一波一波的惊天消息震懵了,完全不知道该相信谁的。

锦弦眸色深深,静观着场上变化。

影无尘面薄如纸,心中早已滋味不明。

严仲依旧灼灼逼视着康叔,一副心中无鬼、无惧无怕的样子。

“你们谋朝篡位,还编出如此荒谬的故事给我安上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你们以为在坐的所有人都是三岁孩童吗?严仲?换脸?顶替?亏你们想得出,你们......”

“不就是要证据吗?本宫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