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铃铛低低笑,身子摇摇晃晃,一副极度崩溃的模样,“你们都是骗子,都是卑鄙无.耻的骗子!”

“骗子?”蔚景轻嗤,“在你铃铛面前,还真没哪个敢说自己是骗子。你骗取信任,骗取感情,骗取同情心,这世上,有谁比你更能骗吗?”

蔚景的声音继续。

“你甚至不惜堵上自己的性命,不惜杀死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姐妹,你也要回宫,你也要帮锦弦做事,凌澜对你怎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曾经,还是后来,我对你不薄,我没有做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我不要你心存感激,至少,你不应该加害于我吧?”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铃铛终于站立不住,摇晃了两下,整个人靠在大牢的玄铁柱上。

“我只不过是想活着,想出人头地,想成为人上人,这也有错吗?你自小就有光鲜的身份、疼爱你的父皇、众星捧月的宫人,你可以大明大白跟锦弦谈情说爱,你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吸引凌澜的目光,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费尽心机,心头的男人也不多看我一眼,我就只是被男人抱一抱,就要被人当成威胁我的证据。”

“若有安稳的日子,谁又想过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活?我努力过,我积极表现,我赴汤蹈火、我冒着生死,为他们姐弟两个,我肝脑涂地,可是,依旧换不来那个男人的半分真心。锦弦对我,虽也无真心,可至少,有的时候,还愿意在我面前装装样子、做做戏,而他,连敷衍一下都吝啬不给。”

“所以你就毫无原则,毫无立场,做墙头草,泯灭人性、泯灭良知?”蔚

景冷冷地看着她。

铃铛再次咧嘴而笑。

“什么是立场?什么是原则?难道我舍命付出,得不到一丝回报,那就是原则?难道我死心塌地,对方正眼不瞧,那就是正确的立场?凭什么?凭什么我为他出生入死,他却去为你出生入死?”

“是的,行云山大火前的那夜,将你引去七卿宫,就是我故意的,我根本就没有点什么迷.香,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我就是要让你看到你的父皇,就是要让你知道凌澜刻意隐瞒的一切,看你们还怎么在一起?你说我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你错了,那不是赌。谁不怕死?我也怕,我之所以会给自己荼‘百日劫’的毒,是因为我曾经在鹜颜那里看到过他们家的那本医书,我知道上面有解此毒的方法,另外,为了摆脱自己故意诱你的嫌疑,我也必须有所牺牲。”

铃铛说得肉木自然,蔚景却听得轻轻摇头。

虽然早已知道一切是她所为,可被她如此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说出来,她还是觉得深深痛心。

“可是铃铛,你怎么就那么笃定,他一定救你?若我不回,若我不救,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我从来都未曾笃定过他会救我!虽然我默默地在行云山给你守墓,虽然我主动在你身上洒下夜光粉,虽然我在眼盲耳聋的情况下,连夜赶下山,不知跌摔了多少次就是为了将你还活着的消息送给他,我做了那么多,换来的也不过是不用回山守墓,另外给我安排了一个住处,他依旧没有救我。我如何会笃定他?我笃定的不过是你,既然你活着,既然他如此找寻,你一定有回的那日,你会救我。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不回,或者你不救,我有自己的人,我早已跟其交代过,等到最后一刻,再出手救我。”

“铃铛,你太可怕了,”蔚景蹙着秀眉,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跟你生活了十几年,从来不知道你竟是如此一人。”

“我说了,我只是想得心头所爱,过人上人的生活而已!”

铃铛嘶吼一声,将蔚景的话打断。

早知凌澜绝非池中之物,他日必成大器,鹜颜也曾经答应过她,帮她得到他的心,所以,她幻想着,有朝一日,大业成,他为皇,她为后。

可是那个男人却没有让她看到一丝一毫的希望,那她为何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至少,她还可以是锦弦的贤妃,没了蔚景,没了蔚卿,她成为锦弦的皇后,那不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所以,她最终决定帮锦弦。

帮锦弦夺回帝位。

“对了,”铃铛忽然想起,抬眸朝蔚景看过来,“知道凌澜几时开始喜欢你的,又为何喜欢上你的吗?”

蔚景微微一怔,见她挂着血渍的唇边噙着一抹嘲弄的笑意,蔚景没有吭声。

“一切都是因为我!”

蔚景愕然抬眸。

铃铛自顾自说了起来。

“还记得那是你五周岁生辰前夕,你我二人随宫里的采买出宫置办你生辰宴上需要的东西,当时为了摆脱几个随行,你让我故意将几人引开,然后在前面包子铺回合,我当时就朝偏僻的地方跑,让他们来追我,我见到一间正在修葺的空房子,躲了进去。后来,凌澜来了,就那么从门口跑进来,我躲在一口大缸的后面,所以他没有看到我,而我却将他看得真切,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虽衣着朴素简单,却毫不输给宫里的那几个小王爷,只一眼,我便深深地记住了他。”

“我不知道他是谁,要做什么,所以也不敢出来,他直接走到大缸面前,揭开盖子跳了进去,然后又将盖子掩上,我正疑惑呢,以为他跟谁在捉迷藏,直到看到有几个男人骂骂咧咧地在窗户外面,似是在找人。我明白了,他们是在找这个男孩,他们手里都拿着刀剑,当时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就出了屋子,然后那几个人问我有没有看到一个小男孩,比划着身高,我说,有啊,刚刚看到呢,朝那边跑了,我伸手一指,胡乱指了一个方向。那几个男人便朝我指的方向追了过去。想着还要跟你在包子铺会合,我不敢太耽搁,就在窗外对着屋里的人说:他们已经走了,你出来吧。说完我就走,身后传来男孩的声音,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想了一会儿,我头也不敢回,就说,我叫......蔚景,是当今九公主。那么好看的人,那么好听的声音,我怎么也没有勇气告诉他,我叫铃铛,我是一个奴婢、一个下人。”

“后来,在你的生辰宴上,我再次见到了他,才知道他叫凌

澜,是司乐坊的小学徒。我也发现,他一直在看你。所以,是我,是我促成了你们两人的这一切,你应该感激我。”

铃铛说得笃定,眼角眉梢都是得意之色。

蔚景眼帘微颤,忽然想起凌澜曾经问过她的问题,他说,蔚景,小时候的事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是指这件事吗?

心头一涩,她却还是弯唇,笑靥如花一般绽开,“为何要感激你?感激你盗用我的名号吗?你觉得凌澜那样冷情的男人,会因为小时候连脸都没有见到的一个相遇,就喜欢上一个人吗?如果你笃定那一次相遇对凌澜来说,如此重要,这些年,你为何不跟凌澜讲,当初那人是你?”

铃铛脸色一白,仿佛被人戳到了痛处。

是的,她不笃定。

一点也不笃定,而且,她还很清楚,后来,就算她跟他说出真相,他也定然不会对她另眼相待,还会以为她有所图。

她不想被他看轻。

蔚景睨了她一眼,转身,缓步朝牢房门口走,清冷的声音流泻。

“他喜欢的人是我,跟我的身份无关,跟你的初遇也无关。”

凌澜一回宫,就听说了锦弦被铃铛杀死一事。

将蔚向天安排在建坤宫安顿好,他就直奔天牢而去。

在天牢的门口遇到了正从天牢里出来拾阶而上的蔚景。

见她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他眉心一凝,迎了上去,“蔚景。”

蔚景似是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闻见其声,才抬起头,见到是他,微微一笑:“接到你父亲了吗?”

凌澜伸手裹了她的手背,却被入手的冰冷弄得一阵心惊。

“怎么那么凉?”他皱眉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蔚景又弯了弯唇:“大冬天的手凉不是很正常?”

“是因为锦弦吗?”

蔚景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知道此刻她的心里很乱。

见她没有吭声,凌澜也没有逼她,只伸手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拉,展臂拥住。

“我知道你会难受,我理解的。”

那一刻,蔚景想哭,却终究忍住。

缓缓伸手,她同样将他抱住,无声地靠在他的怀里,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独有的气息。

天牢里的禁卫和狱卒,远处的太监和宫女,都看着紧紧相拥的帝后二人。

谁也不敢近前,谁也不忍心打扰到这最和谐的一幕。

许久,蔚景在他的怀里缓缓抬起头,再次问了他刚刚没有回答的问题。

“你父亲接到了吗?”

凌澜怔了怔,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什么叫你父亲?也是你的父亲好不好?”

见蔚景面色微微一滞,凌澜忽觉不妥,连忙笑道:“接到了。”

“天儿那么冷,手炉也不知道带,”将她冰冷的小手裹在掌心轻轻搓了搓,凌澜语带责怪,“你先回龙吟宫,我去天牢看看,一会儿就回。”

“嗯,”蔚景点头,缓缓将手自他的手心抽出,拾阶而上。

凌澜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转身拾阶而下。

蔚景披风轻曳,凌澜衣袍翩跹,两人就这样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铃铛被禁卫带出宫的时候,还一头雾水,直到带到一处别院,她才发现,那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

于是,她就更加莫名了。

这个住处是当初凌澜安排给她的,如今又为何将她带到此处?

难道凌澜要放了她?

让她继续在这里生活?

难道

蔚景将他们小时候初遇的事告诉给他了,所以他才如此做?

就在她正心跳踉跄地做着种种猜测的时候,凌澜出现了。

院子里的禁卫都行礼,站在院中的她便也跪了下去。

凌澜没有近前,只远远都站着,示意禁卫们平身,却没有让她起来。

然后,就跟其中一个禁卫说:“动手吧!”

动手?

铃铛心头一撞。

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个禁卫就已经走至跟前,她疑惑又带着惶恐地看着禁卫,禁卫忽然朝她猛一扬手。

有什么东西自他的手心而出,劈脸砸了过来,一股异香扑鼻。

是香粉。

哦不,不是。

这香味她并不陌生,因为她曾经也用过。

是软筋散。

她被自己的这个认知吓了一跳,慌惧抬眸,看向凌澜。

他对她下软筋散做什么?

随着浓郁的香气侵入鼻端,她很快就觉得四肢无力起来,甚至跪都跪不住,强自坚持了一会儿,她终是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知道朕要做什么吗?”

男人举步朝她走来,白袍轻荡。

声音如同此时的天气,冷得瘆人。

男人一直走到她的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就是在这间院子里,湘潭被人下了软筋散,然后丢于枯井中活活闷死。”

男人的声音不徐不疾落下,铃铛浑身一震,愕然抬眸看向男人。

“你不是喜欢跟湘潭比吗?朕今日便让你也尝尝湘潭当日的滋味。”

话落,便示意边上的禁卫,禁卫们七手八脚上前,作势就要抬起铃铛。

铃铛脸色大变,早已慌乱得失了分寸。

“皇上饶命,铃铛知道错了,请皇上绕过铃铛,铃铛再也不敢了......”

凌澜轻笑。

“知道错了?你倒是说说看,你错在了哪里?”

凤眸似笑非笑地扬落在她的脸上,凌澜扬手,几个禁卫就暂时放开了她。

铃铛喘息着,小脸早已白得如同一张宣纸,“铃铛不该杀了湘潭,不该对皇上痴心妄想,不该轻易动情,不该因爱生恨,不该自不量力!”

一口气说了几个不该,铃铛伏地磕头。

凌澜再次低低笑,对这样的时候,还藏着这样心机的她嗤之以鼻。

听听那几个不该,除了第一个杀了湘潭,那也是此时提到了不得已说的,其余的几个不该,还真是......

“铃铛,你知道你最不该的是什么吗?”

铃铛缓缓抬起头,怔怔看向他。

“你永远都没有摆正自己的位子!”凌澜唇角笑意一敛,沉声而语,“作为蔚景的婢女,蔚景对你不薄,作为我们的人,我们也不会亏待你,可是你心比天高、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你凭什么跟蔚景比,你拿什么跟她比?你连跟湘潭比的资格都没有!今日朕用你对付湘潭的方式赐死你,就是想要告诉你,朕珍惜每一个人真心为朕的人,也会对每一个真心为朕的人好,谁欺负他们,朕就不放过谁,谁杀了他们,朕也必定为他们报仇!”

凌澜说完,再次对禁卫们扬手。

“行刑吧!”

冰冷的三字落下,男人决绝转身,举步往外走去。

头也未回。

不知是软筋散药力发挥到了极致,还是被男人的那一席话震得回不过神,绝望地看着那抹无情离开的背影,铃铛艰难地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发出一个音。

禁卫们上前,将她从地上拖拽而起,在被抛入无底黑暗之前,她看到头顶白云轻轻、冬阳似火......

凌澜回到龙吟宫的时候,内殿炭

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殿里温暖如春,却不见蔚景的人。

他问张如,张如说不久前看到还在的,还跟他说,末末跟暖暖怎么还没回来,似是很焦急,让他去宫门口看看,所以他就去了,回来便不见了人。

凌澜眉心一跳,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将龙吟宫内殿外殿正殿偏殿都找了一遍,不见人影,他又急匆匆赶到九景宫,宫人们说,根本没有来过。

心里面的那份恐惧越来越紧地将他裹死,他只觉得呼吸都呼吸不过来。

他又去了她平素会去的几个地方。

依旧不见人。

他还去了天牢。

也没有。

他遣了大量的禁卫和宫人开始全宫去找,甚至连他曾经的密室暗道都不放过。

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依旧不见她的踪影。

他才不得不承认。

她走了。

难怪昨夜那样反常。

那样抵死纠缠着他,那样尽情地燃烧自己。

原来,真的没有明天。

帮他找到他的父亲,是她留下来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吗?

得知他父亲平安得救,所以,她就悄然离开了,是吗?

难怪在天牢的青石阶上,她那样旁若无人地抱他。

难怪她埋首在他的胸前久久不愿将头抬起。

原来,是要跟他永别。

蔚景,你怎么那么狠心?

你怎么就真的迈得动脚?

我知道你在意的是什么,我也知道你心里过不去的是什么?

可是,你还有我,你还有末末,你还有暖暖,你怎么能就这样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

说到底,蔚景,你还是不相信我。

皇后失踪的消息很快就传得天下皆知。

没办法,因为多方都太高调了,世人想不知都难。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百姓们茶余饭后,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就连园子里的戏文里,全都是这个话题。

要不,关于帝后的。

自从皇后失踪,中渊皇帝就踏上了漫漫寻妻路,传说,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几乎踏遍了万里河山,只差上天入地。

要不,就是关于啸影山庄的。

啸影山庄也没有闲着,同样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帮中渊皇帝寻人。这一壮举甚至被记入了史册。传说,这是有史以来,朝廷跟啸影山庄关系最好的时期。

甚至还有关于云漠国的。

听说,云漠太子听闻此事,亦是伸出援手,在云漠国内帮中渊皇帝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