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能听到电话那端传来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想起她工作时,办公桌的凌乱,会有这样的声音,是不足为怪的。

“好。”他有些哑然,放下电话,方走进会议室。

当结束会议的时候,因为宣传部和技术部的临时争论,使得会议延长到了晚上八点才结束。

因为整个会议一直争论不休,他倒是忘记给夕雪去电话,让她不用等他晚餐,也不知道,她是否还在公司等他,毕竟他告诉她,会早点结束工作。

有些急促地走出会议室,回到45层,却看到,他的办公室外,有一个身影在忙碌着。

是新来的Tracy,或者说是明蓝。

她在忙碌的整理一张办公桌,这张办公桌,是在他的办公室外,以前是Mindy负责的,现在,从桌面凌乱的程度,看得出,该是换了人。

“萧总。”明蓝意识他来到她身后,立刻回身,“Mindy转去负责采购。Tina让我暂时接替Mindy的工作。”

他没有应声,径直走进办公室,拨通夕雪的手机,电话那头传来她柔柔的声音:

“喂?”

“我刚结束会议,你回去了吗?”

“……呃,当然回去了,你呢?是不是还有事要做?”

“我稍晚点就回去。”

“好啊。”她愉悦的应声。

挂了电话,很快走出办公室,明蓝也收拾好了东西。

“萧总,请。”她的动作很是拘谨,却记得秘书的分寸,走到专属电梯前,给他按下开关。

他走进电梯,她按着规矩,也跟了进来:

“萧总要去地下车库吗?”

他颔首,她从电梯的反光镜中看到他点头,忙按下负一层的按钮。

电梯很匀速地朝下驶去,可,跳到29和28层中间时,猛然一个震动,紧跟着,电梯内的灯光悉数暗去,电梯在那剧烈震动后,便停在当中,一动不动。

停电了?

还是电梯故障了?

不管是哪种可能。

现在的情况很是尴尬。

她和他被困在电梯中。

长久以前,也有这样一段场景,说起来,那是她和他的初遇。

彼时的她,明艳照人,彼时的他,不苟言笑。

现在,她不再明艳照人。

而他,依旧淡漠。

她看到,是整座大楼,都一片漆黑,显见是电路出了问题,包括连电梯的备用电路,应该也暂时断了。

真的很巧,巧到,不早一刻,不晚一刻,偏偏是今晚,偏偏是她和他单独在电梯中时,断了电。

深深吸进一口气,她其实,不仅怕打雷,还怕黑,可现在,在这样的时刻,她不想露出害怕的情绪,而在这一刻,她也没有像那一次那样,怕得浑身发抖——

她只是,下意识地抵在电梯的玻璃上:

“萧总,可能电梯有故障,我现在呼叫24小时监控中心。”

说完这一句,她拨打电梯里的应急电话,中心很快有人应上,自然知道是总裁专属电梯的来电,表示,是电路出了故障,立刻派人下来抢修,尽快恢复电路供电。

电话挂断,周围很是安静,安静中,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不再那样平静,她略略低下脸,白皙的颈部从盘起的头发下露出来,她的背影,在黑暗中,却是分外熟悉的。

他的步子朝前挪了一挪,软底的皮鞋在电梯的瓷砖上,不会发出任何的声音。

而,她仿似有所感觉,她的步子朝后退了一小步,却在下一秒,她的步子复朝前走了一大步。

一步,咫尺,却是天涯。

她的手抵在电梯的门上,指尖在轻轻的震颤,可这些震颤,在手用力抵住时,是不易察觉的。

能听到头顶传来些许的脚步声,该是抢修的人员到了,接着能听到让‘萧总安心’的声音传下来。

只是,她和他被困住的楼层是当中的那一层,在恢复供电前,抢修的人员是束手无策的。

而,也在供电前,这或许,是属于她和他难得的一小隅独处。

但,黑暗里,他只站在原地,再没有朝前迈一步,她也继续保持着这个姿势。

如果,电梯的底部是透明的,这样望下去,能看到,27层的灯光暗去的办公室内,夕雪走了出来。

她的神情很是疲惫,只是,走出办公室时,下意识朝上面看了一看,能看到,那部总裁专属电梯停在28、29层的中间。

看样子是萧氏实业临时断电导致的,但专属电梯停在28、28层之间,会不会是萧默澶在里面呢——他刚刚散会,虽然说还有些事要处理,或许,也是不需要在公司处理的。

而今天,也是她进入萧氏后第一次加班,源于,要做这样一个盘的前提是,她不仅不能让萧氏实业有任何的损失,还要有所盈利,所以,不容许有任何的差错。

纵然昨天收盘的跌停,在今天的开盘的集合竞价,便被打开,一度还翻到了绿牌。只是,要维系这样的局面,心力确是需要付得更多。

揉了下头,这一加班,研究数据资料,直到电灯悉数暗掉,她才发现,竟这么晚了。现在,她得赶快回去,总不能让他发现,她在加班。毕竟,在电话里,踌躇了一秒钟,下意识地为了不让他担心,也为了不让他因她影响到工作,她是说她早回了家的。

缩了下脸,她自觉地从一旁的安全梯走下去。

安全梯也是一片黑暗,黑暗中,她不得不打开手机来照亮,就着微弱的光线走下去,其实,她有些怕黑,尤其,还要走这么长的路。

走楼梯久了,脚踝处又有些隐隐作疼,早前的伤口还是没有恢复。

她扶着楼梯稍稍转了下脚踝,却在这时,有电话进来,她忙接起,是萧默澶的声音:

“在做什么?”

很柔和的声音,让现在的她,突然不害怕因为接起手机,跟前一片黑暗起来。

“在——你在做什么?”反问出这一句,也算是暂时不去回答他的问话。

“我刚想离开公司,忽然停了电,被电梯悬在空中了。”

原来,刚刚电梯里,果然是他。

而她呢?

在这一刻,是否该隐瞒她仍在公司,只为了不希望他担心,不希望他的工作受到影响?

但,辰颜说的,坦诚,不是维系的根本吗?

况且,现在,他被困在电梯里,她突然,再如何,都迈不开步子了。

“我——我其实——其实加班了,现在,也在公司,大概十六层楼的安全楼梯这儿。”有些犹豫地说出这句,他不会介意她瞒了他吧?

“楼梯很黑吧?你待在那,拿手机照亮着,我这马上就好了,我下去找你,别乱走。”他只说了这一句,声音在电话带了些许的焦灼。

是很黑啊。

但,听着他的声音,她却是不怕黑的。

“好。别挂手机行吗?”她低低地说了这一句,“有些害怕……”

手机那端传来他低低的笑声,接着,是他再做不到淡淡的声音:

“好,不挂,晚餐,想用些什么?”

“为什么每次,你总是提吃的?”

“因为,对着你,食欲会很好。”

“咳,萧总,你——”

“好了,萧夫人,我们换个话题——”

一直聊下去,这一次通话,比他们以往三天说的话都要多,或许,通过电话线传递的声音,比面对面交流更加释然吧。

纵然,他的电话那端,间或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都没能妨碍这次的聊天。

直到,他在电话中,忽然转了另一个话题,语音淡淡:

“今天一天,有想我吗?”

这一次的声音,很是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她的手绕了一下,手机下面坠着的挂件,不知道是不是通话时间太长的缘故,耳心有些发烫。

“你说有就有,你说——”

“我说没有,就没有?”他的声音在她发烫的耳后清晰的响起,她才发现,不知何时,他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的身后。

可,这后楼梯在此刻,竟然还是没有灯光亮起。

是他刻意的安排吗?

他知不知道,哪怕不停地通话,但,这漆黑的后楼梯,很让人怕?

竟然,为了掩饰他早从电梯里出来,却是安排了这一出。

有些恼意地转过身,但被他忽然打横抱起。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那我说,我有。”

不知此刻的声音,究竟是手机里的声音,抑或是他就在她耳边说起,这一句话的声音清楚直白地从发烫的耳中钻进去,直抵她的心底,让她却是一下子怔神的。

片刻,才回转过神,她的手扶住他的肩:

“放我下来。”

“别动,替我照着楼梯就行。”他抱紧她,一步一步朝下走去。

其实,现在,他完全可以让人打开楼梯的吸顶灯,只是,在这一刻,他喜欢这样抱着她,让她的手机,在黝黑的楼道上,洒下一片淡淡的光晕,这些光晕照在他的脚下,他就这样抱着她,一步一步,从16层走下去。

这一刻,淡然,寂静。

这一刻,默然,欢喜。

有多久没有到这间公寓来?

似乎,从她大婚那天开始,他便再没有回来。

今晚,沪城又下了很大的雨,应酬时,喝了很多酒,在夜总会暧昧的灯光下,看着那些花红柳绿,暖香在怀,有一个恍惚,仿佛,在角落里,仍有那个像小猫一样的女子,怯怯地看着一切,青涩的脸上,没有化很浓的妆,就像干净的苹果一样。

也唯有在酒意醺醺的时分,他容许自己这样平静地想起她,不带任何恨,不带任何冰冷地想起她。

哪怕,在百里楠出事时,她依旧巧笑娉婷。

哪怕,在她出事后,只有在萧默澶跟前,痛苦得像个孩子。

他还是会想起她。

关上门,轻微的‘咯’一声后,整间公寓,只剩下他一人。

蒙着白布的家具上,由于长期没有人打扫,如今满是灰尘,裎亮的皮鞋在瓷砖上走过,每一个痕迹都是清楚的。

走进客厅,眼前似乎还能浮现出那最后场旖旎,只是,那场旖旎最后清晰的凭吊,却来自一场视频。

无论怎样会有这张视频,他已不愿去多想,就当是,再让他有一个,多恨她的理由。

只有恨多一分,那些自以为是的其他感情,才能减少。

如是,他才能让自己的心不至于那样的束缚。

他离开客厅,朝楼上走去。

被打通成一间居室的楼上,一目了然的,也是被白布蒙着的一切,他走进去,不知是西装的边角勾到,还是,旁边的折叠的桌子本身就不太牢固,只听哗啦一声,随着桌子应声倒下,他的身子虽然挡住了桌子倾倒的趋势,可,桌上摆放的物什却还是落了下来。

稀里哗啦地洒了一地,他蹙眉,弯下身,才发现,是一副应该已经拼完的拼图。

他从来不知道她拼过这幅图,不过,想来也是,每当他回到这间寓所,她总是乖巧地待在那等着他,他又何尝去关心过她在做什么呢?

从徐妈口中得到的,也大多是他不在的时候,她除了购物,会把自己关在房里玩电脑。

只是,他很早就清楚,那不是简单的‘玩’电脑,所以,他更加不愿意多去注意。

没有想到,在那些时间里,她竟会拼这种拼图。

这些,自然也是徐妈没有告诉过他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碎片收拢,如果,人碎去的心,也能像这些碎片一样,可以再被拼复,该有多好?

只是,人的心,却永远不能比拟这些碎片。

此刻,他却是蹲下身子,到最后,干脆坐在地上,将那些拼图,一块块拼起来,或许,是想看下,这张图原来是什么样子,也或许是今晚他不想带着醉意回皇甫大宅,他就这样拼着,然而看上去简单的拼图,拼起来,却是难的。

由于,他没有原来的盒子作为参照,也不知道,碎片背后那些看似不规则的数字是作为识别的位置,只是,凭着一块块色块进行拼合。

于是,大半夜过去,整张图也只拼了很小的一块,他看着剩下的碎块,接下来的晚上,除了公事应酬,他或许又多了一种方式来消遣漫漫长夜。

直到夜过未央,他方起身,将白布遮住拼完的图,将剩下的碎片也收拢到一旁,才走出公寓。

雨已停,上了车,不用多远的路,就能回到皇甫大宅。

在皇甫大宅,萧未央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下面的甬道上,好不容易有车进来,她有些欣喜,转身,下得楼去,可,才走到旋转楼梯,却看到,气派的大厅内,走进来的是皇甫诺。

皇甫诺抬起眼睛,看到她,咧嘴笑:

“嫂子,这么晚还不睡?还在等他?”

一个‘他’字,仅带着不屑的味道。

萧未央站在楼梯口,目光落寞:

“是啊,他今晚有应酬,这么晚还不回来。”

“哦?”皇甫诺走上楼梯,经过萧未央身边时,能闻到萧未央身上沐浴露的味道,很清新的味道,“看来,他经常冷落嫂子。”

萧未央朝后避了一避:

“Ken刚刚重新接管集团,难免应酬事多,很正常。”

“恐怕也只有嫂子会这么大度了。”皇甫诺话外有话地说出这句,只经过萧未央身旁,兀自回到他的房中。

现在,因为,还涉案在身,所以,他并不能回到皇甫集团,可,不回去,不代表,他就对皇甫集团不再关注。

相反,他懂得利用一切机遇为自己创造更多的机会。

比如,重新勾上Rose,Rose的父亲,他相信迟早还会是他需要合作的伙伴。

走上楼梯,萧未央倚在楼梯上,看着远去的皇甫诺背影,唇边勾出若有似无的弧度。

这抹弧度,一直保持到皇甫奕进来,她忙匆匆下楼,看上去,他浑身又满是酒气,包括他的眼底也布满红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