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默澶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容易就进来,事实也是,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力气去在意这些。

他坐在地上,确切地说,是坐在花洒的下面,修长的腿用力地撑着,浑身的肌肉都崩紧,原本俊美的容貌,此刻,因为痛苦的关系,却是扭曲的。

“默澶——”

她只唤出这两个字,冲上前去,发现,他浑身都在颤抖,可愈是颤抖,他却愈是要推开她,但这一刻,他根本没有力气来推开她,反是她用力抱住他:

“到底怎么了?为了念念,你做了什么?”

她的手用力地抱住他,花洒下,温热的水,纷纷扬扬地洒落,淋湿了她的眼睛,却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仅是花洒的关系。

她更用力地抱住他,他的浑身冰冷,加上颤抖,他这般失态的样子再如何不想让她看到,这一刻,她做不到不管。

因为,不用他回答,其实,她都清楚,是为了什么。

最初的转变,是从他带回念念那时开始,所以,这一定是他带回念念的代价。

越看上去轻而易举的事,背后付出的代价,是越大的。

一如坞角那次,他救了她,究竟又是用什么代价换来的,她却是一直都怕去想的。

可,有些事,不是不想,就能规避的。

此刻,她抱紧他的手,指尖在微微的发抖。

而,他的身子,那么重地压在她的身上,也在这一刻,再控制不住似的,两只手突然爆发出一股力气,只将她顺势压倒在浴室的瓷砖地上,瓷砖很冰很冷,她被他压倒的瞬间,他的唇已经如火一样的噬烙了上来。

这个唇,和四年前有太多不同,哪怕,四年前,也有过激烈的热吻,都不同于这个吻,不止是激烈,仿佛还是如饥似渴地纾解着什么。

她的手在这一刻,做不出任何推拒的动作,只任由他的手按住,整个身体更紧地贴合住他。

这种如饥似渴,不再局限在于唇上,他的手用力扯开她的衣服,胸前一阵清凉的时候,火烫的吻开始流连到她的身上。

这,不仅仅是欢爱的表现,更多的,仅是纾解。

她看得明白,也看得出来,先前,他的竭力克制,恐怕正是担心,这样做,会伤害到她吧?

毕竟,现在,他和她的关系,不过是离婚四年的前夫和前妻,即便,明蓝退出成全,但,面对昏迷不醒的明蓝,面对明显有着顾虑的他,关系却是陷入了僵化中。

他的吻越来越深浓,她能觉到他的手往下移去,而她不做任何的抗拒,如果,这么做,能让他纾解掉些什么,她愿意。

可,也在这一刻,他生生地把自己的手从她的身上,砸向了旁边的花洒杆子,很闷的一声响,接下去,能看到的,是鲜血弥漫开来,这阵厉痛,让他狂热的动作瞬间散退,身子迅速从她身上离开,在她没有反应过来时,再是用力砸了一下,也是这一砸,他闭上眼睛,任由手上的鲜血流淌,身子颤抖,却不再有任何过激的反应。

她看着他流血,是无措的,只迅速扯来旁边的毛巾,隔着毛巾,想给他擦拭掉手上的血,可,血还是不停地流出来,流得那么多,顺着花洒落下的水,让这些血水不过冲得很淡后,在地上蔓延开去。

她不再喊他的名字,她只知道,今天,她的执意进来,除了证实心底的所想之外,更是让他伤到了自己,源于,他的强作克制。

在她继续用毛巾擦去他手上鲜血的刹那,她更能确定,自己脸上弥漫开来的,不仅仅是花洒的水,而是真实的眼泪,在脸上弥漫开来,但,却是温热的。

她不能再去抱他,能做的,仅是在擦干他的鲜血后,陪他待在这冰冷的花洒水下,直到他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后,软软瘫倒,一切,似乎才恢复平静。

这一摊倒,他的神色是虚弱的,怪不得,这半个月来,他急剧的消瘦,今晚,她也找到了原因。

有谁能够每天这个时候经历一遍这样长时间的折磨,却不消瘦呢,即便坚强如萧默澶。

是的,一定是每天,所以,他才会用托词拒绝和念念共进晚餐。

在他瘫倒的刹那,她上前,用力扶起他,现在,他整个人都是无力的,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压在她的身上很重,可再重,她还是稳稳地扶着他暂时坐到一旁放置衣物的凳子上,不顾避嫌地,把他湿漉漉的衣服脱下来,擦干他的身体,再给他披上浴袍,做这一切的时候,她没有丝毫的扭捏,只是尽快做完,再扶起他,一步一步走回床边,将他放在床上,接着,在套间内翻到了一个医药箱,使得她能把他手上的伤口做简单的止血包扎。

但,在刚刚,她是不敢再碰触到他的手。

包扎好伤口,他仍是沉沉地睡着,与其说是睡,不如说是脱力后的昏迷,她的手在这一刻踌躇了一下,终是轻柔地抚上他的额际。

手心下的肌肤冰冷一片,和方才俨然判若俩人。

只是,这样的情况,或许顶多持续到明天晚上,又会再次出现。

而她,什么都不能做。

今天在他的生日,来到这里,仅是让他的这一面,没有办法遮掩的呈现,对于他这般骄傲自负的男人,是种难耐吧。

可,如果让她再选择一次,她仍会选择到这里来。

源于,有些事,只有看得这么清楚,对她才是好的。

而不是像四年前,只凭着主观自以为是地去做。

“默澶,你千万要好好的……”

眼睛,在这一刻有些朦胧,她咬了咬牙,努力让眼泪倒流回去,这四年,他是怎么度过的,不用他说,或许,她都能品味得出来。

唯一在先前不清楚的地方,心里也早有了隐约的揣测。

如果,曾经的错误理解,让彼此错过了这四年,现在,能不能让她克服心结,不再愚蠢,只自私地为自己,去握住这份错失的幸福?

一个人,一生是那么短暂,能错过几次呢?

再一次的错过,或许便是永不重来罢。

不管,如今他的选择怎样,她的选择,渐渐清晰坚定。

手移到他的手上,紧紧地覆住他的手,她将他的掌心摊开,然后,把脸熨帖上去,他手心的冰冷,便在脸颊的温度下,渐渐的变暖。

而她的泪水,悄然的滑下,是的,她要他的掌心接着她的这颗泪,然后,渗进他的心底,让他的心中藏着这颗泪。代替她告诉他,曾经,有个女人,为他流过泪,无关乎其他,仅因为爱——因为,女人自以为是,差点错过的爱。

这样的动作,真是矫情,可她却是愿意这样,在他的手心被她逐一熨帖变暖后,她看到,时钟快要指向12点。

过了十二点,就不再是他的生日。

仿似想起什么,她想出去套间,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是褴褛的,犹豫了一下,仍选择借了他的一套衬衫和牛仔,换上,才走出门去。

那个蛋糕,就放在休息室内,纵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却是她和念念一起为这个生日所做。

只是,才走到休息室,随着电梯门‘叮’地一声,她一惊,下意识地闪进休息室的门里,却还是晚了一步。

电梯门打开,走出来的是皇甫奕。

晚归的他,身上没有任何酒醉的醺意,反是神色有些疲惫。

此刻,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望到她的身上,她穿着显然是萧默澶定制的衬衫,站在那,样子是窘迫的。

而他,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仅是朝自己的套间走去。

不自禁得,她的手因为窘迫,却是握得那么紧,紧到,手心都出了些许的汗来。

蛋糕,还放在原来的地方,她捧起蛋糕,想出去,可,他竟是站在套间门前,并没有进去。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指针很快就要划过十二点。

可,他在那,她竟是没有勇气朝前走出一步。

而他终是回身,朝她走了过来。

他走得很快,她没有地方可避,仅能站在那,直到他走到她跟前,他望着她,唇微动,声音很轻:

“为了你和念念,你都不该再出现在这。”

一个月前,萧默澶果然撤销了上诉,可,这,并不代表,是萧默澶受了他那份资料的胁迫,放弃了念念的监护权。

正如百里楠先前说的那样,萧默澶可能仅是使了一个手段,让她心甘情愿回到他的身边,那么,自然也就包括了念念。

为了孩子,他相信那个男人会做出这样的手段。

只是,对于达成这个目的,那个男人迫害了明蓝,他仍是不太赞同百里楠的观点。毕竟,以萧默澶的身份地位,再加上和明蓝仅是订婚关系,不至于去走那一步路。

百里楠会那么认为,不过是陷入爱里的表现。

但,不管如何,他也不希望,夕雪和萧默澶走得太近,因为,有些事,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没有结束,反是变本加厉起来。

迟早,会伤到她,也会伤到念念。

所以,有些曾经他不屑去说的话,今晚,再做不到沉默。

或者,也是看到她竟真的这样出现在这的缘故吧。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轻轻说着,语音里不复针锋相对。

“你能做的,是带着念念,尽快离开他,对你们,才是好的。”

她沉默,仅是端着蛋糕,从皇甫奕身旁,走出休息室。

离12点,仅剩下三分钟,时间真的不多了。

“不管怎样,他是念念的父亲……”

在她走进套房时,她的声音极轻地飘进他的耳中。

是,念念是那个人的孩子,这一点,是任谁都无法改变的血缘所在。

所以,他还能再做什么呢?

能做的,或许只是希望,伤害的那一天,能够晚点到来。

耳旁传来门关阖的声音。走廊上,仅剩下他一人。

她把关阖门的瞬间,心里有些堵,只是,再堵,深吸一口气,就好了。

快十二点了。

她速度地把蛋糕放在萧默澶的床前,将蜡烛插在蛋糕上,然后关灯,用他的打火机,吧蜡烛一根根点亮时,整间套房,即便关了灯,就着点点的烛光,都是温馨的。

听上去没有生日歌,没有祝福的话语,因为,她只把这些,都在心里默默念过一遍。

而在她把歌曲和祝福都在心底念过一遍后,蛋糕上的蜡烛却随着一阵风,顷刻间熄灭。

她本来略低着的眼睛,讶异地抬起时,不知何时,他已醒来,虽然神色还是憔悴的,可,比刚才却是好太多。

“谢谢。”淡淡的俩个字,他坐起身,再怎样掩藏,终究——

伸手接过蛋糕旁的叉子,在她将蜡烛拔去后,只将蛋糕分成了三份,“我吃一份就够了,剩下的,带回去给念念。”

蛋糕上的那块字,他却是下意识地分到了自己的盘子中。

那些字,映进他眼底时,有那一瞬地方,是柔软到无以复加的。

只是,在脸上,仍不会显露出分毫。

“好。”她接过剩下的蛋糕,把其中一份封好在蛋糕盒内,然后,看着他,慢慢地用完属于他的那一份。

“味道很好。”

用完最后一口蛋糕,甜蜜温软的感觉,不仅萦绕在齿间,也点滴渗进心扉。

只是,他从来都不是容许自己过多迷醉的人。

即便,曾经,他真的很想就这样迷醉下去,可,上苍,却都不允许。

久了,他便知道,当一个人拥有太多的时候,上苍是公平的,一定会收回一些什么。

可,只有在迷醉后,他才知道,他真的愿意用拥有的,去换回上苍要收回的东西。

但,这,却是奢求了。

“喜欢的话——”

“我不太喜欢用甜食。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从明天开始,虽然是第二个月,但你也可以依旧住在那间别墅。”他淡漠地打断她的话。

“你在逃避什么?”她抬起自己的眼睛,让目光正视他的。

“刚刚,为什么会那样痛苦?”接着问出这一句,她能清楚地觉到,他目光中的闪躲。

“究竟,念念那一晚是被谁劫走的?”继续问出这一句话,哪怕,他仍不会回答,可她要问。

“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们什么事,才换回了念念?包括,四年前在坞角,你究竟是怎么救回我的?”

一气问出四句话,每一句话的问出,只让他的目光更是回避。

这样的回避,虽然没能听到他亲口说出的答案,可,她要的答案,从他回避的目光里,已愈渐清楚明白。

“默澶,四年前,你答应过我什么?”她一字一字问出这句话,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他的薄唇顺着她这句话,勾起一抹淡淡的浅笑:

“你以为呢?我只是个商人,我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你别想太多了,早些回去,在我还没改变主意,不让你晚上能陪念念之前。”

“你要瞒到什么时候?或者该说,你准备一个人承担到什么时候?”

“夕雪,你只是我的前妻,不论从哪个角度,我似乎都不用和你交代,我在做什么生意吧?我很累了,请你尽快离开。”

决绝的话语,从他的薄唇中溢出,而他的手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握紧成拳。

“用这样的话气走我?然后呢?是不是连念念你都会在两个月后不再要了?看上去,是你的绝情冷漠,实际,是你所面对的威胁,根本无法保全我和念念的周全,让你不得不做出割舍,对不对?”

“夕雪,你高估了我,也高估了你自己。”他依旧在笑,“我仅是个商人,念念是我的孩子,我当然不会放弃,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我,至于你,从四年前,你决定和我离婚那天开始,我就不可能再把你当做亲人。”

“虽然你是成功的商人,但,你说谎的本事,真的很不高明。”

如果不可能当做亲人,为什么,车子险些出车祸时,他竟会不顾自己的安危,把生的那一侧留给她。

如果不可能当做亲人,为什么,在她跳进海里时,他也不管不顾地跳了进去,明知道,那个时候,随时可能涨潮。

如果不可能当做亲人,为什么,在刚刚那么难耐的时候,宁愿流血,都不愿强要她……太多的为什么,都告诉了她答案。

现在,自欺欺人的,绝不再是她。

她的手覆上他的手,将他紧握成拳的手覆在手心下:

“如果真是那样,你看着我,对我说,四年前,我们就恩断义绝,我们之间只剩下念念,是最后的维系。”

决然地说出这句,她的语音复变柔:

“但,在这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四年前,我骗过你,那一晚,我去了和皇甫奕先前在一起的公寓,可,只是把有些事再次说清楚,而这四年,我一直是一个人带着念念生活在海城,我知道,以你的骄傲,若是要选择成全,就不会再去查这些,可,正是你的那些骄傲,轻易地就把我们的感情否定了四年。当然,四年前,也是我的误解,我误以为,你始终忘不了明蓝,所以选择了同样自以为是的成全。明蓝出事的那晚,她找我说的,就是这些。”

坦诚,真的是爱人间相处最最重要的准则。

可是,四年前,那场错过,终究是在自以为是地成全下,忽略了这道准则。

现在,说出这番话,她的心能从绷紧的状态放下,她的目光同样能坦然地迎向他的,而他的目光呢?

在这一刻,虽然也对上她的,但,目光深邃,她看不透。

“夕雪,我们之间的关系——”

心,在这一刻仿似停止了跳动,只在停顿了一秒钟之后,在他语音复响起时,才能觉到,心随着他的声音,一并重重砸落。

“只有念念,其他,都不再有……”

她闭上眼睛。

他的手拂开她的手。

空气,是停止了流动吗?

还是她的呼吸停止了呢?